酷我-北美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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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街上看到春容，一股凉意一下子从心里弥漫出来，向全身扩散。
那样坚强的一个女人，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漂亮的女儿染上毒没有打垮她。
深爱着的丈夫盛年因病去世没有打垮她。
贫穷和苦难没有打垮她。
在任何艰难和困苦的条件下，她都坚定而有自尊地活着：只要她的脚还能急如风般地行走，只要她的手还能做粗重的活。
这个坚强的女人，却没有经受起病痛轻轻一击，脑袋里一根细细的血管便让她一瞬间倒了下去，再也无法正常站立、行走。
我在街上看到春容时，是在一个早秋阴阴的黄昏，天气闷热难当。我和朋友喝完茶一起去吃晚饭。迎面见一妇人双手吃力地扶着一根手扙，半侧着身子，全身扑在手扙上艰难地一点一点慢慢挪动，脚基本上是使不上力的，手扙是唯一有力的支撑。走近时晃眼觉得有些面熟，便多看了一眼。
我与春容简单交谈了几句，当谈到家庭里一些较敏感的话题时，春容面现悲慽，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我便转移了话题。因有几个朋友已经在饭店坐等吃饭，我告别了春容，离开之前，我将我的手机号码给了她。平常总是大大咧咧的我，不懂得如何关心人，希望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帮上她点什么。
春容的丈夫申哥是我的同事，虽然不是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但因为有相同的爱好——文学，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我读到申哥的第一篇文章是他写的散文《猎人笔记》，写的是其撵山打猎、见者有份的经历，文字虽不惊人，但其叙述的事件却新鲜有趣，让我记住了申哥这个名字。后成立矿工文学会，大家都成了文学会的会员，经常一起外出采风和参加其他一些活动，慢慢就熟了起来。
春容没有工作，这个能干的女人就在矿区的铁路旁边开了一个小饭馆，天热时做点中餐小吃，天凉了就卖羊肉汤。春容做的羊肉汤都是从山里买来的山羊，汤也是羊骨头、羊头用微火慢慢煨出来的，色白如奶，散发出浓浓的羊肉特有的香味。我们常常是三、两朋友聚在春容的馆子里，要两斤羊杂，或者再加点羊肉，一人半斤白干，围着一个小火炉，就高谈阔论起来，喝着喝着额头就见了汗珠，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一天比一天冷。有时见春容无聊，我们就请春容喝一杯，春容豪气，过来就一杯一杯地干不停。收款时则总要少收一些。有时春容也请我们，这让我们这帮小青年感觉春容不是做生意的，而是像家里面一位大嫂一样。而今时光飘移，抬眼一望早已面目全非，大街小巷里的羊肉馆子，更是失却了真味。那铁道旁的羊肉汤袅袅的香气，只留在记忆深处飘荡了。
春容家有三千金，春容是老大，所以申哥自然就是家里的大哥，一家人多了，时间久了，总会产生一些小摩擦或者口角。申哥有威信，有事了，妈老汉搞不定的，总是由申哥出面搞定。申哥性格幽默，谈话中常带一点文气。农民家生个儿子、女儿的，很喜欢请申哥给起个名字。一农民家超生一子，申哥为其儿子取名八百一郞，因超生罚款800元之故矣。另一农民超生一女，申哥又为其取名仟舞百惠，当然还是因为该农民被罚超生款款1500元。这是至今仍留在矿区许多人记忆中的笑谈。
申哥很在乎他的姓氏，有一次他很得意地对我说，申姓是一古姓，地位高贵，他正在写一篇关于申姓姓氏的文章，厘清申姓的血缘关系。我查了一下资料，申氏出自姜姓。远古的时候炎帝神农氏出生于姜水而姓姜，他的子孙后裔传到上古周朝时，出现了一个叫做申吕的，被周王封于申（在今河南南阳市北），随后不久就建立了申国，他的子孙便以国名为姓氏，世代相传以申氏为姓。一个古老的姓氏，流变几千年，花开无数朵，兵刀战火、天灾人祸，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困苦，才能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走到现在。而那些因功勋封赐的姓，因躲避迫害隐性埋名生出的枝节，又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轰轰烈烈，动魄惊心。可惜文未成而人已经故去，这些事只好另待有心人来做了。
申哥善饮，和建军、和我话也投机，便有时间聚一起，虽无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奢，却也有自己的小得意小快乐。一篇小文，半斤花生，一碟猪头肉，尽够佐酒。
我到矿上工作的时候，申哥已从井下一线调到生活服务公司从事办公用品管理，什么扫帚撮箕，都要在农村收购，再加上他早先爱上山打猎，因而交了不少农村朋友。禁枪以后，仍到农村转悠，收集奇石。内退之后，更是乐此不疲。有一天给我送来两块石头，说是恐龙蛋。我知道恐龙蛋是珍贵的史前动物化石，在犍为县境内已经发现了恐龙骨骼化石，犍为有恐龙蛋化石也未可知。但我不具备专业知识，不知是也不是，但朋友一番心意，我一直珍藏到现在。
申哥送我石头那次，春容也一起来了，并带来了他们一直珍藏多年的一瓶剑南春酒。中午，姚建军、我、傅涛同申哥、春容一起共饮这瓶酒，哪知一杯酒下喉，申哥就猛烈咳嗽起来，春容要帮他喝并要他去检查身体。我们这才看出申哥精神状态似乎很差，故也劝申哥去检查一下。我们这一说，春容的泪都要下来了，埋怨申哥是犟拐拐，不听劝，说多了还冒火。我想这也是春容当着我们这几人的面才这样说申哥的。申哥表情痛苦，答应去检查。我们边劝申哥要保重身体，边同春容喝酒。春容喝着酒，诉说着申哥，并几次伤心流泪。申哥默默地听着。就这样，我们将那瓶剑南春喝掉了。
煤炭企业历来艰苦，四川的老国有煤矿，更是应了人口多，底子薄、包袱重的基本国情。在朱镕基执掌国务院期间，响亮提出国退民进，加快经济体制改革的治国方略。效益差的国有企业要断奶绝粮，破产重组。从国民经济发展长远战略讲，朱镕基总理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他勇闯地雷阵，甘于粉身碎骨的胆识也让人钦佩。事情的结果是，朱镕基总理没有粉身碎骨，但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却在他的行动中被损害了。这主要是生活、工作在非具有国家战略意义，本身又经营困难，亏损严重的国有企业的广大职工。（先决地认为国家利益高于人民利益，以国家的名义对人民的权益予取予与是非民主的执政方式，因而也是非现代的治国方略）
五十二岁时，申哥内退了。所谓内退，就是企业内部退休的简称，简单说来就是距国家规定的法定退休年龄或特殊工种规定退休年龄，可以提前五年在企业内部退休。职工内退后，退出工作岗位，工龄连续计算，按社会养老保险办法领取内退生活费，由企业支付。待达到国家规定的退休年龄时，再正式进入社会保险。按养老保险办法支付的职工内退生活费是非常低的，一般只有500——600元，职工个人还要在生活费中支出个人应缴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费。所以能用于职工个人、家庭生活的部分就更少了。内退职工中除有特别办法的外，生活质量都发生了较大幅度下降，很不幸的是，申哥就是生活质量大幅下降的一员。
由于女儿吸毒，春容铁路边的小饭馆没有开了，放下一切全身心看顾着女儿。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已耗尽，全家人的生活就指望着申哥那点内退工资，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够花销的。在照顾女儿的空隙，春容就到亲戚开的麻辣烫摊子上帮忙，打工贴补家用。亲戚朋友正面侧面要求申哥给单位诉诉困难，吃点困难补助，但都被申哥拒绝了。再穷，也是要有一点尊严的。
申哥因为井下从事过十年以上采煤工作，因而符合国家井下工龄十年以上可以提前五年退休的规定，因而申哥在五十岁时就达到了企业内退年龄。因其家庭的特殊困验，企业格外多留用了申哥两年。
五十二岁申哥内退时，我请申哥喝小酒，在干了一杯后申哥笑咪咪地望着我说：“多干了这两年，还强。”满足之情溢于言表。而我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的心酸。宪法规定，人人都有劳动的权利，非本人原因任何权力机关都不能任意剥夺公民的劳动权利，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公民的劳动权间接地相当于公民的生存权。谁的劳动权被剥夺，谁的生存都将出现困难。许多职工的劳动权就在关停并转这种非暴力的恐怖下被剥夺了，并且国家没有一点点赔偿。申哥说还强，是针对有许多职工是在五十岁时就被迫内退了，而他是五十二岁内退，多干了两年。我们善良的百姓是多么容易满足啊，他只想到多干了两年，却不去想他的劳动权力也被无情地剥夺了三年，是受害者。联想到政府机关臃肿，公务员人满为患，为了分流空出位子，出台了提前退休政策，提前退休人员职级上靠一级，工资待遇保持不变。遇工资待遇调升时，同在岗人员一样调升。如此的区别对待，是多么地不公正。政策制定者，只想到为自己谋利益，这样的政府是多么的自私。
深化企业体制改革十余年来，在中国因转制、破产、内退、下岗劳动权利被剥夺、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数以百万计的国企职工，如果讲到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最敏感的痛点。他们以善良、坚韧和无私奉献的精神默默承受着改革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巨大阵痛，为国家走出困境铺垫一级又一级坚实的台阶。他们是中国改革开放走向成功的功臣，他们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国家理应为他们塑立一座高入云天的丰碑。而公平、公正、民主的社会正义，我们不应仅仅停留在呼唤上了。温家宝总理在2010两会期间讲，“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而基本的物质生活，应该是“幸福和尊严”基础。一个“更”字的前提，应该是人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改革成果共享，不能忘记那些曾经作出巨大牺牲的人（我怀疑，我这里讲的牺牲，会不会有人认可）。
申哥患病期间，我同姚建军去他家里看他，好不容易在一个狭窄偏僻的小巷子找到他的家，进门见是两间窄窄的旧房子，未装修，家里除了一张床，简单的桌凳和一个老式的十几英寸小电视外，别无长物，几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申哥靠枕斜卧床上，骨瘦如柴，进食已经很困难了，主要靠打点滴维持生命，但面色宁静。春容将我叫出门外，将申哥的CT检查诊断结果给我看，说医生告诉是食道癌晚期，真实病情还没告诉申哥，怕他心里承受不了。我和建军心情沉重，只好说些初一十五的话安慰春容，也安慰申哥。临走时相约申哥病好后再一起喝酒，申哥愉快地答应了。
申哥去逝后，春容来我家，将申哥收藏的几块石头送我，说是申哥的遗愿。当谈到申哥的病况时，春容讲，其实申哥早已清楚自己的病情，只是怕家人朋友担心，装着不知道，只是在心里对自己的生命作出了安排。在医院里最简单的用药每天都要耗费两三百元，之所以坚持用药，是春容还有十几天就满五十五岁，满了五十五岁，作为死亡职工家属，就可以吃到国家每月发给的定期抚恤。春容五十五岁生日过后，申哥坚决不再用药，很快就走了。我听着春容的叙述，心情无比沉痛却又无话可说。申哥同春容一起来送我石头，喝剑南春时，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他要把他的好东西同朋友一起分享。
春容说她敬佩申哥，活得有自尊，有骨气。我深以为然。
在申哥遭遇女儿以及下岗的事件时，在朋友面前绝对还是一如既住的兄长风范，所有的愁苦都放在心中，只由个人承受，却把自己仅有的快乐让众人同享。我有时在想，有些高贵和尊严是从家族血脉中带来的，是先天的。虽历经千年万年，不管生活在社会底层，还是上流社会，这些品质都会自然地甚至是顽固地表露出来，就如同基因密码一样。通过申哥，我认识了“申”这一古老的姓氏，通过申哥这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我认同了申姓的高贵不凡。
对其所遭受的痛苦，申哥从来是忍隐不说的，那是他个人的承受和担当。我现在将这些事写出来，定然不合申哥的心意，甚至对春容也会有许多的不敬和伤害。我想他们的经历，不仅仅属于他们一家人，而是缩影了一个重要群体的命运，故不揣冒昧，怀着对申哥深深的怀念和对春容无比的尊敬和祝福，将其付诸文字。如有对春容、申哥不敬之处，先行赔过不是，相信他们会理解，愿谅小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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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街上看到春容，一股凉意一下子从心里弥漫出来，向全身扩散。
那样坚强的一个女人，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漂亮的女儿染上毒没有打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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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和苦难没有打垮她。
在任何艰难和困苦的条件下，她都坚定而有自尊地活着：只要她的脚还能急如风般地行走，只要她的手还能做粗重的活。
这个坚强的女人，却没有经受起病痛轻轻一击，脑袋里一根细细的血管便让她一瞬间倒了下去，再也无法正常站立、行走。
我在街上看到春容时，是在一个早秋阴阴的黄昏，天气闷热难当。我和朋友喝完茶一起去吃晚饭。迎面见一妇人双手吃力地扶着一根手扙，半侧着身子，全身扑在手扙上艰难地一点一点慢慢挪动，脚基本上是使不上力的，手扙是唯一有力的支撑。走近时晃眼觉得有些面熟，便多看了一眼。
我与春容简单交谈了几句，当谈到家庭里一些较敏感的话题时，春容面现悲慽，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我便转移了话题。因有几个朋友已经在饭店坐等吃饭，我告别了春容，离开之前，我将我的手机号码给了她。平常总是大大咧咧的我，不懂得如何关心人，希望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帮上她点什么。
春容的丈夫申哥是我的同事，虽然不是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但因为有相同的爱好——文学，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我读到申哥的第一篇文章是他写的散文《猎人笔记》，写的是其撵山打猎、见者有份的经历，文字虽不惊人，但其叙述的事件却新鲜有趣，让我记住了申哥这个名字。后成立矿工文学会，大家都成了文学会的会员，经常一起外出采风和参加其他一些活动，慢慢就熟了起来。
春容没有工作，这个能干的女人就在矿区的铁路旁边开了一个小饭馆，天热时做点中餐小吃，天凉了就卖羊肉汤。春容做的羊肉汤都是从山里买来的山羊，汤也是羊骨头、羊头用微火慢慢煨出来的，色白如奶，散发出浓浓的羊肉特有的香味。我们常常是三、两朋友聚在春容的馆子里，要两斤羊杂，或者再加点羊肉，一人半斤白干，围着一个小火炉，就高谈阔论起来，喝着喝着额头就见了汗珠，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一天比一天冷。有时见春容无聊，我们就请春容喝一杯，春容豪气，过来就一杯一杯地干不停。收款时则总要少收一些。有时春容也请我们，这让我们这帮小青年感觉春容不是做生意的，而是像家里面一位大嫂一样。而今时光飘移，抬眼一望早已面目全非，大街小巷里的羊肉馆子，更是失却了真味。那铁道旁的羊肉汤袅袅的香气，只留在记忆深处飘荡了。
春容家有三千金，春容是老大，所以申哥自然就是家里的大哥，一家人多了，时间久了，总会产生一些小摩擦或者口角。申哥有威信，有事了，妈老汉搞不定的，总是由申哥出面搞定。申哥性格幽默，谈话中常带一点文气。农民家生个儿子、女儿的，很喜欢请申哥给起个名字。一农民家超生一子，申哥为其儿子取名八百一郞，因超生罚款800元之故矣。另一农民超生一女，申哥又为其取名仟舞百惠，当然还是因为该农民被罚超生款款1500元。这是至今仍留在矿区许多人记忆中的笑谈。
申哥很在乎他的姓氏，有一次他很得意地对我说，申姓是一古姓，地位高贵，他正在写一篇关于申姓姓氏的文章，厘清申姓的血缘关系。我查了一下资料，申氏出自姜姓。远古的时候炎帝神农氏出生于姜水而姓姜，他的子孙后裔传到上古周朝时，出现了一个叫做申吕的，被周王封于申（在今河南南阳市北），随后不久就建立了申国，他的子孙便以国名为姓氏，世代相传以申氏为姓。一个古老的姓氏，流变几千年，花开无数朵，兵刀战火、天灾人祸，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困苦，才能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走到现在。而那些因功勋封赐的姓，因躲避迫害隐性埋名生出的枝节，又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轰轰烈烈，动魄惊心。可惜文未成而人已经故去，这些事只好另待有心人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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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岁时，申哥内退了。所谓内退，就是企业内部退休的简称，简单说来就是距国家规定的法定退休年龄或特殊工种规定退休年龄，可以提前五年在企业内部退休。职工内退后，退出工作岗位，工龄连续计算，按社会养老保险办法领取内退生活费，由企业支付。待达到国家规定的退休年龄时，再正式进入社会保险。按养老保险办法支付的职工内退生活费是非常低的，一般只有500——600元，职工个人还要在生活费中支出个人应缴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费。所以能用于职工个人、家庭生活的部分就更少了。内退职工中除有特别办法的外，生活质量都发生了较大幅度下降，很不幸的是，申哥就是生活质量大幅下降的一员。
由于女儿吸毒，春容铁路边的小饭馆没有开了，放下一切全身心看顾着女儿。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已耗尽，全家人的生活就指望着申哥那点内退工资，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够花销的。在照顾女儿的空隙，春容就到亲戚开的麻辣烫摊子上帮忙，打工贴补家用。亲戚朋友正面侧面要求申哥给单位诉诉困难，吃点困难补助，但都被申哥拒绝了。再穷，也是要有一点尊严的。
申哥因为井下从事过十年以上采煤工作，因而符合国家井下工龄十年以上可以提前五年退休的规定，因而申哥在五十岁时就达到了企业内退年龄。因其家庭的特殊困验，企业格外多留用了申哥两年。
五十二岁申哥内退时，我请申哥喝小酒，在干了一杯后申哥笑咪咪地望着我说：“多干了这两年，还强。”满足之情溢于言表。而我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的心酸。宪法规定，人人都有劳动的权利，非本人原因任何权力机关都不能任意剥夺公民的劳动权利，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公民的劳动权间接地相当于公民的生存权。谁的劳动权被剥夺，谁的生存都将出现困难。许多职工的劳动权就在关停并转这种非暴力的恐怖下被剥夺了，并且国家没有一点点赔偿。申哥说还强，是针对有许多职工是在五十岁时就被迫内退了，而他是五十二岁内退，多干了两年。我们善良的百姓是多么容易满足啊，他只想到多干了两年，却不去想他的劳动权力也被无情地剥夺了三年，是受害者。联想到政府机关臃肿，公务员人满为患，为了分流空出位子，出台了提前退休政策，提前退休人员职级上靠一级，工资待遇保持不变。遇工资待遇调升时，同在岗人员一样调升。如此的区别对待，是多么地不公正。政策制定者，只想到为自己谋利益，这样的政府是多么的自私。
深化企业体制改革十余年来，在中国因转制、破产、内退、下岗劳动权利被剥夺、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数以百万计的国企职工，如果讲到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最敏感的痛点。他们以善良、坚韧和无私奉献的精神默默承受着改革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巨大阵痛，为国家走出困境铺垫一级又一级坚实的台阶。他们是中国改革开放走向成功的功臣，他们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国家理应为他们塑立一座高入云天的丰碑。而公平、公正、民主的社会正义，我们不应仅仅停留在呼唤上了。温家宝总理在2010两会期间讲，“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而基本的物质生活，应该是“幸福和尊严”基础。一个“更”字的前提，应该是人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改革成果共享，不能忘记那些曾经作出巨大牺牲的人（我怀疑，我这里讲的牺牲，会不会有人认可）。
申哥患病期间，我同姚建军去他家里看他，好不容易在一个狭窄偏僻的小巷子找到他的家，进门见是两间窄窄的旧房子，未装修，家里除了一张床，简单的桌凳和一个老式的十几英寸小电视外，别无长物，几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申哥靠枕斜卧床上，骨瘦如柴，进食已经很困难了，主要靠打点滴维持生命，但面色宁静。春容将我叫出门外，将申哥的CT检查诊断结果给我看，说医生告诉是食道癌晚期，真实病情还没告诉申哥，怕他心里承受不了。我和建军心情沉重，只好说些初一十五的话安慰春容，也安慰申哥。临走时相约申哥病好后再一起喝酒，申哥愉快地答应了。
申哥去逝后，春容来我家，将申哥收藏的几块石头送我，说是申哥的遗愿。当谈到申哥的病况时，春容讲，其实申哥早已清楚自己的病情，只是怕家人朋友担心，装着不知道，只是在心里对自己的生命作出了安排。在医院里最简单的用药每天都要耗费两三百元，之所以坚持用药，是春容还有十几天就满五十五岁，满了五十五岁，作为死亡职工家属，就可以吃到国家每月发给的定期抚恤。春容五十五岁生日过后，申哥坚决不再用药，很快就走了。我听着春容的叙述，心情无比沉痛却又无话可说。申哥同春容一起来送我石头，喝剑南春时，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他要把他的好东西同朋友一起分享。
春容说她敬佩申哥，活得有自尊，有骨气。我深以为然。
在申哥遭遇女儿以及下岗的事件时，在朋友面前绝对还是一如既住的兄长风范，所有的愁苦都放在心中，只由个人承受，却把自己仅有的快乐让众人同享。我有时在想，有些高贵和尊严是从家族血脉中带来的，是先天的。虽历经千年万年，不管生活在社会底层，还是上流社会，这些品质都会自然地甚至是顽固地表露出来，就如同基因密码一样。通过申哥，我认识了“申”这一古老的姓氏，通过申哥这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我认同了申姓的高贵不凡。
对其所遭受的痛苦，申哥从来是忍隐不说的，那是他个人的承受和担当。我现在将这些事写出来，定然不合申哥的心意，甚至对春容也会有许多的不敬和伤害。我想他们的经历，不仅仅属于他们一家人，而是缩影了一个重要群体的命运，故不揣冒昧，怀着对申哥深深的怀念和对春容无比的尊敬和祝福，将其付诸文字。如有对春容、申哥不敬之处，先行赔过不是，相信他们会理解，愿谅小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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