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拜六

沉沦:十四行的诗
1沉沦

沉沦无疑是一个伟大的时刻
沉沦表明你并没有被裹挟
在洪流之中，更容易的选择

是顺流而下；甚至，如果你表现足够好
你还有机会成为一朵浪花
你的绽开会在教科书中

长久地留存；但是沉沦不同
沉沦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甚至埋葬你的那些泥沙

也不会注意到你；它们埋葬你的方式
很特别。它们坚持说
你和它们一样，就是一粒沙子而已

它们不会知道你此时屏住呼吸
屏住疼痛；屏住一切需要你屏住的东西

2盗版书

马尔克斯选中一头牛，并且拍拍
它的屁股：繁殖吧，母牛，生命短促
他深知我们的生命

也同样短促，而且我们更孤独
他决心要写一本书
他觉得应该有人

分享他第一次触摸一块蓝色的冰
的感觉；为此他想象出
整整一个家族

但是他不知道冰对于我们
从来不陌生；我们也习惯了孤独
我们在我们划定的世界里

我们幸福，自足
他的书因此成了盗版书

3刀锋

假如此时马路对面
正好有人拉开窗帘
假如那人正好是一个男人

他会羡慕还是同情
此时，另一个男人
正在阳台上抽烟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
北京寒冷的气流
象一把锋利的剃刀

把街道刮得铁青
街灯无精打采，垂着头
仿佛它们也在08宪章上

签了名，正在等待领导的问讯；但是今天
总算过去了，那是明天的事情

4旋转

车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墙上的影子开始活跃起来
仿佛我的墙壁是一张幕布

由它们上演黑白电影
影子们的肆无忌惮使我吃惊
它们扭曲并且快速变形

但是我更吃惊于它们的旋转
它们似乎想带动我
带动我的房间一起

旋转；我知道，这是一个旋转的世界
旋转很安全，旋转是主旋律，旋转的时候
不需要找到真正的北

我能做的正好相反：出于笨拙，我不需要速度
我也害怕晕眩；我只想仔细抽完今天的最后一枝烟

5午夜

午夜是一座需要坚守的城池
从一刻钟到一分钟
午夜在倒计时

但是并没有人注意
午夜熟悉所有的木马计
深知甜美的梦

有时胜过杀人的武器
午夜知道浓黑的烟
会怎样从废墟里

升起；而胜利
似乎总是属于异乡人
至少历史书里从来如此

我的午夜并不设防
拒绝床，像拒绝劝降

6街景

风，带着浓重的西伯利亚口音
拐过街角
我不能确定它是在追赶

还是逃跑；一只当地的塑料购物袋
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扯住树梢，竭力显出

对异乡人的优越感
它甚至比春天的树叶还要傲慢
它在风中很像一个演员

在舞台的中心；观众
是那一排站在街角的垃圾桶
它们蓬头垢面

一脸惶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鼓掌
跺脚，还是叫喊

7一颗烟头

一颗烟头的愤怒在黑暗中弥漫
灰烬在堆积，以为时间
真的留有一些缝隙

需要填满；但是时间
并没有缝隙：现在正是冬天
时间是平静的冰面

覆盖着岁月的心情
心情会起伏
它有时并不在意零下几度

和埋葬相比，时间的冰封
并不牢固，即使厚重如同地板
在往事上滑行

仍然需要小心翼翼
而夜晚更像一个陷阱

8疑惑

一年的最后一天总是让我疑惑
我总能感觉有飞机从头上飞过
巨大的轰鸣声

如此清晰；我没有抬头，只是看看四周
奇怪，我发现自己
更像是在一场无声电影之中

周围异常平静，没有起飞的飞机
没有巨大的轰鸣
人们在无声地移动，走近

或远离
你或许会说，那是一只想象中的飞机
那是一种想象的轰鸣

但我确信正是你，以及那架飞机
带走了每一年的最后一天

9周年

无论如何，周年不可避免
周年是一个突起
甚至可以被真切地触摸

如同触摸一个竹节
假如时间真的可以被分段
在两个竹节之间平静而光滑的感觉

本来可以无尽地伸展
你甚至可以闭上眼睛
你甚至不用听见流水般的

岁月的声音直到周年
如期而至一个突起使你手掌间的纹路
不由自主收缩

二十年一颗逃逸的子弹
被慢镜头捕获

10冷漠

金属的表情，关门的声音或者你的背影
这些还不是冷漠
一把椅子的安静

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冷漠
它没有伪善的学术性
它的冷漠，就在于

对于谁会坐在上面
毫不关心；当然这一点无法求证
椅子不会开口说话，它表现出来的

就是冷漠本身
它引起我的沉思，而当我沉思的时候
椅子毫无表情，仿佛就是另一个人

在看我，就像看一出戏；而夜色
是一块很好的幕布，已经降落

11记忆

很明显，记忆有自己的经线和纬线
记忆需要编织，而且，每一个人
都有不同的编制方法

所以这并不妨碍你的记忆中没有我
而我的记忆中却始终有你
你有时裸露，有时

也穿上华丽的衣服
可我总觉得，我的记忆
其实更像是一块抹布

我总想把你擦拭如新，但是时间
同时也是一个漂洗的过程
你在慢慢发黄，就像一张老照片

但是记忆仍然可以期许，我不断编织，不断擦拭
在醒目的位置，仍然只有你

12偶然

一条暴涨的河流穿过一个针眼?
书上的语言，有时候自有可笑之处
因为那并不难，关键在于要有一根引线

引线的阴险正在于它毫不起眼；它有足够的耐心
它被一条暴涨的河流轻视；被一个人轻视
它轻松地穿越命运之门

然后是一条河流穿越长流的细水分别有不同的瞬间
对，就是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只是一个瞬间
但你却被卡住，卡在那里

这世界很完美，但一定还有破绽
所以针的锐利本身并不针对你
让你疼痛才是真正的偶然

虽然你自己并不这么看，你以为你的疼痛是整个世界
其实那只是你的破绽：刺痛你的是另一个瞬间

13道德

一次晚餐是否道德不应该取决于它的价格
我们常常以为道德有一颗高傲的头颅
经常高高仰起，而不会垂下

其实道德有时也不过是一个妓女
她的确很想在意与谁交媾
但是她乡下的父母为她哥哥结婚盖了新房还欠着债

她在城里买的房还需要还贷
随大姨妈一起来的还有各种帐单
还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做些打算

道德有时也是我们的牙齿，比如今晚，就现在
有谁会真正关心一条正要下锅的鱼
是否享受过爱情?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四十岁了还做愤青
那个愤青又为什么不可以正好是你

14解构臧棣的丛书

我的解字学和许慎的不同，比如丛书的丛
我觉得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
躺在同一张发硬的床板上

别人期望他们同而他们也曾经
这样要求对方但是床板其实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他们照见的只能是更多的不同

于是，当其中一个人呻吟的时候
另一个人开始写诗并且天才地预见
无边的温暖紧接着的

是剧冷写诗不需要灵巧的手指
键盘也不是魔法师一张手纸
究竟用来擦哪一种分泌物

取决于是否可以装订成册，成为一本书
而书，大家知道，另一种写法，是输

15咀嚼

晚餐桌上的话题，就象菜谱
总免不了拼凑的痕迹
但是也不必过于在意

天文或者地理，买弄或者吹嘘
都避免不了同样的结局
而胃液的消化能力

可以帮助我们吸收，也可以
帮助我们排泄：我们
无非是蛋白质或者维生素

的奴隶。但是我们也因此而熟悉
我们咀嚼食物的方式同时
也是我们拒绝一些事物的方式

我们围坐在一起
而我们也口味不一

16刷新

擦干盘子上的最后一粒水滴就如同
擦掉生活的痕迹一样容易
我们有时需要刷新

电脑的屏幕，我们也需要刷新生活
的秩序：比如结婚和离婚
就算是一种资产重组

听炒股的人说到过K线图；在今天
的价值和明天的价值之间，同一张纸
也会被一再地刷新

而你不会被刷新；你只会变得
更老；你被刷出沟壑般的皱纹
把黑发被刷成白发

但这并不意味着同时就能
把大脑的沟回刷得更深

17憎恨

需要长长的喘息，甚至还需要听见别人的喘息
然后停顿，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一个瞬间的空旷犹如金属

的光泽，冰冷，但是易于被触摸
但你最好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燃烧过后，一个烟蒂

所能提示的，或许是过滤了的本不该
被过滤；憎恨在弥漫
就像二手烟；就像一张熟悉的脸

在黑暗中的变形。不需要有人提醒
天使和魔鬼此时正共用同一个
面具；而所有的憎恨

来源只有一个：你自己
所指也确定无疑，还是你自己

18禁忌

二十年来我听见你的名字
被一再提起：仿佛他们每一个人
都是你的姐妹，或兄弟

在他们眼里，你是一个传奇
而对于真正的亲人
你其实更像是一个噩梦

你在父母的脸上写下无尽的悲伤
二十年来他们从不提起你
你是一个禁忌，一声五味杂陈的叹息

敲门声响起，你站在门口
你拿出一卷诗：歪斜的字体
好象和你一样，已经两天没饭吃

唉，那手足无措的样子
仿佛就在昨天

19担心

我知道，这个时候把你吵醒
相当于凌晨，有人搅了我的梦
可是银行已经开门

有一串数字需要你确认
如果手机正好没电，阴差阳错
就找到了最好的时机

而手机
是你和世界唯一的联系
想到这一点，我不禁

毛骨悚然：假如有一天
我到处找你，即使你没有关机
我担心地狱会说，不在服务区

而天堂呢，可能总是忙音
或者无人接听

20导向

电话是一种遥控装置。铃声表示，没有女人
男人会忘记刷牙，洗脚或者剪指甲
女人的监督令人感慨，有时

很像党的领导，常常是些无害的
唠叨；所以找到女人
就像找到失散多年的组织

那是一种依靠；当然
你特别想抽烟的时候，你甚至也找到了
林则徐：和维持街头秩序的老太太相比

即使没有带上红袖套
其权威同样不容置疑
找到女人还意味着你的言论

找到了正确的导向：她是唯一的向导
她指向哪里，正确就会在那里对你傻笑

21幽魂

听说子弹头很像炒熟的
花生米；也许这可以解释，每一次喝酒
会有被子弹击中的痛楚

当然，一粒花生米不可能咀嚼
二十年；一把椅子即使重新横倒
也已经与当年无关

也许眼泪还有关；但是一颗眼泪
以怎样的速度才能穿过一个人的身体
回到二十年前？这是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像幽魂，每一天晚上都在游荡
在叩响即使是最遥远的窗门
我们沉睡，我们因此经常

做一些奇怪的梦：在梦里，死去的人
会和我们一起喝酒，咀嚼花生

22局部地区

局部地区下雪；局部地区下雨
局部地区也许还下人民币
几十年来神秘的局部地区

总是和我无关：每一次
我总在局部以外的
地区；但今天是个例外

人民广播电台说，我正好
在堵车的局部地区：天气预报
交通信息之后是药品广告

广告词一般都重复三遍
我很惊讶，教人买药
竟然需要这么大的耐心

但是计价器蹦个不停：它毫无耐心
只关心人民币，不关心人民

23逾越

我们对于月亮的想象
没有超过我们对于东墙
美丽女邻居的想象

墙的妙用也许正在于此；逾越
成为一种禁忌，但并不无奈
再高的墙也不会像距离,有时

的确可以超过我们的经验范围
逾越墙，我们也逾越了好奇
我们的邻居只是许多妇女中的

一个；但是也许依然美丽
而逾越了距离
月亮甚至比不过沙漠里的一块石头

幸好我们还有别的想象
一堵新的墙，一个新的月亮

24往事

一只接着一只
往事就像投林的宿鸟
上下翻飞

但是林子本身很寂静
往事袭来的时候
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都会变得广场一样开阔
天空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的视线

被那些鸟儿牵引
仿佛它们是岁月的梭子
在编织你的生活

你看它们多忙碌,但是奇怪
只需眨一下眼,一切便了无踪迹

25梦游

一个人的梦会不会正好
是另一个人梦中的情形？
就像此刻，一群陌生人

搭乘同一辆电车
奔赴不同的前程
我们的梦

有时是否也会结伴而行？
大家扭头看着窗外
即使街上并没有其他的人

偶尔成为别人的背景
也许并非出于我们的本意
不必奇怪，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

竟然是陌生；我们一同前行
完全陌生：梦游也不是没有可能

26夜行

四十九路电车很适合夜行
尤其是这样的冬天，又正好
下着雨；外面并非一片漆黑

但车里的灯还是费力把窗玻璃
变成镜子，好让乘车人
看见自己模糊的面影

当然，向左还是向右
扭转头颈
取决于臀部所在的座椅

和政治毫无关系；我想除了我
并没有人在意；上车
和下车似乎是下意识

会不会有一只手在移动我们
只为完成一盘没有对手的棋局？

27距离
假如一个人决心不再做光的囚徒
他就不会再用光年
丈量他和星星

之间的距离；那时，他会不会觉得
天上的星星至少有一颗
和他有关系

或者和他亲人的眼泪
有关系：距离
在那一个瞬间

会不会重新定义：从一个点开始
他是否可以无尽地追索
那是不是一种无拘无束的

追索：时光以外是否还有另一种光
把他内心突然照亮

28街头随想

只有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才会让人
真正想起这里曾经是十里洋场；旗袍
和洋琴曾是必要的道具

如今只在仿旧的招贴画里
以一种暧昧的神态，端详
另一个世纪的红男绿女

不需要跑马场，不需要万国建筑，甚至
不需要催情的酒精，只需要夜幕降临
就足以完成从一个淑女

到妓女的变身；而化妆师
也因此更像魔术师，他精通变化，并且深知
变化的的根据仅仅在于变化本身

不可避免。大可不必惊讶
理发店不再理发，即便霓虹闪烁一如从前

29冬天一个地主对于地主婆的想象

一个地主对地主婆的想象也许
会从一件小花袄开始
从七岁，一直想象到

十七岁;这是他一生都在买地的动力
他在春天的阡陌之间行走，想象着丰收
想象着柔软的，地主婆的

肢体；他看到夏天波浪般起伏
看到秋天疲倦地躺在田里
想象着地主婆

歪着头微笑时，脖子上
滚过的汗滴；每一滴掉下去
都会有一个涟漪；地主的四季

不是河流，是一只鱼缸，游动着
一条孤单的金鱼

30夜幕

你当然可以说，夜色是一块裹尸布
但你也可以这样说，夜幕
挂在窗户上，是一块很好的窗帘布

一个人的夜色确实更像窗帘；而且这样说
显得更温柔；和白天相比，夜晚没有观众
不需要广大的布景；夜晚

和灵魂更接近，虽然夜晚有时也偏爱肉身
说到肉身，对于肉体的运动，窗帘布
无疑是一种必需的保护

在窗帘后面，你可以无拘无束伸展
自己的腰肢，你也可以露出牙齿
即使像一个柔嫩的，赤裸的细胞那样

镜子也无从嘲笑你；你也因此得到回报
就像老话所说，放下窗帘等于垂下眼帘

31障眼法
说到障眼法，月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们有时也会被亲眼所见欺骗
而且我们似乎也乐于

被欺骗。我就曾经天真地以为
真的存在一个月亮，上弦和下弦
和血液里的潮汐有关

但月亮其实纯粹出于我们的想象
从一块荒凉的大石头
到魅影四射的月亮

需要诗人帮忙。和炒卖股票相比
难以想象诗人们的疯狂；古往今来，他们不停
挖掘，仿佛他们确信月亮是一座金矿

就算那真是一座金矿，淘金
与其说是一个活计，不如说是梦想

32城市里的窗户

革命以前，地主曾经是个很淳朴的词
就像改革以前的城市；但是今天已经
有所不同。我们谈论一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的方式也因此有了差别
我们假设我们谈论的正是一对新人
此刻需要把他们埋入

这个城市的某个窗户
埋得很深，我们是不是可以说
就像种子埋入深褐色的泥土？

他们的灵魂会不会发芽
并且顺着花纹攀上窗帘布？
灯光熄灭的时候

他们会不会也熄灭
隐入这个世纪的黑暗深处？

33街角的小酒馆

街角的小酒馆是一个许诺：只要举起酒杯
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而不用去管
是否真的有一个过去等待我们回去。酒

是一种迷幻剂，能够使得言语
像酒气一样从每一个毛孔
向四处散发；醉吧

醉吧。没有酒徒，脚下的地板
怎么会坍塌；说到坍塌
有人曾说天堂的地板

就是地狱的顶棚；就算是和平解放吧
黑暗中的鬼魂总有一些时代的烙印
我希望他们会欢呼：晚睡！晚睡！

玩完睡。当然如果醉了自然可以早睡
总不见得还会有人说，这，也是一宗罪

34晚餐桌上的话题

死亡被一再地谈论。我知道，这也是
一种安慰；作为回报，我把话题
引向一个存在很久的疑问：在这个地球上

活过的人和现在活着的人相比，数量
会不会正好一致？年轻的数学家马上
表示了质疑：不会。她让我知道

人类的繁殖和几何级数有关，活着的人
只会越来越多；但是历史学家接着带我们
重温了黑死病，婴幼儿死亡率以及

可怕的战争，他的结论是死去的人
应该更多一些；我一直倾向于轮回
数量上的不一致却使我困惑

数学家在说一些畜生投胎做了人
历史学家在说一些人投胎去做畜生？

35子虽非鱼

这一次我决心避开可恶的相对论：对于
身处涸泽中的我，你应该知道
我的全部所需不过是一滴

活命的水；就像我
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
从来不希望你们的城门失火

我从来不曾期望你能读懂
我被风干，被盐浸渍之后的
思想：我也不打算责备

你的口味；死亡把我变得和你一样
不过是一堆蛋白质的集合体，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你见过非洲草原上矫捷的猎豹么

你认为它会区分它的下一顿午餐
是钱钟书，还是林黛玉？

36墙纸上的花纹

假如可以将往事像将房间里的被子
一样折叠整齐，生活就可以
还原为一种秩序；而秩序

比电熨斗更能
熨平岁月的折痕
作为重新开始的一种保证

像墙纸那样平整是必须的
墙纸也可以遮盖所有的隐私
你看墙纸上的那些花纹

十年以前绝对没有。时代在进步
墙纸也在进步，同样进步的
还有我们的糊墙技术

当然你还得小心守住门户
总有些糊不住的东西会溜进溜出

37潜水夫

呼吸粗重但是清晰，如同
穿着铠甲的潜水夫
我知道我甚至比潜水夫

更笨拙；空气渐渐
有了水的压力：而漂浮
却因此更加容易

在呼吸中体会疲倦
在疲倦中体会呼吸
波浪般的起伏

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我和我的椅子
本来应该更像是一组

静物。如果准备了镜框
我可以挂在你的墙上

38一个下午

像拒绝毒瘾，我坚决拒绝
回忆那个下午：我决心让它
保持鲜嫩，就像一个赤裸的细胞

可以是一个梦，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一生
假如一生就是一个梦，那个下午的长度
并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隔壁的调羹

什么时候掉到地板上。命运知道它的尺寸
大于我的悲伤，却总是小于
你的幸福；我可以肯定，回忆

是一块勤劳的抹布：努力擦拭
只会使它褪色，使它变得
更像一张发黄的照片，或者，照片中的某个人

但是那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重要么？要不要看那把摔碎了的调羹？

39道具

对面有个阳台很像心中有个谜
但是出谜的人似乎并没有准备谜底
我把我的阳台当成包厢
对面本来应该上演一出戏
那怕只是一出哑剧；但是说来很丧气
没有任何角色登场，挂在那里的

永远只是一些戏衣
好象戏总是在我的视线以外上演
不会有掌声传来；如果有掌声
鼓掌的人也一定会以为
只有他才是观众：他买票入场
鼓掌是他的权利

我无戏可看
更像是舞台上的某个道具

40影子

夜色是一堵墙。相对而言，白昼更像是放风
夜晚对于每一个不眠的人
是一种囚禁。世界在我之外

因此夜晚更倾向于内心
月亮做为一个通行的标记
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并且还在被沿用；
雨并非必须，但是做为月亮的替身
它和历代诗人的关系

显得更暧昧；风
只是偶尔客串的友情表演者
灯是一个证人，它可以作证：只有

影子最忠实。影子强过任何一条走狗
但它没有牙齿，从不乞求骨头

41夜风

这个城市似乎从不需要睡觉
交替的红绿灯依旧像闸门
调剂着车流；偶尔

甚至还有一两个行人
浮过黑幽幽的街道
我想象其中有一个

正唱着一首七十年代的歌
确实飘来了一些旋律
但是无法确定来源

还有一些窗户亮着灯；看上去
有点像在夜色中起伏的渔火
阳台的角似乎过于尖锐

远道而来的风很受伤，一整夜
都在痛苦地哀号

42十四行：伪证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当一只蝴蝶以貌似不朽的姿势
轻易飞入你的梦

这个梦就在以后所有的梦里
留下辙痕；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你很难区分，什么是人生

什么是梦；就像现在
在夜色的帮助之下
你很难区分是爆竹的劈啪声

还是子弹和炸弹在迎接财神
甚至硝烟也参与做伪证
仿佛我真的不是置身

在东方临近海边的一座都市
而是在加沙城，或者，耶路沙冷

43夜归

黑风衣在我前面拐进街区
我不得不跟着她
保持四五步的距离

她打开楼道的门
我等门关上
再用钥匙打开

她在等电梯，样子很警惕
我选择了楼梯
------楼道灯熄灭的时候

她背对着我，还在找钥匙
我拍了一下巴掌，灯又亮了
我把钥匙插进家门的锁孔

她回过身，长出了一口气：“天哪，
我们是邻居”

44除夕

这个大年被印刷得花花绿绿
不厌其烦地塞到行人的手里
甩卖，打折；更大的甩卖，更多的打折

是唯一的主题；红包封住的经济危机
就像某个一定会来拜年的穷亲戚：笑脸
是免不了的，可总带了几分尴尬

有人说，一年中的任何一天
都可以是今天；我说不是
除夕只会讨债，不会借钱

虽然讨债和借钱的理由
都是为了过年；也许更应该说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年要过

回头看看，已过了许多年
这个除夕有些突兀，还真像一道坎

45医院走廊

走廊里躺满姿势不一的病人
走进迷宫般的医院，仿佛
闯入了别人的人生

空气很浑浊，很多味道纠缠在一起
就象鸡尾酒，而我
就是那根搅棍

在把它们搅浑
一场无声电影
上半场是他们

下半场里应该也会有我
天国的中转站
穿着洁白的法官服的

其实是医生；我像观众
也像等待判决的犯人
_________________
新人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