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何兆龙

中国人言必称尧舜。尧、舜最大的美德，不外乎禅让。不过尧、舜的故事都只是传说，当不得真。而且据《竹书纪年》记载，尧欲将王位传给儿子丹朱，舜发动政变，囚禁了尧和丹朱，夺得王位。孰是孰非，莫衷一是。

可是就是这么个“莫须有”的“禅让制”，却成了后世权臣篡位的法宝。纵观中国历史，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到清帝逊位，除了两汉及元、明、清等少数几个王朝外，其余竟然都是以“禅让”的方式获得政权的。

本来儒家所推崇的古代禅让制，是选贤能以代己，是一种自愿的行为。但后世权臣所为，却无一例外，均为逼宫。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禅让有了其固定的模式，一般说来要经过如下几个步骤：

一、权臣进居高位，或封王，或相国，或大将军，掌控朝政。

二、加九锡。周礼曰：“礼有九锡。”九锡是天子赐予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及待遇，属最高礼遇，一曰车马，二曰服饰，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斧钺，九曰秬鬯。虎贲乃仪仗卫士，秬鬯为一种美酒，这纳陛是什么呢？孟康曰：“纳，内也。谓凿殿基际为陛，不使露也。”颜师古也同意这种说法，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还是不甚了了。其实“纳”从偏旁就能看出来是一种丝绸，“陛”乃台阶，“纳陛”应该是一种丝绸包裹的台阶，跟咱们今天铺红地毯差不多.《汉书/王莽传》有曰：“庙及寝皆朱户纳陛。”有了皇上赐予的九锡，权臣出入就偃然有了天子的气派。

三、天降祥瑞，童谣出现，言旧朝气数已尽，新朝天命在立，为篡权制造舆论。

四、群臣上表逼宫，皇上下诏让位，受禅者假装辞谢三次，做迫不得已状，举行禅位大典。

有史实记载的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禅让，发生在三国时期，汉献帝刘协于公元220年禅位于曹丕。《三国志/魏书本纪二》里虽有详细记载，但远不如《三国演义》里写得生动。第八十回“曹丕废帝篡炎刘，汉王正位续大统”里，先由华歆等一班文武逼宫，汉献帝无奈之下，下诏禅位于臣相魏王曹丕。曹丕大喜，便欲受诏，司马懿对他说，你得却诏，以绝天下之谤。于是又二却三却，最后让汉献帝筑受禅坛，曹丕登坛受禅，登天子位，封献帝为山阳公，演完了这幕丑剧。

据《魏书》记载，曹丕在受禅后对群臣说：“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其中真是不无调侃之意。

我们历来把曹操当白脸奸相，责其“挟天子以令诸侯”，意欲篡汉。可是一直到死，他也没有代汉自立。当曹丕让群臣逼宫时，曹丕的妹妹曹皇后大骂曰：“吾父功盖寰宇，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女儿的这段话，应该能为曹操洗却这不白之冤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曹丕以“篡”得天下，魏家的天下，到头来又被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给篡了。司马炎也是用“禅让”的方式，于公元265年逼魏元帝曹奂让出帝位，封曹奂为陈留王，西晋从此立。

虽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毕竟其在有生之年，也没有篡魏自立，大概他是想和曹操一样吧。

值得一提的是，汉献帝做了十四年的山阳公，才于五十四岁那年去世，曹奂更是做了三十七年的陈留王。后来那些禅位的主子们，没过多久就莫明其妙地死了。曹丕司马炎，还不算赶尽杀绝之辈。

南朝一代，宋、齐、梁、陈四朝，全以“禅让”得国。宋武帝刘裕,由于在平定桓玄之乱中有再造晋室之功，得以任相国，封宋公，进爵为王，加九锡。418年，为了给禅代做准备，他派人缢杀了晋安帝司马德宗，立司马德文为傀儡皇帝，是为晋恭帝。420年，刘裕迫晋恭帝禅位，封帝为零陵王，第二年就派人把他杀了。

刘裕的小名叫寄奴，这个人其实还是蛮有作为的，辛弃疾在其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就这样歌咏他道：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但他的后人们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元嘉年间，宋文帝刘义隆草率派兵北伐，想学霍去病，打到狼居胥山，封山而回，结果被北魏打得大败。于是辛弃疾接着写道：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到了宋废帝刘昱，朝政己为大将军萧道成把持。477年，萧道成杀废帝，立九岁的小娃娃刘准为宋顺帝。两年后，萧道成取代顺帝自立，建立齐。

501年，东昏侯萧宝卷荒淫无道，萧衍反，立14岁的萧宝融为齐和帝，两年后逼和帝禅位于己，建立梁。

555年，陈霸先迎立13岁的萧方智为梁敬帝，557年逼他禅位，陈立。
这段时期，权臣们都是弄些小娃娃来做几年摆设，然后取而代之，旋即就把他们杀掉。

隋一朝，隋文帝杨坚在北周时袭父爵为隋国公，其女为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皇后，故宣帝拜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579年，宣帝退位，七岁的宇文衍继位，是为周静帝。580年宣帝病死，杨坚辅政，加大丞相，封隋王，备九锡，建天子旌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权倾天下。

581年二月，周静帝下诏禅让（9岁的娃娃会下什么诏？），杨坚三辞，百官劝进，乃受。封周静帝为介国公，同年五月就把他给杀了。

唐高祖李渊，617年起兵反隋，攻入长安后，立隋炀帝之孙、13岁的杨侑为隋恭帝。618年，杨侑禅位于李渊，第二年就被杀了。

五代梁太祖朱温，903年被唐昭宗李晔封为梁王。904年，朱温强迫昭宗东徙洛阳。跟随昭宗去洛阳的，只有二百余名小黄门、打球供奉及一些杂役，朱温还是不放心，派人把他们都杀了，然后选了二百多名形貌大小跟他们差不多的亲信，穿上他们的服饰，伴随在昭宗周围。一开始昭宗还没发现，等到发觉了，周围已全是朱温的人了。到洛阳后几个月，朱温就把昭宗杀了，立昭宗的儿子、13岁的李柷为唐哀帝。经过那一套一层不变的东东后，907年，哀帝禅位于朱温，唐亡，后梁立。哀帝被封为济阴王，908年被鸩杀。

宋朝赵匡胤，后周时为殿前都点检，掌禁军。960年春，北汉结契丹入寇，赵匡胤率师出征，走到陈桥驿，被手下官兵黄袍加身，回师逼宫。他的手下把宰相范质等人押来时，赵匡胤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假惺惺地说：“违负天地，今至于此！”年仅七岁、继位才六个月的周恭帝柴宗训被迫禅位。

有意思的是，后周开国皇帝周太祖郭威，当初也是被部下黄旗加身，从后汉手里夺来帝位的，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中国历史，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禅让史了。不过这禅让只是一块遮羞布，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