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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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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注册时间: 2006-01-05
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1 am    发表主题: 三十一 引用并回复

三十一
一辆汽车停在了我面前,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从车里探出来一个女人的脸,笑着叫我:“小叶。”
女人的样子很陌生,我并不认识,以为她是在叫旁边另一个也叫小叶的人,便站着没动,可她仍对着我笑咪咪地叫:“小叶,你这是去哪儿?”
是小焦!是那个在乔风家里打牌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律师小焦。我走过去,趴到车窗边:“哦,是小焦啊。”
“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二院送饭。”
“正好,我要去那边办事,可以捎你一程,快,上车。”小焦很潇洒地一甩头,替我打开车门。
车里的暖风吹暖了我的手脚,冻僵的脑子也开始正常运转。看着旁边盯着路边小心开车的小焦,体形已经恢复,一身正装打扮,精明干练的样子,忍不住问:“听说你生了个女儿,这么快就上班了?”
“是啊,我是闲不住的人,公司里事情太多,没办法,儿子交给我公婆带着呢,你这是给谁送饭?”小焦回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饭盒问。
“是…….姜裕,就是乔风的老公,他前一段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呢,乔风病了,我来替她送饭。”
小焦吃了一惊:“乔风生了没?怎么这时候出事?她老公严重不严重?”
“生了,是个男孩,就是在姜裕出事的那天晚上生的,姜裕是从高架桥上掉下去的,车子毁了,人伤得很重,医生都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了。”
“哎,乔风怎么这么倒楣?我看她老公对她好得很,以为她是最幸福的呢,真是的,好人为什么总没好报?!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给我打电话。”小焦从她的车前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原来,小焦叫焦美兰。
“谢谢你,美兰。”
“哎呀,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女人,我听乔风说过,你们是好朋友,你们两个都是善良的好人,真的,我喜欢你们两个,我一直都想和你们做朋友的。”
“谢谢。”我将小焦的名片小心地放进衣兜,忍不住又想哭。
我要在路边下车,可小焦坚持将车开进医院的住院楼前,才放我下来。我又要道谢,小焦已经果断地开车走了。
老姜看到我进门,躺在床上对我轻声地笑了笑,眼光仍在往我身后看。我知道他是在看乔风有没有来,就俯过去说:“今天小风感冒了,她怕传染给你,就让我来送饭。”
“哦。”老姜失望地将眼神转了回去。
“这饭可是小风做的,来,吃饭。”我打开饭盒,盛出来一些,将饭送到老姜的嘴边。
老姜只吃了几口,就艰难地摇了摇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着我:“嫂子。”
“怎么了,不好吃?”
“嫂子,今天小风不在,我也正好有话要问你……嫂子,我住院的这些日子,花了不少钱吧?这些钱,乔风是从哪儿弄的?嫂子,你不要骗我,有一次小风打电话,我听她吱吱唔唔的躲出去说,心里就怀疑,她是不是把房子卖了?”
“这事跟你说也行,早晚都要说的,小风把她在学校的那所房子卖了,现在房地产炒得这么热,赚了快十万块钱呢。再说,广厦千万间,你们也只能住一间不是?要那么多房子干嘛?钱和房子都是身外之物,你安心养病吧,只要你能好,多少钱小风也不会在乎,真的。”
“我以为我会给小风幸福,可我现在……”
“姜裕,你快点好起来吧,这样的话,就是给小风幸福了。”
“嫂子,如果,我以后真的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小风和平乐,嫂子。”老姜红着眼眶喃喃地说。
“你一定会好的,会的。你的儿子刚刚出生,你的妻子那么爱你,他们需要你,你一定要活着。”我也红了眼眶。这些天,我流了太多的眼泪,我的眼泪为什么流也流不完呢?
我在老姜的床前守到中午,又勉强给他喂了些饭,才收拾了东西坐车回家。下雪路滑,下午的这几个小时,我没有喘息的时间,我还要再往返一次,给老爸和老姜送晚饭。
坐在车上,想着老姜最后的话,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暗暗的阴影,象是鬼魅般的渐渐漫上心头。走到中医院,我原本是不打算下车的直接回家的,可车子一停,我却下意识地下了车。
病房里,老爸和他临床住着的姓王的伯伯,正坐在各自的床上对着凳子上的棋盘下棋。
只听王伯伯说:“悔一步,就一步。“
老爸抓着棋子说:“不行,说了不悔就不悔。”
“你这个人,一步都不让啊,行,行,等你死了,我可不去送你。”
“咦,都是癌症,你怎么知道我先死?就你那身板儿,咱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两个老头乐呵呵地斗嘴,好象他们嘴里所说到的癌症和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语态轻松平淡,毫无恐惧和伤感。
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才推门进去。王伯伯抬头看见我,对老爸说:“哎,你看谁来了。”
“小叶,来,陪爸爸下盘棋,你王伯伯水平太臭。”
王伯伯给我让出位置,说:“唉,看人家的闺女,天天守着不说,这大雪天的,一天来几次,我那几个不孝的儿子啊……”
老爸非常得意,却又装作正襟危坐,一边摆棋子,一边对王伯伯说:“不许多嘴啊,多嘴是驴。”
王伯伯挥手站了起来:“不说就不说,我去看雪去。”
我根本就无心下棋,连被老爸吃了一个马一个车。老爸皱着眉说:“小叶,我给你买的那些棋谱你看了没?怎么还没以前下的好?”
“看了啊,再来,再来,这一局我没进入状态,再来一局!” 我强打起精神,重新再下。我知道老爸的脾气,他是个追求极致的人,对我的要求也一向如此,就连下棋,他也从未当成娱乐,而是当成考验我的机会。
下着棋,老爸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说:“小叶,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想回家,我不想住院了。”
“那怎么行?不行。”我终于吃了他一个炮,并将车下底将军。
“马上就是春节了,我想回家过年。”
“不行。我妈不会答应的。”
“小叶,我看你们天天跑来跑去的,都累得不行……今年春节,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春节了,你回去跟你妈商量商量,好不好。”
老爸的话,让我拿着马,举棋不定地沉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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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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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2 am    发表主题: 三十二 引用并回复

 三十二
转眼就是春节。
我打电话回去,和哥哥姐姐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老妈说:“出院吧,你爸的日子不多了,能让他开心一天,是一天。”
出院那天,我一大早赶到医院,老爸已经起床,象个孩子似的坐在他收拾好的行李前,乖乖的等我。我看王伯伯的床空了,顺嘴问:“王伯伯呢?”
“他昨天晚上,已经去了。”老爸平静地说,脸上并无悲伤。
我一惊,装作忘了事情,连忙出了病房。
我下楼去给他办完手续拿了药上来,他就跟室友们一一道别,然后拿着行李说:“走喽,回家过年喽。”
我们先回家等着二哥开车来接。回到家,我看老妈把她和老爸的衣物都装进皮箱,就问:“你都带走干嘛,就回去几天,过了年还要再来,东西拿来拿去的多不方便。”
老妈眼睛看着别处说:“哦,天冷,我怕衣服不够,你去看看小风,跟她一起生活这几个月,有了感情,把她一个人丢下,我还真不放心。”
“她公公婆婆来了,要你操心!”我虽是那样说,还是跑去乔风家,去给她道别。
我一爬上楼,就听到了小平乐尖利的哭叫声。我敲开门,里面老姜的爸妈还有他弟弟弟媳都在,屋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堆满了东西,浅色的木地板上都是脏脏的脚印,空气中一股小平乐的屎尿味。小平乐正在他奶奶的怀里手脚乱抓地哭。看到我,老太太就说:“哎,这孩子,哭了一早上了,怎么哄也不行,乔风也是,一大早就去医院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我抱过小平乐,一摸,裤子是湿的,说:“他尿了,给他换条干净的棉裤。”
“棉裤都被他尿湿完了,都还在暖气片上烤着呢,小孩子,穿湿裤子正常,谁让他把裤子都尿湿呢。”老太太去翻放在暖气片上的棉裤,其中一条上面还有黄黄的屎渍。怪不得屋里的味道那么难闻。
“有尿不湿,怎么不用呢,用尿不湿,他拉了尿了就换新的,就不会弄脏裤子了。”
“呀,一个尿布湿就一块钱呢,他天天尿,得花多少钱啊。”
老太太大惊小怪的样子让我重生恶感。我照顾小平乐的这几个月,可是从未让他受过这样的罪的。我不顾屋里人的脸色,脱掉小平乐的湿裤子,把他抱到卫生间,用热水给他洗屁股,再用他的专用毛巾擦干,被弄干燥洁净了的小平乐马上在我怀里呀呀呢喃着笑了。
抱了小平乐出来,老姜的弟媳小丽一脸歉意地说:“小叶姐,我来吧。”
我给小平乐垫上一块尿不湿,又找了一个小褥子把他包好,用一根带子扎紧,免得他蹬开,才把他交到小丽的手里。想到要好几天见不到小平乐,心里竟有许多的不舍。
回到家里,二哥和嫂子已经来了。我简单地做了午饭,大家吃过,就一起上路。
出了市区,车窗外肃杀的冬景,便荒凉地在眼前铺展了开来。老爸的心情却非常好,看我们几个都沉默不语,就对我说:“小叶,唱首歌,给我。”
我红了脸:“我不会唱。”
“我经常听你在你房间里唱,还经常是英文的呢,敢说不会唱?!”
“是啊,小叶从小唱歌就唱得好,在学校时还参加过比赛呢。”二哥不免落井下石。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老爸大惊小怪地问。
“是啊,小叶,给大家唱一首。”老妈和嫂子也都趁火打劫。
“我那是瞎嚎,真的不会。”从小到大,我从未敢在老爸面前放肆过,要我唱歌,比杀我还难受,我的脸愈发的红,索性一口回绝他。
“你的英语一直学得好,那时候应该让你出国的,唉,都怪老爸没那个能力。”老爸失望地陷进车座里,轻声自语,然后闭上了眼睛。
看老爸失望的样子,我又有些后悔。小时候,因为老爸热衷于把我送进各式各样的学习班,弹琴、画画、书法、乒乓球……又经常下了班,就让我站在他面前给他背诗,让我几乎没有出去与小伙伴玩耍的时间,而曾经使我痛恨不已。可努力总有回报,我在学校几乎每年都要得奖,那些各式各样的奖状,我却把它们当成了一种被剥夺权利的耻辱,而只是偷偷塞进床下或是烧掉,从未与他分享过。现在想来,那是应该多么骄傲的事情啊!
我内心挣扎得很厉害,老爸却不再说话,一会儿,竟轻声打起了鼾。
大哥和姐姐不停地打电话来问车子到了哪里,我们的车子一开进院子,他们就领着侄子侄女外甥他们迎了出来。我突然觉得老爸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的家,是一个温馨和睦的大家庭,看着孩子们一张张天真纯净的笑脸,享受天伦之乐,比在医院里对着冷冰冰的白墙和怪怪的来苏水味,要使人心情愉快得多。
姐姐已经做好了晚饭,老爸稍稍吃一点,就被老妈扶着去卧室休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跑出来问:“今年咱家买炮了没?”
“买了。”大哥一脸的困惑。
“去,放炮,大过年的,怎么没炮声呢,不放炮不象过年,没年味。”
“好嘞。”
大哥拿出一挂火鞭,领着孩子们跑去外面的院子,一会儿,劈里叭啦的鞭炮声便震耳欲聋地在窗外响起。
不知是不是大哥放的鞭炮声,勾起了小城的人们放炮的欲望和过年的兴奋心情,我们院子里的炮声刚落,周围的鞭炮声便争相响起,巨大的声响在夜空回荡,此起彼伏地响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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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6-01-05
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3 am    发表主题: 三十三 引用并回复

三十三
除夕和大年初一,一家人都是在一起过的。几个孩子最小的也已经五岁,已经懂事,知道他们的爷爷外公有病,不能哭闹,都非常的乖。除了老陈,难得聚得这么齐的一家人,在过年的这两天过得热闹而开心。
年夜饭和初一的团圆饭是由二哥和嫂子一起做的,大家都说没有往年老爸做的好吃,二哥和嫂子就不住地向大家道歉,保证下次一定做好,说得老爸一脸得意。
初一中午,吃过了饭,老爸又蹿掇要打麻将。看老爸精神不错,大家就陪了他打麻将。玩了一下午,我和姐姐手气臭,大哥和二哥总是打错牌,打到最后,老爸赢的钱最多。看老爸很起劲地坐在那里数钱,老妈骂他没出息,老爸就顶嘴:“我凭本事挣的,又不是抢来的。”
小侄子就问他妈:“妈妈,打麻将也能挣钱吗?”
大家就都很开心地大笑。
等晚上送走了大哥姐姐他们,我先给老爸洗了脸洗了脚,让他睡下,自己才去卫生间洗漱。走到门口,听见老妈在里面喃喃自语:“过了初一就没事了,过了初一就好了…….”
见我进来,老妈红着眼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妈唠叨的是什么意思,连忙又跟去他们的卧室。老两口又在拌嘴。
老妈说:“喝水不会喝得慢些,这个药又忘了吃。”
“你个老太婆,什么都管,我喝个水,也得按着你的频率啊,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我是怕呛着了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自己说的啊,我没说,你说你是驴肝肺。”
老妈又气又笑:“死老头子,你个死老头子。”
我知趣地退了出去。
二哥在他卧室门口冲我偷偷招手,我跟他走进去,嫂子也没睡,正坐在床头发呆。
我问:“什么事?”
“小叶,我看今天咱爸有点不对呢。”二哥一脸凝重地说。
“是啊,小叶,我看咱爸今天精神出奇的好,老觉得心里怕怕的,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呢?”嫂子的眼睛开始变得湿润。
“不会吧,我刚才还在卫生间里听咱妈在唠叨,说是过了初一就没事了,也许,咱爸心情一好,这病就好了,其实,这种病最要紧的还是精神气。”
“也许吧。”二哥和嫂子对望了一眼,都低下了头。微驼的后背,象是有重担压肩般的沉重。
我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想着二哥和嫂子的话,又开始失眠。辗转了不知多久,终于恍惚着睡去。在梦里,好象又回到了童年,老爸在给我讲数学题,他讲了一遍又一遍,我仍不会,看着老爸渐渐失望的眼神,我心里越发的急,我不想让他失望,我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可作业本上密码似的数字,依旧不懂,我羞愧无比地流出了眼泪。老爸没有象往常那样暴怒着拂袖而去,而是把我抱在怀里摸着我的脑袋说:“别哭,乖,小叶,不要急,慢慢来。”爸爸的怀抱好温暖啊,我哭着伏在他怀里叫他:“爸爸,爸爸……”
早上我一醒来,就去老爸老妈的卧室,看老爸正在躺在床头看他的名人传记,才放了心,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拖把去他们卧室拖地,一边拖一边问老爸:“爸,今天咱们还打麻将吧,我要把我输的钱都赢回来。”
“好啊,好啊,看你本事了啊。”老爸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眼睛又回到了他的书上。
大哥和大嫂先来报到,吃过早饭,才和二哥二嫂相继去串亲戚。临出门,二哥去卧室跟老爸说:“我走了啊。”
“去吧,早点回来,别喝太多酒,晚上咱们再打一圈麻将。”老爸乐呵呵地挥手。
等哥哥嫂子们走了,我和老妈进厨房包饺子。在十点多的时候,听着门外姐姐姐夫领着外甥来了,老妈就说:“你姐他们来了,去,喊你爸出来吃饺子。”
我洗了手,走去卧室,轻轻地推着正躺在床上睡觉的老爸:“爸,妈让你起来吃饭,爸,爸,爸……妈——。”看着老爸已经变得灰暗的脸色,我尖利地叫出了声。
老妈闻讯过来,一把推开我,掀开被子,抓住老爸的手:“老头子,你醒醒,老头子,醒醒啊……”
老爸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嘴角隐约有一丝微笑,象是熟睡,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爸…….”跟进卧室的姐姐姐夫和小外甥也围到了床前,看到老爸的样子,姐姐姐夫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一起呜咽。
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外面放了一个二踢脚,砰地一声在半空炸响,巨大的声音吓得外甥马上大哭了起来。
我跑到客厅,拿起电话,却突然想不起了大哥和二哥的手机号,又急慌慌地去拿手机,在手机里翻出号码,拨了几次,都没有拨对,手指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拨通,二哥在那边焦急地喂了半天,我才止住咯咯乱响的牙齿,语无伦次地叫:“哥,咱爸……我忘了大哥的手机号,你给他打电话,你们快回来,咱爸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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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4 am    发表主题: 三十四 引用并回复

 三十四
忙完老爸的丧事,又在家陪老妈呆了几天,过了正月十五,才踏上返程。
同样的路,走的却不是同的方向,人,也不同了——我和我的父亲已经天各一方。
我一路的眼泪,使得天也阴沉沉的,天空中不时飘落的零星雪花,象是来自天堂的温暖的讯息。
我一到家,就去医院看老姜。不知道为什么,我迫切地想见到老姜,只有见到他,我的心好象才有所安慰似的。
乔风正趴在老姜的脚边写教案,老姜歪在床头看书。我悄悄地站在旁边看了半天,两人才抬头看到我。
“你回来了?”乔风惊喜地放下笔,过来抱我,“爸爸怎么样?还好吧?妈妈呢?你怎么这么瘦?”乔风一直管我的父母叫爸爸妈妈。
“他去世了。”我尽力使自己很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但乔风的眼眶还是慢慢地湿了。
“嫂子,别人给我送了一箱进口橙子,又酸又甜,好吃极了,我知道你爱吃橙子,一直让小风给你留着呢,小风,快去把橙子拿来。”老姜自己不能动,只得使唤乔风。
乔风只得收了眼泪,去床下拿了橙子,细心地切好,放到小盘子里,才递到我手上。手里的水果,色泽鲜艳诱人,汁液丰富,味道甜美,我的味觉一下子苏醒。橙子确实非常好吃,我一口气吃了三个,才住手。老爸去世的这些天,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东西。
看我吃完,乔风收拾起教案说:“正好你来了,我想给他擦洗身子,自己一个人搬不动他。”
“吃完东西就要干活啊。”
乔风微微红了脸。
我连忙将自己的戏言打住,说:“给我脸盆,我去打水。”
打来热水,乔风脱掉老姜的病服,老姜通红着脸说:“哎,看我,真成了一个无用的人。”
“害什么羞,我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裸体。”我又开玩笑,自己却也红了脸。我就是这个毛病,改不掉了。
老姜瘦得只剩骨头,肋骨清晰可数,肚子陷进去一个大坑,腿上的膝盖骨显得大而突兀,令我几乎不敢仔细去看。乔风很仔细地擦完了老姜的前半身,我又跑去换了盆水,洒上盐,帮着乔风两人一起把老姜翻过来。老姜的后背接近臀部的地方有几个红斑,其中一处已经有轻微的溃烂。擦到溃烂处,乔风换了酒精。
乔风一边小心亦亦地擦,一边问:“疼不疼?”
“不疼,没事。”老姜说是不疼,可从他紧缩着的肌肉可以看出,他一定很疼。
给老姜擦完身体,乔风又开始给他做按摩。
老姜无比怜惜地说:“老婆,你要是累了,先歇歇。”
“不累,我喜欢。”
两个人眼神对视着,有着惊涛骇浪过后的平静和温暖。不知为什么,病房里原本正聊天的几个病友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默默地看着老姜和乔风。两人却是不觉,乔风摸到老姜的痒骨,老姜吃吃地笑,抓过乔风的手放到嘴边,飞快地轻吻了一下,两人的手一时纠缠着,不肯放松。
终于,旁边一个骑摩托车被撞断了腿的男人回过神来,对他老婆说:“看人家媳妇儿,多周到,又是洗澡又是按摩,你他妈的说是来照顾我,天天只会吃!”
“你喝酒喝醉了摔断腿还有功了?让人大过年的都过不好,真是,亲戚送来这么多水果,你又不吃,我再不吃就坏了,扔了多可惜。”妻子嗔着丈夫,没心没肺地笑着辨解。
等乔风给老姜按摩完,我就提出要走。乔风送我出来,我对她说:“老姜长褥疮了,你要多给他翻身啊。”
“知道,医生已经嘱咐过了,过年的那几天宝宝发了好几天的烧,差点转成肺炎,我顾不过来……”
“宝宝生病了?”我马上紧张了起来。
“已经好了,也真是奇怪,这个孩子,跟你亲呢,你在时,他天天不哭不闹,你一走,他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可把他奶奶累坏了。”
“那是她不会照顾。”在乔风的宽容大度面前,我总觉得跟老姜的父母计较,显得自己狷介,何况我还只是个外人。可我忍不住会这么想。老姜伤得这么重,他们说是来照顾,却一家人都来,热闹得象是来避冬度假似的,贪恋着家里的暖气,只让乔风来回奔走着给老姜送饭,就是来照顾老姜,也是这样不负责任,竟让姜得了褥疮。
“小叶,我的好妹妹,你走的这些天,我好象没有了主心骨似的,老想打电话让你回来,可又知道爸爸妈妈也需要你,自己不能太自私,没想到这些天里,爸爸竟然去了,妈妈很难受吧?我可以理解妈妈的心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在电梯里,乔风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眼睛看着别处,不让我看她的脸,语气里却带了重重的鼻音。
“我这不回来了嘛,我也牵挂你,逝者已逝,咱们要珍惜活着的人,老姜不是一天天在好转?你还有钱吗?”
“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老王的三万块钱还没还呢,过几天还要做手术,又要交手术费了。”乔风低下头去。因为睡眠严重不足,眼角的皱纹和眼袋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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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6 am    发表主题: 三十五 引用并回复

三十五
我每天都会对着电话心神不宁地发呆,拿起电话,放下,再拿起,再放下,我不知道打给谁,我确定不是要打给老陈,因为我怕我自己会哭;也不是要打给老妈,因为我害怕她哭。在我将纷乱的思绪缕顺了以后,终于才知道自己焦躁的原因,拨通了那个存在手机里每天被我翻来翻去已经熟记的电话号码。
“喂,叔叔,新年好……我这么晚才给你拜年,我……”我又开始语无伦次。现在早已经出了正月,一切已经恢复正常生活,谁还会在这时候向人家拜年呢?
“哦,是小叶啊,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是的,是关于乔风……”
“好,我知道了,你约个地方,咱们晚上见一面。”老人好象也有话要说,也没问我有什么事,只是简单地跟我约了晚上见面的地点,便挂了电话。
我早早地就到了约好的饭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反复地把我想要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才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车慢慢开上台阶,停在了饭店门口。
一见面,两人都没客套,同时张嘴。
我说:“叔叔,我……”
老人也说:“小叶,我也正要找你。”
我说:“你先说。”
老人急急地问:“小叶,姜裕是不是出事了?”
“是的,已经几个月前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这件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是听别人说的。姜裕的伤严重不严重?”
“很严重,小风为了给他治病,把她在学校的那套房子都卖了,现在仍缺钱,我已经借给她了五万,怕再借给她她不要,只好求你——”
“我知道,我今天带了。”老人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给我,“这是五万,如果不够,你再打电话。”
“叔叔,我,我也是没办法了,小风也没办法了,其实来找你,是我的主意,我还没跟小风说呢。”我没有推辞,把钱收进包里。
“小风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这事,你就不用说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找个理由给她就行了。”
“叔叔,小风有你这样的叔叔,也是幸运,叔叔,小娜结婚了吗?”
“已经结婚了,过年的时候结的婚。”提起女儿,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慈祥的光芒。
“哦,是嘛,她怎么没通知我呢?叔叔,还有一件事,你,你知道姜裕是怎么出事的吗?”看老人专注地盯着我,我咽下一口茶水,说:“姜裕出事那天,打电话给我,说是小娜打电话给他,说小风要生了叫我快去看看,其实我跑去一看,小风根本还好端端的没生,那天,姜裕在电话里说他正急着往回赶,雨下得又大,他给我打电话打到一半就断了线,他就是那时出的事啊。”
“真的?”老人一怔,正吸着的烟头从嘴唇上掉了下来。
“真的,这事,我只敢跟你说,小风我也没说。”
老人的脸变得象凝重而悲哀,下意识地又拿起烟。
老人有轻微的帕金森症,因为激动,症状更明显,他拿着火机要点烟,手却抖抖索索地不听使唤。
我接过他手里的火机,替他点上,说:“叔叔,是不是我不该说?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是怪我自己教子无方!我的小娜啊,为什么不能对小风宽容一点,小风这孩子,唉,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
“她妈妈?”
“这些年,我一直在托人打听小风她妈妈的下落,最近听说她妈妈后来嫁到了南方,人还活着,我已经有了地址,我正准备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去找呢。可我现在……”老人几乎要流下眼泪。
“叔叔,你真的找到小风的妈妈啦?太好了,叔叔,这不是你的错,再说,姜裕会好的,真的会好的!”
与老人道完别,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医院。
我要把钱给乔风,我还要告诉她,她是有妈妈的人,她不是孤儿!不是野种!她的妈妈没死,她的妈妈还活着,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妈妈了。她再也不用把别人的妈妈当成妈妈来以求慰籍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她的生活中不是只有苦难!
坐在出租车上,我只觉得车子开得太慢,不断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象个疯子似的又是哭又是笑。
一下车,我就跑着上楼。
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老姜的病床是空着的,乔风也不在。
我问旁边的人:“这个病床上的病人是不是又去做手术了?”
那人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不是。”
“那他又被送进临护室了?”我又追着问。
那人低着头说:“他,已经送去太平间了,你去问问护士,去太平间找找吧,他妻子在那边。”
太平间?我一时头脑发怔。懵懵懂懂地出门,走到护士站,拉住一个护士问:“75床的病人呢?”
“哦,75床的病人,刚刚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遗体已经送去太平间。”护士面无表情地说。
遗体?去世了?老姜死了!
护士拿着药盘,去给病人送药,看我仍傻傻地跟在她后面,回头说:“太平间在那边,你去看看吧,病人的家属看着不对劲呢。”
我突然惊醒,转身踉跄着发足狂奔。
太平间在医院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昏暗的灯光拉长了路边的嶙峋树枝,每跑一步,都象是踩在尖刺满地的荆棘丛中,有风斜刺里刮过来,咣地一声,吹开了半掩的太平间的门。
“小叶,你来了。”乔风看到我,牵了牵嘴角想笑,却有泪从她眼角静静地滑落。
“小风……”
“姜裕他,又丢下我走了。”乔风的声音象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叹息,阴冷却平静。
顺着乔风的眼光,我看到姜裕静静地躺在冰柜里,脸上仿佛还有一丝潮红,宽阔的额头明亮如初,健壮的短发根根挺立,似乎仍在生长……
我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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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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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7 am    发表主题: 三十六 引用并回复

 三十六
老姜死于褥疮的合并症。
老姜的遗体三天后被火化,骨灰埋在了城郊的一个墓地。
一连几天,我去老姜家,都没有见到乔风,只有老姜的父母带着小平乐在家,小平乐在哭,老姜的父母也在抹眼泪,一屋子的凄惨,使我不忍目睹。
我坐在电脑前,对着我未写完的小说,思维陷入混乱。我原本以为,相爱的人能冲破种种阻碍终一起就是幸福,可幸福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结了婚也不是最终的大圆满,生活是没有终结的,病痛快乐爱恨嗔痴如影随行,除非他死了,即使是死了也没有终结,他的死会成为爱着他的人永远的伤痛。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累。我只想睡觉。我沉在半醒半梦的状态里不能自拔。在梦里,我可以见到老爸,见到老姜,见到这两个可以使我流泪的人。在梦里,我可以伏在老爸的怀里痛快地大哭,可以不用再害羞地告诉老爸,我爱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指责抛妻弃子的老姜,是他的自私和懦弱,让他最爱的那个人受到伤害……
睡了两天两夜,我头重脚轻地下楼。外面在下雨,轻柔的雨丝,打在脸上,使我略略清醒,见到抱着孩子的小美在买东西,竟然也会笑着跟她打招呼。
小美好象心事重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死了老公,一脸的晦气。”我说完有些后悔,老姜死了,我也不能咒全天下的女人都死老公吧。我怎么能那么说呢。
小美却一脸的激愤说:“我宁愿他死了,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我们离婚了,他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哼,幸亏我机灵,要不然,连钱也捞不着……”
我嘴里应着,转头走去。我不想听,就走人,我已经不想再顾及礼貌和面子,装作煞有介事地听别人无聊的事情。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又走上了乔风家的楼梯。
屋里好象人很多,吵吵个不停,我犹豫了一下,想转身回去,但仔细听了听,好象有乔风的声音,才敲响了房门。
是乔风来给我开的门。
乔风的脸苍白如纸,见到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叫:“小叶。”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我看到屋里坐着的老姜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脸的冰霜,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老姜的尸骨未寒,亲人们就要刀剑相见了。
房间里已经没有坐的地方,我和乔风只得站在屋子中间,象是两个受审的犯人。
“还搬救兵?你这人心眼还不少?就是来谁也没用,说到天边,这房子,小裕他父母也要有一半的继承权。”沙发上的人群中,一个女人首先发难。我隐约记得,这个女人,是老姜的一个姨家姐。
“我没有钱,现在真的没有钱,我以后有了钱,会给的。”
“你这是想耍赖!想糊弄我们这些人?你明知道我们不会来住房子,要不,就把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
“你们把房子卖了,让她们母子住哪儿?”我忍不住开口。
“她不是原来有房子吗?让她搬回去住好了。”
“你们知道为了给姜裕治病,花了多少钱吗?小风为了给他看病,已经把房子卖了。”
“孩子是我们姜家的骨血,我们抱走,其它的我们不管,反正,我们要拿到钱。”
“咦,母亲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你懂不懂法?即使给钱,也早已经给过了,姜裕他弟弟结婚,给了十万,现在还要钱?!”
“我们家的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少插嘴,你说借钱,有证据吗?我们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你说话要讲证据。别以为我们不懂法!”
跟这些人吵架,不是我的强项,我一时找不出对辞,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证据!是啊,老姜给他父母钱,是没有打过什么收据借条之类的。如果老姜上天有知,会偏向哪一方呢?
老姜的妈妈突然大哭了起来,嘴里叫着:“我那苦命的儿啊,你怎么死了呢,丢下我,丢下你爸,啊,你都是被这个女人克死的啊,我拦都拦不住啊,你可叫我怎么活啊,我的儿啊……”
卧室里正睡着的小平乐,被惊醒,哇哇地哭了。
这一幕喜剧,竟让我突然笑了起来,脑子也恢复正常运转。我想起了律师小焦。
我躲到卫生间里凭着记忆给小焦打电话。电话接通,我一听对方的声音,就知道是小焦。我对数字不敏感,无关紧要的电话我从来记不住,但紧要的电话,我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刻进脑子。
“美兰,我是小叶,你在哪儿?”
“啊,小叶呀,我在家呢。”
“正好,你来乔风家,我有要紧事找你,非常要紧,你一定要快点来。”
“好,我马上到。”小焦的精明并不在表面,只听我的语气,便知事情的重要,连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我守在门口,一听到楼洞里有脚步声,就打开了门,把小焦拉了进来。
我指着小焦对屋里的人说:“这是乔风请的律师,今天有问题,跟她说。”
“什么狗屁律师,呸!我们不跟她说,小风,你今天不答应也得答应!”老姜的一个表叔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
小焦一进屋就遇到这阵势,一时有些发懵,乔风知道我的脾气,见我涨红着脸要发飙,连忙推着我说:“你们俩先进里屋,我一会儿再跟你们说。”
小焦也暗暗地拉我的衣角:“冷静,你先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我才能帮你们。”
我接过乔风怀里的小平乐,只得和小焦一起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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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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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8 am    发表主题: 三十七 引用并回复

 三十七
我和乔风都是个糊涂人,不会处理这样让人烦恼的事情。一见到镇定自若小焦,我的心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我开始把事情事无巨细地讲给小焦听。
等我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讲完,小焦说:“没有遗嘱的遗产,姜裕的父母确实有一份继承权,同样也要承担债务,姜裕住院时的这些钱,可以列出清单,是没有问题的,还有借你和老王的钱,都可以拿出单据,现在问题在这所房子上,这所房子按市价值四十万,房款却只交了百分之二十的首付,加上这几年还的贷款,总共也就二十几万,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姜裕借给他父母的那十万块钱,是属于婚后共同财产的,即使打关司也是不怕的,可证据,有证据吗?”
又是证据。中国人根本就没有这个观念,何况是借给亲生的父母。如果当事人耍赖,哪有什么证据!如果不是乔风坚持要给我和老王写借据,我和老王也是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我把头埋进小平乐的怀里,闷闷地说:“没有。”
“那就难办了。”小焦皱着眉头,习惯性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沉思了半天,才说:“没有直接证据,有没有别的证据?比如,能证明老姜确实借钱给他父母的人证物证什么的?”小平乐要抓小焦手里的笔,小焦顺手抱过了小平乐,亲了亲小平乐的脸蛋,说:“唉,可怜的孩子。”
“我只听乔风说要借钱给老姜父母,当时却并不在场,而且,我又是乔风的朋友,法庭会采信吗?”我靠在书架上,随手翻开了一本书,书上有老姜的批注,字迹清秀而有力。我一拍脑袋:“我听老陈说过,老姜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找找。”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担心乔风,一边开始乱翻。翻了半天,我一无所获,小焦也被我翻得心烦意乱,说:“你这样翻,也不是办法,要不,叫乔风进来,问问她?”
“是啊,对。”我急慌慌地就要推门出去。
“哎呀,平乐拉屎了。”小焦把小平乐放到了桌子上玩,眼睁睁地看着小平乐拉了一桌子。
我连忙回身扯了一堆的卫生纸来擦,擦到老姜的笔记本电脑,两人眼睛同时一亮,一起指着电脑说:“这里——”
两人顾不得将扔在地上沾着屎的纸拿出去,打开了电脑。
在一个文件夹里,确实找到了老姜的工作日志。里面有老姜每一天对人员的分配,资金的运作,市场调研,销售报表等的所有工作计划和安排,一件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关于他个人的任何私事。
我泄了气,抱着小平乐,对他说:“宝宝,你爸爸有没有日记呢?嗯,你爸爸真的不管你了吗?我的宝宝。”
小平乐呀呀地轻声叫着,抓着我的鼻子,咯咯地笑。
“也许有隐藏文件呢,象这种私人日记,都会隐藏起来。”小焦没有放弃,仍在盯着屏幕,仔细地搜索。
“有了,有了,小叶,快来看,啊,几乎每天都记得有,今天是四月十九号,已经是深夜两点,可我睡不着,脑子里一直,都是乔风的影子,今天,我在老陈家见到了乔风,在见到她的一刹那……”
我一听,连忙凑过去,果然是了,是老姜的日记。
“快想想,老姜借给他父母钱的日子大概是几号?”小焦飞快地往下翻着,催促我。
“大概是八月中旬左右吧,我记得是天气最热的那几天。”
“八月,八月,十一号,十二号,哦,有了,是的,有了,你看,今天是八月十三号,父母打电话来说弟弟要结婚,要替弟弟向我借钱,一张嘴就是十万。我哪里有钱啊,公司刚刚上轨道,还需要资金,结婚时买家具的大部分钱,还是小风拿的。听我犹豫,父亲就说,如果不借,弟弟就结不成婚!他们这哪是借,分明是逼着我要……我不知该怎么跟小风说,可小风是个聪明而又善良的女人,不等我把弟弟要结婚的话说完,就说,家里需要多少钱呢,你是大哥,咱们应该出一部分,可等我说出十万,她先是吃了一惊,还是说,没关系,咱们想想办法……今天是八月十九号,昨天爸爸妈妈来了,我把钱交给他们,今天他们就嚷着要回去,说是儿子要结婚,他们要回去,我也是儿子,小风正怀孕,我就求他们留下来,但又不能直说,只说不放心他们带钱上路,可以帮他们把钱寄回去,这样更安全……对,他们是寄的钱,应该有单据的,不过,这些证据已经够了。”
外面的人仍在吵,其中一个人说:“我明天就去发广告卖房子。”
我抱着电脑就冲了出去,站在屋子中间,大声地念:“今天是八月十三号,父母打电话来说弟弟要结婚,要替弟弟向我借钱,一张嘴就是十万。我哪里有钱啊,公司刚刚上轨道,还需要资金,结婚时买家具的大部分钱,还是小风拿的。听我犹豫,父亲就说,如果不借,弟弟就结不成婚!他们这哪是借,分明是逼着我要!这些年来,我已经不知往家里寄过多少钱了,就因为以前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到了家里,所以,我一直不敢谈朋友,现在的女孩,都是眼睛盯着钱的,不过,我要感谢他们,就因为如此,才能让我遇上了小风,我无憾了。但是,一下子拿出十万,确实困难,我想了几天都无法跟小风张嘴,我不知该怎么跟小风说,可小风是个聪明而又善良的女人,看出我的心事,不等我把弟弟要结婚的话说完,就说,家里需要多少钱呢,你是大哥,咱们应该出一部分,可等我说出十万,她先是吃了一惊,还是说,没关系,咱们想想办法。夜里,我抱着小风,无法入眠,在她身边,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我是快乐的,我是幸福的,幸福和快乐让我满足得无法入睡,害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会失去……”念到最后一段,我几乎落泪,我看到乔风的脸上已经眼泪纵横。小焦在我身后扯我,我知道我念得跑题了,要念最重要的部分,就收起眼泪,继续往下念:“今天是八月十九号,昨天爸爸妈妈来了,我把钱交给他们,今天他们就嚷着要回去,说是儿子要结婚,他们要回去,我也是儿子,小风正怀孕,我就求他们留下来,但又不能直说,只说不放心他们带钱上路,可以帮他们把钱寄回去,这样更安全,老两口看在钱的份上,勉强同意了。可他们在家我并不放心,妈妈对小风一直不满意我是知道的,我怕她刁难小风。小风是一心一意地想把我的妈妈当成她的亲妈妈啊,小风从小是个孤儿,她渴望母爱,渴望尽孝,妈妈却无视小风的一次次拖着怀孕的身子为她做的每一件事,仍是对小风不冷不热的,好象小风以前的那段婚姻,是个天大的过错,虽然我说了,这些钱,一部分是小风的积蓄,另一部分也全是小风借的,可情况仍没改变,这些,我怎么能跟小风说呢,我感觉累……”如果不是老姜家人一起站起来制止,我几乎还要继续将老姜的日记念下去。
“你们先不要闹,先听我说。”小焦的声音不大,很有震摄作用,她站在那里,一脸正色地说,“你们不是要证据吗?这些就是证据,我还要说一点,继承人不但要继承财产,也要共同分担债务,我已经有证据证明,在姜裕生病期间,借了有八万的债务……”
“这些都是骗人的,这是你们自己刚刚写上去的,别以为我们不懂电脑。”
“每一篇文档都有创建日期,无法更改,我会交给法庭,让法庭判断,如果你们要打官司的话,我们这边会奉陪到底……”
不等小焦说完,老姜的妈妈又大哭了起来,这一次,老太太哭得没有上一次那么嚣张,只是喃喃地反复低嚎:“我真是命苦啊,我真是命苦啊,我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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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19 am    发表主题: 三十八 引用并回复

三十八
“小风,如果,你妈妈还活着,你会不会高兴呢?”我一边剥着葱,一边问旁边在择青菜的乔风。
“当然,你妈妈就是我妈妈,我喜欢她。”乔风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阳台上正抱着小平乐在晒太阳的老妈,平静地说。
我是在我打电话给二哥,得知老妈仍旧天天以泪洗面,精神越来越差的时候,又跑回去了一次,把老妈接过来的。
“不是,我是说你的亲妈妈。”
“不知道。”乔风的神情象在梦游,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这里。可我的心里却如波涛翻滚。因为,我刚刚接到乔风叔叔的电话,乔风的妈妈找到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与乔风相认。可我怎么跟她说,她的妈妈没死,这些年都没有回来看过她,现在想她了,要回来与她相认?如果老姜没死,她妈妈的出现会是一种惊喜一种力量一个安慰,而现在,老姜死了,乔风的心情正跌入谷底,是最敏感尖锐的时候,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时机不对呀。
“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妈妈没死……”
“妈,你把平乐放到沙发上让他自己玩,你老抱着他,多累啊,这样会把他惯坏的。”乔风拍打着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过去从老妈手里接过小平乐,把他放到沙发上,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老妈。
“我不累,小风啊,妈喜欢你,喜欢小平乐,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平乐就是我的亲外孙……”
“啊,妈,妈妈,女儿我今天请你出去吃,咱们去吃烤肉。”
“好啊,好啊,我去给平乐换身服。”乔风神神经经的,老妈竟也跟着起哄。我的正事还没说呢。
“小叶,你也别弄了,快走,晚了占不到位子。”
看她们母女两人真的开始忙乱,知道她们是认了真,连忙说:“哎,我都准备好了,米也都蒸熟了。”
“明天吃。我不想吃这甚破米饭。”乔风的性情有些变了,有时候竟然说话非常刻薄。
想想这段时间,大家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难得她们有此好心情,我也不忍破坏了她们的兴致,只得无奈的起来穿衣服。
饭店的环境非常之好,宽敞的大厅,轻柔的音乐,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食物丰足的气味,还有食客满足红润的笑脸,让我的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起来。
我们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各自去自助餐台前挟了些凉菜,又有侍者在座位间穿梭,拎着吱吱冒油的各式肉串过来分给我们。我一时胃口大开,每样肉都要一些,连老妈平时不怎么爱吃肉的,也各样都要来尝了尝。乔风为她有这样的提意,很得意,一个劲问老妈:“妈,好吃不?” 老妈只是点头。食物可以给人带来满足和安慰,直接而迅速。三人一时都吃得很开心。
小平乐看到我们吃,也呀呀叫着在在乔风的怀里乱蹬。我想起出门出得急,忘了给小平乐拿奶瓶,就连忙去餐台前盛了一小碗玉米蛋花羹,把小平乐从乔风怀里接过来喂他,也让乔风吃些东西。
喂到一半,小平乐不吃了,先是哼,接着就哭,我以为他嫌甜羹不好吃,就又让乔风去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喂他,他仍不吃,只是哭,并越哭越响。餐厅里的客人,都脸露不耐地往这边看,我满脸通红地正哦哦地哄,乔风却变了脸,一把把小平乐抱过去,厉声叫:“哭,哭什么哭,连吃饭都让人吃不好,还哭……”
我和老妈都惊呆了,老妈颤着声说:“小风,孩子是不是拉屎了?”
乔风粗暴地扯掉小平的裤子,撕开尿不湿一看,果然是拉了,稀稀的屎流了出来,蹭到了乔风的身上。乔风连忙抱着小平乐往卫生间跑,走到半路,被乔风象拎小鸡一样头朝下拎着的小平乐,嗝地一声,将刚刚吃下的东西又吐了一地。
旁边的餐桌上,有个女人捂着鼻子小声咕弄:“真恶心,抱个孩子,又是哭又是拉,来吃什么饭,在家呆着呗。”
女人的话,我理解,吃饭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任谁也受不了,不光是她,连餐厅的服务员,虽然面带训练有素的微笑,可仍忍不住露出微微的嫌恶。我们一行人,是此时餐厅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我连说着对不起,向周围的客人和拿来拖把过来打扫的服务员赔了半天的礼,跑到卫生间,却看到乔风在哭。小平乐在她怀里哦哦地胡乱挣扎,她只抱着孩子不动,靠在墙上一脸的泪。
我叹口气,接过孩子,将小平乐的小屁股重新擦干净,又换上一块尿不湿,才对她说:“洗洗脸,咱们走吧。”说着,出了卫生间。
过了许久,乔风才从卫生间里出来,脸上重又带了笑容对老妈说:“妈,吃饱了吗?”乔风笑得很假,但她笑起来,丽如春花,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她这样明艳的笑容了。
“吃饱了。”老妈象个孩子似的小心亦亦地低头摆弄桌下的桌布。
“怎么会吃饱?这么多东西都没有吃,不要浪费。”说着,乔风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好几块已经冷掉的肉串。我和老妈都没有动,只看着她吃,老妈的眼神伤感而痛惜。
“对不起,妈妈。”乔风咽下嘴里的东西,拿起一张餐巾纸,迅速地蒙上眼睛。
“小风,不要难过,会过去的,妈妈知道,孩子……”
我看两人紧握着手,又做出一副同病相怜,准备大哭一场的架势,连忙抱着小平乐站起来说:“吃饱了就走,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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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1 am    发表主题: 三十九 引用并回复

   三十九
乔风的叔叔给我的五万块钱,我编了个谎话给乔风,却被乔风识破后拒绝,我就自作主张拿出三万先还了老王。老王一开始死活不要,我只得跑去他家,扔下钱就走,才算替乔风还了这个人情债。虽然老姜的这些朋友都是不错的好人,可我知道乔风是不喜欢欠着别人的。
她为了还债,又找了一份在瓷器厂替人画瓷的兼职。瓷器厂在郊区,她就在郊区给小平乐找了个保姆,她住在厂里,除了星期五上课,或是学校开会,她便不再回来。老妈住了一段时间后,嚷着想她的孙子们了,也走了。我一下子又清静了下来。
天气一天天的变暖,离老陈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天天掐算着老陈的归期,心情却没有随着外面越来越灿烂的阳光,变得好转。园子里的迎春、杏花、桃花、樱花相继轰轰烈烈地开得热闹,我每天在外面留连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有些伤春,每天无人交谈,我对着那些花说话,花也不语,我就常常莫名其妙地流泪。
一天傍晚,乔叔叔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他要跟我说关于乔风妈妈的事情,而我还要将剩下的两万块钱还给他,就跟他约了在小区的门口见面。
我在楼上磨蹭了一会儿,下楼走到小区门口,乔叔叔已经到了,看到我,乔叔叔冲我招了招手,打开了他旁边的车门,从车里慢慢又下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个子很高,虽然年纪看上去已经五十有余,却仍风韵犹存,气质淡若菊花,似曾相似,令人徒生好感。
乔叔叔低头对女人说:“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叶,乔风的好朋友。”然后有些不自然笑着对我说:“这是乔风的妈妈。”
我已经多天没有和人有过交谈,一时觉得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张口结舌地说:“啊,妈妈。”
乔叔叔又郑重地说:“小叶,这是乔风的妈妈,今天来看乔风,乔风在吗?”
“不知道,她这些天一直都在郊区的瓷器厂里兼职,应该不在的,要不,我先去看看。”我掉头就要往回走。
“小叶,等等,我跟你去。”女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充满了忐忑,却语气坚定。
“她不一定在的。”我小声咕弄着,飞快地往前走。
女人一直跟在后面,乔叔叔也跟了上来。
走到楼下,我往上一张望,乔风家的灯竟然亮着。我说:“啊,她回来了。”抬脚就跑。
上了楼,我大力地敲门,并喊:“小风,小风,开门。”
我的叫声刚落,里面咣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象是有东西落到了地上,接着有一顿一顿的脚步声过来开门。
乔风把门一开,我就跳进去问:“怎么了,什么东西打碎了?”
“花瓶。”
“快扫扫,是我敲门吓住你了吧。”
“苕帚在哪儿呢?我忘记了。”乔风站在那里逡巡了一圈,只说不动。
苕帚明明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的角落里嘛,这个人!我拿了苕帚去打扫,一边收拾,一边问:“平乐呢,睡着了?”
“没有,昨天他爷爷来办事,说他奶奶想孙子了,我就让他抱回老家了,小叶,你没锁门?谁跟你一起来了?”
我突然发现乔风不对劲,她的目光呆滞,眼珠一动不动,脸对着门口,却对门口随我刚刚爬上楼的两个人视而不见,只是侧过耳朵去听,神情和动作象极了盲人。
“小风,是我。”
“啊,叔叔。”乔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却仍站着没动。
“你的眼睛怎么了?”乔叔叔要比我有经验得多。
“可能是最近累的,视力下降得厉害,有些看不清楚。”
“你没事吧?去医院了吗?”
“没事,就是眼睛疼,看不见。”乔风捂住了眼睛。
“小风……”女人已经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叔叔,还有谁?”乔风突然象一个汗毛直竖的小兽,机警地侧过耳朵。
“小风,我是,你的妈妈啊……”女人过来抱乔风。
乔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躲过女人的手:“妈妈?啊,我有妈妈。”
这个时候,只有我能说话,我咳了一声,说:“小风,你的妈妈没有死,以前是乔叔叔骗你的,你的妈妈还活着,今天她来找你来了。”
“你忘了,你妈妈就是我的妈妈啊,你怕我抢了你的妈妈吗?”
“小风,这事说起来复杂,你坐下来,来,听叔叔给你解释。”
“不用解释,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妈妈没有死,小时候,是小娜告诉我的,她说我妈妈不要我了,我是个野种!我没有妈妈。”乔风的口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乔风的冷酷,让女人几乎跌坐在地。她张着嘴,嘴唇抖动着,却不发不出声来。
“不是这样的,孩子,如果你妈妈不要你,她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你也已经是个成年人,应该懂得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毕竟,你妈妈授之你发肤,你现在也有了孩子,应该懂得做父母的心,即使她以前抛下了你,你现在也要给她一个解释和赎罪的机会,小风,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可以原谅别人,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小风,来,坐下来……”
还是天天搞政治工作的乔叔叔有一套。乔叔叔的一番话,让乔风明显地减少了抵制,被乔叔叔拉着坐在了沙发上,神情也缓和了。
我悄悄地搬过一个椅子,放到女人的腿边,女人坐下,满脸泪水,身体前倾着,一副想去过却又不敢的样子,只把我当成了她女儿似的,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小风,你妈妈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打听你的下落,你也知道,因为我的工作,咱们搬了好几次家呢,小风,你妈妈为了找你,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在这相隔千里的两地跑了多少个来回,她虽然结了婚,一直坚持不要孩子,就是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母女团圆,给你完整的母爱……你继父是个很好的人,我也见了,他们都希望你们能一起重新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你享受家庭温暖,说来,我也愧疚,我给你的太少了,才让你……”
“叔叔,别说了,我懂,我懂。”乔风喃喃地说着。
“既然你都懂,就叫妈妈,小风,不要伤了她的心,小风,叫啊……”
乔风低头沉默了半天,在老人的催促下,迟疑地伸过手来,跪倒在地:“妈……”
“小风,我的宝宝……”
母女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我最近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心脏难以承受,快快地拉门逃走。
一口气跑到楼下,还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呜呜地哭出了声,吓得一个巡夜的保安,跟我在身后,一直送我到楼上才疑惑满腹地掉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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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4 am    发表主题: 四十 引用并回复

 四十
乔风的眼睛仍然看不见,去了她几家医院检查,都查不出什么病因来。
乔风的妈妈决定带乔风回南方看病。
其实,我在见到乔风的妈妈的那一刻,我就有预感,我和乔风要分开了。在她和老姜结婚之前,我们只是好朋友,只是有共同爱好共同语言却不涉对方隐私的朋友,而她在和老姜结婚后,在我老爸和老姜同时生病住院后,我们便成了血肉相连的亲人,共同经历了生活的苦难一起挺过来的亲人。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妹妹。我舍不得她离开。
可当我听到她的妈妈告诉我,她要带乔风回去看病的时候,我还是装作很开心地祝福乔风。也许,换一个地方,可以换一个心情,有了她妈妈的照顾和亲情的温暖,她的病,就会不治自愈了,何况,她的眼睛,也只是因为伤心劳累和压力所致。
乔风对她妈妈的突然出现,一直表现的都是淡淡的,对她妈妈要带她走的提议,也很顺从。终于,她们起程的日期定了下来。
她们走的那天,下了微雨。因为要拿很多东西,天又下雨,我就打电话向老王借车去送。老王一时有事走不开,要我自己去开。等我开着车回来,打电话让她们下楼,离火车开车的时间已经只剩两个小时。
乔风上了车,突然嘻嘻笑着说:“小叶,你今天怎么穿了这么绿的衣服?象个大药瓶呢”
我确实穿了件大绿格子的衬衣,那是我匆忙间顺手套上的。
“药瓶多好,我可以当药来给你治眼睛,眼睛,咦,你能看见了?你是不是能看见了?”我叫了起来,不顾开车的危险,回头伸出五个手指头问,“这是几?”
“看不见。”乔风缩进车子的座位里,又眼露迷茫。
“阿姨,小风的眼睛一定能治好,一定能治好,她这不是病,只是精神压力所致。”
“小风,你刚才真的看见了吗?”
“妈,小叶喜欢一惊一乍的,别听她乱叫。”乔风歪头伏在她妈妈的怀里。乔风会撒娇了,平时里的倔强神情也不见了。
急急地赶到火车站,让两人先下车,我去泊车。泊好了车,发现车里有一个盒子两人没拿,就拿上盒子追着问:“东西忘了,有个盒子忘了拿了。”
乔风却站在阳光上,眯着眼睛说:“小心,别摔碎了,这个我是送你的。”
“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
我打开,是一套瓷杯子。
“这是我画的,专门为你画的,送给你。”
杯子上是两个可爱的小女孩,有接吻的,有相对着捧着一颗小红心的,还有两个人都背对着背站着看着天空赌气的,我来不及细看,又连忙把盒子重新放回车上,帮忙拎着沉重的行李,随着人流进到候车大厅。
候车大厅里坐满了人,我们找了个座位坐下,我不知要说什么,就坐在那里发呆。乔风也不说话,只有乔风的妈妈眼神关切地围着她的女儿不肯放松,不停地问,你渴不渴,累不累,眼睛疼不疼。
把她们送到火车上,在火车快要开的时候,乔风咬着嘴唇,轻声地说:“小叶,如果你有时间,去看看平乐,等我眼睛好了,我去接他。”说着,又要哭。最近,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一直喜欢强装的乔风,变得非常软弱。也许,这就是因为有了妈妈的原故,不知道乔风自己有没有察觉。
“别哭,别哭,眼睛会哭坏的。我知道了,我会的,会去的。你要想见孩子,你一定要好起来才行啊,不要哭哦。”我不敢再招惹她,匆匆跳下车。
乔风的妈妈执意送我,也随我下了车。我以为她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她却偷偷塞给我一个袋子,嘱咐我回去再看,又反复地向我道谢,谢谢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女儿的照顾,才在列车员的催促下,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乔风和她妈妈的脸在车窗前一闪而逝,转眼不见。
我打开袋子,里面竟是六沓崭新的钞票和一条包装精美的白金项链。一张字条上匆匆数字:小叶,我听小风说她借了你六万块钱,今天我替她还给你,另有一个礼物,算是我的一点谢意,请收下。
这一对母女,倒是相象,都是尽心地替别人着想,不相欠别人的人,喜欢不露痕迹地暗地里行事,连字迹都象得如同出自一人之手。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
送走了乔风,我就要准备迎接我的丈夫。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经历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哭哭笑笑的过程,我们永远都在路上,一刻也不会停止。
我想象过多次,去接分离了一年的老陈时,会心情激动,呼吸紊乱,手足无措。可真的去接他时,我竟心情平静得如老姜楼下的那一池清水。
老陈还不知道,老爸已经死了,老姜也死了,乔风失明了,所有的这些苦难,我都是眼睁地看着过来的,拼了力气挣扎过来的。这其中的辛酸,无法用语言表达。
老陈从通道里一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晒得很黑,在一群亚洲人的黄皮肤中,显得很突兀。他原本腮帮子和嘴巴就大,再加上黑得象炭的皮肤,简直象个猿猴。
老陈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我站在他身后叫:“猴子,回来了,猴子。”
老陈回头,看到我,气结:“你……”
“你什么你!”我伸手摸了摸他的一张大黑脸,笑着说,“是猴子,真是太象猴子了。”
我们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甜蜜的亲吻,就象我们中间不曾有过那一年长长的分离,他只是出差了几天,我来接他回家,熟悉而亲切,平常而淡然。
坐在出租车上,他终于开始问那些我一直害怕他开口的问题:“咱爸怎么样?老姜呢?好了吗?明天,咱们是先去看老姜,还是看咱爸?”
“谁都不用去看了。”
“怎么,都出院了?”
“不是,他们都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老陈露出大大的眼白,神情变得非常吓人。
“咱爸是在过年的时候去世的,老姜是三月份走的,他们都走了,乔风也走了,她受了刺激,眼睛看不见了,被她妈妈接到南方去看病了……”
过去的这一年,事情发生的太多,我的解释老陈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也不知他还是不是在听,他的脸很用力地扭向车窗,肩头好象有轻轻的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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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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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6 am    发表主题: 四十一 引用并回复

四十一
在老姜乔风还有小娜的事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想,等老姜和乔风结了婚就好了,等他们有情人终于眷属,所有的烦恼就会自动消散了,可事情在他们婚后,并不没有完结,幸福日子只是开了个头,老姜便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几个月后还是死了;在老姜和老爸一起住院的那段日子,我又想,如果老陈回来就好了,他一回来,我们几个女人就会有一个依靠,会有一个男人来替我们来承担这些苦难,可不等老陈回来,所有的人都已经相继离去,天人永隔。所以,我有了忧虑,乔风会不会象我想象的那样,回到她母亲身边,被亲情抚慰后,眼睛就不治自愈了呢?
每次我打电话过去,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乔风除了对光敏感,眼睛仍然看不见。她思念她的平乐,日甚一日,但她又不敢表露太多,因为她是个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她自己已经不能照顾自己,如果要她提出来将孩子再接去,更会成为负担,即使她面对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我怀孕了。
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冲淡了过去一年所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的伤感。生活重新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老陈也越来越忙。他整日不是出差,就是开会,经常回来的很晚,他不在家,却命令我,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网,以免受到辐射,我对他的话有些抗拒,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不敢怠慢,除了在家看书画画写字,几乎闷得要发疯。
我也迷上了打麻将。还是那几个人,小美、小慧、小焦。小焦是个工作狂,却也是个麻将迷,小美和小慧就更不用说了,小美离婚后,分得了房子和他前夫一大笔的财产,在时间和金钱上,她都是富翁。我们几个人隔上数日,就是相约了去小美家打牌。
说我迷恋打牌,还不如说是我迷恋上了牌桌上的那几个女人。打着牌,吃着零食,谈着女人的话题,我总有恍然若梦的感觉,我觉得我不是我,我是另一个人,是那个一年前坐在我同样的位置,用着同样的茶杯,摸着同样的麻将,说着同样不咸不淡的话,露着同样的笑容,拖着同样笨重的身体…….的那个女人,我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不能自拔。
老陈非常反对我打牌。他讨厌我成为一个俗气的女人,也不想让他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受这样的胎教。他的这种想法,跟我一年前对乔风的态度是多么相象啊。
每天拖着沉重的肚子来来去去,非常的累,感觉日子也过得缓慢得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苦途。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我终于在春天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
老陈从我怀孕起,就暴露了他的封建思想——他想要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当他在产房外,接过女儿的时候,他失望了。
婆婆却很高兴,因为她生了四个男孩,没有闺女,老陈的哥哥们也生的都是男孩,她倒是一心想要一个孙女,来弥补一下她的缺憾。她经常抱着她的孙女说:“看看咱家妞儿长得多好看,以后,没有个开大汽车的来,可是娶不走的啊。”
有了孩子以后,平静悠闲的生活被打乱了,老陈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消遥自在地在家看书、发呆、梦游,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神仙般的好日子。他累了一天回到家,不是被我指挥着去给女儿洗尿布,就是被婆婆教训电视声音开得太大,吵醒了孩子,要他不能在家里抽烟,不能走路步子太重,不能大声咳嗽,不能……更要他命的是,他还不能因为厌烦而借口晚上有事,回家得太晚……
我是服了婆婆。我和老陈的关系,一直都是松散自由惯了,而现在,如果这些要求,由我来说,老陈一定心生叛逆,不但不会给我好脸色看,而且更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行我素,但是对于他的老妈,他就不敢了,只能象一只驯服的小羊羔一样,顺从地默默忍受。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开始会笑,会看见老陈就张着小手要抱,老陈也慢慢在变了。他变得非常爱回家了,一到下班时间,我就会听到楼道里,他那匆匆的跑着上楼的脚步声。一进家门,就会一边换鞋一边迫不及待地喊:“丫丫,我的宝贝儿,来,让爸爸抱抱。”以至于,当丫丫快一岁,要给她断奶,而决定要婆婆带她回老家一段时间时,老陈竟开始不舍了。
虽是不舍,决定还是不会变。因为,按照他的计划,接下来,是我们开始忙事业的时候了。他总是理智得不近人情。
婆婆带了丫丫一走,老陈给我注册的广告公司马上开张,我马上也开始忙了起来。
开公司这件事情,是在老陈从国外一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的。我们买了个小单位的商住楼,我生完孩子,房子正好交工,在这几个月里,装修和买设备都是老陈辛辛苦苦一手操办的。他象个站在我身后,拿着着鞭子,随时都要抽上一鞭,要我快跑不能松懈的驾驭者,而我,就是那个上了套的驴子。
我是个懒惰不求上进的家伙,可我却喜欢这种被驭驾,被指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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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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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7 am    发表主题: 四十二 引用并回复

四十二
有了孩子以后,才会体察为人父母的不易。我虽然工作日渐忙碌,却越发地担心老妈,每次打电话回去,她总是哭,象祥林嫂似的哭着唠叨,她后悔呀,如果她不是她天天和老爸吵架,惹老爸生气,不关心老爸,老爸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世。我担心着老妈,顺而又开始担心丫丫,她瘦了没有,在家会不会生病,婆婆会不会记得给她买钙片,她长高了没有……
看我对老妈和丫丫的思念日渐成疾,日甚一日,终于,在星期五的下午,老陈跟我商量:“要不,明天咱们把老妈和丫丫都接回来吧,让老妈平时在家照顾丫丫,既不至老妈太过寂寞,而你又不用两头牵挂,可以安心做事,你说可好?”
“好啊,好啊。”我马上欢呼起来,转而一想,又说,“我也想小平乐了,咱们顺路也去看看他吧,乔风临走交待我,要我去看看他,可我一直都没有去,不知这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一出生,可就是我整天抱着的,你还没见过他呢,可我不知道路,唉,可怜的孩子。”
“好,去看看是应该的,我以前跟老姜回过一次老家,我应该能找到。”老陈说着,叹了口气。老姜的死,一直是老陈不愿触及的痛,轻易不听他提及。
我马上慌慌张张地又是打电话,又是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地准备了起来。
我去超市给小平乐买的吃的穿的,又给婆婆和公公各买一件衣服,又将家里别人送的一箱饼干,一箱饮料,一袋大米,掏弄出来,大米和饼干送给老姜的父母,饮料给婆婆,老妈那边不用拘礼,而且又要带她来,到家看情况再买。
我记性不好,唯恐有所遗漏,把东西反复打开检查整理,一直弄到很晚,确定要带的东西全部带齐,才满怀兴奋心满意足地去睡。
早晨老陈起床一看我准备的东西就笑了:“你这是逃难。”
“反正有车,这些东西咱们又不吃,而老姜他父母生活得也挺困难,能拿得多一点就拿多一点。”
“随便你,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按照划定的路线,我们先去老姜的老家看小平乐,再去接丫丫,回来再去接老妈。
车子很快上路,我一上车就睡着了,在昏睡中,我只感觉车子先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几个小时,下了高速,又晃晃荡荡地走了许久,接着又走上了一条颠簸的小路,终于,老陈推我:“小叶,起来,到了,下车。”
我懵懵懂懂地下了车。老姜家是在一个已经破败的镇子上,沿街一排拉着木门的门面房,从门面房中间的一个小胡同里钻过去,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坐北盖着一个一连几间的小平房,既不算破,也不算好,在周围的几排房子里,显得很平常。院子里有狗汪汪的叫声,我敲着大门问:“有人吗?有人没有?”
“谁呀。”是老姜他妈的声音。
老太太打开门,看了我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喊:“小叶,闺女是你?”
“哦,阿姨,我有事路过,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快进来,快进来。”老太太领着我们进门,我给老陈使个眼色,老陈从车里将东西一一搬进院子里,老太太一见我们带来的东西,眼睛里流出混浊的眼泪,“不用带东西,来就来了,我的儿啊,我的小裕……”
“平乐呢?”
“他爷爷去前街买东西,把他也带去了,一会就回来了。”老太太用衣襟擦着眼泪,蹒跚着给我们倒了水来。
三个相对坐了一会,我和老陈陪着她唏嘘了半天,一时冷场。老太太看出我们的不自在,就说:“我去找找,让你们见见平乐再走。”
我要跟着去,而老陈起的早,又开了一上午的车,非常累,就躺到车上去睡觉。
铺着已经坑坑洼洼的柏油路的街道很窄,到处都是尘土,街上有几家在翻新房子,搅拌机和水泥大沙就堆在路边,秋天的风大,风一吹过来,劈头盖脸的尘土和沙子就吹吹得人满头满脸。老姜他爸正坐在街边的一个土堆前跟人闲唠,身旁一个正跑来跑去的孩子,我几乎不敢确认,是不是小平乐。
孩子穿着一个花褂子,花棉裤,花布鞋,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象只被人遗弃的小花猫,手里拿着一根从对面小摊上买来的,不顾漫天的风沙,架着油锅炸出来的火腿肠,正津津有味地吃,嘴唇上挂着一行鼻涕,哧溜着吸吸出出,。
“平乐哎——”老太太叫。
孩子转过头来,一看到我们,呀呀叫着,摇摇摆摆地跑向老太太。是平乐。那个遗传了他爸爸的眼睛和他妈妈的嘴巴的小平乐。小平乐黑了,小脸很瘦,只剩一个大脑壳,和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地盯着我。已经两年没见,他一定不记得我了。
“平乐,你看这阿姨,你认识不?”老太太抱起小平乐,指着我问他。
“平乐,宝宝……”我冲他伸出手。
小平乐看了我一眼,马上害羞地扭过身去,一头扎进了他奶奶的怀里。
“这孩子,认生,唉,这他爸没了,他妈也走了,没人管了,就剩我们这把老骨头看着,难啊,他爷爷最近的哮喘又犯了,天天喘得睡不着,我还要去给他看病,可又去不了,因为平乐没人管,唉,这老的老小的小,可让怎么过……”
“要不,我把平乐带走吧。”我的话一出口,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重要的事,我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啊,真的,行吗?”
“其实,这次我来,就是小风让我来帮她看小平乐,我是怕你不同意,就没说,如果你们愿意让我带走,我就替你们看几天,等你们想他了,我再送回来。”我撒了谎。
“那好吧,你带走吧,我现在真是有心无力了。”老太太的眼里又有液体溢出。
回到家,老太太进屋去给小平乐收拾东西,我爬进车里,摇醒老陈,结结巴巴地跟他解释。还没睡醒的老陈,艰难地终于听懂我的意思,看了一眼旁边正睁着黑眼睛看着他的小平东,拉着平乐说:“啊,小平乐,以后,我就是你爸爸,跟爸爸回家吧,好不好?”
我是准备了一大堆的腹稿,准备说服老陈的,但是老陈没有给我机会。
不知是不是那几个月相依为命的的记忆在小平乐的脑子里还留有印象,我要抱他走,他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和他奶奶道过别,车子一开,他只哼了两声,就伏在了我的怀里,用他的小手摸着我的脖子,头贴在我的脸上,温顺而安静。
在接丫丫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才几个月没见,丫丫已经不认得了我和老陈,一见我和老陈,就趴在她奶奶的怀里拼命地哭,连碰都不让碰她,搞得我心情郁闷之极,也暗下决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允许丫丫离开我半步了。
住了一夜,丫丫总算接受了我和老陈,会放肆地笑了,也会腻在我怀里撒娇了,特别是对小平乐,她既兴奋又热情地不停地跟在平乐后面,含糊不清地叫:“哥哥,抱,哥哥,抱。”平乐拉住她的手,她就指着外面,两人跑出去,爬上汽车,在里面玩闹。我和老陈很顺利地将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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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8 am    发表主题: 四十三 引用并回复

四十三
见到小平乐,老妈并未吃惊,抱着平乐对我说:“小叶,你做得对。”
老妈的怀抱好象比我对小平乐更有吸引力,一见到老妈,便开始拒绝我。而丫丫是个跟屁虫,见她哥哥不要我,也跟着不再要我,坚持要她姥姥的怀抱一人一半,她和平乐两人各坐一边,连给他们买的零食,也一人一半,绝不耍赖,象个小小的法官,认真而严肃。她的这个样子,象足了老陈。
平乐也非常地象老姜。
车子行到半路,车子没有看到路边有一个刚刚被挖开的大坑,一下子掉进去又被颠出来,却熄了火,发动不着了。老陈拿着工具爬上爬下地修车,小平乐就蹲在车前,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老陈修了半个小时,他就看了半个小时,神情专注的样子,让我猛然想起,老姜就是个修理癖,连这一点,也能遗传?
车子只是颠松了电路,老陈很快修好,他站起来,用满是油污的黑手,捏了捏小平乐的鼻子,笑着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平乐突然叫:“爸爸。”
老陈一愣,转而一把抱起平乐,红了眼眶:“我的好平乐,爸爸的乖儿子。”
老陈不是喜欢儿子吗?平乐不就是儿子嘛!不要抱怨上天的不公,只要你有心,总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完满。
有了老妈和两个孩子,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每天老陈下了班,回到家里,看着两个孩子追逐嘻戏,总会坐在沙发上满足地说:“唉,这才象是个家嘛。”
老妈同时要照顾两个孩子,再也没有时间去哭,去后悔,去抱怨,她每天都非常的累,可笑容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其实,多了平乐并不觉得有多烦乱,丫丫被她爷爷奶奶惯得很是泼皮霸道,却独独害怕她哥哥,她最害怕她哥哥生气不理她,不带她出去玩了呀。平乐很有哥哥的样子,非常的乖,性格温和而安静,喜欢看书,喜欢安静地坐在那里摆弄玩具,每天带着丫丫看书玩耍,把家当成了他们的修理厂,把老陈给他买的汽车手机之类的玩具逐个拆散了去看,让好动的丫丫也变得安静了许多,让老妈也省了不少的心。只是家里的地板上渐渐到处都散落了他的玩具零件,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上。踩碎了玩具孩子们会哭,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崴了脚,不但不会有人同情你,还会招致一顿数落。我就是那个受害最深的受害者。
我打电话给乔风,乔风一听,马上就说要坐车回来,我说:“你要眼睛好了才行,如果你回来,你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怎么照顾平乐,你回来了,我不但要照顾你儿子,还要再照顾你,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嘛。”我不是真的怕麻烦,而是我知道乔风的心理症结所在,也许,我这样一刺激,她就会克服心理,病情快点好转。
乔风一听,不再坚持,可我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听着她热切的呼吸,我突然又有预感,乔风的眼睛快要好了,她快要回来了,我的姐姐,平乐的妈妈快要回来了。
平乐已经三岁,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进幼儿园,平乐却病了。
他先是高烧不退,转而转成肺炎。我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看了一个月,小平乐才病愈出院。我累得近乎虚脱,可我并不后悔。
平乐出院那天,老陈有事不能来接,我只得自己抱着平乐回家。那天,我正抱着小平乐站在路口犹豫是坐公车还是打车回去,却见一辆颜色鲜艳的红色奇瑞停在了我面前。从里面伸出一个烫着大波浪头发的脑袋,叫我:“嫂子。”
竟然是小娜。世界真是太小了。怀里的小平乐,提醒了我的憎恨,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你这是去哪儿?嫂子。”
“哦,回家。”我回答的不冷不热。
“走,我正好没事,我送你。”
“不用。”
“哎呀,嫂子,跟我还客气啊。”见我没动,小娜竟然推门下车,接过我手里的小平乐,硬把我往车上堆。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嗯?眼睛这么大,好可爱哦,宝宝,你叫什么名子,嗯?叫我阿姨,好不好,阿姨给你买好东西吃。”
我一把小平乐拽过来,说:“别磨蹭,快走,这里不让停车,小心被罚。”
小娜满不在乎地坐进来,发动车子:“罚就罚,不就二百块钱嘛,有什么了不起。”
“你现在有钱了啊。”
“我本来就不不穷啊,我妈说了,她挣的钱都是我的,嫂子,你可真是金口玉言,你知道新兴房地产吧,那是我老公他们家的,老公是他们家的独子呢。”
“恭喜你。”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是你的孩子?这么可爱?你什么时候生的?我最喜欢小孩了,我也准备要个宝宝呢。”小娜绕了一圈,又绕到了小平乐身上。
“是我亲戚家的。”我的回答很牵强,却也不想故意隐瞒,我想,小平乐的眼睛长得那么象老姜,只要她稍一用心,不会看不出来。
“哎,嫂子,我问你,姜裕真的死了?乔风的眼睛真的瞎了?”
我变了脸,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这事你应该最清楚。”
“我怎么最清楚?嫂子,你说,这能怨我吗?我爸非说是我害死的姜裕,都是乔风那个八婆冤枉我,她死了老公,关我屁事!我就打了个电话而已,开个玩笑也不行?我招谁惹谁了我?”小娜竟然还振振有词。
我不禁笑了。我实在是跟她执不起气来,再说,人已经死了,我看在乔叔叔的份上,也并不想再给她难堪,就问:“你爸最近还好吧?”
“退了,唉,他现在越来越古怪,自己搬到以前的老房子去住,不理我妈,也不理我,真是的,好象我妈和我跟他有仇似的。”
小平乐可能天生喜欢机器机械类的东西,他不住地趴在车前,拍拍这里,摸摸那里,最感兴趣的,更是小娜手里的那个方向盘,他一直试图从我怀里挣脱,去抢方向盘。他那惊险的动作,不停地打断我和小娜的谈话,也扰乱了我想要狠狠教训一下小娜的想法。
我顺手拿起小娜放在车前的一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我略略停顿。这是一篇专访,访问的是一个眼睛近乎失明的新秀女画家,她画的全部都是黑白的水墨画,那几幅黑白画的照片里,最吸引我的不是它的线条,而是画里光与影的交合效果,或诡丽,或隐秘,或清凉如月光,或明亮而高亢。在黑白画的最下方,竟然还有一张红色大花的画。画里面那花恣意泼艳的颜色和灰灰的调子,让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猛然想起,这幅画,我在乔风结婚的那天,见到过。
临下车,我拿起杂志,对小娜扬了扬:“这个杂志借我看一下。”
“我已经看完了,送给你。”小娜比以前要大方了许多。
“再见,嫂子,再见,小平乐。“小娜冲我挥了挥手,一加油门,冲了出去。
可她的车子只走了十几步远,突然一个刹车,然后飞快地将车倒了回来,伸出头来,认真地又看了小平乐一眼,问:“平乐是不是姜裕的孩子?”
“是的。”我马上平静地回答,“平乐是姜裕的孩子,是你让他失去了父亲,让他现在失去母亲,嘘,不要辩解,我不想听,我只要你记得,在法律上,你不会受到任何审判,但在良心上,你不清白,我想,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再想想小平乐,你一定会感到不安的,你一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请你以后千万切记,不要再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再见,小娜。”
我抱着平乐,昂首而去。我从不在我的敌人面前示弱,所以,我不想让小娜看到我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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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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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29 am    发表主题: 四十四 引用并回复

四十四
回到家,老妈和丫丫不在。一定是不甘寂寞的丫丫缠着她姥姥,带她出去玩了。我让平乐自己看书,我去做饭。
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餐具和炉灶都擦得雪亮。有了妈妈在身边,就是好,如果老妈不在,我一个月不在家里收拾,家里一定被老陈搞得乱得不成样子了。我爱干净喜欢挑剔的毛病,都是被老妈潜移默化的结果。
窗外阳光正好,空气清新,有成对的鸽子站在对面的屋顶,咕咕地叫着,正谈情说爱。我的心情好极了,在厨房里正哼着歌忙活,客厅里哗啦一声巨大的响声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跑出去,发现小平乐把茶几下面乔风送我的那一套杯子拉出来,打碎了。小平乐好象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顿了一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蹲下检查了一下盒子里的杯子,杯子是六个,除了两个小女孩共同抱着一个小天使的杯子完好无损外,其余的全部打碎了。
我记得杯子上的图画,一个是两个小女孩撅着嘴在接吻;一个是两个小女孩穿着裙子拉着手在跳舞;一个是两个小女孩面对着面捧着一颗小红心;一个是两个小女孩生气了相背而站赌气抬头望天;一个是两个小女孩都在哭,她们的头顶各有一片云彩,云彩象一张有着悲悯眼神的模糊的人脸。乔风画得很传神,其中的一个小女孩象极了我,特别是嘴和眼睛,另一个象她,最象她的是两个人赌气的那个,骄傲的脖子几乎是乔风的自画像。
杯子上的面,象是一个童话,用色温馨纯美,是我和乔风这些年来友情的一个缩影,是她在失明前,在陶瓷厂画瓷时,专门画给我的。这套杯子,世上仅此一件,是我的最爱,我几乎每天都要把它拿出来赏玩半天,而今,看着凌乱的碎片,我一时也哭了起来。
看到我哭,小平乐却不哭了,磨蹭到我跟前,用小手抹着我脸上泪,可怜巴巴地叫:“妈妈,不哭妈妈,不哭妈妈……”
也许是天意吧。这一套杯子里盛载了太多辛酸的苦难,也许,上天给你苦难,却并不想让你总是铭记不忘,只有忘掉过去才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如不是如此,为什么独独剩了这个画着小天使的杯子没有被打碎呢?这个小天使,就是小平乐啊。
我拿起杯子,指着杯子上那个有着天鹅般高贵脖子的小女孩说:“平乐,这个才是你妈妈,平乐。”
“妈妈,妈妈……”平乐仍旧摸着我的脸,眼巴巴地看着我。
“好平乐,我是妈妈,我就是平乐的妈妈,可你还有一个妈妈,你把妈妈留给妈妈的礼物打碎了,平乐。”
“我有几个妈妈,妈妈?”
“两个,除了我,还有一个更爱你的妈妈,平乐。”
看小平乐歪着头很疑惑的样子,我想起了从小娜车里带回来的杂志,我把杂志打开,找到那一张,迅速地把专访看来,指着杂志上的画说:“这是你妈妈画的,你妈妈的眼睛好了,她要回来找你了,平乐。”
“妈妈在哪儿?”平乐黑亮的眼睛看着我,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妈妈在路上,平乐,她在回来找你的路上,是的,她快要回来了,妈妈现在一定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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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四月 17, 2006 12:3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终于发完了,写的累,发的更累,为了能升个官,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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