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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在路上》 |
susa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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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小说故事 发表于: 星期日 四月 16, 2006 11:34 pm 主题: 《在路上》 |
一
“你怎么会长得么丑呢?”老姜走后,我对着丈夫老陈的脸仔细地研究了半天,又一次这样问他。
“是丑了点啊。”老陈挠挠自己的头,脸上露出很羞愧的表情。
“你看看人家老姜!”
“老姜是帅。”
“唉,不是帅,是风度!温文尔雅,气度非凡,啊,特别是他那略带女性气质的眼神,睿智深沉,暗含悲悯,令人过目难忘,啧,啧,修养又那么好,哪象你吃饭老叭叽嘴,脾气硬梆梆冷冰冰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唉,这么出众的一个男人,怎么就一直找不着对象呢……”我坐在沙发上仰着脸开始叹气。
“怎么,嫁给我后悔了?想嫁给老姜啊!”听到我夸别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一个劲地贬他,一向好脾气的老陈终于忍无可忍,眼露凶光。
“我是说,该给老姜介绍个女朋友了。”我看老陈有点恼羞成怒,连忙把那句我确实有点后悔了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转换话题。
“关你什么事?整天唠唠叨叨,烦人。我明天就告诉老姜,以后不许他再来咱家蹭饭!”
老陈不再理我,径直去洗澡,把卫生间的门关得山响。我一边在厨房里洗碗,一边暗自偷笑,老陈说是那样说,如果真要他在我和老姜之间选择,他宁可休妻,也不会与他的铁哥们老姜翻脸的。
老姜是老陈都是苦孩子出身,从小在农村长大,靠自己的勤奋努力考上大学,他们是最后一批包分配的学生,但他们全班只有他和老姜不服从分配,继续考研,研究生毕业后留在本市自由发展,十几年的共同打拼,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你看,连他们买房子都买到了一起。他们原本是想买个对门的,但在看完楼盘后,一个喜欢楼前面的花园,一个喜欢楼后的喷泉池子,两人谁都不肯妥胁,便分开选了前后两栋不同的公寓楼。按我的喜好,我更喜欢老姜楼下的那个喷泉池子,特别是在傍晚,喷泉关闭,只剩一大池的清水静静地在那,微风吹过,涟漪轻荡,象一个熟睡的女人,娴静而美丽,似真似幻。
洗过碗,拖过地,洗了澡出来,老陈已经上床象羊一样抱着他的书开始啃纸。见我赤裸着进卧室,只扫了一眼,马上又把头埋进了书里,好象他身材姣好的妻子是一个大骷髅,多看一眼就会被吓到似的,根本不屑于浪费他一秒的时间。我又叹了口气,穿上睡衣爬进被窝,也拿起我的书。
把头埋在书里的老陈,时而嘿嘿傻笑,时而叹气自言自语,非常的自得其乐。我恨恨地把自己的书页翻得山响,但我不能说话,不能打扰他,因为老陈曾经跟我有个约定: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是我们共同学习的时间——学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呵!我的烦躁也只在拿到书的那一刻,一会儿也就沉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所造营造的境界里了。
这个时候的状态是老陈最喜欢的,他当初娶我,就是看上了我跟他有这个同样的爱好。听他说,他刚开始同女孩约会,大多都是约在书店,暗暗观察女孩,如果女孩面露不耐,不管女孩长得有多漂亮,他也会把这个女孩坚决地否定掉,他曾经有一次在书店里约会,自己看书忘了时间,什么时候女孩走掉的他都不知道,所以,他一直蹉跎到三十才找到了我。对于他那水泥做成的脑袋里的的择偶标准,我嗤之一鼻,凭他的外在条件,人家女孩挑他还来不及,他竟然如此自负。就象我,我以为我是屈尊下嫁,可结婚后听他的口气,让我感觉他觉得他是居高临下地看上我似的。
“你那么多女朋友,回头给老姜介绍一个,乔风前一阵不是要你给她表妹介绍个男朋友嘛,要不,给老姜介绍介绍?”
“乔风说这事已经过了有几个月了,不知人家找到了没有,再说,我也没见过小娜,不知合适不合适。”
“乔风都那么非同一般,她的表妹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在我众多的女友当中,老陈独对乔风印象深刻,从见第一面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曾让我暗暗吃了好一阵子的醋。但我又很欣慰,因为乔风并不属于传统范筹的美女,只有眼光非凡的人,才能看到她的美,而老陈显然具备了这个慧眼。
“也是啊,好,我明天就给乔风打电话,问问情况,你说,我是分别打电话约他们呢,还是把乔风表妹的电话给老姜,让他自己去约呢……”小我热烈地回应,又唠叨了半天,却听对方没了下文,转头一看,沉默的羊羔已经抱着书本歪头睡去。
我把他的书从他手里拿开,也熄灯睡觉。我缩到被窝里,老陈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搂我,我以为他又有什么想法,往他怀里去靠,他却在我耳边沉重打起了呼噜。这个象木头一样知觉迟钝的丈夫,在婚前连一句浪漫的话都不会说,甚至连一个温柔深情的眼神都吝啬于给我,更别奢望能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婚后的生活更是如此,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让我常常心生悲哀。
老陈从未把我当成是一个女人——他的妻子来看,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的生活、工作、娱乐还有女人,都遵循着他制定的精确规则来把握,只有这种真实而有力的掌控,才会令他安全——我只是他综合了身高相貌性格和爱好的所有介定后的产物,爱情,也许有吧,却又隐藏和模糊在经渭分明的表相之下。对他把我当作他的下属或是合作伙伴式的严苛的待遇,我也曾强烈地对老陈抗议过,对我的抗议,老陈却理直气壮,他觉得他是最称职的丈夫,虽然不会轻易许诺甜言蜜语,但不花心,按时回家,努力工作,多多挣钱,给我安稳。按他的逻辑,甜言蜜语和花心男人等同,而专情男子则附带着古板和情趣聊聊,虽然他的这种观念有一定的概率,但他不知道,女人往往会为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而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虽然依照我谨慎的个性,我不会做那个不知死活的傻蛾子,但我旺盛的激情还是渴望哪怕只是一两句贴心的话来以求安慰。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是这最卑微的请求,在满脑子都填满了以国家政治大事和全球经济为己任的老陈看来,也是一个浪费时间和唾液的事情。听着老陈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噜,我又失眠了。 |
主题: 不说再见 |
susa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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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小说故事 发表于: 星期二 一月 17, 2006 1:15 am 主题: 不说再见 |
当他第四次从玻璃门里探出头去向外张望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随着电梯缓缓上来的她。她同时也看到了他,迈下电梯,隔着一段两边都是店铺的长长的走道,他们相视着无声地笑了。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上一次见面是春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大衣,衣摆随着她的步子翩然而动,看着她脸上带着她一贯的矜持的笑迎着他向他走来,他仿佛觉得一切都没有变,这样的相见,只是他们任一次约会的令他充满期待的开场。她走到他面前,他想说你来了,象他往常那样。但他按奈不住久等的怨气,抱怨说,你可真难等。她没有解释她为什么晚到,只是轻轻地说,外面下雪了。他看到她脸色雪白,头发和肩头有晶莹的水珠,抬手想替她掸去,她却躲闪了一下,自己抿了抿贴在脸上的刘海,指了指他手里提着的袋子问他,你这次来都买了什么东西?他抬在半空的手迅速地放下来,打开袋子给她看,里面是一些内存条、风扇、电路板之类的电脑配件。她笑了,你还是老样子,来了就是买这些又冷又硬的东西。他看她笑时眼角有了一些细碎的皱纹,用了他以前常用的语气说,你可是胖了。她听了笑着不语,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掩饰着转身又进了店里,催促老板开票拿货。
科技大厦的二楼,是二手市场,卖的都是一些二手货品,各式各样的显示器、机箱堆满了走道,一排排展示在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遴次栉比,有些店铺里,还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电子产品和便宜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市面上最新款的手机。她以前,不知道陪他来过多少次,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跟着他沿着一排排的店铺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往前走,他觉得有些别扭,忽然想起以往他们逛街的时候他都是要拉着她的手的,他悄悄地捉住,她的手指间有硬硬的东西硌了他一下,他低头去看,一枚白色的钻戒在她指间闪光,他一惊,手不禁缩回去。她装作不知,笑着指着旁边店里的一个MP3说,这个MP3造型挺可爱的。他马上进去掏钱买下,递给她,她望着周围来往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又郑重地递了一次,她只得无奈地接住,然后低声说,太贵了,我受不起。他说,受得起,只当是我送你的迟到的结婚礼物吧。她一听转而却说,要是结婚礼物,这礼又太轻了。看他尴尬的表情,她掩嘴吃吃地笑。
他看看表,快十二点了,提出去吃饭。两人下到一楼,经过保安室时,她叫他等她,她跑进保安室里半天,出来时拎着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旅行包。他笑着说,这都装些什么啊,不是要和我私奔吧。他本是想开句玩笑,但是说完看着她变了脸色,他马上就后悔了,讪讪的站在门口,手里的袋子被经过的人猛地撞掉,东西撒了一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拾,一边暗暗地骂自己,他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莫名其妙地说错话呢。
她曾经跟他提到过私奔的,在她的婚礼已经筹备得只剩一个仪式的时候。她虽是用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他知道,她是在向他做着最后的拭探和求证,她想让他抛给她那根救命的稻草,可他却回避了,他也象是在开玩笑地说,我养不活你的。他看到她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下去。
她也是想到了那件事的,她帮他把东西收拢到袋子里,笑着命令他,把东西都拎上。然后甩手前走,丝毫不顾他在后拎了两个袋子跌跌撞撞的狼狈,硬生生地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咬牙咽了回去。
大旅行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他以前送她的礼物。一把剑,一条项链,一只毛毛熊,一个吃完了的巧克力空盒子、一个电动玩具,一个小耳机,一个随身听,一个可充电池的基座和两节电池,一些光盘,几本书。她在家里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想着如水一般的往事,心里竟出奇地平静。剑是他们刚刚认识时,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吻了她。送她项链时,他说,现在还无法给你买戒指,先买个项链拴住你吧。她仍能记得当他在背后给她戴项链时,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还曾淘气地说了一句我又不是小狗儿,而惹得他笑得戴了半天才给她戴上。毛毛熊是她生气时,他为了哄她开心里在街边买的,虽然并不太好看,她却已经抱着它睡觉成了习惯。电动玩具、耳机、光盘和书都是她陪他买逛科技市场时,他随手给她买下的,他也许都忘了,可她一直留着。现在,她不再需要这些,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再抱着那只毛毛熊才能安然入睡了。
在饭店里,他在她的示意下打开旅行袋,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迅速地又重新拉上,有些羞怒地说,我已经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为什么还要再还给我。她一脸正色,不,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我应该还给你。你让我怎么面对这些东西?他颓然低头。那你又让我怎么面对这些东西?她毫不退让,咄咄地反问他。
饭店的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僵持。他胡乱点了几个菜,等服务员走了,他勉强换上笑容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说说你婚后过得怎么样吧。她散淡地说,还好,你不是说我都吃胖了嘛。他看着她说,我是希望你幸福的。她也淡笑着说,我现在很幸福,他也觉得很幸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个好女人,任何人娶了你都会幸福。她仰仰脸,当然,自从结婚后,他连一只袜子都没洗过,他说他娶了我三生有幸呢。看着他失落的表情,她心一软,又说,我以前是想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的,给你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他嚅嚅着说,我没这个福气。听了他的话,她又放冷了语气,是嘛,你是没有勇气吧。她盯着他下巴上的胡碴,她突然对他生出几分厌烦,语气也变得懒懒的。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话一出口,她又为自己话里的尖刻吃了一惊。他曾经是她千回百想的那个人,他曾经是她想要把他爱到死的那个人,他曾经是她一心想要去照顾想要去嫁的那个人,只是因为他的躲闪与摇摆不定使她失去了耐性,她在嫁给了别人后,她就开始厌烦他了吗?他也听出了她的冷淡,一时沉默。菜来了,两人默默地吃菜,吃饭,周围的喧哗声使得隔着桌子相对的他们都觉得对方遥远而陌生。
吃过饭,他的电话也响了。挂了电话,他说司机马上来接他,他该走了,她点头。临出饭店的大门,他问她,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她说,可以。他又问她,我以后来,还能不能找你?她说,找我干嘛,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他连忙小心地说,隔几个月见一次总可以吧。她恨恨地低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行还是不行。
司机从车上下来,帮他把东西装进后备箱,给他拉开车门让他钻进去,又关上车门,自己又小跑着从另一个车门上了车。她忽然发现那个大旅行袋子他没有拿,连忙跑过去敲了敲车门,把包递上去面无表情地说,先生,您的包忘了拿。他用被灼伤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开门接下,扔到车后,冲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司机漠然地发动车子,在司机的眼里,也许她只是一个饭店的服务员或是大街上一个好心的陌生人。在车子开动的一刻,车窗里的他没有再回头。
除夕夜,她正与丈夫一起看电视,有电话打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号码,她没有接随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刺耳的铃声响了半天终于停了,丈夫问她为何不接,她说,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再来往没有意义。丈夫笑着说,是个男的吧。她反问,男女又有什么区别?嘴拙的丈夫一时无以回答,拍了拍她的头恨恨地笑着说,你这个女人有时候冷血得让人害怕。
两人再见面,却是巧合。那天,她从旧家搬了许多的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地在等出租车,因为是繁华区,她招了半天的手也没有一辆空车停下,便决定坐公车。眼见着公车来了,她连忙低头将腿边的袋子一一拎在手上一路小跑地去追车子,一辆黑色的桑塔那却停在她面前,缓缓摇开的车窗后面,是他微笑着的脸。
他下来不由分说地把她的东西装上车子,她糊里糊涂地与他一起上了车。上了车,她又暗暗地有些后悔,他看出她的担心,问她是不是回家,她说是。他一边眼睛盯着前方一边说,你别害怕,你说让我送到哪儿我就送到哪儿,我绝不纠缠你的,其实我平均每个星期都会来省厅一次,但我每次都忍着没有给你打电话,我记着你说的话,尽量地不打扰你。她松了口气,立刻活泼了起来,问他这次来有什么事。他说他来开会。说着上翘的嘴角带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她问他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这么高兴。他说,这个城市说大真大,大得如果找她就象大海捞针,说小又小,竟能在这里碰到她,自己竟有这样的运气,当然高兴。她也笑了。
他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帮她把东西拿下来,看她又拎又抱地甚是艰难,便试探着说,要不,我送你上去吧。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敢去呢。他顿时眼光发亮,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不是我不敢去,是你没有邀请。
她住的这个社区很大,车子只能停在泊车区,她家又在小区的最深处,他们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草坪上花坛里黄的迎春,白的梨花,粉的杏花在午后的阳光下都开得正艳,假山旁的喷水池子哗哗地喷着水柱。两人走得满头是汗,她终于坚持不住,坐下来歇息。他观赏着周围的环境说,这是全市最好的社区了吧,你也算是嫁对了人。她说,这是拜你所赐。他歪头嗯了一声。一群幼儿园的孩子被老师领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一个带头几个孩子一起冲他们喊,叔叔好,阿姨好。两人笑着也说,你们好。等队伍过完,她笑着叹气,孩子们可真可爱。他也笑着问她,你什么时候准备要个宝宝?她反问他,你呢。他失了笑容,有些黯然地说,我跟她能凑和着过就不错了,还提什么孩子。她冷笑着说,都是借口,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会抱怨,却从看不到你的真心。你怎么样指责我都可以,你有这个权利,是不是真心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痛苦地抱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去。她哧地一声笑了,拎起东西说,走吧,我不要这个权利,我也不想指责你。
进了屋,她让他把东西放下,洗了手,给他倒了杯水,便忙来忙去地收拾拿回来的东西。他没有坐,挨着房间看了看。是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东西摆放得也井井有条,卧室里的那张大床,床上浅色格子床单和床头紧挨着的两个枕头让他一时有些浮想联翩,连忙退出。阳台很大,用落地玻璃封了,晾衣架上晾着两件白色的男式衬衣和她的一件他熟悉的T恤,环状的晾架上两三件男式和女式的裤头和袜子混晾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他心里又泛出了酸楚:她是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她嫁的那个男人该是怎样的幸福!他可是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殷勤而细心的女人,他也曾受过她近乎娇惯的呵护呵。
她终于忙完,见他对着阳台上的一盆开得肆无忌惮的长寿花发愣,便招呼他在沙发上坐,把水给他端到面前,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斜对面的另一只沙发上。
她端然而坐的架势令他说不出的不自在,他象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探过身去,手按在茶几上对她说,我想抱抱你。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脸上又浮起她掩饰尴尬时一贯的玩虐表情,不行,我现在已经结了婚,我是有原则的,不想做那枝出墙的红杏。他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说,我想你,我真的想你怎么办?她抬头看了看房顶的吊灯,笑着说,谁知道这里有没有装摄像头,我有个朋友,在结婚前因为领着原来的男朋友去新房幽会,却不知道房子里有摄像头的,而被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发现,丢人又现眼,还没有结成婚,你也不要害我吧。她一说,他马上坐回原位,顺着她的眼光看了看房间四周,气氛立刻变得不安而诡异了起来。他又对着房间的各个灯头插座研究了半天说,没有装吧,如果装了,我天天都是搞这个的,是能看得出来的。她说,那也不行,即使离婚,我也不想成为过错方,我可不想一无所有地被人扫地出门,到那时,你也不会要我的,我该怎么办。他连忙说,我要,我要你。她恶毒地笑着说,在这里我是有心理障碍的,不如你把我带回去你家,怎么抱都可以。他也笑了,我也不想成为过错方,如果你去一闹,我也会变得一无所有,咱们两个都变成了穷光蛋,以后怎么生活……她听他越发放肆,又说得离谱,便收了笑容,打断他的话,以前我是怎么放弃自尊求你的,你都不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被她戳中了痛处,深深地将身体陷到沙发里,泄了气。
两人对望着失了语言。窗外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有割草机的声音隆隆地传了进来,空气中充满了青草汁液的刺鼻清香,一只白色的鸽子象受了惊,从窗口扑愣愣地飞过。
他提出要走,她送他到门口,他不顾她的反抗,还是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把头扎到她的颈窝里,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体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摩挲着,探寻着她的嘴唇,她一边躲闪,一边说不要,可他感觉到她的拒绝里的狂乱和沉迷。他熟捻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两人暗暗地较着劲,他还是抚摸到了她光滑的后背,进而游移着抚摸到了她的前胸。她猛地跳开去,涨红着脸,拢了拢散开的头发,坚定地对他说,不行。
等她听到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下楼的脚步声远了,她才突然地觉得自己失了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喘息起来,抹了一把脸,发觉自己早已是满脸泪水。
她唯恐房间里留下一丝陌生的气息,不停地拿着拖把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丈夫回来,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做晚饭。
她听见丈夫拿钥匙开门进来,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急急地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应声。丈夫把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推开门卫生间的门见她在家,才放了心,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的语气说,喊你也不应,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她用力地拧着拖把闷闷地说,我都不能有事出去了?说着拿着拖把往阳台上晾。丈夫象只小狗一样跟在她屁股后说,我现在回到家如果见不到你,心里就慌慌的,见到你才踏实。她推他去洗手换衣服,自己连忙进厨房去做晚饭。丈夫换了睡衣,仍象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她做好饭,把饭菜端到面前,把筷子放到他的手上,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的丈夫才扫她一下说,你今天哭了吗?她一惊,以为丈夫总是粗心的,慌忙揉了揉眼说,我下午看了一本小说,看到里面男女主人公生离死别的场景就被感动得哭了。丈夫笑着吃了口菜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总是太喜欢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都是闲扯,其实现实生活哪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现实生活是平淡的,就是象现在这样,你在家做好饭等我,我下班回来能看到你,以后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咱们看着孩子长大,等咱们老了,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享晚年……她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想得倒美,如果是我先死了,你怎么办?丈夫歪头想了想,我把孩子养大,再去找你就是了。她一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吃过饭,两人一起看了会电视,洗了澡,丈夫爬到床上去看他的书,她照例去书房打开电脑。他们共用的信箱里有他新写的信,时间是在五分钟前。他写道:我刚回来,一路想着咱们相见的情形,忍不住要给你写信。上一次见你后,我难受了半天,这一次,更象是永别似的,心里撕扯着疼。你结婚后,我总在担心你是否过得快乐,这次去看了,知道你生活得很好,心里替你高兴,但又忍不住会失落,这些幸福原本属于我!记得以前每次你追问我爱不爱你的时候,我都会不耐地笑你无聊,现在我不禁有些儿女情长,但我却没有了对象。你给我写的那首诗我找不到了,你再给我发一次好吗?只当是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可以拿来打发思念的慰籍,也算是对我们那段感情的祭奠,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我知道你是不说再见的,可我还是想说。
她找出她以前写给他的那首游戏之作,自己又重新读了一遍:
当你道别的时候
我猛地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
刺痛了我的眼
你从背后喊我的名字
我装作听不见
随着如织的人流
匆匆逃离你的视线
象是永别的分离
不是无聊的预感
多年过去
我们仍是两条无法交错的平行线
你主宰着过程
设计着结局
你说再见
语气和眼神一如从前
不断的坚持终是无望
我们各自奔向自己的宿命
但是我
不说再见
读着这首倾注了她当时如许多的委屈和愤懑而写下的文字,她吃惊于自己的平静,象是在看一场无伤大雅的爱情肥皂剧,里面的悲欢离合与自己无关。她点击了发送,然后看着邮件已发出的提示发愣,便听见丈夫在卧室鬼叫一样地喊她,说他渴了要她给他倒水喝。她连声应着,迟疑了一下,把他们几年里的所有的信件全部删除,又把信箱取消,然后,下线。 |
主题: 迟暮 |
susa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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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当代诗歌 发表于: 星期五 一月 06, 2006 9:33 pm 主题: 迟暮 |
迟暮
你的每一个微笑
都那么自信
你每一个挥手的动作
都那么有力
你是我的英雄
我甘愿在你身后
变成尘埃中小小的那个
一直追随着你
生生世世
甘脑涂地
在你温柔的目光里
我快乐地疯长
你说
我长大了而你
却在老去
我拔掉你渐生的华发
抚摸你的皱纹
躺在你的怀里
依旧不知忧愁
因为
在我的心里
你永远是我的英雄
你的动作变得迟缓
笑容也在一天天落寞
面对着我情欲的身体
你终于无能为力
抚摸着光滑的皮肤
你只能让它
在你的手指间起伏
深夜的安慰
象星星遥远的梦呓
我从不曾怀疑
我的英雄也会老去
那棵参天的大树
终于
落尽了枝叶
只剩苍凉孤寂的姿势
失去了遮蔽
风雨却将我摧熟
我终于长大
懂得了珍惜
而时光的脚步
太匆匆
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我的英难
我永远的英雄啊
已经迟暮 |
主题: 〔原创〕梦中的合欢树 |
susa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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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当代诗歌 发表于: 星期四 一月 05, 2006 1:37 am 主题: 〔原创〕梦中的合欢树 |
梦中的合欢树
昨夜下雨了,且是少有的雷电交加的大雨,在这个深秋初冬的季节。也许,老天也在哭吧,它是有着什么样的新鲜的痛苦,而在这夜里伤心欲绝呢?因为我也经过过,所以,这一种痛苦让我心怀悲悯。
四季的气候变幻无常却又有规律可寻。比如去年的昨天,也是气温骤降,然后,在去年的今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那是怎样的一场雪啊,在大雪纷飞的早晨,你永远地离开了我。那一场雪成了我今生最惨烈的一个创痛。所以今年的今天,寒冷的深夜里一场令人心碎的暴雨,一直敲打在我追寻你的梦里。
这十年的时光太长,遥远的模糊的近的清晰的许许多多的往事,如要回忆起来,那一份沉重的悲欢交织,总要让我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令我心力交猝。我累了,不太敢去回忆。时间磨平了太多的东西,包括对你思念。连当时无限膨胀又无处不在地使我无处躲藏的绝望,也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渐渐地收缩成一个硬硬地核,放进了内心的最深处,只有不经易间的碰触,才会让我疼痛,只是这种疼痛也渐渐地开始变得迟钝和平淡了。
我一直在为自己的这种淡忘自责,但你真的是在远离:远离我的世界,远离我的生活,在我的淡忘里远离。我不能原谅自己对你的谈忘,但又无能为力。
时时刻刻地想念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事的烦琐总是牵扯了我太多的精力。在我想你的时候能去你的坟前陪你一会儿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那一段山迢水长的路程啊,使我总也到达不了你的身边。个人的渺小,总让我在向西方遥望的时候产生深深的无力感。而你,却总是沉默着,一如生前。
你是注定要走的,我在等待死亡判决的恐惧中,设想过太多个结局,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承受,但是那场大雪,仍将我深深淹没。你走了,随着你埋葬的,还有我大部分的生命和热情。但你生前叮嘱过我多次,你走了,我的生活仍要继续。所以,我只有选择坚强,并被坚强的咒语所役使着。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
早晨的雨已经停了,天却仍阴着,望着窗外的风景,人也怔怔的,情绪仍旧沉浸的昨夜的梦中,没有醒转过来。院子里的树被冷雨调零,静静地站在弥漫着潮湿的雾气里,孤独而萧索。春天种下的那株合欢,想必已经绿树荫了吧。只是经过了这一场雨,叶子大概也要落尽了。喜欢它,只是因为它的名字,合欢,同时,也因为它是一种耐旱的植物,只需大自然的雨水就能顽强地成活,就象我们经历了太多苦难却仍旧盛开的爱情。为此,我背着它辗转了百里路,才把它种在了你的坟前。我昨晚梦到它了,那一树粉白粉红的花象天边的一道晚霞,我们一起站在树下,几只花瓣落在了我的肩头,你拈起一朵,替我插在鬓角,看我的眼神里有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暖……这是个生命调零的季节,宇宙显示着它巨大的魔力,任凭是谁都无法幸免,何况你我。
我本来是要去看你的,昨天已经推托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又有了新的羁绊牵住了今早将要起程的脚步。也许,我也真的是从内心深处害怕这一场需要一天时间让人神伤的百里奔波,害怕在那一片荒凉的旷野里找不回迷失的自己吧。我仍旧在利用着你生前对我的放纵与宽容,这一次,你还能宽恕我的自私与无情吗?
贾宝玉说,只要心诚,在哪里祭奠都是一样的,何必在乎这些俗套。其实这只是我为自己找的牵强的理由。可我真的想去你的坟前和你静静地呆上一会儿,我真的想你,天地可鉴!
我现在燃上香,静静地坐下,放任自己毫无顾及地想你。那根思念的触角只有一个方向,它会一直向西,一直向西,到达那一捧种着合欢树的黄土旁,久久萦扰着,恋恋不去。 |
主题: 〔原创〕妹妹 |
susa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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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小说故事 发表于: 星期四 一月 05, 2006 1:28 am 主题: 〔原创〕妹妹 |
妹妹
我有一对双胞胎妹妹。
老大叫小星,老二叫小雨。不光是我,凡是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长得不象,一点都不象:小星虽是姐姐个子却低,圆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爱说爱笑,活泼开朗;妹妹小雨又高又瘦,长脸细眼,性格内向,脾气又肉又倔。两人小时候经常吵架打架,但一有了第三者,便一致对外,其中也包括我----我是被她俩迫害最深的受害者。两人长大懂事后却关系愈发好得拆都拆不开,要穿一样的衣服,要背同样的书包,要用一样的饭盒,还喜欢一起缠着问别人她俩长得象不象,走到哪儿都是形影不离,从背后看,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甚是可爱又可笑。我问老妈她们的长相和性格为什么差别那么大,老妈总是笑而不语,得意的眼光总是越过我的头顶投放到她的两个宝贝女儿身上。小星小雨是老爸老妈掌心里的明珠,反倒我这个长子长孙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成了路边的狗尾巴草,被冷落在一边。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因为我也喜欢我这两个妹妹。
因为有两个妹妹,我在少年时代少了许多与同龄孩子一起出去爬墙偷桃下河摸鱼疯跑的乐趣,却多了和别人打架的不良纪录。小雨还算乖,小星却老是爱惹事,三天两头回家来要我去找欺负她的小朋友算帐,我也在整条巷子里得了个“大孬”的坏名声。但我却更喜欢小星,也许是爱哭的孩子多吃奶,小星虽然净给我找麻烦,但她比小雨喊哥喊得甜,腿也勤,我要她给我拿个东西她跑得飞快,又懂眼色,看我不高兴也会变着法地逗我笑,不象小雨,天天冷着脸,看见我在家眼皮抬抬就躲得远远的,管你心情好还是不好。随着她们长大,眼看着她们渐渐出落得如花似玉,我的一根弦便愈发绷得紧。如果哪个男孩要多看她们一眼,我就会过去恶狠狠地指着鼻子要他小心点。特别是在巷口住的那个叫小朋的,大概是从初中开始就与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买冰棍也是两个,小星一个小雨一个,自己走在中间只看不吃。别看小朋不象别的男孩淘气,也不欺负小星和小雨,相反还挺照顾她们,但我看他一点都不顺眼,嫌他女里女气太阴柔。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小星和小雨大大方方地跑过来喊我哥,他却有点害羞,眼光乱转想装作看不见。我当时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转身走开,心里却有点失落。她们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两个围在我脚边乱转,走哪跟哪的小尾巴了。同时又开始担忧,看小朋看她们的眼神,两个他都是爱的,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恬静如水,一个娇小玲珑一个玉树临风,哪个男人能取舍得了。我可怜的傻妹妹!他妈的他要是敢伤害哪一个我都不会饶他!我忍不住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但是,一年之后,小朋缀学参军,小星和小雨依旧发奋,同一年考上了大学,我放了心。
就在这年夏天,姨妈来了。她与老妈两人锁上门躲在屋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我看老爸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预感出了事了。送姨妈走时,老妈不小心踩到我踢到门口的拖鞋崴了脚,送走了姨妈,老妈一反常态,气哼哼地返身一脚把拖鞋踢飞,差点砸到茶几上的水杯。等到晚上吃饭,老妈说:“小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我开口,她便讲:在二十年前,有两个姐妹同时怀孕了,妹妹怀这个孩子之前,已经生有两个女儿,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丈夫又一心想要个儿子,便与姐姐商量,如果她生的是个女儿,就由姐姐来养,对外就说是生了个双胞胎,她还准备再生个儿子呀。由于预产期是同一天,姐姐又一心想要个女儿也就答应了,果真姐妹俩就在同一天夜里开始阵痛。只是妹妹比姐姐要早上两个小时,妹妹生下来一看是女儿,就把刚刚生下的女儿抱到姐姐那里,姐姐在这时也生下了一个女儿。姐姐睁开眼一眼看见身旁的两个小猫儿一样的女儿,不由得喜极而泣,说:“我生的就是双胞胎啊。”她说完,忽然看见一阵流星从窗前划过,便对丈夫说,我只见过一颗流星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象今天晚上这样,下了这么大的流星雨,看来,是老天让咱们好事成双,给她们起名就叫小星小雨吧。由于她们姐妹俩都是在深夜生产,一切竟然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姐姐用重金堵住了接生婆的嘴,便在第二天向街坊邻居们宣布,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我越听越不对劲,咽了口饭,嘻皮笑脸地说:“你不会说的就是咱家吧。难道,小星和小雨不是双胞胎?”转而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情严肃的老爸,连忙收了笑说:“我说呢,她俩长得一点都不象,嗯,小雨的眼睛和鼻子长得象老爸,小星的脾气却是象我的,她俩究竟谁是我的亲妹妹?”老妈狠狠地瞪了我一下说:“她们都是你的亲妹妹!”我挠着头说:“那……”老爸说:“小星是你姨妈生的。”我哧地笑了:“怪不得小星光长心眼不长个子,原来象我姨夫,我姨夫就是个挫子嘛。”老爸咳了一声说:“你姨妈今天来的意思是,想把小星领回去,你同意不同意?”我筷子一扔蹭地站起来说:“不同意!”
虽然我强烈反对,小星还是被姨妈领走了。在姨妈来之前,老妈告诉了小星她的身世,小星听后只说了一句话,她对老爸老妈说:“我只有一个爸爸和妈妈那就是你们。”但她却默默收拾了东西等姨妈一来就跟着姨妈走了,自始至终小星没有掉一滴眼泪。
也许是老妈早就安排好了把我支出去的,我那天的反应吓住了她。其实就是我在家也不能怎么样,人家的孩子人家来领,我哪里能阻止得了,只是我从此恨上了姨妈。小星没哭,小雨却是哭了。等我晚上回来,小雨的眼睛还是肿着的。见到我进门,就冲我说:“哥,小星走了。”说着又哭,老妈从屋里出来,眼也红红的,推着小雨去卫生间给她洗脸,一边说:“又不是以后就不见面了,住的这么近,想来不就来了,你想去也就去了,哭啥哭,你一哭,我这心里也怪难受的。”我就和老爸下棋,他先被我吃了个炮,又被我吃了个车,我赢了棋嘴里便开始不老实,说他水平臭,臭棋篓,他先是脸上还笑笑的,等我再有两步就要将死他了,他要悔棋我死按着棋子不让,他便气极败坏地抓起棋盘来了个天女散花,甩手走了,剩下我趴在地上一边从沙发下面捡棋子一边小声地嘟弄:“没风度,没风度。”
夜里睡下,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的都是小星,不知道她突然知道她以前的姨妈成了亲妈而亲妈成了姨妈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是怎么接受的?不知道她在她的新家里是否也能睡得着?她的那个新家何曾象个家啊!姨夫嗜酒如命游手好闲又不务正业,生活一向拮据,住的三间小平房还在郊区,水管是公用的,洗衣做饭都在院子里,上个厕所要跑上半里地,上边两个姐姐下边一个霸王一样骄纵泼皮的弟弟,一向在家被捧在手心娇生惯养的小星,怎么适应得了?我们以前可是嫌姨妈家又脏又乱而从来都不喜欢去姨妈家玩的啊。我睡不着就要不停地上厕所,从客厅里过,看见小雨的房间里一直亮着灯,父母的房间里虽没有灯光却有低低的谈话声,这个夜晚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于我们家来说。
马上就到小星小雨开学的时间了,老妈仍象往常一样准备了两套一样的行李,让小雨把其中一套给小星送了去。小雨很晚才回来,回来时,手里仍拎着去时拿的皮箱,老妈问她怎么没给小星送去,小雨却说:“妈,小星说她不上学了。”不等老妈张嘴,老爸在一旁拍案而起:“这怎么行?小星的前程怎么能耽误?!”小雨说:“小星说姨夫说了,他家现在没钱供她念书,让她跟着姐姐学裁缝,挣钱养家。”老妈一听流了泪说:“作孽啊,我说他们怎么现在来要小星呢,原来是看着小星长大了,可以使唤了,要小星回去给他那个宝贝儿子当长工呀,小星在咱家可是连根针都没捏过的啊。”老爸气得鼻孔大张直喘粗气,我说:“我现在就去把小星领回来。”说着,我就站起身要走,老妈死死地把我拉住说:“晨儿,别去,你姨夫是个不讲理的,你姨妈又是个软性子,你去闹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弄得更糟,说不定,你姨夫有了气还要撒在你姨妈和小星身上,你忘了那次小梅和小兰挨打的事了?”小梅和小兰是小星的那两个亲姐姐,一个比我小一岁一个比我小两岁,她们以前来我家做客好象在做贼,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我还有点烦,老妈让我跟她们玩,我也喜欢蹿掇着小星小雨一起捉弄她们,直到有一次我去他家,正逢上小梅和小兰中午没做好饭,被姨夫拿着火棍满院子追打,我才知道她们平时是被打怕了的。从此她们再来,我也会耐了性子把好吃的好玩的毫不吝啬地拿出来,对她们好言相待了。小星要是因为我被打了,我不是成凶手了嘛,她那么个娇弱的人儿怎堪遭此重手?一想到此,我泄了气。老爸对老妈说:“咱俩明天再去一次,就说,小星的学费咱们给掏,只要让孩子上学就成。”小雨在旁边哭着说:“妈,如果小星不去上学,我也不去,我不想跟小星分开,你们还是去把小星给要回来吧。”
我终于决定要结婚了。我与俏俏已经谈了四年恋爱,该有的事都有了,她两年前就开始催着我结婚,刚开始我因为她与小星和小雨关系一直处不好没答应,后来,俏俏那动不动就好使性子发脾气的性格也令我开始厌倦,再看街上走的到处都是美女,哪个都比俏俏可爱,不免心思乱动,结婚的事我也不愿再提。俏俏再催,我就吓她,我说我们家没钱买新房,婚后要与父母妹妹们住在一起,俏俏说可以,我说我不爱洗澡一脱鞋脚就臭得可以熏死蚊子,俏俏娇羞地嗔道这我早就知道我以后可以给你洗。我吓不倒她,就躲着不见,俏俏见我推托着不肯就犯,终于发了狠,怀了孕死活不肯再打掉,眼看着俏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只好举手向她投降。
原本,老爸老妈也是不喜欢俏俏的,俏俏跟我回家了几次,小星和小雨不是在她的水杯里放盐放芥末,就是吃饭的时候偏不给她拿筷子让她难堪,气得俏俏敢怒不敢言,出了门就掐我,掐得我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给老爸老妈告状,要他们管管这两个不懂事的鬼丫头,老两口不但不责骂她们,反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象我给他们讲的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老爸老妈见俏俏怀了孕,虽然板着脸骂了我几回,也就不再说什么,对俏俏也不再象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还经常煮了鸡汤,要我打电话给俏俏,让她来喝,并暗暗叮嘱我,不要再乱来。现在,小星和小雨都去上学了,天高皇帝远,没了两个丫头捣乱,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准备我的婚事。买了大衣柜,换了大床,铺上地毯,我以前的象狗窝一样的房间顿时富丽堂皇了起来。
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小星和小雨都回来了。小星和小雨上的是省城的同一所大学,只是小星学的是机械,小雨学的是中文。两人在报志愿的时候是商量好的,上哪个学校都要一起,如果一个人考不上,另一个人也不上,不过,两人倒是在学习上都争气,各自也都自信,只要不出意外是都能考上的。虽然在开学前,姨夫弄了那一档子事,但老爸和老妈去做了工作,应承了小星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又答应帮她那个初中没上完就缀学的弟弟再找一份工作,才使得小星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学校。
两个人一进家门,我顿时就觉得屋里亮堂了起来,她们都成了大姑娘!小星仍是一头短发,小脸儿红扑扑的,一笑嘴角就翘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娇俏而可爱;小雨留了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着她光洁的额头,一身T恤和牛仔裤打扮,自有一份清新和洒脱。两人见我正试西装,围着我转了半天,又是给我整头型,又是给我打领带,叽叽喳喳得象两只小鸟儿,我看了一眼旁边来帮忙的那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哥们儿,一个个下巴下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心里就骄傲得不行。小星还是和以前一样,放肆地吊在我的脖子上,在我耳根甜甜地叫着哥哥,小雨只是站在一旁捂着嘴笑。两人跟我去俏俏家送东西,见了俏俏,也左一句右一句地喊嫂嫂,还一起趴在俏俏的肚子上听宝宝的心跳,逗得俏俏心花怒放,当场送给二人一人一个她单位发的她一直都不舍得用的英雄钢笔。
不久,俏俏就生下了个男孩儿,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老爸翻着字典给起了许多生涩拗口的名字老妈都不满意,最后索性就叫乐乐,老爸虽生性豁达,对生男生女无所谓,老妈却有很强的传宗接代的观念,在医院里当护士抱出一个健康结实的孙子给老妈,老妈的嘴立马就合不上了,俏俏一出院就给雇了个保姆,上了一天班回来,也不顾劳累地给俏俏做吃做喝,把俏俏和乐乐养得又白又胖,自己却瘦了一圈,把婚后一直伏低作小的俏俏惯得脾气也渐长了起来。
我和俏俏第一次大吵正逢小星和小雨放暑假在家。我早晨起床去上班,俏俏仍搂着乐乐睡觉,乐乐听见动静,睁开他的小眼醒了,我推俏俏:“儿子醒了。”说着,翻箱倒柜地找袜子,找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只找到了一只,我见俏俏仍在睡,就又去推她:“喂,儿子醒了,我的袜子你放哪儿了。”俏俏哼了两声,这时,乐乐屁股下面哧啦一声,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我说:“俏俏,乐乐拉屎了。”俏俏连眼都没睁,只是翻了个身说:“烦不烦,儿子又不是我自己的,你长的没有手?”我气得忽地一下把搭在俏俏身上的毛巾被扯掉骂:“妈咧个逼,你这个懒婆娘!”俏俏腾地坐起来,披散着一头乱发喊:“你妈的个逼!”客厅里老爸老妈小星小雨原本正热热闹闹地在吃早饭,一下子没了动静。老爸老妈都是老师,平常两人相敬如宾,从没大声说过话的,更别说说脏话骂人了。我虽不孝,走入社会后跟着别人学会了说脏话,但我从小的教养却使我讨厌那些粗俗的市侩之人,更何况我只是带了个口头语,俏俏竟敢与我对骂,还当着老妈的面!这是犯了我的大忌的,我一把掌扇过去,俏俏被打得一屁股翻坐在地上,乐乐拉下了屎感觉不舒服,蹬着腿咧开嗓子直哭,我去抱乐乐,给他换屎布,俏俏拧身起来朝我脸上就抓,我一手抱着乐乐,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重又扔到床上,她倒在床上开始大哭,嘴里也开始不干不净地骂,先是骂我,再是骂我妈,我气得血往上涌,把乐乐往小床上一放,去捂她的嘴。俏俏也不示弱,不但不住口,我的手也被她挠得净是血印子。我见她撒泼,便丧失了理智,骑到她身上一顿老拳,俏俏是个死犟的主儿,被打得鼻青脸肿,尖叫着嘴里却骂得更加难听,不但我妈,连我外面坐的两个妹妹,我姨我姥姥都被她一个不漏地问候了个遍,只差挖我们家祖坟了。乐乐受了惊吓,哭得断了声。老妈在外面敲门,声音是颤抖着的:“小晨,大清早的,别打了,别伤着了乐乐。”我不住手,老妈就一直敲,我只好跳下床,打开房门,老妈进来照着我的肩膀狠狠地猛捶了几下,弯腰去要抱乐乐,俏俏却锐声叫:“别碰我的儿子。”老妈一怔,俏俏也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把乐乐抱在怀里,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你儿子把我打的,你们连个来劝的人都没有,你们一家人就欺负我一个!”俏俏个子比老妈高,气势汹汹地往前逼着老妈退了好几步。小星在门口看不过,冲进来扶着老妈,直着脖子对俏俏说:“你别撒泼,谁欺负谁了,你刚才骂得那么难听,我们可都听见了。”老妈拽着小星的手说:“小孩子家的,你别管,让他们闹去,咱们走。”两人往外走,俏俏却在身后冷笑着说:“哟,这是谁家的小杂种,管起我们家的事了。”小星一听,嘤一声哭了,小星一哭,小雨也气得红了眼说:“小星不是外人,你才是!你才是这个家最不受欢迎的人!”老妈一把掌打过去,小雨捂着脸住了口,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与小星抱成一团一起用仇恨的眼光瞪着俏俏,俏俏被看得心里发毛,嘴里仍说:“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凭什么不受欢迎?”我抬手又要打,老爸终于忍不住了,吹着胡子挥着手对我说:“要吵,你们两个出去吵!别在家里给我添堵。”我拉着俏俏说:“走,咱们出去说去,走,走,咱出去。”“出去就出去,我看你会怎么着我。”俏俏吸着鼻子,迅速地套上了一件裙子,和我推推搡搡地出了家门。
那天,在我们家属院里,大部分的人都看到了精彩的一幕:一男一女撕打成一团,男人把女人一次次地跺倒,女人披头散发大骂着又一次次地站起,女人从垃圾箱里抽出一枝竹条把男人的胳膊抽得开了花。那就是我和俏俏上演的。我们一下到楼下就开始打,老妈趴在窗口带着颤腔喊:“晨儿,别打了,晨儿……”许多人也在楼上从自家的窗口探身往外看,有人还起哄:“打,使劲打!”我们最终被邻居拉开,我穿着一只袜子直接去上班,俏俏回了娘家。
夫妻之间打架是最伤感情的,相互之间把对方当成仇人似的那么一打,会把平日里积攒起来的好,一下子打得无影无踪。我也在那一次突然发现,我竟然有一颗残忍的心,我对俏俏竟然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她平日里的刁蛮、任性、懒惰、市侩、粗俗、自私被我在心里一次次地放大,而且这种情绪一旦浮出,便疯狂滋长,再也难以抑制。俏俏回娘家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去叫她,后来,还是在老妈的摧促下,我才在周末不情愿地抱着乐乐,买了几个西瓜去了她娘家。一进门,看见丈母娘那张阴沉的脸,我也努不起笑来,坐在沙发上只是抽烟。俏俏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丈母娘给惯的,老丈人和丈母娘结婚晚,婚后五年才生下俏俏,中年得子,自然娇惯,俏俏下面又没弟弟,只有一个妹妹俐俐,又是笨嘴拙舌的,俏俏便一直受宠。她和俐俐争东西,只要她一哭,挨打的总是俐俐。俐俐见我来,连忙笑着给我倒水,又从我怀里接过乐乐,噢噢地逗乐乐笑,俏俏在里屋听见了,喊俐俐把乐乐抱到屋里去,俐俐冲我眨眨眼,我抱着乐乐进了里屋。
俏俏是个没心没肺的,我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好了,可我心里却觉得闷闷的。露出笑容的俏俏,却不愿意跟我回去,嫌家里人多太吵,要带着孩子住在娘家,要我每天下了班也过来住,我略一想就答应了。这样也好,小星小雨老爸老妈都放暑假在家,一大群人一天到晚挤在一起,依俏俏的脾气,不出事才怪。到了晚上我要走,俏俏不让我走,我只好打了个电话回家。等晚上冲了凉睡下,我脱了衣服凑过去,俏俏却故意给了我个后背。她想让我哄她,我不!她倔我比她更倔,我一肚子的委屈还没地儿诉呢,再说她现在大腹便便的,我也没什么兴趣,天气又热,我抱了一天孩子又累,我重新穿上大裤头,一翻身便睡死过去。
每天下了班,哪个家我都不想回,我既不想听老妈的唠叨,也不想看丈母娘的脸色,我就去找向东和春成。我们先去打上几局台球,夜市一出摊,我们就去喝啤酒。等到深夜我们醉熏熏地起身,脚边便会在哗啦啦地倒下一大片的啤酒瓶子。
那天,我照例和向东春成在夜市摊上喝酒,从马路上走过一个女孩,女孩穿着一条粉红裙子,衬得她一张白脸更加娇艳动人,微风吹过,女孩的裙子里便象钻进了一群鸽子,女孩发现我和向东在看她,步子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我和向东正对女孩品头论足,春成却高声喊:“哎,袁婷!”女孩回过头来,冲我们嫣然一笑,小跑着过来,支叉着两只手站在桌边说:“你们吃饭哪。”春成说:“坐么,一起吃。”说着不由分说拉女孩坐下,冲老板说:“再拿一个杯子。”老板拿来了杯子,春成又给女孩倒上酒说:“来,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我的好哥们儿,这是陈晨,这是向东,这是我的老同学袁婷。”我和向东一起端起杯子,女孩笑着也端起酒杯很爽快地说:“你们好。”向东坏笑着说:“你好啊,小妹妹。”袁婷红了脸,对春成说:“你这两个朋友好坏。”春成一本正经地说:“咋?喊你妹妹就坏了?我就不用说了,你是知道的,他们俩可也都是好人,只是嘴巴涮了点。”我说:“我可没叫你妹妹,怎么也算上我了?”女孩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笑,向东暗暗捅了我一下,悄声说:“她长得象一个人。”我说:“谁?”向东说:“你妹妹。”我说:“我有两个妹妹,象哪一个?”向东说:“你大妹妹。”我仔细一看,还真有些象,都是圆脸大眼,小鼻子小嘴,只是袁婷没有小星的那种古灵精怪的气质。脸虽白,只是腮边的一抹红,显得有些乡气。春成说:“也真是怪,你那双胞胎妹妹为什么长得不象?”我马上变了脸说:“象不象关你屁事!”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打小星小雨的主意,只是小星小雨的出众和骄傲让他们自惭形秽不敢出手罢了。春成喝了口酒骂了我一句:“靠!”向东端起酒杯打圆场:“喝酒,喝酒。”我和春成各拿起新开的一瓶碰了碰,一起吹了喇叭。扔掉酒瓶,我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一眼袁婷,袁婷也在偷偷地看我,两人的目光相撞,她连忙低下头去,却红了脸。我暗笑了一下,唉,人长得帅,没办法。
一些零星的风言风语吹到我耳朵里,已经是冬天的事了。先是春成告诉我要我小心着点别让给戴了绿帽子了,我还笑他三八,等到向东又跟我说,他看到俏俏跟一个男的一起去跳舞,我才有些回过味来。自从上次我们打架之后,俏俏虽然回去给老爸老妈道了歉,老妈也当着俏俏的面责备了我一通,但俏俏却开始三天两头地回娘家,有时高兴了就来腻歪我,一生气了就抱着孩子扭头就走,她去了哪儿我也懒得问。最近一段她更是天天涂脂抹粉,香水洒得我闻着头晕,我要她把抹得象吃死孩子肉的大红嘴擦掉省得吓着乐乐,她却会猛地过来抱着亲我,印一个大大的口红印在我脸上,然后四肢乱颤地笑,言语之间甚是放荡。她竟然还有这样纵浪的潜能,我以前竟然没发现,我小看了她。
当天晚上回去,俏俏跟我说她要去上海,我说去吧,想去就去。我生性自由,也从来给俏俏一个自由的空间,她去哪儿,和谁去,干什么我一概不问,这是我一贯的风格。她坐在床头说:“你光说让去,钱呢?没钱怎么去!”我从裤子兜里把钱都掏出来扔在床上,趴在小床的床栏上替乐乐掖着被角,头也不回地说:“每个月的工资都给了你,你比我有钱,我口袋里就这么多,想要都拿去。”俏俏只拿了两张大钞,把剩下的零钱又放回到我的衣兜里,我懒得理她,脱了衣服关了大灯,躺身去睡。俏俏打开台灯,探身过来:“你现在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我看着她说:“嗯?”她一边拉着被角往被子里钻,一边说:“我们多久都没有在一起了?你现在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了?”我冷笑:“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她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她迅速地钻进我怀里,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肚子:“你前段时间嫌我肚子大,女人生了孩子哪有肚子不大的,你摸摸,我现在的身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人家都说我还象个没生过孩子的大姑娘呢。”我捏了捏她肚子上的肉,又拍了拍,抽回手说:“是谁说的?是个男人吧!”俏俏红了脸,握拳捶我的胸口说:“瞎说什么呀你。”我拿开她的手说:“你别勾引我,你勾引我也不上,被别的男人摸过的肚皮,我是不想再摸了。”我在这一刻突然认定,俏俏已经把绿帽子给我戴上了。俏俏的性格我太了解,如果我冤枉她,她是会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跟我闹的,我那样说,她不但没恼,反倒一味地来讨好我,她心里肯定有了鬼了,但我心里如此的平静。俏俏说了句不识抬举,哗地撩开被子出去,去衣柜里又拿出一床被子自己卷着躺下,伸手熄了灯。自始至终,俏俏没有敢再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我算个什么样的男人,老妈曾经在我当兵临走的时候,恨恨地对我说过我是一个拒绝高尚的人。我知道老妈是在讽刺我,但我却觉得她说得很对,我就是一个拒绝高尚的人,我把这句话也当成了我的座佑铭。我是高中没毕业就偷偷报名去当的兵,老爸老妈一直是对我抱了很大的希望,想要让我考大学也当一名教师的,但我不喜欢读书,我也不是不喜欢读书,而是不喜欢死读书,那些汽车大炮机械之类的东西我更感兴趣,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象他们那样耿直和敬业,把教书育人当成一个神圣的职责。我是在一次我的化学老师被我指出了错误恼羞成怒当着全班人的面训叱我的时候,当场撕掉了课本,并在校园里烧掉了书包后去当的兵。我当的是炮兵。当兵回来之后,我分在了土地局当了一名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感觉要比捏粉笔头强得多了,当我和我的一群所谓的战友一起呼朋唤友招摇过市的时候,我从老妈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失望。但我自以为得,我讨厌老爸老妈一副与世无争假清高的样子,他们清高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我要入世,我就要当一个俗人!我就是要选择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路走。俏俏也是我拒绝高尚的结果。刚开始有媒人给我介绍过两个,我一听对方是老师就一口回绝了,并放出话去,我一辈子不找老师做老婆,我讨厌老师。俏俏是我偶然认识的,俏俏骑车经过我们家巷口发现自己来了例假,经血弄脏了裤子,她差了两毛钱,商店的老板不让她把卫生巾拿走,我正好去买烟,我看她红着脸着急的样子可怜,就多给了老板五毛,俏俏从此便跟了我。俏俏只有初中毕业,我们粗俗对粗俗,正好狼狈为奸。难道,我当初的选择错了吗?
俏俏一去就是三个月,乐乐先是让他姥姥带着,过了几天,俐俐把乐乐送了回来,说是乐乐的姥姥病了。我拎着东西去看丈母娘,她坐在太阳地儿,一边晒暖儿一边端着一大碗面条正吃得满面红光,我气得扔下东西就走。乐乐才一岁多,没有幼儿园愿意收,老妈老爸和我都要上班,老妈只得从老家叫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家的闺女来看着乐乐。好在过了半个月,小星和小雨就放寒假了。
乐乐和他的两个姑有缘,一见她们就乐得嘎嘎叫,并追在她们的屁股后面,含糊不清地大姑小姑地叫。小星和小雨也喜欢乐乐,等我们上班走了,她俩就和乐乐玩过家家,把乐乐打扮得象个布娃娃,象宝贝似的你争我夺地抢着来抱,有时出去会朋友,也大呼小叫地把乐乐弄成个大棉团挟裹着出门去。现在,小星仍是放了假就回这个家,姨妈也自上次把小星领回去一次之后也不再来找,我怀疑那一次姨妈来领小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一说老妈就打我不要我乱说。我虽然知道了小星不是我的亲妹妹,但我仍象从前那样爱她,小雨也一样。不过小星也懂事,她上学期间靠勤工俭学挣了四百块钱,她平均分了两份,一份给了老妈,一份让老妈捎给了姨妈。她不向姨妈叫妈,也不说姨妈不好,只是那次回来后不愿再见姨妈。
大年三十,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包饺子,老妈擀皮,我和小雨包,老爸烧水看锅下饺子,小星领着乐乐看电视,没有俏俏的家里一派祥和,一家人说说笑笑快快乐乐围着桌子吃了饺子,又坐在一起看春节晚会。小星小雨你一句我一句地跟我们说她们大学里的趣事,逢到当红的歌星出来唱歌,两人又会跟着一起唱,唱得兴起又随着音乐大跳扭屁股舞,乐乐被他两个小姑勾得乐疯了,也跟着又唱又跳,象个小毛球在脚边滚来滚去,逗得老妈直说,要早知道她两个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有表演天份,应该去考电影学院,她也能成为明星妈妈,老爸也张着大嘴傻笑,竟笑着笑着掉了颗牙。电视节目播完已是深夜,爸妈先哄着乐乐去睡了,小星小雨也打着哈欠回了她们的房间,我又看了一会儿也觉无趣只好去睡。回到我的房间,外面砰砰叭叭的鞭炮声先是响了一阵,也渐渐地沉寂了下去,我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盯着床头那张已经褪了色的大红喜字,心里突然泛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凄凉来。
过了春节,俏俏打电话回来说她要回来,听语气好象很沮丧,我说你回来吧,心里却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她一回来,我就跟她离婚。父母思想单纯,以为俏俏真的是去上海做生意,可俏俏跟那个男人去上海的事我在这三个月里却已经打听得很清楚,那个男人的父母是上海的知青,在办回上海的手续的时候,那个男人认识了俏俏,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花言巧语哄的俏俏,俏俏就以为她也要成为上海人了,瞒着我跟着男人就去了上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只是玩玩,只是傻俏俏当了真。
从上海回来的俏俏显得很憔悴,乐乐见了俏俏吓得先是往我身后躲,俏俏强着去抱,乐乐便哭,俏俏也掉下泪来,嘴里喃喃地说:“乐乐,我是妈妈呀,都是妈妈不好……”过了一会儿,乐乐终于认出了他的妈妈,便拱在俏俏怀里不住地喊着妈妈,又迈着他的小腿一趟趟地拿他的玩具来给俏俏,显得出奇的高兴和兴奋。看来,血缘是断不了的,我冷着脸坐在一边,只闷头抽烟,心里有些恨恨的,乐乐颠颠地过来喊我爸爸,我叫他滚一边去。老爸老妈看乐乐高兴,他们也高兴,对俏俏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等到晚饭吃完,看着老爸放下了筷子,我才说:“爸,妈,我要和俏俏离婚。”老爸老妈一愣,俏俏正举着的筷子也僵在了半空。老妈一看老爸的眼睛又瞪了起来,连忙按了一下老爸的手,镇定地问我:“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我瞟了一眼俏俏说:“你问她。”俏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说:“我,爸,妈,我……”我对她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变成上海人了呢,你跟爸妈说说,你是怎么去的,跟谁去的,又为什么回来。”不等老爸老妈反应过来,俏俏扑通一声顺着凳子跪了下来,流着泪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陈晨,你就原谅我吧,爸,妈,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乐乐的份上,原谅我吧。”我说:“别拿乐乐说事,你求谁都没用,离婚,明天!”说着转身进了卧室,随着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俏俏和乐乐同时哭出声来。
深夜,我正写着离婚协议书,老妈敲门进来,她拾起一个我扔在地上的纸团,展开看了看,默默坐在了我的身边。我继续写,过了半天,我回头,老妈正一脸悲伤地看着我,我说:“妈。”喉头一紧,再说不下去。老妈说:“晨儿,你真的要离婚?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跟妈说啊。”我摸索着火机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有什么脸说!戴了个绿帽子还得到处招摇着让别人看笑话不成?”老妈说:“妈是外人吗?瞒得那么紧!”我说:“我不想我爸和你生气。”老妈把纸在手里折了又折说:“当初你找俏俏,你爸我俩就不同意,但你非要和她她,我们依了你,现在孩子都有了,你们离婚,孩子怎么办?嗯,怎么办?!”我说:“离了婚,孩子我带着,俺爷俩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妈点了我一下额头说:“傻孩子,你现在赌气,以后难过的事多着呢,乐乐这么小,你以后不上班带着?你呀,你。”我说:“你这大半夜的来,一定和我爸商量过了吧,你说,你们什么意见。”老妈顿了顿说:“我和你爸刚才商量了半天,我们是这样考虑的,孩子……”老妈说不下去,哽咽起来,我扯了一张面纸放到她手上,扭过头去。老妈擦了擦眼睛,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俏俏年轻不懂事,犯错是难免的,虽然,这件事情你很难接受,但,她经了这一事,她以后会收了心好好跟你过的,俏俏已经跟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晨儿,乐乐不能没有妈妈,你看他今天见到俏俏高兴的样子,你爸我俩是不忍心的,晨儿,这颗苦果你就咬碎了牙咽了吧,你就原谅了俏俏吧。”我闷声说:“我要是不原谅她呢?”老妈说:“咱家一向是民主的,就象当初你执意要退学、当兵、结婚一样,你爸我俩只提意见,决定还是你自己做,你已经长大了,我们尊重你。”我问:“乐乐呢?”老妈说:“睡了,俏俏搂着在小星屋里睡了。”我说:“你睡吧我考虑考虑。”抽出烟还要吸,被老妈夺下,临走,顺手又把我正写着的离婚协议也揣走了。
我去省城办事,办完事,我去学校看小星小雨。正好是中午吃饭时间,刚刚下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抱着书本拿着饭盒从教学楼里出来,我沿着种着高大法国梧桐的林荫道走了很远,转过一栋楼,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学生中间有两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儿,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在阳光下甚是乍眼,我对美女天生有最敏感的嗅觉,不觉加快了步子,走了近了,我却哑然而笑了,是小星小雨。我喊道:“小星小雨。”两人回头,一见是我,嘴里喊着哥哥飞快地跑过来。两人笑着跑近,一人拉一只手拉着我转了好几圈。我被转得晕头转向,喘着气说:“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这么调皮。”两人不顾旁人的侧目哈哈地笑,端祥了半天说:“哥哥你瘦了。”我摸了摸脸说:“是饿的,走呀,哥我请你们吃饭。”我在前边大步流星地走,两人在后面追着喊,一个说:“哥,你得领我们去公园里坐过山车。”一个说:“哥,给我们买个单衣吧,天热了,我们的衣服都在家没拿来呢。”我装作恨恨地说着你们两个吸血鬼以后谁敢沾你们,转而还是笑着答应了。
在饭店里,我点了个小星爱吃的红烧大排骨,点了个小雨爱吃的清蒸鱼,又点了个青菜,要了米饭,看她们吃得香,我只是略尝几口吃了一碗米饭,便放了放筷子不停地吸烟。两人还如小时候那样友爱,你给我挟一口肉,我给你挟一口鱼,都就着对方的筷子吃了,动作和神情随意而自然。我心里便有了感概,她们终有一天要分开的,她们如何分得开?两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故意在我面前放肆地打饱嗝,我问:“你们现在学习怎么样?还好?”小星抢先说:“这学期小雨没拿奖学金,我拿了,还是一等的,我比小雨好,小雨她……”小雨去捂小星的嘴,红了脸。我说:“嗯?为什么小雨没你好?”小星掰开小雨的手快速地说:“小雨谈恋爱了。”小雨脸更红,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说:“别听小星瞎说,没有,没有的事。”我一听笑了:“谈恋爱有什么不能说的,在大学里谈恋爱很正常,我又不象咱爸妈是老古董,你们今年都二十一了,要搁过去,你们都当妈了,走吧,我给你们买衣服去,买了衣服去坐过山车,我今天还得赶回去,明天单位还得用车呢。”我起身去服务台结帐开发票,听见后面小星尖尖地低声叫:“哎哟,你又踢我,你属驴啊。”
在小星小雨快放暑假的时候,我和俏俏开始出去找房子,这是在我和俏俏和好的时候就商量好的,为了避免大家在一起再生口角,由老妈老爸出钱给我们在外面租一套房子搬出去住。主意不是俏俏而是老妈提出来的,老妈在我和俏俏的问题上,做过自我批评,她说是她和老爸没有能力给我再买套房子,大家住在一起,致使可以小两口轻易解决的小磨擦变成了大矛盾,所以要我们单独出去另过。老妈是个特别明理又有魄力的女人。
我要上班,俏俏去上海了一趟丢了工作一直赋闲在家,房子就由她出去找。她每天带着乐乐出门,晚上回来,我问了她几次找得怎么样,她推说没找到中意的,我也就随她的便不再过问。一天,我下班回家做好了晚饭,与老爸老妈等了半天俏俏都没回来。十一点多我洗洗睡下了,才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去开门,却一眼看见正在俏俏怀里打瞌睡的乐乐脸上多了几道抓痕。俏俏把乐乐递给我去了卫生间,乐乐被我一抱眉眼一睁笑了,我亲了亲他问:“乐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乐乐说:“毛毛,毛毛是坏蛋。”毛毛是他姥姥家的邻居家的孩子,我接着又问:“乐乐,你妈没替你打他吗?乐乐?”乐乐抱着他的两只小手说:“妈妈出去了,和一个叔叔,妈妈不管我!天天,天天,把我丢到姥姥家,不管我。”我心一沉,俏俏湿着两只手进了房间,拍着手说:“乐乐,来,和妈妈一起去洗澡澡。”乐乐把头扎在我怀里说:“妈妈坏,爸爸好,乐乐不澡澡。”俏俏笑着对我说:“你看,乐乐多亲你,我带他一天倒不希罕我了。”我说:“是嘛。”俏俏继续说:“唉,你不知道带一天孩子有多累,我这胳膊又酸又疼的。”说着,不顾乐乐挣扎,把乐乐抱进了卫生间。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四肢麻木半天没有站得起来。
我和俏俏是在七月里最热的一天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民政局的大门出来,我们都很平静,连再见都没有说,各自转身离开。
这次离婚是俏俏提出来的。事情的起因得从金戒指开始,那一年城里的女人们流行戴金戒指,俏俏也想要,我说没钱,俏俏就背着我向老妈要,老妈拿着钱来找我和她一起去买,我勃然大怒。小星小雨上学使家里已经入不敷出,老爸老妈平时连肉都不舍得吃,俏俏竟然敢张嘴要金戒指!要她找房子她不找,小星小雨放假回来了,她天天把乐乐丢给两人,自己却天天出去跑,回来也不知道做饭,还要小雨给她洗衣服,她还有脸了她。
后来,我才想明白,俏俏要我给她买戒指的时候,是预谋好的,她那时候已经决定要跟我离婚了,但她知道家里没钱,她提出离婚是拿不到一分钱的,却又不甘心,便想出了这个主意,最后戒指没买成,她竟然也没吵也没闹,只是来拉她的嫁妆的时候,领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在我们楼下骂了一场。这一次她在外面和谁鬼混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打听,反正我们虽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已经很久没有夫妻之实了。俏俏在因为戒指的事被我训过的一天晚上在黑暗中跟我说要离婚,我说我同意,她问孩子呢,我说孩子留下,她没有表示反对,我们同时翻了个身,背对着背各自睡去。
也多亏了有小星小星,我离婚后,老妈气得病了,老爸被教研室叫去编县志早出晚归,我要上班,小星小雨便在家里又得照顾老妈又得照看乐乐还要给一家人做饭。两人平时看着嘴馋手懒又调皮,这时却象是突然长大了,变得非常懂事,见我和老爸回家,给我们又是倒水又是切西瓜,大中午头上外面热得象在下火,她们还细心地知道把乐乐领出去玩,怕吵了我们午睡。一个夏天过去,两人都瘦了许多,小雨还好,皮肤白不怕晒,小星却黑得象从非洲回来的难民,只剩下星星眼白和哧啦一笑时露出的一口白牙。她们自己笑称她们是黑白双煞,然后在我面前象武打片的宣传海报那样,背靠着背,一个单腿直立做个了一鹤冲天,一个扎着马步做了个泰山压顶,我被逗得只得笑了,笑过心里却酸酸的。
小星小雨开学那天,下着暴雨,我只得遵从老爸的命令开车送她们去学校。她们故意叫上了她们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叫昊昊的,我知道她们的用意,她们是想把昊昊介绍给我做女朋友。昊昊以前来过我们家,我也见过,也知道昊昊和小星在高中时都是学的理科,与小星学习也不相上下,只因高考的时候生了场病才没有考上大学。昊昊很漂亮,也很活泼,返程回来,昊昊呱呱地说了一路,我只面带微笑地听。窗外的雨水如注,狭窄的车厢里便象大海中的一只孤舟,昊昊原本清亮的语音变成了呢喃,我的微笑里也多了依恋。昊昊颤动着的长长的睫毛,象落上了一只蝴蝶,我忍不住吻了昊昊。昊昊临下车给我留了她家的电话,但随着雨过天晴,我却又变得现实,昊昊给我写着她家电话号码的纸条也被我胡乱扔掉。小星小雨考虑得太简单,昊昊还是个小姑娘,而我已经是个结过婚有孩子的人,就是昊昊同意了她家人也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我觉得昊昊的名字起得也不好,一个女孩叫昊,上边一个日,下边一个天,阳气太盛,我的名字里又是也有日的,这天上怎么能有两个太阳呢。再说,我现在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思再去谈恋爱。
离了婚后我才发现我是非常有女人缘的,不消说单位的那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听说我离婚后,有事没事就给我献殷勤,就是在大街上走着,也会有艳遇发生。兔子不吃窝边草,单位那几个我不愿沾,不过春成向东领来一起喝酒的几个女孩,他们连手都没摸着,却最后都被我带上了床。春成和向东气得骂我是色棍,但他们只是骂骂,知道我心里凄苦,还是认识了新的女朋友都会领来一起认识,大家凭本事竞争上岗。我都是趁着深夜老爸老妈睡着了,才领着女孩回去的,有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女孩具体的姓名。现在的女孩不再象以前,只要跟你发生了关系就缠着要结婚了,脱了衣服上床,下了床就谈天气谈穿戴谈吃,神态比我还自若。老爸老妈有所察觉,几次在吃饭的时候想教训我,刚一张嘴我就摔门走人,从此我几乎天天晚上在外面喝酒不归。有一次在饭店吃饭还碰到了俏俏,我过去打招呼,俏俏也笑着对旁边的人说我是她前夫,吃完饭,我偷偷跟俏俏说我上火啊,俏俏就跟我走了。熟门熟路的,我们还一起在卫生间洗了个澡。俏俏生完孩子闹离婚那段时间,我对俏俏几乎冷漠之至,即使亲热也是发泄一下就倒头便睡,毫不在乎她的感受,这次,俏俏比以前要放得开,在床上生龙活虎的,我差一点就应付不了了。等得硝烟弥散,俏俏搂着我的脖子说咱们复婚吧,我把吸剩的烟头准确无误地扔进床头下的痰盂说你可别吓我,俏俏就在趴在我怀里咯咯地笑,我叫她小声点别让老爸老妈听到,俏俏却变了脸,恨恨地在我大腿上掐了一下,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俏俏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起过乐乐,乐乐有个这样的亲妈,他不要也罢。
一晃几年过去,小星小雨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老爸退休,老妈单位又分了大房子,我们简单装修了一番搬了进去,我也在这一年又结了婚,这一次我是听从了老妈的安排找了个叫玲玲的护士。玲玲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没有孩子,玲玲比俏俏有教养,也爱干净,她的大方懂事哄得老爸老妈很是欢心。但是婚后我发现玲玲有很重的心机,她在老爸老妈面前嘴甜得象是抹了蜜,暗地里却蹿掇着我单过,要我撵老两口去老房子住,我便心里暗暗地有些嫌惮,又在一次我提前下班回家,看到乐乐满脸是泪地蹲在墙角,见了我,只眼看着玲玲却怯怯地不敢从墙角出来,我抱了乐乐摔门而去。那天,我抱着乐乐流了一路的泪,乐乐看我哭,也哭,又用他的小手帮我擦泪。走到街角公园,我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太阳一路跌进地平线里去,喉头一阵阵地发紧,却再也掉不下一颗眼泪。已经忘了忧愁的乐乐在我脚边玩累了,嚷着饿,我去买了几个包子两人胡乱吃了,直至月亮升起,乐乐在我怀里一脸泪痕地睡去,我才抱着乐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我与玲玲结婚又离婚前后不过两个月。老爸老妈是极其要脸面的人,我离婚后,他们顿感脸上无光,老妈也办了退休手续,我与老爸老妈的关系迅速交恶,我又一个人搬回了老房子去醉生梦死,乐乐丢给了退休在家的老两口。
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去省城,便也经常能见到小星小雨。小星在城南上班,小雨在城北上班,两人就折中在城西租了个单间住着。两人屋里的摆设还是象在家里一样,两边各放一张小床,中间一个床头柜,都是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收拾得倒也干净整齐。我再去,两人买了个电视,又去,两人又换了个带厨房卫生间的套间,并买了个衣柜,一副要扎根下来的架势,我便有些着急,我原以为她们在省城混上一段时间受不了苦就会自己回去,我和老妈已经在托关系给她们联系接受单位。一家有女百家求,小星小雨的出众更是令我们家的门坎都被踏平了,其中有两家,一家男孩的父亲是工商局长,应承了只要小星答应婚事就给安排工作,另一家是我们城里做建材生意做得最大的,两家的男孩对小星小雨都是仰慕已久,并让媒人捎来话,说是非小星小雨不娶的。我说给她们听,两人都只笑不答,好象不以为意,我只得又说:“你们两个小女孩在这里只是给别人打工,没有固定工作,以后怎么办?你们真不打算回去?”小星指了指小雨说:“我倒是想回去,我想死了老妈和乐乐,只是她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要跟她一起。”我便做小雨的工作。我已经从小星的嘴里探知,小雨不回老家,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在这儿的。我说:“听小星说你有男朋友了?你什么时候也把人领回来让我们看看。”小雨跺着脚扭头就跑,说:“别听小星瞎猜,没有的事。”我不知道小雨为什么死不承认,只好回去给老爸老妈商量。
是乐乐给我开的门,乐乐已经五岁了,猴子似的又黑又瘦,象是被虐待的样子,天知道,老爸老妈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就是当年的小星小雨也没有受过他现在这样的待遇。老爸老妈正在后院吭吭哧哧地刨那棵无花果树。无花果是搬新家的时候,向东给的树苗,几年下来,无花果树已经长得很大,每到秋天都会结一树的果子,小星小雨和乐乐有事没事就会去后院象猴子一样摘着吃,吃得直吐也不罢手。见我抄着手站那看,老爸把铁锹递给我说:“你力气大,你给我把它挖出来。”我接过锹却不动,说:“好好的,你们干嘛要刨它?”老爸擦着汗说:“你妈嫌它不吉利。”我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小星小雨乐乐都爱吃,这树都发芽了。”老妈说:“叫你刨你就刨,我想在这种棵梧桐树,不想要这甚无花果,听了就晦气,你这几天去弄棵梧桐树的树苗来。”我苦笑着,一边往外挖土,一边说:“妈,你种梧桐是不是想招凤凰啊。”乐乐要往树坑里跳,被老妈扯开,乐乐喊我“爸爸”,我嗯着答应,乐乐就往他奶奶怀里拱,老妈摸着乐乐的头说:“还是我儿子懂我的心,我就是想往咱家招凤凰,不要多,三只就够了。”说完,她得意地哈哈大笑。
见老爸老妈高兴,我就留下来吃晚饭。我平时都是来去匆匆,乐乐总是眼巴巴地瞅着我离开,这次见我不走,乐乐乐坏了,缠在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拿着他的书要我给他讲故事,老爸也高兴,只是他不说,吃饭的时候却从柜子里拿出他的好酒来和我喝。看着老妈忙不迭地给我端菜端饭,我心一酸,想着他们两老一小呆在家里该是多么的寂寞,便脱口而出:“我想搬回来住。”老妈的脸马上笑成了一朵花说:“老头子,你看,这无花果树刚一刨,咱儿子就回来了。”我又说了我去看小星小雨的事,老爸老妈倒是开通,老爸说:“让她们出去闯,外面世界那么大,让她们出去闯,我看我这两个女儿都不简单,倒是比你强呢。”老妈不乐意了,拿筷子敲老爸的手说:“我儿子咋了,我儿子工作认真踏实,年年都是先进,这叫人各有志,要是晨儿也跑得远远得,我看你老了谁养!”看他们斗嘴,我只坐一边笑。
我去买树苗,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却在街上碰到了俐俐。俐俐与她们城建上的几个人正沿路在检查路边的绿化带,见我经过,喊我:“哥。”我下车,她跑过来笑吟吟地问:“哥,你去哪儿?”我说:“我去买棵梧桐树苗,你知道哪儿有卖的?”俐俐说:“那你今天可问对人了,我天天与搞苗圃的那一帮老板打交道,这样吧,我们这几天正好要买一批树苗,我顺便给你弄一棵,我给你打电话你来拉就是了。”我说:“那谢谢了。”俐俐说着不客气,转而又低头踢着路边的石牙子说:“哥,我要结婚了。”我说:“真的?恭喜你,是哪一天,我到时候一定去。”俐俐红着脸问:“哥,你和我姐的事,你不记恨我们家吧。”我无所谓地笑着说:“都过去的事了,什么恨不恨的。”俐俐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问:“你还没有,再结婚吗?”我说:“不急,不急,再说,我带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就找着了。”俐俐咬着嘴唇渐渐有了泪水,我说:“傻丫头。”从口袋里掏纸巾给她,她接过擦了擦眼睛,勉强笑着问:“乐乐好吗?”我说:“好,他很好,过了暑假就该上小学了。”两人一时无话,直到她单位的那几个人在远处喊她,她才一步三回地走了。
俐俐来送树苗的时候,小星小雨也正好回来过周末。小星小雨因为俏俏也一直仇视俐俐,她们三个虽是同岁,但见面从来都没有说过话。俐俐见小星小雨表情冷淡,乐乐也因为陌生不往她跟前去,虽然老妈留她吃午饭,她还是放下树苗推托着有事就走了。老妈站在窗口望着俐俐的背影说:“同是一个妈生的,俐俐倒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小星听了不乐意了,嘟着嘴说:“俐俐好,我和小雨就不好了?”老妈回身嗔道:“人家来了就是客,你们也不知道给倒杯水,真不懂事。”小星还是象以前一样活泼,口无遮拦喜欢撒娇,小雨却是越来越沉默,神情也越来越忧郁。
小雨确实是谈恋爱了,只是,小雨只是暗恋。小雨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为男孩而是男人,是她大学里教她外国文学的教授。那人比小雨大了整整十八岁,姓姚。姚在英国留学三年,后又去德国做过一年的访问学者,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德语,已婚,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也许刚开始,小雨象她那些学文学的所有女同学一样,对满腹经伦又风度翩翩的姚只是怀着一种可望不可及的仰慕式的爱恋,但在她大二的那年秋天,一次偶然的相遇,使得一直在高高云端的姚真实地走近了她,就此使她坠入无底的深渊。那天小星去做家教,两人约好了在小雨的教室里见面。小雨在教室里自修到很晚,小星仍没回来,小雨就去学校的门口等。她正站在马路边上张望,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人,看样子是喝醉了,掏出一张大钞来给司机不等找钱就踉跄着往校门口走,小雨觉得人影熟悉,借着来往车辆的灯光细看,竟是姚,她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姚进了校园。姚走到一处僻静处,弯腰哇哇地吐,小雨连忙过去给他捶背,并将手里给小星买的还没打开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姚吐完了,喝水漱了漱口,才扭过头来,他看了小雨一眼,露出一口白牙无声笑了,说:“我认得你,你叫陈雨,对不对?”小雨说:“姚教授……姚教授,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吧。”姚推开她的手说:“谢谢你的水,不用,我可以。”说着,扶着墙站起身,却又身子一软,小雨眼疾手快地往前迈了一步去扶,姚便扑在了她的怀里。呵,她闻到了姚怀里那种成熟男人的汗腺混合着烟草的淡淡的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腰承接着姚紧压下来的整个身体的重量,仰起脸,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雨。姚也抱着她,在黑暗中,他用可以将她灼痛的眼神看着她,揉搓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说:“小雨,你是我的小雨,小雨……”
小雨象梦游似的往回走,姚何时从她身边走掉的她已经记不清,姚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却一直在她头顶的夜空中回荡,姚说:我一直都在注意你,小雨。她只是姚几百个学生中的一个,姚怎么会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姚是何时注意到的她?是她在上课时的一次举手提问?是在校园里同学从后面追着喊她的名字时他刚好经过的那次?还是……猛地从路边的树后蹿出的一个黑影吓了小雨一跳,她刚要叫,黑影咯地笑了,是小星。小雨捂着胸口说:“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小星笑着说:“我去你教室没找见你,看见你从那边过来,又跟了你半天,你想什么呢?跟个傻瓜似的。”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串豆腐串说:“快吃,还是热的呢。”小雨接过,吃了一口,这才发现自己牙齿在上下咯咯地打着颤,尝不出任何滋味来,又递到小星的嘴边:“你也吃,你没吃饭吧。”小星也轻轻地咬了一小口说:“你吃,你吃,我今天吃饭了,我回来走到校门口,正她碰到我们班上的几个同学去吃饭,非拉着我去不可,所以回来得晚了,我吃得可饱了。”小星拍着肚子,又撒着娇说:“我今天还要跟你睡,我不想回我的宿舍。”小雨就拉着小星的手往前走,小雨一贯都是沉默的,雨渐渐地下得大了,小星要拉着小雨跑,小雨却挣脱了小星的手,仍平稳地迈着步子说:“我喜欢下雨,让我淋会儿雨!”
那夜与姚的相遇象是做了场梦,小雨怀疑她就是做了场梦。姚仍象平常一样来给她们上课,目光从她头顶掠过,没有一秒的停留,即使正好与她紧紧盯过去的眼光相遇,也是带着坦然的陌生。那种陌生,令小雨开始痛苦。那天夜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在心里反复地抚摸着咀嚼着,他说,我一直都在注意你,小雨。他抱着她的感觉熟悉而温暖,他看她的眼神,足以穿透时光的遂道让她回忆起前生的零星片断。隐秘的激情在妄想中一次次燃烧,又一次次地在焦灼中绝望地熄灭,她压抑着这种爱恋,又放诞着这种爱恋。小雨生病了。敏感的小星以为小雨是在恋爱了,或是在暗恋某一个男生,一次次的追问,小雨也不否定,却一直守口如瓶,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小雨知道,与小星的那些跟哪个男孩怎么拉手怎么偷偷接吻的单纯心事相比,她的这种感情只属于黑夜,就象它的发生,容不得别人的旁观和窥探,即使是小星。
与冷傲而又内向的小雨相比,活泼可爱的小星身后有更多的追求者。小星对她的那些追求者从不拒绝,又绝不过份地接近,引逗的那群男生象是着了魔。她今天与这个去学校的舞会上跳舞,明天与那个去学校后边的小树林里聊天看月亮,天气好了她又会约上一帮的人去操场上打球。她去食堂吃饭,会有人给她打饭,她去图书馆看书,会有人给她占位子,她去做家教,又会有人鞍前马后地接接送送,回到宿舍,插着卡片的鲜花和巧克力,已经放在了她的床头,而小星一贯坦然对之。终于,小星的那些追求者在得不到垂青和肯定后,纷纷转投了怀抱,小星也不毫不在意。小星越来越觉得,只有在小雨身边,她才会感觉到安定与安全,这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男性甚至是亲生的父母都无法取而代之的,何况她一直都从未怀疑亲生的父母都可能是假的,什么才是真的呢?只有她与小雨二十多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姐妹深情!两人彼此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语言,比如,小雨说,你的……小星马上会说,我的论文已经完成了,你不用担心了。小星指一下远处,小雨也会点头说,嗯,这花真好看。两人共同的生活记忆,使她如置身花海,随手撷起一朵,都气味芬芳醉人。小雨的恬静和淡泊是她不具备的,却又是她最喜欢的,好象那些追求者的来来去去只是为了让她验证,她对小雨的依恋已经深入骨髓。
小星也为小雨的痛苦而痛苦着。
只因那一次黑夜里的相遇,只为了那一点可怜的阴暗灰色的回忆,小雨却被打上了孤独的印记,她带着决绝的姿势,飞蛾扑火般投身于那一片虚幻的冲天火光。
两人第一次针锋相对言辞激烈地大吵了一架。
小雨决定和鸿一起去北京,小星不同意。一个说,我知道你不爱他,干嘛要作践自己?一个说,我的事你别管。一个说,你这样做,不但是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一个说,大家都是你情我愿,能找个人伤害也不是坏事。一个说,你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一个说,我就是。一个被气哭了,一个也流泪,只是擦过泪后,仍是倔强地昂着头互不肯服软。
小星小雨回家来,她们身后多了个鸿。两个人谁也不理谁,鸿逞能想在中间调解,小星冷着脸翻了他个白眼,小雨更甚,当着大家的面叫他一边呆着凉快去,搞得鸿象做错事的孩子,大冷的天出了一头的汗,手足无措地只是喝水。老爸老妈见了老实忠厚的鸿,很是满意,包了饺子,一家人吃了顿饭,临走时,老爸老妈却老泪纵横,惹得小星小雨也释了前嫌,象生离死别般抱头痛哭了一场。
小雨走后,老妈嘱咐我去省城办事要经常去看看小星,不用他们嘱咐,我对小星也放心不下,一定会去的。我每一次去看小星,她都下了班老老实实地呆在她那个所谓的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从不外出,只是,她学会了抽烟。一次我去看她,正好是晚饭时间,小星做了两个菜,又去外面的商店掂了一打啤酒,说:“哥,我们喝酒吧。”我们就一起喝酒。我们一起干了两瓶,小星也放肆地叼起了烟,我们就对着抽,把整个房间抽得象着了火。可能是遗传,小星也很海量,喝到最后,我们都有些醉了,我也放了长辈的架子,问她:“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小星拧着眉毛说:“我一个人过挺好,我不想结婚。”我说:“那怎么行?”小星直着眼看着我,反问我:“哥,你知道我和小雨为什么一直都不结婚吗?”我说不知道,小星就继续说:“是因为你啊,哥哥。”我一愣,说:“为什么因为我?”小星又叼上一支烟,示意我给她点上,吸了一口说:“哥哥,小雨和我小时候都曾想着,长大了要找个象哥哥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可是哥哥,你让我们失望了,你的两次失败的婚姻都让我们害怕了,现在的婚姻是多么的不牢靠啊,夫妻之间不再信任和忠诚,一点点的风雨都可以使得两个人劳燕纷飞,还有孩子,孩子没有罪,却要承受父母强加给他的创伤,我每一次见乐乐心都会痛,乐乐那么小就要承受父母带给他的痛苦,哥,你没发现,乐乐很少开心地笑过吗?”说着,小星拿起杯子兀自干了。我的脸象被扇了耳光,腾地一下子从腮边红到头顶,难道我的行为真的伤害到了家人了吗?退休后的父母更多的时间都是呆在家里,乐乐是比别的小孩忧郁,小星小雨一直蹉跎也是因为我而对婚姻失去了信心吗?我打电话给在省城开出租的向东,要他来接我去他那里借宿,在路上,我一直倒在车座喃喃地说:“失败啊,失败啊,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啊。”这都是事后,向东告诉我的。
我终于决定要再结婚了。我这一次按着正常的程序,先领着婷婷回家见了老爸老妈,又拎着东西去拜见了婷婷的父母,征得两家人的同意后,与婷婷去领了结婚证,举行了婚礼,然后才正式住在了一起。缘份真是奇妙,我跟婷婷一说起当初我还怂恿着春成追她,婷婷就笑,没想到几年后,婷婷却成我的老婆。我和婷婷这几年一直都有联系,但都是春成约,然后也只是大家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就散了,直至春成结婚后,我与婷婷才慢慢地走得很近。婷婷一直喜欢的是我我知道,我有结过婚有孩子婷婷也一开始就知晓。慢慢地我与婷婷约会也会领了乐乐去,婷婷总是笑咪咪地给乐乐买了零食,然后象个孩子似的和乐乐两人一起吃,有时我们一起去公园,我在前面走,婷婷拉着乐乐的手在后面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娶婷婷的。
凡是见过婷婷的亲戚朋友都说婷婷与小星长得象,举行婚礼的前几天小雨从北京回来了,邻居家的大妈见了一起回来的小星小雨,对小星说:“婷婷,婚礼准备得怎么样啦?”搞得小雨一头雾水,小星就在旁边坏笑,小雨进门见了婷婷,才知道因为婷婷与小星长得确实太象,邻居大妈把两人弄混了。后来,小雨与婷婷一起出去买菜,邻居大妈见了婷婷却又会问:“小星,这次从北京回来还走不走?”甚至姨夫来帮忙见了婷婷都一愣。小星一开始并不在意,后来见人人都说她和她嫂子长得象,便一见婷婷就去照镜子,照完镜子回来,脸上的表情就象是撞了鬼。等和婷婷混熟了,小星开始和婷婷开玩笑,故意走到婷婷面前,做着鬼脸,装作是在照镜子。小雨跟我和老爸老妈说笑:“我跟小星是姐妹却不象,倒是姑嫂两个象,也真是奇了。”老妈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小雨这次回来决定不再走了,她也不再提鸿,言谈之间却有了朗朗笑容,眼神里越发透出一份历炼后的淡定和从容。老妈不敢问,却叫我问,我就问小星,小星说小雨与鸿去北京没多久就分手了,这一年多她一直是独自一人在北京漂着。我说给老妈听,老妈叹着气,便又去后院给她那棵宝贝梧桐树浇水。后院那棵梧桐树已经长得与三楼齐高,光滑溜直的树干成了乐乐最好的玩具,他已经能象个猴子似的三两下便爬到三米高的枝桠上去,然后拽着树枝打着秋千逗他奶奶急急地围着树转,颤声喊着要他下来了。
乐乐的鼻子和嘴长得象他妈,特别是他人来疯的秉性,更是讨我嫌恶的。有时候连老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与乐乐玩着玩着,会突然地发上一阵脾气,叫乐乐给我滚蛋。我不愿意提俏俏,但俏俏在最近却经常来看乐乐。俏俏跟我离婚两年后又结了婚,找的还是个没有结过婚的小伙子,不久生下了个女儿,但她生完孩子后老毛病又犯了,又出去鬼混被丈夫逮了个正着,又离了婚。离了婚的俏俏,象是突然内心发现,关心起她冷落多年的儿子来。老妈的心情很矛盾,俏俏是乐乐的亲生母亲,老妈不愿意委屈了乐乐,但又怕婷婷心里不舒服,与乐乐刚建立起来的感情再有隔阂,但乐乐每次被俏俏领出去玩回来后会高兴上好几天却是事实。我心里恨不得俏俏快点死了,也好绝了乐乐那点可怜的念想。
我庆幸娶了心地忠厚善良的婷婷。在婚后虽然老爸老妈在家无事仍然接送乐乐,辅导乐乐的功课,但乐乐的学费和饮食起居婷婷却主动承担了起来,下了班挽着袖子就进厨房,推了老妈出来看电视,到了晚上,督促着乐乐洗脸洗脚,言语之间亲呢而自然,就是俏俏来领乐乐去他姥姥家过周末,婷婷也大大方方地开门,收拾了乐乐的衣服让俏俏带上,并嘱咐乐乐要乖,使得乐乐对他的这个新妈妈又是喜欢又是敬重,有了什么心事也不再只去找他奶奶,而会关了门悄悄地与婷婷去说,脸上也渐渐有了阳光的笑容。
小雨从北京回来后,与小星两人一起在省城开了个小小的广告公司,小雨负责打理公司,小星负责出去跑业务拉客户,居然也干得有模有样。我有时从她们的写字楼下经过,也会上去坐坐,两人穿衣打扮一身正装,打电话接电话待人接物干练精明,她们完完全全是个大人了,对我说话也不再象以前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虽端茶倒水甚是殷勤,却是客客气气的。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又不免心生愁怅。
一天小星打电话给我,说她头天与客户在饭店吃饭见到了俏俏。我说:“见就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省城那么大谁想去就去。”小星在那头吞吞吐吐地说:“哥,你不知道,唉,我怎么跟你说,嗯,我见俏俏被人打了。”我一惊,连问:“为什么?怎么回事?”小星说:“俏俏偷别人的手机要跑,被人发现了,几个男的围着她打呢。”我一听,就知道传言是真的了。前一段,俏俏邻居家的儿媳妇新调到土地局,与我分到了一个科室,一天她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俏俏吸毒了还被我甩了个冷脸,看来,俏俏真的是在吸毒!女人吸了毒,就会去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去偷,俏俏真的无可救药,彻底毁了。乐乐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摊上了这么个无良的妈妈!我又问:“那些人没报警?”小星说:“我一看是俏俏,扒开人过去给拉开了,听他们骂的口气,俏俏和那几个人是认识的,说是俏俏答应好了陪他们其中的一个去宾馆开房,混了饭又想偷东西开溜,那几个人也不是好人不敢报警,我怕事情闹大,就给了那几个人二百块钱打发他们走了,俏俏现在好瘦,脸色也不好,好象有一颗门牙被打掉了,我去找服务员要毛巾给俏俏擦血,谁知一转身,就没了人。”我咬着牙忍着说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婷婷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一开口,眼泪却扑扑索索地滚了下来。
到了夏天的夜晚,我每天都会陪了婷婷出来散步,这时,婷婷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我原本不想再要孩子,但是婷婷却一心想再给我生个女儿,我又想,乐乐也大了,给乐乐再生个妹妹,就象我和小星小雨那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就依了她。广场东边是个风口,一到晚上总会聚了许多从家里出来纳凉的人掂了席子凳子去那里闲坐,我们踱到喷泉边,便也坐在椅子聊天。远远地,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迈着八字步走过来,我指着孕妇对婷婷说:“你俩的肚子谁大?”婷婷便一手摸着肚子,一只手拿着扇子打我,近了却是俐俐。两个孕妇一见面,相互就肚子的里的孩子的话题聊个没完,又呱呱地笑,倒把我晾在了一边。回来的路上我问婷婷:“你知道和你说话的是谁吗?”婷婷乜了我一眼说:“知道,乐乐的小姨嘛。”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婷婷笑道:“小城里就这么多人,谁不认识谁啊。再说,俐俐人挺好的,她说我现在应该多吃干果,她老家来人给她捎来了一袋子的核桃吃不完,让你回头去给我拿呢。”我摸了摸婷婷的头说:“我可爱的傻婷婷。”婷婷说:“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我说:“当然是夸你了,傻人有傻福么。”婷婷倚在我肩头说:“还有这样夸人呢,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说着就咧着嘴笑,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傻。
我是相信宿命的,我相信经历两次失败婚姻的挫折与磨难是我的宿命,与婷婷认识了几年后再结为夫妻也是我的宿命,所以我不恨俏俏和玲玲,相反,我还要感谢她们,只有经历过失败,才会让找到最适合我的善良的婷婷,我也才会珍惜,我想,小雨在那个雨夜偶遇姚是她的宿命,然后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回忆幻想成痴并执着坚守是她的宿命,同样,在多年后由姚来为小雨解开心结也是命运的安排。
小雨再见姚,是在她的大学同学小文的婚礼上。一接到小文邀她去参加她的婚礼的电话,小雨就预感到她会再次见到姚。小文毕业后留校,与姚成了同事,小文结婚请客,姚一定会去的。
果然,小雨一进饭店的大厅,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默然的姚。几年没见,岁月没有在姚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姚依旧气度非凡温文儒雅,还有姚的眼神。这一次,姚终于含笑迎上了小雨的目光,姚说:“陈雨,你好。”过来招呼的小文说:“咦,姚教授,你还记得陈雨的名字?”姚说:“当然记得。”“姚教授还欠我一瓶矿泉水呢。”小雨虽然心里有汹涌的惊涛骇浪在起伏,脸上却带着淡定的笑。同座的几个同学都哗地探过头来问:“真的吗?快说,我们亲爱的姚教授为什么欠你矿泉水。”小雨看过去,姚微笑着,她便说:“有一天夜里姚教授从校外回来喝醉了,他趴到墙角处吐,我正好经过,就给了他一瓶矿泉水,过后姚教授连谢都没谢过我呢。”小文说:“哎呀,姚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人怎么能这么短呢?”在大家的笑声中,姚说:“陈雨,明天我请你吃饭。”
她终于面对面与姚坐在了一起。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桌子,只有一米的距离,小雨能清楚地看到姚脸上的每一条细细的皱纹和发项间的丝丝白发。小雨忽然又有了熟悉的感觉,好象这样的场景她曾经经历过,还有长长等待后的精疲力尽的恍然。面对着姚,她一时有些失控,姚仍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说:“小雨,你好吗?”“不好。”小雨红了眼眶,迅速地低下头去,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六年。”姚说:“六年,是的,六年,你长大了,而我却老了。”说着拿出烟,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小雨却向他伸出手来:“给我一支。”姚递给她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点上,说:“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小雨,抽烟的女人老得快啊,小雨。”小雨挑了挑眉毛说:“我就是想让自己老得快些。”姚顿了顿说:“小雨,我听说你仍旧是一个人?”小雨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无法忘掉那个晚上。”姚苦笑了一下说:“小雨,我伤害了你吗?”小雨冷笑着说:“不,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姚沉默了许久,暗暗地抓住了小雨放在桌子上的手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熟悉?熟悉得好象前生我就认识你,熟悉得好象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小雨顿时象被电击了一般,心里一阵狂喜,原来,他们的心一直都是相通的!小雨反手将姚的手紧紧握住,指甲陷进姚的皮肤里去,哽咽着说:“我……”姚却迅速挣脱了她的手,又点上烟,将自己隐在烟雾后面,缓缓地说:“小雨,我不想对你说我的婚姻有多不幸福,我不想对你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并一直喜欢你,因为,我无法给你一个未来,小雨,所以,我不能!其实我一直都在注意着你,小雨,即使是你毕业后,至今!以后,还让我就这样默默地关注你吧,小雨,我无法给你的,你找个人给你,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小雨。”小雨的泪奔涌而下。
小雨的婚事草率得象在儿戏。我们都忙不迭地给她张罗着办仪式,她却一甩手不声不响地与小岩旅游结婚去了。我知道不是小岩的主意,小岩没那么大的胆,一定是小雨,不按常理出牌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家伙。他们旅游一回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拿着飞往英国的机票登机走人了。从小雨把小岩领回来说她要结婚要随小岩出国,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小雨是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后才回家来对我们说的,她这不是商量,而只是通知。她在机场的候车厅微笑着向我们挥手道过别后,直到登机,小雨一直没有回头,我看到的也一直是小雨那瘦削挺直的背影。
菲菲已经四岁了,已经会跟在她哥哥的屁股后面缠着要她哥哥带她出去玩了。现在每个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大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对孩子进行娇惯和溺爱,对孩子而言,物质的充裕却填不满童年的寂寞和孤独,这一点,我深深庆幸我有两个孩子,同时,我也庆幸乐乐的善良随了我。乐乐对菲菲非常的好,菲菲被她爷爷奶奶宠得非常任性,撒泼耍赖是她的强项,只要她哥哥稍有不从,菲菲便会把乐乐追得吱吱乱跑地打,乐乐却从不舍得动她妹妹一根手指头。有时候,如果乐乐出去时间长了,菲菲便又会巴着眼问她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想她哥哥了呀,乐乐也一样,只要菲菲不在家,他就显得孤单而落寞,神情和没有了小雨的小星一模一样。现在小星回家的次数也多了,以前,她与小星忙生意,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回来也是火烧屁股似的吃顿饭就走,现在,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开着她新买的汽车,赶上几十公里的夜路回家来。小星回到家,便成了孩子王,领着菲菲和乐乐上天入地地疯闹,老妈气得笑着骂小星:“眼看都三十岁多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看以后谁敢娶你。”小星便又会象只小狗儿似的滚到老妈怀里撒娇,样子憨态可掬。
我与春成一起喝酒,正喝着,向东碰巧也来吃饭,见了我和春成,过来打招呼,和他一起的一群人中有好几个都认识,大家便换了个大桌子坐在了一起。有不认识的相互递递烟,旁边的人介绍一下也就熟了。其中一个叫梁子的一直坐在那里郁郁寡欢,我便去与他划拳喝酒,梁子划拳的水平不如我,酒量也不行,几杯就把他摞倒了,他说:“哥,我早就认识你。”说完,就趴到了桌子上人事不省。梁子叫哥叫得我莫名其妙,看梁子的样子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我一时有些糊涂,我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也有些醉了。向东叹气说:“醉了好,醉了就啥烦心事也不想了。”我说:“梁子有啥烦心事?”向东说:“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去年刚退下来的工商局的局长就是他爸,人走茶凉,他开的公司现在也运转不灵了,老婆跟他离了婚,孩子也带走了,你说,他能不烦嘛。”我心里一阵火石电闪。
姨夫来找老妈,说是姨妈不行了,我和老妈连夜去了医院。自从上次姨妈把小星领回去又被老妈领回来后,老妈和姨妈的关系就淡了,一直没怎么来往,姨妈得了癌症的消息还是邻居跑来告诉我们的。老爸老妈去看过回来后,老妈关着门大哭了一场,从此隔几天老妈便要去医院看看,陪着姨妈说说话,姨夫没钱交住院费,老妈又逼着老爸把一个几千块钱的存折给姨夫送了去。我们和姨夫一起到了医院,小梅小兰都在,只是他们的那个宝贝儿子小强却不见踪影,姨妈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姨妈见了老妈,死死地拉着老妈的手说:“小星呢,小星怎么没来,我想她啊。”老妈便回头对我说:“去,你现在就打电话把小星给叫我回来。”
小星赶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一看到小星,姨妈一直暗淡的眼神重又亮了,她的手在半空中抓着,喊着:“我的星儿。”小星咬着嘴唇站在一旁,老妈推着她把她推到床前,把她的手放到姨妈的手里,姨妈说:“我的小星长得这么漂亮。”小星别过脸去飞快地擦掉眼泪,姨妈继续说:“听你哥说你到现在还没结婚?我给你买了几个缎子被面一直存着,就等着你结婚哪……你今年也快三十了吧,你快找一个,领来让我看看,我也就放心地去了,星儿。”小星终于扑在了姨妈的怀里叫道:“妈妈……”
姨妈又拖了半个月,在小星与梁子一起到医院见了姨妈一面的第二天,姨妈安然去世。
小星是在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跟我说,答应跟梁子见面的。在没有得知姨妈得病之前,小星一听我要给她介绍对象,就挂电话,弄得我跟追债似的,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小星就是不上钩。当这次小星面色凝重地向我要梁子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梁子将要成为我的妹夫了。
两人见了面,提起几年前的提亲,梁子苦笑着说:“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小星也苦笑了。小星艰难地跟梁子解释说她妈快要死了最后只想看一眼她未来的女婿,她不想让老人带着遗憾走,所以,想让梁子随她一起去医院满足一下老人的心愿,梁子便买了东西与小星一起去医院。在路上,梁子忐忑不安问小星会不会只是把他领去做做样子,让老人见过就算了,没有以后了。小星一听,倔倔地说:“我这人做事向来都是过了河就拆桥!”梁子被小星噎了一句,却觉得这是小星给他的承诺了,嘿嘿地笑,心也定了下来。到医院见了姨妈,梁子也很入戏,拉着小星的手连连向姨妈保证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小星,哄得姨妈喜笑颜开。
小星脾气躁,在准备结婚的时候,常常因为沙发的颜色或是餐桌的样式把梁子吵得跟颗豆似的,梁子脾气好,只会说:“我错了,你说了算,你说了算。”老妈看不过去,批评小星,梁子却护着小星说:“我就喜欢小星的性格,有本事的女人都有个性。”背地里,跟我喝酒,喝醉了又会说:“哥,你家小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我说不出安慰他的话,只暗暗窃笑。
小星的婚礼隆重而热闹,小梅小兰小强和姨夫都参加了,在新郎新娘给父母鞠躬的时候,姨夫也与老爸老妈和梁子的父母一起坐在了上席,小星和小雨不是双胞胎姐妹,小星不是老妈亲生的女儿已经不再是秘密,梁子的父母看我们一大家子亲爱和睦,连说没想到,对小星也更多了一分疼爱。小星结婚小雨没有回来,只寄回来了一大包的东西,人人有份,只是小星的那份最丰厚。小星打长途电话过去,两人又是哭又是笑地聊了许久。
小星结婚后,老妈多年失眠的毛病不治而愈,人也开朗了许多,与老爸一起没事就找了小区里的一帮老头老太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嘻嘻哈哈地打扑克。两人的牌瘾很大,有时我和婷婷下班回到家,两人仍意犹未尽地坐在牌摊上不肯下来,我和婷婷便会去坐饭,做好了饭,才喊去他们。一起与他们打牌的几个老太太便会面露羡慕之色地说:“看看人家家的儿子儿媳,多孝顺!”老爸老妈虽是得意,却笑得很羞涩,象足了孩子。
老妈在院子外面沿着围墙种的几棵桃树枣树石榴树长得枝繁叶茂就是不开花也不结果,老妈又有了小心事,开始催小星小雨快点要孩子。小雨离得远,长途电话又贵,老妈就天天追着小星唠叨,小星被追得烦了就拿梁子当挡箭牌,梁子嘴里答应着,背过去还得听小星的。小星不愿意要孩子,她私下里跟婷婷说过,婷婷又告诉我的。现在小星有了什么心里话也不再找我而找她嫂子去说,婷婷就成了我和小星的传话筒。婷婷的思想保守,把小星的意思传给我,然后担忧地说:“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一个女人只有有了孩子才算完整。”我要婷婷不用担心,小星晚熟,虽说三十岁了心智却仍是个孩子,再过几年,不用催,她自然就想要孩子了。我懂得一些周易,从小星的面相上看,她到老时的儿孙福是想逃都逃不掉的,倒是小雨,我隐隐地有些担心。
乐乐嚷着要我给他买电脑,我就找人装了一台。我要乐乐教我上网,不久,我便能同时与远在英国的小雨和在省城的小星在QQ上聊天了,有时候老妈想小雨了,就由老妈说我写给小雨发个电子邮件。小雨给我发了许多照片,有她自己的单身照,也有她和小岩的合影,小岩总是一副含蓄沉稳的样子,小雨却都笑着的,眼睛明亮,笑容甜美,一扫出国前的满脸忧郁和阴霾。小雨出国时,菲菲刚出生,不认识她的小姑,随我看了小雨的照片,问画中人是谁,我说:“这是你的小姑,记得,这是你的小姑。”我又问:“你小姑漂亮吗?”菲菲说:“漂亮。”“你的小姑夫呢?”菲菲说:“我好象是在哪儿见过呢。”乐乐在旁边撇嘴:“瞎说,我见过,你没见过。”菲菲坚持说:“我就是见过。”两人便开始斗嘴。
有一天,小雨发邮件给我,说她怀孕了,她害怕,邀老爸老妈去英国看她。
老爸老妈欣然成行。
老爸老妈去英国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老爸老妈婷婷乐乐菲菲小星梁子小雨小岩都在,一家人从来没有这么团圆过,我开心极了,讲了个笑话,大家都正在大笑,突然闯进来几个面目狰狞的人拉着小岩就走,我拽着小岩不放,小岩回头跟我说,哥,照顾好小雨,说完随着那几个人不见了踪影,我拼命去追,却突然摔倒。我大叫着醒来,婷婷被我的叫声惊醒,她连忙打开床头的台灯问:“怎么了?做恶梦了?”我说:“婷婷,不好了,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正说着,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婷婷吓得一哆嗦,两人对望了一眼,又一起看着电话,谁都不敢去拿话筒,好象正响着的电话是一个装着魔鬼的盒子,一打开,不幸和厄运便会骤然降临。我终于伸手拿起电话,是小星。小星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迭声地说:“哥哥,小岩死了,哥哥,小雨的孩子也没了……小雨病倒了,咱爸妈语言不通,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
小岩是在去上班的途中遭遇的车祸。由于下雨路滑,迎面过来的汽车在转弯时速度太快失去控制,撞上了小岩的汽车,小岩的车被撞后从公路上滚下了十几米的山坡,等到救护人员赶到,小岩已经停止了呼吸。正陪老爸老妈在瑞士旅游的小雨,得到消息后,当场晕倒,胎儿流产。
从机场的通道里出来的老爸老妈,好象一下子老了许多,头发花白,神色黯然。一个多月前的要与思念了几年的女儿女婿相聚的兴奋和喜悦,此时却成了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的伤痛和悲恸。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小雨先扑到老爸怀里恸哭,一贯不敢在老爸老妈面前表露感情的我,伸手抱住了老妈,老妈颤抖的身体在我怀里嘤嘤哭泣得象个柔弱的婴儿。
他们并没有带回不幸的小雨,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的小雨,坚持留在英国完成学业。我倔犟而执扭的傻妹妹呵!
我和小岩一共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认识,一次就是在机场的告别,经过这几年的分离,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小岩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去电子信箱里找小岩的照片,发现信件已被删除,我气急败坏地找来乐乐,劈头就骂,乐乐站着等我骂完一脸委屈地说,是他奶奶让删的,他奶奶说她怕看了伤心。这一次乐乐被我责骂居然没哭,好象他也知道我不是生他的气,而是想他的小姑小姑夫了。
又一年过去,小星的公司已经做得很大,成了省城最具实力和知名度的广告公司之一,换了辆新车,又买了个楼中楼的大房子,而最令老妈欣慰的是,小星怀孕了。小雨读完硕士后,找到了工作,拿到了绿卡。我在QQ上和小雨聊天,我说,老爸老妈想你,小星想你,乐乐和菲菲想你,我和你嫂子想你……说完,我等了许久,电脑屏幕上小雨的那个小鱼的头像一直黑着,我以为她下线了,灰了心,也正准备下线,却突然收到小雨发过来的信息,她说:“哥哥,我也想你,想老爸老妈他们,我要回家,我春天回家。”
我告诉老妈小雨要回来后,老妈马上慌了起来,第二天就领着乐乐与菲菲给小雨收拾房间,又天天拉着老爸去逛街。买了床单被罩枕头毛巾之类一大堆的东西,捎带着也给乐乐买了一套衣服,菲菲一双鞋子,老爸一件毛衣,给小星未出世的孩子买了奶瓶、小帽子、小衣服、小鞋,也给我和婷婷各买了几双超市里换季打折的袜子。婷婷夜里偷偷地笑着跟我说:“老妈成了购物狂了。”我说:“前几年家里负担重,现在老两口的工资都比我高,你和小星经常给零花钱,小雨又定期汇英磅,他们可是富翁,只要老妈高兴,就让她可着劲地花吧。”小星周末回来,听说小雨要回国,连连拉着我的手问了三遍,被证实是真的后,大叫着说:“小雨要回来了,我的双胞胎妹妹要回来啦。”一边叫一边和乐乐菲菲抱在一起跳,梁子在旁边急忙说:“小心,别伤了我的儿子。”小星又抱着梁子笑,笑着笑着却流了一脸的泪。
周末,我领着乐乐菲菲去公园玩,他俩嘻笑着跑来跑去地逗鸟戏鱼捉迷藏,我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已是春末,最后一株樱花的花瓣象落雨似的在微风中纷纷飘落,粉色的花瓣落了我一身,我拿了一片放在鼻子上嗅,心里欢喜不已:这花事尽了,我的妹妹,小雨,就要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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