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晋生]

在这些日子里，也许因为从南京传来了九十高龄的恩师去世的消息，聂琴生的耳畔经常会响起老教授那句温和的开导自己的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聂琴生是老教授点名留校的学生，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始终跟着恩师，从助教、讲师到副教授，执弟子礼共教研事，私人交往也早已情同父子。聂琴生夫妻一度不和，甚至吵到有离婚之意。恩师获悉后，在他的大写字台后，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聂琴生的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后来，“少年夫妻”重归于好，几年后，双双出国定居，成了加拿大人，再过几年，又成了常现身于温哥华华裔社区的一对退休“老伴”。
他们在晨运散步时，常常会忆及旧人往事，回顾从前的风雨晨昏，包括探讨自己的心路历程。
老伴说：“哼，你们男人在追求我们女人时，个个都甘当奴隶，一旦追到手后，就马上从奴隶变为将军。这就是当年造成我们离婚危机的根本原因。”
聂琴生说：“你们女人就是小肚鸡肠，到今天还对‘从奴隶到将军’耿耿于怀。我从蒙受老师开导之日起，就逐渐不当将军了——我没说错吧？……现在，我正在考虑的是‘从夫妻到老伴’这个命题—— 你想过‘夫妻’与‘老伴’有什么差别吗？”
老伴才不会接口呢。她知道老头子的脑袋里常会冒出一些怪念头，而且当他说自己“正在考虑”某个“命题”的时候，其实都早已想定当了，自己只有听他高谈阔论或胡说八道的份。
果不其然，老头子来劲了：“夫妻的精彩，从空间上讲，只是集中在卧室里那张几个平方米的床上；从时间上讲，也仅限于下班后天黑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夫妻的精彩，固然如重彩泼墨、如银瓶乍破、如电闪雷鸣，可以让你大汗淋漓、尖声狂叫、如痴如醉、欲仙欲死，但是这份精彩太咸太湿、肉味太重，有时甚至还带点猴气和兽性。”
老伴听到这儿便笑骂起来：“死老头子，又狗嘴吐不出象牙了。”
聂琴生受到鼓励，声音变得更加宏亮。
“老伴的精彩——老伴之间还会有精彩吗？有。闺房之乐，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们老伴，四体虽不勤，气韵犹生动；涛声虽不再，喘声却隆隆；余音且绕梁，袅袅不肯去；盈盈一床间，萋萋满别情。总而言之，昔日夫妻的精彩不啻排山倒海，如今老伴的精彩只能是画龙点睛、点到为止啦。所以，还是别称‘精彩’改称‘况味’吧。
那么，好，我现在就来说说，老伴能有何等的况味：老伴的况味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不会受到任何局限。它散布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弥漫于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它闪烁在金色池塘的粼粼波光之上，跳动在红于春花的霜叶表面，璀灿于无限美好的夕照之中。总而言之，老伴的况味犹若华彩乐章后的舒缓慢板，宛如丰盛主餐后的淡雅餐酒：清澈幽深、宁谧蕴藉，简直就是诗圣笔下‘润物细无声’的锦官春雨啊……”
“别‘啊’了，别‘啊’了。你说，这个月的‘银发茶聚’，老张夫妇还会来吗？”
“来啊？为什么不来？”
“茶聚已聚了快一年了，可是还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说看不惯他俩当众亲热。上个月，高大炮说话声音太响，让张太太听见了，我瞅见她脸色很不好看……”
“真无聊。这也叫当众亲热！张太太身段保养得那么好，老张在沙发上将她紧紧搂着，连一分钟也舍不得放开。这碍着谁了？你要是有张太太的细腰，我保管二十四小时搂给高大炮他们看！”
“你胡说什么，我的腰哪里粗了？他们在说，这儿连老外俩口子坐沙发也不会坐成这个样子……，说是让大家看上去总觉得有点肉麻。”
“这扯到哪儿去了？西方社会人人都有发表自由。你想怎么表达情感就怎么表达。我们中国人有句话：‘情到浓时抹不开’。人到老年，‘抹不开’变成‘扯不开’，这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
“你说起来别人来，嘴倒是容易张。你对我怎么从来就那么‘扯得开’、‘抹得开’呢？”
“喔唷，老伴，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来，来，来，让我现在就搂着你的……‘细’腰，走给这里的晨运人士看看！”
“你敢！”
聂琴生当然不敢。
但不到半年，他敢了。
聂琴生偕太太在冬季回了趟南京探望风烛残年的父亲母亲和岳母大人以及恩师的未亡人，还顺便拜访了他和太太两家的部分近亲。
那天深夜，太太的大妹一家从二十七楼新居送他俩下楼。在走出光亮的门厅踏上幽暗的台阶时，聂琴生伸出右臂朝穿着大衣的太太的圆腰扶了一下。想不到在回到温哥华的第二天，太太告诉他：她大妹因为目睹了他的这一扶，竟感动得一夜未能闭眼。说是她丈夫从来不曾这样扶过她，也从来不曾这样爱过她。
聂琴生听着心尖忽然颤抖起来，他一把拉过太太的手，望着她闪着泪花的双眼说：“当时天很黑，我只是怕你在台阶上一脚踏空才伸出手扶你的。想不到大妹竟会把我们两个作丈夫的做这样的比较，把我的这一扶看得这么伟大、这么崇高，真是大出于我的意外。看来，今后这太太的腰就变成了试金石啦，从丈夫的扶与不扶、搂与不搂，就马上可以检验出对太太的疼与不疼、爱与不爱……”
见太太仍默然不语若有所思。聂琴年便拿出看家本领，又立即吐出一枚狗牙：“好了，好了，我向你宣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搂腰伴’。从这个月的‘银发茶聚’开始，我一定跟老张一样，当着大家的面，从聚会开始到结束，一分钟也不松手，在沙发上紧紧搂着你的——粗腰！”
太太抽出手，朝聂琴生的胸口捶了一拳，嗔怪道：
“啐！细腰。”


字数：2064
2005-6-30　改定于2005-7-14

[[FAFAFA]]

在这些日子里，也许因为从南京传来了九十高龄的恩师去世的消息，聂琴生的耳畔经常会响起老教授那句温和的开导自己的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聂琴生是老教授点名留校的学生，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始终跟着恩师，从助教、讲师到副教授，执弟子礼共教研事，私人交往也早已情同父子。聂琴生夫妻一度不和，甚至吵到有离婚之意。恩师获悉后，在他的大写字台后，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聂琴生的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后来，“少年夫妻”重归于好，几年后，双双出国定居，成了加拿大人，再过几年，又成了常现身于温哥华华裔社区的一对退休“老伴”。
他们在晨运散步时，常常会忆及旧人往事，回顾从前的风雨晨昏，包括探讨自己的心路历程。
老伴说：“哼，你们男人在追求我们女人时，个个都甘当奴隶，一旦追到手后，就马上从奴隶变为将军。这就是当年造成我们离婚危机的根本原因。”
聂琴生说：“你们女人就是小肚鸡肠，到今天还对‘从奴隶到将军’耿耿于怀。我从蒙受老师开导之日起，就逐渐不当将军了——我没说错吧？……现在，我正在考虑的是‘从夫妻到老伴’这个命题—— 你想过‘夫妻’与‘老伴’有什么差别吗？”
老伴才不会接口呢。她知道老头子的脑袋里常会冒出一些怪念头，而且当他说自己“正在考虑”某个“命题”的时候，其实都早已想定当了，自己只有听他高谈阔论或胡说八道的份。
果不其然，老头子来劲了：“夫妻的精彩，从空间上讲，只是集中在卧室里那张几个平方米的床上；从时间上讲，也仅限于下班后天黑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夫妻的精彩，固然如重彩泼墨、如银瓶乍破、如电闪雷鸣，可以让你大汗淋漓、尖声狂叫、如痴如醉、欲仙欲死，但是这份精彩太咸太湿、肉味太重，有时甚至还带点猴气和兽性。”
老伴听到这儿便笑骂起来：“死老头子，又狗嘴吐不出象牙了。”
聂琴生受到鼓励，声音变得更加宏亮。
“老伴的精彩——老伴之间还会有精彩吗？有。闺房之乐，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们老伴，四体虽不勤，气韵犹生动；涛声虽不再，喘声却隆隆；余音且绕梁，袅袅不肯去；盈盈一床间，萋萋满别情。总而言之，昔日夫妻的精彩不啻排山倒海，如今老伴的精彩只能是画龙点睛、点到为止啦。所以，还是别称‘精彩’改称‘况味’吧。
那么，好，我现在就来说说，老伴能有何等的况味：老伴的况味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不会受到任何局限。它散布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弥漫于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它闪烁在金色池塘的粼粼波光之上，跳动在红于春花的霜叶表面，璀灿于无限美好的夕照之中。总而言之，老伴的况味犹若华彩乐章后的舒缓慢板，宛如丰盛主餐后的淡雅餐酒：清澈幽深、宁谧蕴藉，简直就是诗圣笔下‘润物细无声’的锦官春雨啊……”
“别‘啊’了，别‘啊’了。你说，这个月的‘银发茶聚’，老张夫妇还会来吗？”
“来啊？为什么不来？”
“茶聚已聚了快一年了，可是还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说看不惯他俩当众亲热。上个月，高大炮说话声音太响，让张太太听见了，我瞅见她脸色很不好看……”
“真无聊。这也叫当众亲热！张太太身段保养得那么好，老张在沙发上将她紧紧搂着，连一分钟也舍不得放开。这碍着谁了？你要是有张太太的细腰，我保管二十四小时搂给高大炮他们看！”
“你胡说什么，我的腰哪里粗了？他们在说，这儿连老外俩口子坐沙发也不会坐成这个样子……，说是让大家看上去总觉得有点肉麻。”
“这扯到哪儿去了？西方社会人人都有发表自由。你想怎么表达情感就怎么表达。我们中国人有句话：‘情到浓时抹不开’。人到老年，‘抹不开’变成‘扯不开’，这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
“你说起来别人来，嘴倒是容易张。你对我怎么从来就那么‘扯得开’、‘抹得开’呢？”
“喔唷，老伴，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来，来，来，让我现在就搂着你的……‘细’腰，走给这里的晨运人士看看！”
“你敢！”
聂琴生当然不敢。
但不到半年，他敢了。
聂琴生偕太太在冬季回了趟南京探望风烛残年的父亲母亲和岳母大人以及恩师的未亡人，还顺便拜访了他和太太两家的部分近亲。
那天深夜，太太的大妹一家从二十七楼新居送他俩下楼。在走出光亮的门厅踏上幽暗的台阶时，聂琴生伸出右臂朝穿着大衣的太太的圆腰扶了一下。想不到在回到温哥华的第二天，太太告诉他：她大妹因为目睹了他的这一扶，竟感动得一夜未能闭眼。说是她丈夫从来不曾这样扶过她，也从来不曾这样爱过她。
聂琴生听着心尖忽然颤抖起来，他一把拉过太太的手，望着她闪着泪花的双眼说：“当时天很黑，我只是怕你在台阶上一脚踏空才伸出手扶你的。想不到大妹竟会把我们两个作丈夫的做这样的比较，把我的这一扶看得这么伟大、这么崇高，真是大出于我的意外。看来，今后这太太的腰就变成了试金石啦，从丈夫的扶与不扶、搂与不搂，就马上可以检验出对太太的疼与不疼、爱与不爱……”
见太太仍默然不语若有所思。聂琴年便拿出看家本领，又立即吐出一枚狗牙：“好了，好了，我向你宣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搂腰伴’。从这个月的‘银发茶聚’开始，我一定跟老张一样，当着大家的面，从聚会开始到结束，一分钟也不松手，在沙发上紧紧搂着你的——粗腰！”
太太抽出手，朝聂琴生的胸口捶了一拳，嗔怪道：
“啐！细腰。”


字数：2064
2005-6-30　改定于2005-7-14

[nansen]

您也来了? 恭喜恭喜1

[[晓徯]]

您也来了? 恭喜恭喜1

[晋生]

讲好的，跟着你闯。

[[FAFAFA]]

讲好的，跟着你闯。

[icecanadaice]

精彩的文字让心温暖如春.问好.

[[皇甫丽雯]]

精彩的文字让心温暖如春.问好.

[务秋]

好文，想不顶都不行。

[[务秋]]

好文，想不顶都不行。

[晋生]

[[FFFFFF]]

[登志]

[[北窗]]

[今古奇]

的确好啊！顶

[[今古奇]]

的确好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