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庞非

路过天空

也许，我沉沦在一个凡间，不仅只是做一个过客，还要做一双摄满红尘美丽的眼睛。我忘情地在每一个幽静的山上冥想，在黄昏的河边，在阳光洒满天空的早晨，我脱离了宿舍的束缚，独自沉溺在我幻想的境界里。仿佛我的生命，除却独处的时候，就不再真实，而会像虚空的浮萍一样了无依托。

我并不是总往河边，山上去。有时，我要为了应付考试和形形色色的作业，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写上两三个小时的字，资料堆得像座小山，稿纸被我浪费了一张又一张，零乱地飘落在地板上。深夜十二点，我就用冷水浇浇脸，将头发淋湿透，然后继续作业。有好久，我都没有出去散步了，我觉得我在堕落。
两年前，就有很多的夜晚，我不再需要睡眠，拿起一本本武侠小说，在那古板而冗长的故事里起起落落，看男人冷笑时轻扬的嘴角，和锋利而冰冷的刀锋，看女人凄艳的眼神面对江湖的恶梦，以及她们头发里打出的暗器。一个个的人在虚幻的词语里死去活来，血水漫延了一切。似乎作者的心中，郁积了无数的仇恨，有不可化解的情结。从那时开始，我便对死亡讳莫如深，却又蹑手蹑脚地想接近，想走进那些人的内心，看他们在生与死的缝隙里，会想些什么。或许他们什么也不想。因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精灵，是思想泛滥的精灵。

阿涛就在那时侯离开了我，他说：我要去寻找我的生命。粟晓。
那个时候，天空下着大雨，雷声轰隆隆地响在他的周围。阿涛在狂舞的暴雨中消失了身影。
阿涛是和我玩了五年的朋友，从孩子时开始一起长大。我们每天放了学后就不停地在城市的巷子里穿行，天上的飞鸟一群群地掠过头顶，楼房里的音乐会划破玻璃轻轻传来。我和他快乐地生活，成长。他教我，忍者是这样剖腹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木片，撩起他宽大的衣服，将木片顶在瘦弱的肚子上。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也不知道什么叫忍者、武士道。我们的老师在课堂上语气做作地讲着抗日的故事，讲着日本人的凶残。电影中的日本人真的很凶残，内心隐忍得像一块黑石，握剑的手毫不颤抖，眼神冷漠而满足。阿涛问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阿涛就定定地抬着头，一朵云彩正悠闲地飘过。阿涛突然说，日本人，真可恶。随即哈哈大笑，一直笑到四周的大人们以为我们是两个小疯子为止。
五年里，我们似乎干了很多很多事情，又好象什么也没有干。反正，五年，我们在学校里一边长着身高，一边看着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那些穿着苍白的长衣，拿着透出淡淡书香的折扇的主人公总令人着迷。阿涛不止一次地说，以后我也要学会飞檐走壁，南拳北腿。我找了一根木头，用我的削笔刀慢慢而努力地削着，我对阿涛说：我送你一把剑，好吗？
阿涛点点头，找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我的身边。
我的汗珠浸湿鬓角的时候，木剑的剑锋渐渐露出了雏形。
我送给他的时候，他花了五毛钱，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三支香烟，插进后花园的泥土里，他小心翼翼地擦着火柴。我捧着木剑，神情凝重。那时，我以为，我给了他这把宝剑，他就会带我去闯天下，古道驿站，香车美女，就会一一到来。阿涛单膝着地，恭敬地对着袅袅燃烧的香烟点了三个头。我双手递过剑，他肃穆地接过去。木剑上的刀痕清晰可见，我手上的刀痕，在洁白的纱巾中也清晰可见。
阿涛说：谢谢。
第二天，我们依然上课，一到放学，我们立即捧了木剑，往城市的边缘飞奔。阳光跟在身后，许多小狗也跟在身后。在一堵围墙转弯的地方，我们听见了“救命”的声音，就像电影上那样，我和阿涛停了下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救命啦”一个女子尖尖的声音又喊了起来。阿涛提了木剑一溜烟的跑了过去，我正要提步的时候，突然滑倒了，我的头重重的摔在了巷子里的石板上，我感觉到，我脚下踩住的是一块西瓜皮，或者是一块肥皂。但我已经不知道了，因为我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睁眼看到的第一张面孔是那么的熟悉，阿涛焦急的站在我的床前。他的头上，缠着一块大大的白纱布，布上还浸出鲜红的血来。我立刻想起了我和阿涛听到的呼救声。我问他：怎么了？他还没说话，我又问：怎么样？
阿涛咬着嘴唇，从唇边挤出一丝笑意来：没什么，一个强盗，一个女的。他的眼神，像我看到的电影上的那些男人的眼神一样。他摸摸头上的纱布，突然大笑了起来：
还算走运，有人来了，我只被打了一砖头，要不，我可完了。
他顿住笑，将我的手握在他小小的手掌心。我觉得我像一个女人，小小的女人。而阿涛，则像一个大男人。
其实，阿涛小我半岁，个头比我矮一厘米，不过，我没他壮。

那次以后，阿涛买了一辆脚踏车，没事的时候，他就载着我，我提着木剑，又往城市的角落里乱窜。
有一次考试，阿涛将木剑带去放在了书厢里，被监考老师检查时找到了，老师冷冷的看着了他，阿涛也冷冷的看着老师。老师提起脚，将木剑撑在膝盖上，“啪嗒”一声，折断了，阿涛霍的站了起来，狠狠的瞪着监考老师。老师被吓了一跳，但阿涛什么也没有说，又坐了下去。我看见阿涛的眼中悄悄的滚出了一颗泪珠，像黎明时滴在叶子上的水珠一样。
但我们并没有为木剑的被折难过多久。阿涛将木剑埋在了他插香烟的那块泥土里。

几年后，我们升到了离以前的学校不远的一所高中读书，在不同的教室我们不再住学校，而是在外边找了一套房子。没课的时候，我和阿涛就看电视，或借一些精装的武侠小说来看，我们仍然像以前那样喜欢去城市中行走，去寻找一些细微而真实的故事，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路上，寻找着属于我们生活的蛛丝马迹，阿涛安然的踩着脚踏车，我悠闲的坐在后架上，风往我们的头发吹来，我们的笑声洒遍了大街小巷。回到屋子，我会摊开纸写上两句诗。而阿涛，则坐在沙发上出神。
有一天，阿涛的身边多了个女孩子，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齐颈的头发掩住了大半张脸，她的眼睛在头发下闪亮着，阿涛告诉我，这是属于他的女孩，粟晓。粟晓对我笑了笑，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于是，我们在城市里穿行的时候，就多了一个人，粟晓。我和阿涛轮流着带粟晓，慢慢地蹬着脚踏车，我和阿涛总有一个人，在脚踏车的后面跟着跑。粟晓和我们一样，喜欢东一搭西一搭的胡逛，向往杂乱无章的生活。我们一边说笑，一边歌唱。路边的花草摇摆着腰肢。周末，我们要在灯火阑珊的时候，才回到校外的房子。
然后打开电视，播放着借来的武侠光碟，每一集电视里都有人在死去，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的死得壮怀激烈，有的死得凄惨缠绵。爱情在电视中成了死亡的孪生姐妹，所有的故事情节都与爱情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阿涛搂住粟晓，粟晓钻在阿涛的怀里，我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电视上不断切换的画面，和血，以及那些美丽的兵器，这时，我就会想起木剑，想起我们在城市中闲逛时看到的东西，记忆像流水一样，弥漫了我的心灵。我抬头望阿涛，粟晓也在望着阿涛，粟晓的眼神温柔而多情，像在诉说着什么，嘴角的笑容在头发下显得格外妩媚。阿涛看着电视目光迷离，他在想什么？我总喜欢这样猜测，我想，他和我想的应该是一样。
有一天，粟晓没来上课，阿涛慌了，不停的打听着关于她的消息。但没有那个人见到粟晓，我同样手足无措。阿涛的事就是我的事，阿涛的女孩子我也有责任保护。我在街上，在那些我们去过的巷子里喊着粟晓的名字。一直喊到天黑，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粟晓正坐在沙发上，神情憔悴，大眼茫然地看着，我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一种感动从粟晓的眼中涌向我。我问她：你去哪了？
粟晓不着声，拿起遥控器，胡乱的按着按钮，我有说：阿涛正找着你呢！
说话的时候，我就想阿涛这时会在什么地方？我踱到窗边，推开窗子。屋外的树木散发着三月的气息，墨黑的天幕闪着亮光，几颗星星在遥远的天边有些落寞。
粟晓说：我的哥哥死了！……
我怔住了！转过身，灯光下的粟晓脸色惨白，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粟晓靠在我的肩上，痛哭起来。我的灵魂仿佛坠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我心里喊：粟晓！粟晓，千万不是真的，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千万不要。
粟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想阿涛，我想阿涛啊！……”她的身体瘫软了下去，我爱怜地擦着她的泪水。“我这就跟你找他去！啊，马上回来，粟晓。”
我关上门，往街上飞似的的跑，我不知道阿涛在什么地方。阿涛会在什么地方呢？我没有思绪，我只是对自己说，要尽快找到阿涛。
在城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我看见了阿涛，他耷拉着头，一步一步沉重的走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迎上去，抱住他。“阿涛，粟晓，阿涛，粟晓在家里。”阿涛一激灵，从我的手中挣开，跑了起来，我跟在后面，街上的路灯紊乱极了，阿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一柄长了眼睛的剑，寻找着一个个的缝隙，一瞬间，我就丢失了他的身影。
粟晓的哥哥是自杀的，跳楼，二十层。粟晓，粟晓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粟晓她哥哥死的时候，面朝天空，地上流了很多血，面庞却完好无损，安详而淡然。在她哥哥的房间里，只找到了他留下来的五个字：死亡与生命。五个字在一张洁白的纸上，谁也不知道那昭示着什么。

粟晓不再有笑容，粟晓总是不说话，在屋子里依着阿涛，眼中盈满了泪水。阿涛一次又一次的吻着她的眼泪。粟晓像天空下的一只小鸟，被大雨淋湿了翅膀。深夜，粟晓总会在梦中惊醒，她紧紧地拉着被子，大声的喊着哥哥。我和阿涛在晚上总是不睡觉，我们在沙发上坐着谁也不说话，看着钟表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循环。我们只要一听见粟晓的叫声，就会一下子冲进她的房间，阿涛抱住粟晓，粟晓激动的哭着，在阿涛的怀中直到哭得再次入睡。粟晓在睡梦中，泪水还不住地滑落，眼睫毛在灯光下闪着光泽。阿涛抚摩着粟晓的脸，眼神失落得如此忧伤。
我不想让阿涛和粟晓继续在悲痛中沉没，我要让他们振作起来，我要让他们开心。我去音像商场找了很多轻松的光碟，一个接一个地播放，阿涛会在电视的灯光中勉强地绽开笑颜，像一朵紫丁香般无声盛开。而粟晓，依偎在阿涛的身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睛空洞得令人生痛。
粟晓，你要怎样才能好起来？？？？
我望着粟晓。
阿涛也望着粟晓。
阿涛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阿涛大声哭过，阿涛总是那么的坚毅、隐忍，像剑一样。阿涛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出了声，哭得如此伤心。而这时，粟晓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

有一天，粟晓的爸爸和妈妈来到了学校，为粟晓办理了退学手续，将她接走了。粟晓的家是玉城的，她的爸爸妈妈只是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工作，但粟晓的奶奶们都住在玉城。粟晓的父母为了让她能好好学习，决定带她离开这里，回到玉城。
粟晓走的头天晚上，阿涛在小城的书店里，为她买了一本精致的书，书名叫《一朵春天的花开在冬天》。粟晓捧着书，泪如雨下……
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都没有睡觉。粟晓睁着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阿涛，阿涛伸出手，摩挲着粟晓的脸庞。“晓，我爱你！晓，粟晓……”

粟晓走的当天夜里，阿涛对我说：我想喝酒。我毫不犹豫地和他走进了酒吧。
我们一言不发的喝着啤酒，我看着阿涛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的时候，我的心很疼，没有劝阻他，当他喝到第十二听的时候，我抱住他，阿涛伏在我的肩上，抽噎起来。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阿涛，阿涛。”深夜两点，阿涛醉得一塌糊涂，我背起他，在冷清的街上蹒跚前行。阿涛一直念着“粟晓”。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阿涛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我推开窗户，看见楼下有一个身影，很落寞。一件黑色的外套在早晨的街道上有些醒目，我戴上眼镜，看清楚了那是阿涛，他在往我们以前的学校走去。我穿上鞋，急匆匆地下楼，追赶着他的身影。在校门口的时候，我终于接近了他。“阿涛。”
阿涛转过身，看着我，笑了。难得的笑容在我的心里像一曲美妙的音乐。“阿涛。”阿涛搂住我的肩，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一种感动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兴奋极了。只要阿涛没事，就好。
穿过学校的广场，喷水池，他一直没有停下来，我也不问他，任由他的脚步带我去一个什么地方。
已经好久没有和阿涛单独散步，或者出去无聊的闲逛了。粟晓的脸又在眼前，三人的天空同样美好。
阿涛带着我，进了花园。他找到埋藏木剑的那块泥土，默默地站着，他说：记得么/非，已经好久!了我蹲下身，轻轻地摸搓着泥土，和铺在泥土上的那层枯零的花草。指间不时会触摸到一瓣小花的温度。往日的温情像湖中的涟漪一样向我漫来，我感到有些眩晕。
阿涛也蹲下身，看者我们脚下的泥土。我似乎看到，阿涛的眼中，粟晓，折断的木剑，脚踏车，小巷子，我们的欢笑。
回到屋子，阿涛说：非，粟晓是我的生命。我知道粟晓是阿涛的生命，就像粟晓的哥哥是她的生命一样。粟晓失去了哥哥，便失去了她的笑容，而阿涛失去了粟晓，就失去了生活的内容。
“可是，非，还有你!呢阿涛看着我。”忧伤的眼中有一丝满足。“我想，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阿涛，阿涛，不是的。
我想说，但却没有。我只是想起粟晓，木剑，想起武侠小说。
小说中总会在某些时候，出现一个世外高人，或得道高僧，或神仙圣人。他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他们能洞察万象，他们了解芸芸众生的欢乐与痛苦，他们给人指点迷津。
可是，今天却没有，我想说，阿涛，但愿我是一个得道高僧，或神仙圣人。阿涛！我什么也不是。
阿涛继续:说我会去寻找粟晓的……
阿涛，粟晓真的是你的生命吗？
我想说，但我深切地感到，粟晓真的是阿涛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有了粟晓，阿涛才如此用心。用心无所谓好坏，去爱总比庸庸碌碌无所爱好。有了粟晓，我们才有那么多的日子，三人一起开心。粟晓。
我想说，粟晓真的很重要，突然，我看到阿涛的一滴泪水，悄然流下。

阿涛照常上课，做作业，应付考试，但每到深夜，阿涛都会陷入沉重的思绪当中。
粟晓去玉城后，就和我们中断了联系。我们没有她家的地址和电话,问小城里认识粟晓家的人，他们也不知道.
阿涛在痛苦之中若无其事地生活，只要有机会,她就开始想粟晓，并努力地打听着关于粟晓和她家的消息.但总是无功而返。遭受丧子之痛的粟晓的爸爸妈妈一定不想小城给他们留下点什么记忆，他们也不想给小城留下点什么幻想。可是，阿涛，粟晓，阿涛，粟晓.

我尝试着改变阿涛，有意地带阿涛登山。我们在高高的东山上俯瞰全城。我们在山间林海里，寻找着以前的乐趣。我还带阿涛去小河边的沙滩上。这些地方都是我们愿意来的，我和阿涛在城市里生活，但离不开自然，我们都是大千世界的小动物，可以快乐地生长，生长在社会和自然的交融里。
我们坐在地上。阿涛的额头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臃肿.
有一天，我们站在城外河流的桥上，看着滔滔流过的河水,阿涛突然对我说:粟晓的哥哥,为什么要自杀呢?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这个问题了，我在极力回避与粟晓有关的话题，阿涛又对我说: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看到，阿涛的目光在往黑色的云彩张望,那里。是什么?是什么地方?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很忙，因为要应付学校的毕业考试。
当考试完之后，我终于感到真正的轻松了，阿涛和我，相视而笑。
但我和阿涛还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不想回家。我们没有了作业，一天就在房间里看书，看电视,漫无目的地去音像商场租一套一套的光碟来看。白天到晚上，从不间断。看完一套光碟后，我们就会到城市中到处去走，像野狗一样不知所终，我知道，我们的穿行毫无意义，但我们仍然执迷于行走，似乎，那些小巷子，会因我们的到来而沉重地凸显出它们最深处的意义。阿涛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巷子在脚下退去，他伤感地说:粟晓在的话……
我们一直都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出去，这样，天空的小鸟就格外的多，云朵中还不时传来飞机嗡嗡的声音。
有时，我们站在河边的桥上，看着时间慢慢溜走，看着太阳从东山升起从西边落下，金黄的阳光铺满了天际和江水。

有好几天，我回了家。
当我再回到屋子的时候，阿涛正紧紧地抱着一个瘦削的女孩子，亲吻着。他们看见我，慌乱地松开了，阿涛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像粟晓在她哥哥死的那晚一样苍白。那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走了。
我看着阿涛，没有说话。我开始翻找着自己的东西，阿涛抱住我：“非……”
“阿涛，粟晓呢，啊，粟晓呢?”
阿涛抬起头，用手使劲地叉着头发。
“我希望你开心，可是我不希望你去找一个你不爱的人来安慰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
"也许粟晓确实是遥远的。可是，你还爱她呀!”
“粟晓！晓！”阿涛呐呐自语。
我说：粟晓是你的生命，你有机会，还可以去寻找你的一切。
我想说：粟晓也是我的生命，因为你爱她。因为我们是好兄弟。

粟晓。粟——晓——

阿涛突然说：我要去找粟晓！

第二天，天下起了大雨，雷声在天空远远近近地响着。
阿涛背起一个布包。“我要去找她！”
我想说：你爱他，就应该去找他的。
我说:“雨很大。”

但阿涛义无返顾地走了。雨中流下他一个模糊的身影。

三个月后，我又踏进了教室。我的校园，是一所不起眼的大学，坐落在一个比我们小城大一点的城市，但身边没有阿涛。阿涛去了玉城就没回来。离开家的时候，我去了阿涛的家，阿涛的妈妈告诉我，阿涛说，不想念书了，他正在玉城努力地打工，有一天要回来的。
阿涛，阿涛。
我开始安顿下来。啃着一本本厚厚的专业书。傍晚，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灯火渐渐辉煌，一直到深夜。我在深夜里写作,在昏黄的台灯下干着自己的事.室友静静睡去,听着他们均匀的鼾声，我就想阿涛，粟晓，和以前的一切。
也许是我和阿涛单独住久了，已经习惯了我们特有的寂寞和排遣方式。我觉得我总是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我上课的时候，会用一本书放在我旁边的一个空位子上，不让哪个人来坐.来来往往的很多人，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
我希望阿涛的会出现，我也坚信他会出现，就像他走的时候那样斩钉截铁。玉城的风不知是否比这儿大，玉城的人们是什么面孔呢。我想起阿涛的一点点，就开始往城中走，我喜欢揣着两元钱，坐上公交汽车，围着城市转。转。直到我累了。可是，我觉得这很麻木，因为我习惯步行，习惯了和阿涛一起去小小的角落寻找真实的细节。我一个人，不再做很多。但我的记忆，悠远而清晰。粟晓的影子，时时跳在我的眼前。

我两年前所读的小说，现在已经忘记了故事情节，即使是当时刻骨铭心的风情这时已似乎淡忘了。我渐渐明白，武侠小说不但在虚构人生，虚构完美的理想。而且在现实的世界里，它们根本就不能带给我什么。也许，我不明白更好，可以在里面继续沉溺，继续走着我的渺茫得梦幻般的路。
阿涛的脚踏车一直被我锁在家里,锁在我的卧室.离开的时候，我仔细抚摸了一遍，两个轮子安静得想在缅怀过去的时光。
我也登山，也去河边，幸好这座城市周围，有着和我原来的城市一样多的山，河流。而桥更多，我随便在那个地方停下来，都会看见桥，看见桥从河上毫无顾虑地跨过去，看着桥下的河水，奔流不息，波浪叙述着一个个正在发生的故事。
我期盼着阿涛来到我的面前，不管是风尘仆仆，还是衣衫褴褛。我有时迷惘地设想着阿涛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的场景，他的眼，也许像水，他的头发，一定长得像夜晚的颜色.这个时候，我就想起英雄，想起一部部电视剧里的主人公:英俊的男人，美丽的女子.阿涛，粟晓，倘如重返古代的江湖，他们一定会干出惊天动地的的事来，我相信阿涛，相信他有能力。
在我的寝室里，没有电视，我想看电视得去上网，每次上网我都希望能碰上阿涛，或粟晓.我在QQ上看着他们的名字，可它们一直没有闪亮，我的心在失望，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在无数次以后，我厌倦了上网，我害怕打开QQ，但我期待阿涛粟晓的声音会在耳边响起，他们会拉着手，从街头走来，给我唱歌.
“我路过湖泊/路过森林/路过沙漠/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路过幸福/路过苦痛/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柔和泪水/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2004/6/30____2004/7/1(深夜,凌晨)一稿
2004/7/1中午( 十二点过 )
Twisted Ev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