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坐影

一、在黑暗中对话

你坐在我对面
坐在一间比黑暗还黑暗的房子里
在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的情况下
与我谈论诗歌、女人、生命、死亡等话题
我们的谈论像黑夜一样无边无际
彼此都希望对方的话语，如夜空
金灿灿的星星，一一落进自己的心湖
使深沉的孤独无涯的寂寞溅起一串串欢快

黑暗太神秘太深邃太无边无际了
因之我们谁也不可能言中或抓住什么
彼此的话语只能是一片片飞逝的水沫雨星
只能是生命能量的无奈发泻而已
这使我感到，感到你比这黑暗的房子更黑暗
感到我们不过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
两块
会发声的
能够活动的
互不相干的
比黑暗的黑暗更黑暗的
易碎的
石头

二、陌生人

我在大路上行走
一个人突然迎面飘飞而来
像一只大鸟，还没等我
看清他的面孔
他就与我融为一体了
而还没等我，感到他的一丝体温
他又逸出了我的体内
在我身后头也不回地相向而去

我在大路上行走
一个人接一个人像流水穿过我的躯体
但向前看一片空茫，回头望空茫一片
在天地的无边闶阆——虚无的旷野里
只有我一个人，在胡乱地行走着
如进入迷宫，不知去向只知向前向前
心中越来越装满大片大片迷惘

——那些流水一样穿我而过的人
莫非正是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的我自己
莫非是每时每刻都在新生又在死亡的我自己
或者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同时显现的我自己
那么难道，难道自己
永远都是自己的陌生人吗 

三、一群鸟

静谧的黎明突然哈出尖利响亮之响声
鸟儿们慌忙冲出
山岗上被光明的天幕衬托出的树林 
不是为了飞翔，它们从天空向四方撒去
羽毛纷纷如鲜红的霞片
跌落在黄昏的沼泽之中 

沿黄昏之河而上
两岸景色迷人，然而河谷静寂得恐怖
一棵棵花树撑开在两边悬崖上
清风自河源泻下来，吹亮一团团透明的火焰
一片辉煌的天地中，河道如一串美丽的珍珠
可是，那朵朵花儿在吐蕊时就被冰雹敲掉了
现在站在枝头吐焰的，只是一朵朵花儿的影子
像一只只鸟儿的声音一样

此刻，我担心自己会消失在深不可测的空谷
拐回来时沼泽地似乎已沉入宁静之底
走进沼泽分开草丛什么也没有了
——黎明的音乐已沿地下的岩缝流入地心
地面上只扔着几块坚硬的石子
抬头仰望天空的流云，我的喉管
如脚边的芦管被泥水淤塞了

我被信任拒绝在门外 
茫然等待着身边出现声音
至于前面提到的那群鸟
并没有沿草根钻入地下安睡
它们已穿越夜晚的隧道
奔赴下一个黎明

四、远处的孩子

春日迟迟的午后
整栋楼房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不知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让一直都在昏睡着的我在这一刻
(不是在此之前更不是在此之后)
——苏，醒，了!
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愣着双眼
明亮的阳光穿过窗玻璃斜射在屋内雪白的墙壁上
整个房间像闪耀着粼粼水光
我沉浸在这明丽温暖宁静的幸福之水中
心头渐渐生出了对世界的美好情感

虽然冰雪还不肯退化
虽然寒冷的冬天还垂而未死荒凉的大地仍是
一望无际的荒凉光秃秃的树木还未发出青芽
但我冬眠的身子已开始热乎起来窗外的
万里春光正把满腔热情向人间倾洒
千尺冰层咔咔断裂，一派向上的勃勃生机
在麻木的地下在我生命的冻土里，哗哗流涌刷刷生新

从漫长的冬天的封闭中跑出来，孩子们
在楼下的满院子光明中像那棵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尽情戏闹
穿过嘈杂的市声，我仿佛听见遥远的天边
还有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在尽情地戏嬉着
直到轻柔的金红暮色朦胧了大地
直到黑夜温和的翅膀笼罩了广天
直到市声匿迹，院子里的孩子
早已回家进入了梦乡
那群远在天边的孩子，仍在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在我的记忆深处
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戏耍着

他们像叶芽般喧闹着在上长的声音
让我满心欢喜激动不已
我再也躺不住了，便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桌上的台灯
在一小片光亮的照耀中
写下这首关于春天、童年、夜晚、睡眠
也许，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含义的诗

五、寂寞时总要弄出响声

我是，这个城市最高处的一间空屋
远空寒冷的天风一群一伙浪涌而来
从我这边的窗缝钻进又马不停蹄地从我那边的门隙流出
把我内心的小空虚小寂寞
与外面天地的大空虚大寂寞串通成一片
也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一种表白
总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生命
就会发出咣咣当当的絮叨声

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的屋子里
映照着蔚蓝的天光荡漾着大地的雪亮
城市稀疏的树影，一辆辆奔来蹿去的
把一堆一堆彩色的人群吐出来又吞进肚里的
公共汽车的猛虎烈豹
在我的窗玻璃上，在我洁白的心壁上
投下双重错位的怪像
天上一闪即逝的黑鸟远处永恒的雪山
一切大美都是无言的不可言传不可企及的
而我的心境不知为何纷乱不堪，我如
白驹过隙的生命为何坐立不安
我本能地操起床头那只花笛，徐徐吹出
两行滚烫的热泪一串串七彩的音符
远方的姑娘哟，你可
听见我无边的寂寞深深的孤单?!

呆望着窗外正在变动与不变的事物
世界与我无关且有关
我不可能改变什么，我只能
潜入过去潜入未来
在记忆在幻想中取得温暖
而我曾独自在深山老林中行走时的歌声
仍回荡在我灵魂的千谷万壑直冲霄汉，不断
冲洗着爬向我背上的孤单以及
四处隐伏的灾难从脚到头的忧郁
那歌声，就是从我生命中喷涌而出的诗句
我心爱的人哟，你能否
懂得我为何写诗的内含？!

六、风雪中的人群

风魔唆使满天冷硬而纯洁的雪片
旋转着斜飞而下，扫射扑打大地
并将一把把刺骨的冰粒 
塞往城市的脖子，并使
遍地雪沫的烟雾鬼魂
在每条街每条道路上东飘西荡

它让成群结队的车辆，在一片
纷纷乱乱的迷蒙中小心谨慎地爬行
它让寒流的利刃刮着
行人的鼻尖划着行人的脸面削着
行人的耳轮，让匆匆而过的
一群一群雪沫一样南来北往的行人
缩着脖子低着头
像一个个顶风冒雪的问号
不断向苍茫深处走去
而我夹在人群中
边走边默默地追问着
世界啊，你要走向哪里?!

七、蝉

夏日的火海

蝉飞鸣着穿过燃烧的透明的空气
——被蒸腾的热浪火流冲荡在
郊外的一棵古槐树枝上 

它死死地抓着
一根粗黑干枯的槐枝
躲藏在几片快要红透的绿叶下
以为这棵根朽身已吾身难保的古槐树
就是一座永远凉爽舒适的绿岛

火热的气流漫过树盖
光的毒箭穿透枝叶
在夏日无边无际的火海里
所有绿树都被烘烤得变黄变焦
而那棵幸存在郊外的古槐树，仿佛
欲大哭一声就轰然升空的样子
而那只蝉，仍死死地
抓着古槐树发烫的枝杆
像小小的一块
快被烤干的肉在吱吱冒着黑烟
这情景让我蓦然回想起自己的
一只曾冻僵的脚拇指急忙
钻入冬天的火盆中的那种疼痛

八、隔壁的说话声

每当夜深人静
咯啦啦咯啦啦的声音
便开始穿过墙壁
源源不断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似一只毛茸茸的胖松鼠
彻夜把一堆堆山核桃从洞中滚出来又滚进去……

咯啦啦，咯啦啦
越是夜深人静，胖松鼠
如在减肥一样活动得越是起劲
我在这边房间里的床上辗转反侧
但我一点也听不到
这越来越放肆的话语内容

这大概是两个人的隐私或秘密
是一种只有在深更半夜才能释放的东西
望着窗外满天星星的灿烂繁花
想想自己苦难的童年曾心爱过的姑娘
或任虚妄的野心掀起热血的狂涛猛浪
或任群魔乱舞的精神幻影布灵魂的虚空
反正，反正不要去听，因为
窃取他人隐私和秘密是不道德的
何况这种在暗夜里才敢出现的东西
是很可怜是很值得同情的

咯啦啦，咯啦啦
这穿墙而过的话语敲击着我的耳膜
直到小鸟在窗外的树枝上
喳喳啼叫的微明来临，直到
远近四周都出现了白昼即至的动静
才渐渐微弱下来，这时
我就会进入隐隐约约的睡眠状态
而当那神奇的太阳把光明的巨扇在天地间展开
正是我开始在梦幻中度过新的一天的时候
——我失眠已久，多年来我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在夜深人静时 
我自己心灵深处的说话声，总要穿过
所谓的知识和经验堆砌的厚墙
使我在大地的昏睡中，总是要
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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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诗思之鹰

风动 · 发表于: 星期五五月 20, 2005 10:49 pm 发表主题:

《在黑暗中对话》，是不得不进行的对话，是现代人的悲哀；《陌生人》轻易地穿透自己，连自己都陌生自己，可见的悲哀，令人叹息。

高岸 · 发表于: 星期五五月 20, 2005 11:32 pm 发表主题:

<风雪中的人群>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坐影 · 发表于: 星期日五月 22, 2005 11:01 pm 发表主题:

感谢以上两位。

更希望能看到批评性意见——因为批评最能引起人反思，使自己不断调整写作路向，磨砺诗艺，所以才能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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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诗思之鹰

星子 · 发表于: 星期一五月 23, 2005 2:12 pm 发表主题:

深处的声音和影子，可是我们能扑捉得到的，如此沉重而逼真。。。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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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ine · 发表于: 星期二五月 24, 2005 2:12 pm 发表主题:

如裹衣夜行, 履沉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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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

蔡利华 · 发表于: 星期三五月 25, 2005 6:14 pm 发表主题:

读你的诗,感到一种欣慰.读了太多用技巧堆起来的诗,看了好多没自己的诗,使我深深怀疑中国当代诗歌的走向.诗从一九八九年后,风起的诗流派争雄的局面结束后,诗就再没回到自己的轨道,也就是说,那种敢于向生命大叫的诗在那年就断裂了.现在的诗是有很多精品,只是太精了,吃了会消化不良.读到你的诗,我还真有些感动了.但从诗学的角度而言,先生的语言穿透力不足.当然,只是对看到的这几首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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