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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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读书少年时
李小平

我能忆起的少年时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一家人围坐一起，当教师的母亲手拿一册线装的《聊斋》，为我们兄弟姐妹阅读书中的鬼狐故事，并翻译讲解其中的情节及义理。秋日的夜晚，窗外皓月当空、繁星万点，一阵凉风吹过，院落中的花树便姿影摇动、沙沙作响。听着母亲天音一样的朗读和讲解，身不由己灵魂出窍，以为自己便是那个书生或美狐，远离了单调乏味毫无美感的现实生活。
我是一个爱书之人，天生的读书种子。初识文字后，便四处抓书来读。连环画、红宝书、高大全以及批林批孔批周公的各种资料；破四旧漏网的毒草如《金台传》、《花月痕》、《聊斋志异》、《刺客列传》等等。记得初二时，一次在课堂上偷偷读《万花楼》，被何老师发现，将书收了去。下课后何老师即将我叫到办公室，把书还给了我，并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上课要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眼睛里闪射着一丝同情和怜悯的光。
爱读书，少年时却常常陷入无书可读的窘境，大量时光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无聊，便一大群野小子疯丫头学着大人打派仗。你一伙是保皇派，他一伙是造反派，在大街上冲来冲去，在巷子里打进打出，拳脚交加、打群架。一会儿他占上风，一会儿你出人头，随社会上的风向不停变换，谁的家长倒霉谁输。打来打去打坏了少年心性：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争哲学毒素，慢慢地浸入血液。到如今，与人斗的毒瘾仍时不时地发作一下、伤人伤己。
正是凭着那一点点爱读书得来的底子，于恢复高考不久的一九七九年，我以应届毕业生身份、全校总分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考上了省重点大学。一九七九年大学本科招生二十八万人，报考人数四百六十八万人，录取人数占报考人数的百分之六点一，那时的本科录取率统计是包含了大中专的。这对我而言，是初尝读书改变命运的甘甜。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各种条条框框依然禁锢着国家、社会和人民的思想。进入大学后，可读之书依然稀缺。记得《星星》诗刊复刊后到学校售卖，引起的轰动丝毫不亚于现在顶级明星出现在粉丝面前的场面。四年大学生活转瞬即过，分配到一矿山工作至今，忽忽然已三十年后了。回首来路，唐朝女诗人杜秋娘《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曲吟来，于我有蚀骨之痛，除了曲中明言的少男少女之爱外，更是少年时未能好好读书深深的遗憾，恨不读书少年时。少年如一张白纸、求知欲正强、记性又好，更无生活的羁绊，正是学习好时光。看陈寅恪、钱中书、周汝昌、范增这些老先生，随口引用典故，甚至对《道德经》、《论语》、《红楼梦》、《离骚》等经典作品倒背如流。除了感佩之外，我也真心知道，老先生们谁又不是家学渊源，练童子功练出来的。各种知识在他们的脑海里激荡、交织、砬撞，厚积而薄发，新的见解、新的认知体系便脱颖而出。先天不足、后天难补。我现在读书也勤，却是随读随丢，头天才读过的文章，第二天拿起来再读，却常常如读新文一般。更多的是随手书柜中抽一本书，每一翻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盖因记忆力差了、神智渐昏的原因。当然随马齿渐增，人的理解力在不断地增强，没有练得童子功，依然可以学有所成。但与练了童子功的人相比较，总是缺点什么。
没有书读的少年是苍白的，没有名师指导的少年是迷茫的。回头看我的少年时代，真的是又迷茫又苍白。
名师出高徒，象六祖惠能那样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而我们不能知道的是，五祖未授六祖衣钵之前，六祖从五祖处，已经证得了多少佛法大道。天资平庸之人，自身还算努力，如有一等师傅教导，可得二等成绩；二等师傅教导、可得三等成绩；如遇末流师傅，皆难入流了。人类文明是在传承中发扬，没有传与承，发扬只是一句空话。如我等智商尚可、却无名师指点者，虽然努力，但不知要走多少弯路、费多少蛮力，才能更上层楼。一人独行，但见高峰四围、烟霞瞕目，山道交错纵横，心疑而趔趄，无引路之导师，欲登绝顶而小众山，恐无时日。记得一次回老家，去看望我高中时的班主任罗光元老师，将我所写一册诗集《没有回应的呼喊》敬上，向老师汇报学业。罗老师很高兴，但深思了一会儿说，我们那时都没能教你们什么，你们能够取得一定的成绩，主要还是你们自学取得的。我相信罗老师说的是真心话。那时教师和学生同场参加高考的场景比比皆是，老师们被文革十年读书无用忽悠，在不停的运动、斗争中嗟咜了青春，荒废了学业。除了多认识几个字外，并不比他们的学生多懂得多少，老师们常常是边学边教。
我如今中年的木呐、愚笨，全是因我少年时未能好好读书留下的后遗症。根植于我内心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多地是受少年时代读到的“四旧毒草”书籍所建立的，读《三国》，我知道了忠与义，读《三言》、《二拍》我懂得了善与恶、美与丑。那些有点陈旧甚至破烂的书籍，悄悄改变着我、塑造着我，使礼义廉耻的中华传统深深地溶入我的血液之中。其中的糟粕，也同样吸附于我的体内，成为我难以更改的命理。在权力面前顺从、在正义面前退缩；日子过得犬儒，心中向往着飞翔，身体却随着惯性堕落。
如今的我已然深深地明白，那几本旧书为我奠定的为人处世的基础是多么的脆弱，既经不起社会运转强力的碰撞，也难以协调好社会环境各方面复杂的关系，故一路走得跌跌碰碰，半世艰难，年过知天命而内心依然懵懂。我现在知道，人类成长史、思想史上还有很多好的优秀的东西，除忠孝、仁爱、礼义等等外，还有平等、自由、民主、悲悯情怀等等，这些都应是简明的人生态度和人性自足的力量，具有普世价值的意义，是推动社会前进、增加人类福址的正能量。而我们为了建立这样的人生态度和拥有这些人性自足的力量，却常常挣扎得筋疲力尽，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不可得，何至于此矣！可惜，我已无精力和耐心作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现代文明于我，只能作秉烛夜行、烛火微光，聊胜盲人瞎马而已。恨只恨自己少年时读书太少、明理太迟。
像我这样的爱读书之人，如少时有书读、多读书，那我整个的人生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一滴水映照出整个世界的模样，个人的命运，甚至国家、民族的命运均因对书籍的态度不同而发生逆转，那读不读书，真的是一个很大的事情。
如果灵魂可以出卖，我选择出卖给书神，放我回到年少时，一先生手拿械尺盯紧了我，待我读尽人间好书，说一声我好幸福，让书神将我收了去，做书童、做一张印书的纸或做一支写书的笔。无论做什么，只要与书有关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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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读书少年时
李小平

我能忆起的少年时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一家人围坐一起，当教师的母亲手拿一册线装的《聊斋》，为我们兄弟姐妹阅读书中的鬼狐故事，并翻译讲解其中的情节及义理。秋日的夜晚，窗外皓月当空、繁星万点，一阵凉风吹过，院落中的花树便姿影摇动、沙沙作响。听着母亲天音一样的朗读和讲解，身不由己灵魂出窍，以为自己便是那个书生或美狐，远离了单调乏味毫无美感的现实生活。
我是一个爱书之人，天生的读书种子。初识文字后，便四处抓书来读。连环画、红宝书、高大全以及批林批孔批周公的各种资料；破四旧漏网的毒草如《金台传》、《花月痕》、《聊斋志异》、《刺客列传》等等。记得初二时，一次在课堂上偷偷读《万花楼》，被何老师发现，将书收了去。下课后何老师即将我叫到办公室，把书还给了我，并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上课要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眼睛里闪射着一丝同情和怜悯的光。
爱读书，少年时却常常陷入无书可读的窘境，大量时光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无聊，便一大群野小子疯丫头学着大人打派仗。你一伙是保皇派，他一伙是造反派，在大街上冲来冲去，在巷子里打进打出，拳脚交加、打群架。一会儿他占上风，一会儿你出人头，随社会上的风向不停变换，谁的家长倒霉谁输。打来打去打坏了少年心性：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争哲学毒素，慢慢地浸入血液。到如今，与人斗的毒瘾仍时不时地发作一下、伤人伤己。
正是凭着那一点点爱读书得来的底子，于恢复高考不久的一九七九年，我以应届毕业生身份、全校总分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考上了省重点大学。一九七九年大学本科招生二十八万人，报考人数四百六十八万人，录取人数占报考人数的百分之六点一，那时的本科录取率统计是包含了大中专的。这对我而言，是初尝读书改变命运的甘甜。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各种条条框框依然禁锢着国家、社会和人民的思想。进入大学后，可读之书依然稀缺。记得《星星》诗刊复刊后到学校售卖，引起的轰动丝毫不亚于现在顶级明星出现在粉丝面前的场面。四年大学生活转瞬即过，分配到一矿山工作至今，忽忽然已三十年后了。回首来路，唐朝女诗人杜秋娘《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曲吟来，于我有蚀骨之痛，除了曲中明言的少男少女之爱外，更是少年时未能好好读书深深的遗憾，恨不读书少年时。少年如一张白纸、求知欲正强、记性又好，更无生活的羁绊，正是学习好时光。看陈寅恪、钱中书、周汝昌、范增这些老先生，随口引用典故，甚至对《道德经》、《论语》、《红楼梦》、《离骚》等经典作品倒背如流。除了感佩之外，我也真心知道，老先生们谁又不是家学渊源，练童子功练出来的。各种知识在他们的脑海里激荡、交织、砬撞，厚积而薄发，新的见解、新的认知体系便脱颖而出。先天不足、后天难补。我现在读书也勤，却是随读随丢，头天才读过的文章，第二天拿起来再读，却常常如读新文一般。更多的是随手书柜中抽一本书，每一翻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盖因记忆力差了、神智渐昏的原因。当然随马齿渐增，人的理解力在不断地增强，没有练得童子功，依然可以学有所成。但与练了童子功的人相比较，总是缺点什么。
没有书读的少年是苍白的，没有名师指导的少年是迷茫的。回头看我的少年时代，真的是又迷茫又苍白。
名师出高徒，象六祖惠能那样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而我们不能知道的是，五祖未授六祖衣钵之前，六祖从五祖处，已经证得了多少佛法大道。天资平庸之人，自身还算努力，如有一等师傅教导，可得二等成绩；二等师傅教导、可得三等成绩；如遇末流师傅，皆难入流了。人类文明是在传承中发扬，没有传与承，发扬只是一句空话。如我等智商尚可、却无名师指点者，虽然努力，但不知要走多少弯路、费多少蛮力，才能更上层楼。一人独行，但见高峰四围、烟霞瞕目，山道交错纵横，心疑而趔趄，无引路之导师，欲登绝顶而小众山，恐无时日。记得一次回老家，去看望我高中时的班主任罗光元老师，将我所写一册诗集《没有回应的呼喊》敬上，向老师汇报学业。罗老师很高兴，但深思了一会儿说，我们那时都没能教你们什么，你们能够取得一定的成绩，主要还是你们自学取得的。我相信罗老师说的是真心话。那时教师和学生同场参加高考的场景比比皆是，老师们被文革十年读书无用忽悠，在不停的运动、斗争中嗟咜了青春，荒废了学业。除了多认识几个字外，并不比他们的学生多懂得多少，老师们常常是边学边教。
我如今中年的木呐、愚笨，全是因我少年时未能好好读书留下的后遗症。根植于我内心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多地是受少年时代读到的“四旧毒草”书籍所建立的，读《三国》，我知道了忠与义，读《三言》、《二拍》我懂得了善与恶、美与丑。那些有点陈旧甚至破烂的书籍，悄悄改变着我、塑造着我，使礼义廉耻的中华传统深深地溶入我的血液之中。其中的糟粕，也同样吸附于我的体内，成为我难以更改的命理。在权力面前顺从、在正义面前退缩；日子过得犬儒，心中向往着飞翔，身体却随着惯性堕落。
如今的我已然深深地明白，那几本旧书为我奠定的为人处世的基础是多么的脆弱，既经不起社会运转强力的碰撞，也难以协调好社会环境各方面复杂的关系，故一路走得跌跌碰碰，半世艰难，年过知天命而内心依然懵懂。我现在知道，人类成长史、思想史上还有很多好的优秀的东西，除忠孝、仁爱、礼义等等外，还有平等、自由、民主、悲悯情怀等等，这些都应是简明的人生态度和人性自足的力量，具有普世价值的意义，是推动社会前进、增加人类福址的正能量。而我们为了建立这样的人生态度和拥有这些人性自足的力量，却常常挣扎得筋疲力尽，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不可得，何至于此矣！可惜，我已无精力和耐心作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现代文明于我，只能作秉烛夜行、烛火微光，聊胜盲人瞎马而已。恨只恨自己少年时读书太少、明理太迟。
像我这样的爱读书之人，如少时有书读、多读书，那我整个的人生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一滴水映照出整个世界的模样，个人的命运，甚至国家、民族的命运均因对书籍的态度不同而发生逆转，那读不读书，真的是一个很大的事情。
如果灵魂可以出卖，我选择出卖给书神，放我回到年少时，一先生手拿械尺盯紧了我，待我读尽人间好书，说一声我好幸福，让书神将我收了去，做书童、做一张印书的纸或做一支写书的笔。无论做什么，只要与书有关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