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rainfayfay

第二天，南月继续昨天练习“广陵散”。他还是一脸忧心忡忡，面色疲倦，显然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睡眠不足的样子。真想撬开他的嘴巴掏出秘密来。

南月赌气停下琴，果然，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怎么？”

“你有心事？”南月试探着。他欲言又止，摇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关于大辽南征？”南月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果然聪明，但是这不是全部，他该告诉她吗？“南月，如果你必须在外祖母和祖母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谁？”

“这……”南月犹豫了， “选正确的一方。” 然后她笑笑，自己这是投机取巧。

“可是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孰正孰误。”他叹息道。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南月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如果问我更关心哪一个，我要诚实地说，是外祖母。”她咬着下唇，艰难地说着。

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南月的身份决定了她的立场。毕竟，南月在辽国的草原长大。任心中有过多少姓杨的念头，一旦要在宋辽冲突中做出选择。一旦要做出选择。南月的天平自然会倾斜。经年来，辽宋边关之战，萧太后每诱宋军入腹地而歼。横尸遍野，满目疮痍。其中的残酷和血腥，从小身处辽宫深院的南月又怎能体会，怎能知道？

可是对自己来说，是国仇家恨，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攥着身上的玉佩，反复摆弄，矛盾着。

她不忍，“告诉我！”

“你真的想知道？”看进他的眼里，她重重地点头。

他想了一想，用最原始的办法解决吧，“我这里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双龙首玉璜，龙首处都有很小的字。一个上面写了一个字，一个上面写了两个字。”他顿了顿，“我把它们置于身后，两手分握一块由你来选。如果选中两个字的那一块我就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会得到选中的那块玉。”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他要送一块玉给她？南月不由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右徵角，左宫羽，南月选的右手。迫不及待地拿过来仔细端详，南月才发现这玉佩是扇形的，呈润泽的白色，晶莹剔透。两端镂雕龙首，龙口微启，旁边用阴刻深深地刻着一个很小的“杨”字，“杨？”，这就是那个字？

“言先生，我的玉上是两个字。”南月把玉捏在手里，“告诉我吧。”

“哦？”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求证。就在他伸开手的那一霎那，手上的玉佩被南月抢了过去。

“你？” 言初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惊愕着，君子不妄言，可她只是个活泼任性的女子。

“呼延？”读出玉佩上的字，她的惊讶绝不亚于他的。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她把玉还到他的手里，看着他，没有一丝迟疑。他手上的玉刻的是“杨”字。她留下了“呼延”，这就是她的决定。

她的心里有千万个问题。他的心里有千万把刀绞。

无言，坐下抚琴，这是他抚平心绪整理思想的方式之一。“广陵散”，一曲过后，他已做出决定。也许他要为这个决定悔恨一生？

“南月，我要说的事情，你一旦知道就要在你外祖母和祖母之间做出选择，也就是说，你必须要背叛她们其中一个。明天不上琴课，给你一天一夜来思考。明晚，如果你还是想知道，到你追月的山坡来找我。否则，从今以后，我们不要再提起这个问题。”他的声音非常严肃。南月这下才意识到他说的事情有多严重。

还是当日的明月，却不是当日的草原。不过才一个多月，风已经凛凛入骨，很萧瑟。她会来吗？

当然！

还是当日的追月白马，却不是当日的少女白衣。风吹乱了她鬓边秀发，她的脸上多了几分肃穆，少了几许烂漫。人的成长，有时并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她翻身下来，急切地问道：“言先生，你姓呼延？” 经过一番思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选中的是两个字的玉佩他才会告诉自己，因为如果她选的是一个字，她就不会发现另一块玉佩上写的是“呼延”。可她，逆天而行了。

他点头，卷起袖子，手臂上面，刺着两行字，“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

“我祖父呼延赞生前矢志以身许国，消灭契丹，恢复故土，他的全身甚至唇内都刺满了“赤心杀契丹”五个字。我的父辈都在耳朵后面刺有“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几字。我幼时，祖父要求全家妻妾仆人也都在脸上刺字，因全家人跪求才改为妇女和孩童刺字臂上。”说到往事，他的声音里平添了许多少见的激动。

“你叫呼延初临？”她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耿耿于怀。

“取两句话的头两个字，我叫呼延出临。”人能坦白，也是幸福。

“那么两块玉佩是怎么回事？”南月问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父亲和我父亲自幼交好。两人结拜兄弟，以这对玉佩为信。我来辽时，你父亲的原配董夫人把另一块玉佩交给了我。”

“可是为什么会在董夫人那里？”结拜的玉佩不是该随身携带吗？她不太明白。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说来，你是我的世交兄弟，太好了。”南月不禁得意地笑了。

这很重要吗？他不解。看见她喜不自禁的样子，他终于明白：她在计较着自己和她师尊和弟子的辈分。摇摇头，他苦笑着“南月，说到正题。近五年来，辽宋一直没有大的战役。我师兄也就是你的阮师傅奉命教你练琴。阮师兄在辽国教你十余年，一直没敢与中土联系。他突然离去是因为今年八月，辽国以游骑深入祁、深二州境，探察宋军防御部署。”他感觉到了她的惊诧。“你准备好了吗？”他问着，还在犹豫。

“我可以做自己的决定。”她点头。

他相信她。“我此次来的目的就是找到萧太后应该有的一张辽国防御重地部署图。”

“你没有找到？”否则他这几日不会如今忧心忡忡。

“没有。不过我现在确信，萧太后那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张图。”呼延出临继续，“南月，自从见识了你的聪明，我其实就大体明白，以萧太后的聪慧，根本不需要这样一张图。而且，经过你母亲的教训，就算是出于防备的目的她也不会留这样一张图。”

“那你不是要无功而返？”南月轻轻地问，不知怎么回事，听说他没有拿到地图，她竟然半忧半喜。

“南月，可是并非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众将领是一定需要的。何况军机部署，一定需要地图。”呼延出临肯定地说。

“哦？”

“萧太后有意让皇帝亲政，越来越多地把国事交给皇帝处理。所以我认为这张图，在耶律隆绪那里。”他肯定地说。

南月不习惯有人对皇叔只呼其名。

“我试图入武功殿和议事的仁政殿里探查了几次，都无所获。”他忧虑着，又皱紧了眉头。

“你果然是那个刺客。”南月喃喃地，“所以你才会需要我？” 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还是吃了一惊。

他不忍，但边关兵急，刻不容缓，只能点头。

她该后悔吗？如果永远不知道，就永远不会犯错。而一旦知道了，就怎么选择都是错。就算什么也不做，也等于有负于祖母和六叔，所以也是错的。她早已经想到了她可能面对的局面。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如此矛盾。

“南月，你还是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会自己尽力。”呼延出临心疼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呼延，”她不再叫她言先生。“给我时间考虑。”

“杨家的男丁几乎全部在沙场战死，呼延家也几乎满门战死边关。我们的姓氏让我们无从选择命运。”他轻声说，象是在自语。

耳边只有开始呼啸的风声，马鸣，还有心跳的声音……

南月一夜无眠。

第二天，点瑟点琴发现新蕊公主的脸色很差，神情肃穆，显然很累的样子。她们的主子一直是有自己主见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从早上起来，她就一直坐在窗前，在看外面风卷过杨树的落叶，又似乎眼里什么也没有，心事重重。怕是为要和太后皇上一起亲征烦躁吧，主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识过战场。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要去见识血流成河的场面，能不害怕吗？

“公主，我穿这个袍子可好。”又是耨斤，得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新袍子。自从莫名其妙变美丽以后，她就一直忙碌着装扮自己，象是要把过去十四年的丑陋全补回来。点瑟点琴觉得她真不知趣，没看到主子在心烦呢。

“太后要带公主御驾亲征呢！我们契丹的女人都是能上战场的。太后自己就戎马一生，耨斤跟公主一样自小能骑马射箭，也是能打仗的。哼，可是齐天皇后太娇弱，太后和皇上不带她去呢。”说到这里，耨斤骄傲地昂起了头。妩媚的眼睛勾了起来，她的嘴有些翘而且不秀气，但是嘴唇很厚而丰盈很有棱角，非常倔强，和她光洁明亮的麦色一般润泽的皮肤搭配在一起，有种异样的美丽。

看惯了柔顺的后宫佳丽，这样的女子会让人不安。南月的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她为自己这个想法颤栗。

从阮师傅的口中听说过相关的故事，昨晚又读了一些宫中宋史，“宋太宗年间征辽之时，潘美挂帅，杨业为先锋之职，不意潘仁美向怀私怨，包藏祸心，逼孤军而临绝险，陈家峪矢尽力穷，番将则乌屯云集，遂致全军皆陷，杨业被俘，三日不食而亡……妻折赛花，人称折太君，英勇善战，通晓兵法，性敏慧，佐杨业立战功，号“杨无敌”……六郎延昭戍边经余年，纵乱箭穿臂脸无惧色而战，帝尝曰“父业为前朝名将，延昭治兵护塞，有父风，深可嘉也。”另一方面，辽史上大书特书祖父杨业被生擒绝食而亡的事情，可见辽国对他的忌惮。

“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南月不觉低声背出呼延出临身上的刺字，对她来说，国是什么，主是什么？“杨家的男丁几乎全部在沙场战死。呼延家也几乎满门战死边关。”耳边又响起他的话，她能理解，她都能理解。如果对象是西夏，她也可以舍命杀敌，可是……

在皇祖母皇叔和祖母叔父的天平上，大辽这一方显然高出三分的，可是如果另一端多出一个呼延出临呢？呼延出临！她想起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想起他们高山流水的默契，想起他紧蹙的眉头，想起他提起国仇家恨时的满腹悲痛，想起草原之南那给她生命的另一半血液之源……更多的，她想到的竟然是祖父，由于潘美临阵脱逃，陈家裕一战全军覆没，兵士无一生还，“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南月流泪了。英雄是值得每个人涕泪动容的，何况，这个人和她血脉相亲。不可避免的，她又想到了父母…… 思绪万千呀，心里那个隐隐的心痛的决定。

“耨斤，你想不想当皇妃？”南月心不在焉地问道。

“不。” 耨斤很肯定地回答。

“怎么？你入宫不就是为了当皇妃吗？”南月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我要戴红帕穿红袍，挂玉佩，双同心帕，着长筒马皮靴。” 耨斤挺起了胸脯，得意又自信地说，仿佛盛装已在身上，语气里充满了向往。

大辽的皇后和北班臣僚穿契丹国服，皇帝和南班汉官穿汉服。耨斤说的是皇太后的装束。

南月突然对自己的决定疑惑了起来。这样做，是个错误吧？

可是时间紧迫，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当天，文化殿和武功殿都得到消息，新蕊公主病了。
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