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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5-12-29
帖子: 2023
来自: 重庆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二月 14, 2006 8:14 pm    发表主题: [原创]雄起 引用并回复

雄 起
文/登志





重庆一个小县城的建筑工地,杂乱得热火朝天,钢筋横七竖八,板材,脚手架,各种机器设备,到处都是。水泥,石子,河沙,红砖,空心砖,码得东一堆西一堆。汽车来往不歇,四面尘土飞扬,喇叭声淹没了工人的笑骂声。
工人们分为几个帮,一个帮小到二十来人,大到四五十人不等。帮里皆有一个头,就是那些搞建筑的小工头。千万别小看这些小工头,能耐大着呢。他们熟人多,路子野,能削尖了脑袋揽工程,大多是从大包工头手里分包,再低的价格也敢接。工人是不愁找不到的,只消熟人带个口信,就会齐刷刷来一大帮子人。在鸡脚杆上刮油成了工头们先富起来的手段。通常情况下,这些忠厚老实人大多沾亲带故,由工头垫钱供饭,月底结帐,扣除伙食费,能余下二、三百元已很不错了。这点钱拿回家,卖肥料,给孩子交学费,安排人情客往,还可以添制一点衣物,……一般人家难免就要发眼红:不就是下力么?气力是个怪,死了还在!
每一个帮里差不多都有两到三个并不很年轻的女人。这些女人大多肥硕壮实,不算漂亮,却也不甚难看,比一般农村女人收拾得整洁些,爱打扮,也描眉,也涂口红,一脸狐相,见人常作媚笑。她们除了煮饭,还可以卖点白酒、香烟、牙膏、牙刷、餐纸、纹香等日月品,也卖点花生、瓜子、水果、茶叶、解热止痛散什么的。她们中的一些人,常常就兼职从事着世上最古老的职业,差不多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但是,她们并不成天报怨生活,胸腔里那颗心子很是强盛的,通常把这个叫做生意,别人也这么认为。她们的生意其实很不好做。不象当街的发廊、舞厅、饭店、旅馆那样有好的条件,客人就是那些下苦力的忠厚老实农民,有多少钱干这个?用不着穿很短的裙子去勾引。她们的生意大约可以用“薄利多销”四个字来形容。一次云雨的价格也就是五块,十块,各依年貌而定,至多也就二十块,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超出了客人的消费能力了。
皮么毛就在这样的工地上做工。
这是一个小帮,只有二十来人。三个工棚,两个住男工,一个用来煮饭兼作女人住处。这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菊妹子。菊妹子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六七岁,也可能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长着一张鸭蛋脸,很好看,一双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略显忧郁。她那壮实的大腿,挺拔的腰背,圆润的肩膀,显示出她作为一个农家少妇的一切特点。她身架高大,因此,那一身肥肉若是放在稍稍矮一点的女人身上,一定难受得气喘吁吁,在她却是恰好,丰满,匀称。
皮么毛刚来工地那天,经人指点,晚上就钻进了她的被窝。完事后,菊妹子说:
“兄弟,你在这地面熟,帮帮忙,托你打听一个人!”
“啥名儿?”
“叫癞皮狗,是个包工头。”
“找他干啥?”
从菊妹子的口里,皮么毛知道了她是四川人,家中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四十岁上才得了她,喜欢到了不得,百般阿护,含在口里抚养大。二十岁那年,经人介绍相中了一个英俊的后生。这后生是个孤儿,愿意倒插门到她家为二老养老送终。俗话说“为人不学艺,担断箩兜系”,后生的木匠手艺,虽然挣钱不多,但却比一般农村家庭收入要高,一家人也就和和美美得让村人有些嫉妒。她呢,时时挺着大肚子在家畅美。生活于他们一家真是充满了阳光。然而好景不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孩子还没出生,后生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安装窗子时摔断了腰,从此卧床不起。工头外号癞皮狗,将后生送到医院,眼看无法医好,丢下五千块钱就跑了。父亲气得一命归西,——后生真算是为老人送了终。为了给男人治病,她四处借贷,又要在外奔跑,村人说起,无不摇头:“造孽呀!”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干起了脱裤子伺侯男人的营生,听说癞皮狗在重庆承包了一个小工程,便一路打探着跟了过来,要找他讨要医药钱。三年来,在好多工地都打听过,还是没有着落。
所以,她说:“兄弟,癞皮狗有个大记号,是个秃子。又矮又肥,象个日本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比我还矮半个耳朵,比你大概矮个老壳。”菊妹子接过皮么毛递过来的一张皱巴巴的票子,用手把折皱的地方弄平整后,才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一面接着说,“妈的,癞皮狗的老壳跟肩膀粘在一起,缝缝都没得,看不到颈子。走起路来拽得很,象半根黄桷树桩桩。眼睛老是挤挤眨眨的,鬼眨眼,难看死了!经常操点普通话,是那种怪腔怪调的四川普通话…………”
这话,她也给工地上很多男人都说过。





时间稍长一点,菊妹子知道了皮么毛是渝南皮家沟的人。家里兄妹四人,两个哥哥皆已娶妻生子,分家另过。四妹已出嫁。父亲刚死的时候,母亲还一个人过。最近身体不如从前了,哥仨就商量让老人一家住一个月。轮到住他家那一个月时,他便交给大哥三十元钱,托大哥代为赡养。
今天他又托人给大哥带了钱去,还给几个侄儿侄女带了一袋康师傅方便面,他说,孩子们喜欢吃。
皮么毛家里穷,无钱供他读书,只读到了小学四年级,十五岁就出来闯荡,经冬历夏,至今已有五个年头了。因常年下力使用扁担,后颈窝上已坟上一个紫红色的肉包,有碗口大的,馒头一样溜圆,当地人称之为担肩包。
话说这皮家沟,距县城五十余里,沟里人的祖先皆是湖北麻县人氏,乃湖广填四川时迁移到此。沟里土地贫瘠,水少,石头多,种不得稻谷。人多外出谋生,或走镖,或当武师,或耍猴戏,或贬烟土,渐渐形成了一种游侠精神,也养成了一种豪强之风,既出侠义之士,也出蛮横的强盗。
沟里人家屋檐下、半坡上、溪涧边,多栽松树、柏树、杪树,也栽桃树、李树、梨树,和一些不知名的各样的杂树。树根都死死插在石缝里,四处蔓去,拼命汲取水份。年深月久,竟也旺盛出一沟的绿来。沟里人不栽柳树。他们说柳树最是儿女情长,那会栓了人的脚,不让走州过县。他们最喜毛竹,就象他们的性格——一豪气干云,直来直去。一丛毛竹在不经意间就掩着一个乱石坟,一个乱石坟便是一个悲壮的故事。你随便问一个本地人,便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为你讲上半天。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故事发生在解放前夕,当地一个生意人叫皮大宝,脸上有麻子,人称皮大麻子,他在镇上开一小酒馆,为人豪爽,广交四方朋友,方圆百里,无人不晓。人有了困难,总说去找皮大麻子。他除了老婆不与人共享,余皆可献出。
“皮大麻子就是我师傅的爷爷。”皮么毛经常对工友这么说,很自豪的。
有一次,是个晚上,皮么毛吃了酒高兴,当众一拳击碎了五块红砖。
大家叫一声好:“咦,看不出来,你还会操扁挂!”
“师傅经常对我说,‘爷爷是一个真正的侠义之人,是我们皮家沟的骄傲。’”皮么毛见众人称赞,甚是得意,说道:“师傅说,‘那阵我奶奶还在世,常对我们讲起爷爷的故事。爷爷有一个朋友是袍哥大爷,犯了事儿,一日,被镇公所五花大梆要送往县城大牢。朋友对老婆说,快,快去找皮大麻子!朋友的老婆哭哭啼啼赶来。爷爷说,大嫂放宽心,没事的!然后就坐酒馆门口候着。不一会,两个兵丁押着朋友走了过来。爷爷不慌不忙,双拳在胸前一抱,说,两位差哥,行个方便:让我为他摆上一桌酒席,也算尽了朋友的一份心意。你想啊,师傅对我说,么毛,人命关天的事,两个兵丁哪敢轻易答应?’”
“后来怎样呢?”
“两个兵丁也晓得,我师傅的爷爷,也就是皮大麻子,那是何等人物?向来说一不二,发起狠来,收拾个把丘八还不当踩死只蚂蚁?”
“皮大麻子把两个丘八杀啦?”
“没有。两个丘八也知趣,商量了好一阵,答应了皮大麻子的请求。不答应行么?”
讲到这里,皮么毛点了支烟,继续刚才的话题:“皮大麻子他们几个人坐进了酒馆里,其他酒客知道有事要发生,很知趣地退出了,皮大麻子招呼了一桌好酒好菜,与三人慢慢喝。‘一斤酒下肚,你哥子耿直,我兄弟要得。二斤酒下肚,哥子你豪言壮语,兄弟我胡言乱语。三斤酒下肚,大爷趴桌上,丘八睡地下。’这是师傅的奶奶给我师傅说的,师傅说,‘奶奶一边说还一边学那些人的醉态,笑得我前仰后合。我爷爷用斧子砸开了朋友的铁铐,又拿出十快大洋,叫他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担心家里!’”
“后来呢?”
“朋友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说,‘我欠你一条命!’然后起身大步而去。朋友走时太阳正当顶。两个兵丁醒来,已是半夜,身边却睡了个女人。原来,皮大麻子把他们送到了妓馆。两个兵丁吃了哑巴亏,心中只是叫苦。要是皮大麻子也一走子之,屁事没有。哪知他竟与往常一样,照开他的酒馆,好象没事一般。第三天晚上,镇公所派人包围了酒馆,将皮大麻子就地正法,用他顶了罪。”
众人都道:“真是可惜!”
“解放后,那位朋友带着几个人,坐了吉普车,特意回来寻皮大麻子。听了这悲壮的结局,好一阵伤感,便到坟前祭奠,完了对随行的几个人说:‘这一定要记入县志,他对革命有功!’这时我们沟里的人才晓得,朋友表面是袍哥大爷,实际是个地下党员。”
“皮大麻子要是活着,解放后怕是要当个不小的干部!”
“可能。”皮么毛说道,“师傅给我说,奶奶哭着劝爷爷快逃。爷爷就是不逃。爷爷当时就晓得朋友是地下党员。爷爷对奶奶说,要是我跑了,两个丘八就有通共的罪名,人家也拖儿带女的,不能害他们!”
“啧啧。”





天睛落雨把日子过下去,皮么毛无疑是快乐的。工作之余打牌,喝酒,抽烟,睡女人,打架——至今左肩膀上还有一条五寸来长的刀疤,十分显眼,那是他刚出来打工时,在工地上打架留下的记念。
且说刀疤。那年腊月间,辛苦了一年的工人该拿点钱回家过节了。工头已欠了皮么毛他们半年的工钱,找他要,总是一天推一天,腊月二十八了,还不关饷,弟兄们都无法回家过年,就死抓住他不放手。工头说,“老板没有给我钱,有本事找老板要钱去!”又说,“你们哪个帮我要回了钱,我请他喝酒!”
一帮人就去找老板。老板推说该去找工头。又去找工头,工头诅咒发誓说他没钱,要是老板给了钱不关饷,天打五雷轰,全家死绝。
皮么毛不再说多话,拿了两把菜刀,跑到老板办公室,老板吓慌了神,忙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屌!”皮么毛一声冷笑,“给不给钱?给钱就走人。不给?好!一人一把刀,——把命兑逑了!”
“我实在没钱,宽限几天好不好?”
“没钱还当老板?!”
“冷静点儿!小兄弟,把刀收起来。钱,你拿去!”
第二天,皮么毛在路上被一伙人无缘无故打了,就留下这么一条刀疤。当然对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两个人重伤住进了医院。
皮么毛有一次对菊妹子说起他的刀疤故事,脸上不无得意。菊妹子一面穿衣服,一面说:
“你真是胆子大!”
“我从小胆子就大,五岁那年,与人赌一个糖饼,在皮大麻子的坟头坐了一夜……嘿,你不晓得,鬼火绿幽幽的,好看得很……”
记得是端阳节头一天,皮么毛得到信,师傅死了,他赶回去奔丧。回来时顺便把他的老表也带了来。中午,他们正在县城车站一小饭馆吃豆花饭,一人要了一碗合水豆花,皮么毛打了半斤白酒,又抄了一个肉片,要了一碟花生米。老表说:“我在外面就爱吃豆花,不喜欢吃肉。肉你各人吃……”
“老表,尽管吃,钱由我付。” 没等老表说完,皮么毛接过话去,“我晓得你艰难,也难怪你叫铁公鸡。你我老表弟兄,又不是外人!”
皮么毛的话击中了铁公鸡的要害,铁公鸡神情不大自然了,笑着说:“老表,你说哪里话,你晓得我又不是舍不得钱的人……”
“不要说了。来来来,吃。”
邻桌的几个二杆子听了他们的谈话,冷笑起来,说农村人就是太吝啬,不懂得享受,又嫌他们声音太大,土话难听,要他们立即消失,双方言语不和,仗着酒劲,就要动手。一个光头说:“哪来的两个土包子?快点滚!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
“老子坐不改名,走不更姓。”皮么毛把上衣一脱,露出一身的古铜色肌肉,那条酱紫色的刀疤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皮家沟的皮么毛,有本事你放马过来!”
光头照着皮么毛面上就是一拳打来,还没搞醒豁就被皮么毛一脚踢翻在地,其他几个人发一声喊,都围了上来,皮么毛眼睛一鼓:“讨打?”光头一看,知是遇上了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立时就脸上堆笑,爬起来递一支烟,又掏打火机点上,说:“真是有眼无珠,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哥子原谅。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当下自报了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又说,“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吱一声,只要兄弟办得到的一定照办。”
皮么毛这才作罢。光头他们便把酒菜端过来,与皮么毛称兄道弟喝起酒来。当然,皮么毛也就没忘了请他们帮忙打听打听癞皮狗的下落。出了饭馆,铁公鸡对皮么毛说:“今天幸好是跟着你,不然要吃亏哟。”
“老表,出门在外,该雄起的时候一定要雄起。你放心,只要有我,没人敢欺负你的。”
他们经过一个小巷子时,被一个算命瞎子拦住。这小巷子虽是县城的一个偏僻地方,却十分热闹。摆卦摊算命的,测字的,看手相面相的,卖猫儿狗儿的,收售二手机、旧家电、旧书刊的,买卖古币、邮票的,跪在地上讨饭的,……不远处是一个公厕,一堆垃圾,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臭味。
“去去去,不要来烦我。”皮么毛醉醺醺的说,“各人的命各人晓得,我也算得成。”
瞎子用手摸了一把皮么毛的肩膀,说:“兄弟。不简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以前一定干过一件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如果我说得不准,你把我的摊子消了。”
皮么毛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有时胆大有时小,前因后果终将了。”
“我不懂,你好好说说,说准了我多给你两块钱。”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以前一定干过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你莫站着,坐下我给你慢慢说。这个……”
铁公鸡和皮么毛坐了下来。“对。他杀过一条莽蛇,一条花斑莽,这么大的,比人的大腿还要粗。”铁公鸡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
“这就对了,我没说错吧!”
铁公鸡洋洋得意地说:“当时,我们一院子都发现放出去的鸡啦,鹅啦,鸭子啦,晚上进圈时总要差,以为是豺狗拖去了,有的人说是叫人偷了。这几年早没了豺狗,那是不可能的。偷儿偷了么,一个沟里都是手脚干净的人,不可能。”
“等等,你先不要说,让我算算。”算命瞎子听铁公鸡这么说,早已心知肚明,偏故意用手指装模作样掐算了好一阵,“那一定是附近有一个洞,里面有一条大莽。”
“对。你老兄真不愧是吃这碗饭的。”皮么毛说,“算得真准。”
铁公鸡抢着说:“大家发现了那条莽蛇,谁也不敢去打。我这老表,从小是个习武之人,胆儿大。他找了一枝火药枪,提了一只鸡放到洞口边边,等那大莽出来时,照准老壳就是一枪。”
“果然不简单。”算命的正要继续说下去,忽听得皮么毛啊一声大叫,周身抖个不停。铁公鸡一看,一只耗子从他坐凳下钻过去了,笑着说:“唉,老表,不要怕不要怕,一只耗子有什么了不起,你看你,莽蛇都不怕就怕耗子。”
算命的说:“前世因果今生报……”
皮么毛笑着付了钱。
到了工地,两老表找工头安排了活儿。晚上吃饭时碗里格外多了半边咸鸭蛋。今天过节,工头请的。皮么毛一面吃饭,一面说:
“咦,你们看,鸭子屁股上还有把刀!”
工头说:“你×话超过文化!”
工友们都笑而不语。
菊妹子说:“皮么毛,我托你的事呢?”
“放在心上的,忘不了。中午喝酒的时候,我还在给光头说哩。不信?你问铁公鸡老表嘛。”
“对对对,是真的!”
“好!我相信你。”
皮么毛三天两头和光头他们在一起喝酒,喝了酒就到发廊找妹儿做按摩。在皮么毛他们看来,这按摩其实也就是在暗室里乱模。
皮么毛天不怕,地不怕,加上那帮兄弟伙的宣传,他在这个小县城里浪得了一些名气。但他没有什么手艺,又不愿和那帮兄弟伙们一起去干那些偷鸡摸狗之事,只能靠打工维持生计。他常说:“下力吃饭,天经地义,骑马抬轿,放手就要。我皮么毛光棍一条,我怕谁?笑话!”
由于他的名气,更加上他的脾气,工头无论如何是不敢欠他的工钱,就连跟他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工头也不敢轻易拖欠的。
铁公鸡也来到工地上已经有十天了,早晨吃过早饭,皮么毛正要准备上工。这时另一个工棚传来了女人的哭骂声。已经围了好多人在看。铁公鸡跑过来说:“西边工棚昨天新来一个女人,工头那个宝器,睡了一个晚上不想给钱,人家不放手。”
皮么毛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抓着工头劈面就是一个耳光:“老子就看不得哪个欺负女人!”工头哪里吃过这种亏,也一拳向皮么毛打来,皮么毛随手一格,同时一脚踢在那个工头的交裆处,工头唉哟一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脸扭曲得怕人。皮么毛说:“叫花子吃三顿——讨得的!”还要打,其他人忙拦住,又劝工头把钱拿了出来。那女人大约三十来岁,坐在地上,一身灰尘。菊妹子便过去扶她起来,劝她另找一个地方做。那女人连声说谢谢。





这天,皮么毛正在转运水泥。他有力气,也肯出力,别人一次肩扛一包,他一次担两包。一根桑木扁担,闪悠闪悠,担起就走,一点不显吃力。一卡车水泥,他一人一小半天就可担完。工头喜欢叫他干这个,他虽是一个杂工,却给他开技工的钱。由于搅拌混凝土差人手,其他人去担沙浆了,留他一人独自转运两车水泥。累了大半天,刚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想抽支烟歇歇。天忽然暗了下来,起了风,到处尘土飞扬。凭经验,皮么毛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看看还有大约两吨水泥在库房外,若是叫雨水打湿了,全都得报废。工头不在工地上,到乡下联系石子去了,找不到人帮忙。便换了根大木杠,雄起一次担四包。二百公斤的重量抓住木杠,把肩上的肉也啃进去一个很深的槽。最后一趟下来,已累得他直不起腰了。
他干完后嘴里刁一支烟,摇摇晃晃往宿舍走。后面的汽车喇叭吼得像老虎一样凶,他懒洋洋的不理睬,司机伸出头来,骂道:“你个龟儿子,快让开,老子压死你!”
“快压快压!老子早活不赖烦了,准备十万块钱,好做烧埋。”皮么毛本来是要让开的,听见这样叫骂,偏不让,还回头对司机盼了个鬼脸。
司机没法,只好停下,等皮么毛慢慢过了公路才开走,车轮后面带起一股黄黄的浓烟。
皮么毛到了工棚,往木板临时搭成的床上一躺,不说话也不想动。工棚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工具。鞋的臭味,衣服的汗味,叶子烟味,肥皂的香味,混着隔壁炒菜的辣椒味扑鼻而来。板壁上歪歪倒到的粉笔字记着工人每天的考勤。不知是谁写了这么一句:“王麻子,我日你妈,差老子十块钱不还就跑了!”另有一句:“么妹的两个奶好大哟,摸起来真安逸!”这些,皮么毛再熟悉不过了,就像一个远足的旅人走进客栈一样,每次都有一种亲切感。
本是正午时分,却暗如傍晚。一道闪电把暗沉沉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接着就是一声大炸雷在屋顶炸开,吓得人心惊肉跳。才刚刚平息了咚咚跳着的心子,又一道闪电,跟着一声炸雷,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雷电,轰隆隆,轰,轰,轰隆隆,……皮么毛的心平静下来,点上一支烟,正要去端脸盆打水洗脸,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白惨惨亮得刺眼,皮么毛赶紧用手捂了耳朵,却久久不起雷声,刚放下手来,就是一声爆炸,震得人头皮发麻,耳鼓细嗡嗡颤响,头顶的塑料篷摆个不停,整个工地重重地惊悸了。
一阵狂风,卷起一股暗黄的尘土灌进屋来,使皮么毛睁不开眼睛。塑料篷象个大气球,一会儿向上鼓,一会儿向下陷;晾在铁丝上的衣服飘个不停,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几个水泥口袋象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乱摇乱摆一气,醉汉一样歪歪倒倒落在了门前;一个踩瘪的香烟盒子,犹如蝴蝶,翩翩起舞,一会儿驻在门上,一会儿驻在窗上,然后又迅速飞走不见了;啪的一声,窗台上的一只胶鞋掉在了地上。
雨脚从东南方向撵了过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工地上,密密麻麻扑起一股灰尘。很快灰尘就消失了,雨脚越来越密,工人们丢了工具往工棚里跑。眨眼工夫,就是瓢泼大雨。整个工地变成了一洼烂泥,凹下去的地方积了混浊的泥水,旋着无数的水泡。
皮么毛躺在床上,看见窗外的雨水牵了线似的流,头上的雨篷噼噼啪啪响个不停,象有无数的小石子砸在上面。雨水越积越多,雨蓬已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凹下一大块,只剩四角还顽强地抓着支柱不放。皮么毛担心雨蓬吃不住劲,遂起身用扁担朝上努力一顶,哗的一声,雨水瀑布一般倾泄而下。
热气被雨水杀了下去,皮么毛觉着从未有过如此的凉爽和快意,想像着工人们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心里为他的先见之明似乎有点痛快了。
工友们回来,纷纷脱下湿衣服,拧干了水,晾在棚中横牵的粗铁丝上。一面用毛巾擦着头上身上的雨水,一面骂着这鬼天气,同时还多少有点嫉妒皮么毛,其中一个就说:“皮么毛,你龟儿子才安逸,没有遭雨淋!”皮么毛回答说:“你龟儿各人是个尖脑壳,把天夺漏了,活该!”此地俚语,尖脑壳即是说老婆在外偷汉子的意思。那被皮么毛称为尖脑壳的工人就稍稍作了脑,回敬道:“你龟儿才是尖脑壳!……”
这些人累了一天下来,不说点粗野话好象生活中缺了点什么,粗野话之于他们好比是烟酒一类麻醉人的东西,好比是舒筋活血散,或者就是女人,使他们心里觉着舒坦。
雨渐渐小了一些。雨也象人,干活累了,要歇一歇。
皮么毛正要继续斗嘴,这时,隔壁的菊妹子拿着一个铁勺敲打着锅沿,用她那略带忧郁的大嗓门喊到:
“开饭了!”
工人们全都赤着上身,有的只穿一条花裤衩,拿了碗鱼贯而出,嬉闹着到隔壁去打饭。饭是极粗糙的,里面和了红苕,菜则是辣椒炒南瓜,另有一大盆咸菜豆芽汤,上面浮着葱花。他们的菜几乎顿顿都一样。早上,南瓜炒辣椒;中午,辣椒炒洋芋;晚上,南瓜与辣椒一起炒。每星期打两次牙祭,大多是肥肉炖萝卜。工人们东一个,西一个,蹲在地上,吃得很香。他们一大口饭扒进嘴里,不怎么嚼,喉咙一动,就吞了下去。若是哪个高明的医生用这样的方法,治疗那些成天住在空调屋里患了厌食症的先生女士们,大约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的。
这些人即使在吃饭的时候,口里的粗野话也是不停的:“龟儿辣椒,真他妈辣人!”说话的人丝丝吸气,满头大汗。
皮么毛接口就说:“你不晓得吗?这是背起娃儿起栽的!”
当地一个俚俗笑话,说一对年轻夫妇下地栽辣椒,男人累了正坐在地边抽烟,女人背上的娃饿了想吃奶,哇哇哭个不停,男人说:“悖时堂客,你快喂娃!”女人心里对男人的偷懒稍稍有些气脑,就逗娃说:“么儿,不哭不哭,看我们栽辣椒,最最辣人的辣椒,栽来辣你的爸爸。”
菊妹子在里边听见了,拿着铁勺出来一勺向皮么毛打去,皮么毛头一偏没打着,笑着躲到隔壁去了。菊妹子就说:
“你个么儿,有本事别过来!”
先前说话的一个接口说:
“他不过来,到哪里去××哟?”
“还想来××!”菊妹子用铁勺轻轻的向接口说话的汉子头上打了一下,说道,“欠老娘的钱还没还呢。”
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皮么毛进屋添饭的时候,菊妹子正弯了腰在给外号叫铁公鸡的工人打酒,弓出一个圆圆的屁股来。皮么毛看见菊妹子裤腰处露出一截嫩耦似的雪白肌肉,一时心旌摇荡,遂趁机在屁股沟摸了一把,说道:“好肥哟,拿来炖萝卜还差不多。”
“大白天的,么老表,你胆子习大啦!”铁公鸡一边端了酒往外走,一边说道。
皮么毛白了他一眼:“瘾大胆子小,人前牛皮哄哄的,背后阴头阴脑。”
铁公鸡便红了脸,嘿嘿一笑,便不言语了。一张酱紫色的国字脸绉得象个干核桃,这一笑,露出两瓣被叶子烟薰得焦黄的大毗牙。他从来不自己掏钱打酒的,总是替别人打酒。比如工友们打牌的时候,他看见谁赢了,一只手伸过去,极快的拿了钱,然后说,提两块钱起来,打酒喝。
“老娘捶死你。”菊妹子回头用手向皮么毛打去,皮么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向前欺进一步,同时在脸上亲了一口。“好香,今晚又和哪个睡?”
“香你妈,”菊妹子一伸手,说,“想来吗,拿钱!”
“你等到,老子下午赢了钱一定来!”
“一定,一定。” 工友们正传着碗喝酒,听了一齐起哄说。
天上的雨歇了一阵,又来了精神,还在不停地下,只是没有先前那样下得大了。看样子下午得扎雨班,上不成工了。皮么毛们吃完了饭,蹲在工棚里斗地主,五角钱的赌注,异常的兴奋,谁个拿了一手好牌,俨然就是电影里的赌神。铁公鸡在侧边指点。大家手里拿着牌,嘴里还不忘说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也说说地里的收成,孩子的学习,或者就说村里某人办酒席有多少桌多少个菜,由此又想到自家什么时候了也要办几桌的。说得最多的还是哪个工棚又来了一个女人,眼睛水汪汪的,干这个真是可惜了,挣不下多少钱的……皮么毛手气出奇的顺,半天下来竟赢了三十块钱。天快要黑的时候,雨不下了,雨是真累了,真要歇歇了。一个骑着三轮车卖囟肉的来了,皮么毛拿钱叫铁公鸡替他买了三块钱的囟猪头肉,又在菊妹子那里打了二斤老白干,邀工友们庆贺他的胜利。
卖囟肉的喊着“猪耳朵——猪老壳——豆腐干嘞……” 声音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各个工棚照例都亮起了昏黄的电灯,远远看去,一个一个黄色的亮点,装点了工地,工地便有了精气神。这家那家的工棚顶上便飘荡着四处乱串的炊烟。远处的街灯亮了,什么地方传来了卡拉OK的声音,节奏有舒缓的,也有激烈的,城里人的夜生活开始了。
工地的夜是很难熬的,尤其是象这样歇了大半天,养足了气力的汉子们。地的热气虽然被雨水杀了下去,人的欲火却旺盛起来。工人们三三两两出去了,大多要很晚才回来。他们有时也到其他帮去串串。在本帮,睡女人可以赊帐,女人不怕收不到钱,有工头做担保;到其他帮去,自然要付现钱。
皮么毛吃过了饭,去找他兄弟伙也就是光头喝酒,半夜才歪歪倒倒回来,回来后就兴冲冲推开了菊妹子的门,菊妹子刚刚收了一个工人的钱。那先前的一个便笑笑退出去了。菊妹子在灯下狐媚媚的笑,说:“你还欠老娘二十块钱呢,赢了钱,这回该还了嘛!”
皮么毛手里抱了一只大花猫,说是光头送的,养起来好咬耗子。菊妹子知道皮么毛天生怕耗子,心里有些好笑,把花猫接过来,亲了一下,说:“花花,乖乖听话,好好替你哥哥咬耗子,咬一只耗子,老娘赏你一块肉。”花猫咪一声,跳了下去。
皮么毛抽完了烟,伸出两只大手,在菊妹子奶子轻轻一捏,菊妹子唉哟一声,“兄弟,痛。”又说,“欠的钱哪阵给我哟?”
“关饷就还,”皮么毛用他的大手擒住菊妹子,放倒在床上,“这回是现钱。”菊妹子便不说话了,任由皮么毛撒野。
天象一个大窟窿,黑洞洞的没有一颗星星。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人在板壁上的影子,忙乱而丑陋。





皮么毛记不清这是第几回敲开菊妹子的门了。
……终于,皮么毛累了,老老实实瘫倒在床上如一堆烂泥,似乎要睡去了,手却不老实,还在女人身上最隐密的地方摸索着。渐渐地,皮么毛又来了精神。女人却甩开了他,说道:
“你该走了!”
“偏不走,老子还要来!”
皮么毛显得蛮横,翻身压在菊妹子身上,菊妹子也不示弱,用力抗拒。女人越是抗拒,皮么毛越来精神。几个回合下来,女人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软软的随了皮么毛的意。
寂寞,欢乐,金钱,痛苦,肉欲,交易,道德,诱惑,抵抗,……是相互折磨,是相互欣赏,是终点是起点,是继续是开始。
皮么毛把钱放在枕头上。菊妹子却哭了。皮么毛的心软软的,问道:
“又想你男人啦?”
“想有什么用?你总说要帮我,到现在也没得个说法!你哪有那份侠义心肠?……唉,算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强求的!”
菊妹子仰面八叉看着屋顶的雨篷,显得十分忧郁。
“我给你说,刚才光头请我喝酒,说他们正在替人收账,可能要发笔小财。请他们收账的人有点象你说的癞皮狗……”
“在哪里?”
没等皮么毛说完,菊妹子腾地坐了起来,眼睛里放出光来。
“在朝阳宾馆。”
“我马上去找他。”
“慌啥?他一天两天不会走,——钱还没收到。”
“我明天去找他!”
“你啷个谢我?”
“只要是他,老娘白陪你睡,欠帐也不要了。只要找到了癞皮狗,我一定不放他龟儿子的手,他不拿钱老娘就跟他拼了,就是打不赢也要咬他几口!”
菊妹子坐在床沿上,向皮么毛要了一支烟来点上,显得神情亢奋,眼光中豪气陡增。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给你雄起!”
“真的?”
“啥蒸的煮的哟,……他不给钱老子就扁他!有些人你就不要对他客气,你越客气,他越觉得你好欺负。”
“非亲非故,你何必要帮我?”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皮么毛竟大声唱起了歌来。
“嘘!”菊妹子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说:“小声点,隔壁还有人哩!”
“怕个屌!雄起!——老子想喝酒就喝酒,想打架就打架,想赌钱就赌钱,想睡女人就睡女人,哪个敢说好歹?”
“就怕你雄不起!”
菊妹子把烟屁股丢了,腾出两只手象拧麻花一样缠着皮么毛,眸子里显出少有的妩媚与温柔。
“笑话?——还没得哪个堂客敢说老子雄、雄、雄、不、不、不、起、起、起、的!”声音颤颤悠悠,节奏起起伏伏。
不知是歌声还是床板吱儿吱儿的声音惊动了睡在隔壁的工友,大家说小声点嘛,弄得别人也睡不着瞌睡。铁公鸡也笑着说:
“么老表,还是留点精神,明天还要上工哩!”声音吵哑,明显有那种酸葡萄的味儿。
这面的两个便吐了舌头,拉灭了电灯。在黑暗中听见各种声音,十分清晰。远处的歌声传来,节奏很美妙。风吹打着头顶上的塑料篷。一阵窸窣窸窣的声音,那是花猫逮住了一只耗子。皮么毛十分得意,今夜不再听到耗子啃米袋子的声音了。菊妹子也不必老是用手蓬蓬蓬拍床沿吓耗子了。花猫真好。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那是工友们去其它帮里喝了荤酒后回来了。菊妹子说:
“铁公鸡真是个铁公鸡,从没见他进过哪个女人的屋,怕是雄不起吧!”
“他哪里是雄不起哟,明明是舍不得钱嘛!他也艰难!老婆跟一个弹棉花的跑了,丢给他三个娃,眼巴巴等他拿钱回家哩!我给你说,有一回,我看见铁公鸡在厕所里……”
“干啥?”
“嘿嘿,不想告诉你!”
“我的好兄弟,你就说嘛。”
“他在——自模。”
“自模!哈哈哈哈……唉哟……唉哟……”
菊妹子捂住肚子,放肆大笑,好似被人挠了痒脚板,差点笑岔了气。
“吃了笑婆子的尿啦?”皮么毛一本正经。
“我笑,笑……唉哟……笑……唉哟哟……”
菊妹子双手撑住床沿,还在笑,两只肥嫩的乳房上下抖个不停,蓬松的头发从胸前搭下来,象黑色的瀑布。好一阵,她才抬起头来,脸上还在笑,只是没先前那样笑得厉害,象燃烧过的灰烬,早没了火力,在暗夜里还偶尔腾起那么一两点火星。





早晨,工地上的积水还没有干。皮么毛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铁公鸡把他拉到一边说:
“么老表,你最好少管点闲事!”
“狗屁,出门就是要雄起!”皮么毛白了他一眼。
他们到了朝阳宾馆门口一看,好多人进进出出,胸前都戴了红牌牌,门卫拦着不让进,任凭怎么说也不让进。皮么毛便叫菊妹子在门口等着,自去找光头想法。光头一来便给癞皮狗打了电话,说是收钱的事情有了眉目。癞皮狗屁颠屁颠出来了,菊妹子大喊一声:
“癞皮狗,……”
癞皮狗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看清是菊妹子,转身就跑。皮么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抓着他的衣领,随后菊妹子也跑去抓着他,哭着说:
“你个没良心的癞皮狗!害我男人一辈子!”
宾馆的保安出来干涉,待问清了原由,便说:“你们到别处去解决,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县里正在开人代会。”
于是,皮么毛和菊妹子便拥了癞皮狗往附近一家茶馆走去,光头在后面趁机又向癞皮狗屁股上狠狠踢了几脚,说:“好大的胆子,敢得罪我大哥!”这时,街上已经围了好大一堆人,纷纷问是不是打群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堵塞了交通,出租车排成了一条长龙,喇叭吼得人心烦。
警察一会便来把他们一干人全都带到了公安局,一审便感到棘手。公安局管治安刑事可不管劳动保险,便想放了他们,又怕事情闹大。皮么毛和光头是在公安局挂了号的人,有他们参与,十有八九要出流血事件,再说人代会期间,绝不能出一点乱子,又不能把他们关起来,最后便腾出一间屋,叫他们自个儿好好协商。
癞皮狗给每人递了一支烟,之后便装哑巴,闷起,打算坐烂板凳脚。他在打心理战术,知道在这里没人敢把他怎样,人身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菊妹子一个劲只是哭,到这时反而没了主张。光头首先沉不住气,吼一声:
“癞皮狗,你龟孙子说今天的事啷个了法?”
癞皮狗还是不说话,稳稳抽他的烟。
皮么毛伸出右食指点着癞皮狗的脑门说:
“今天算你狠!过了初一还有十五。今天不把事情作个了结,明天缺手缺脚你各人选!”又回头扶了菊妹子,“我们走!”
癞皮狗在工地上混,自然晓得皮么毛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狠角儿,这下有些慌了,便提出给二万元,菊妹子说不要钱,只要把男人的病医好就行。癞皮狗说,瘫都瘫逑了,送到美国也医不好。
“想耍癞?干脆老子把你也打瘫算逑了!” 皮么毛火了。
光头说:“要得要得,打瘫算逑。”
“好,有本事你打!”癞皮狗耍起横来。
“你以为老子不敢?” 皮么毛抬手就给癞皮狗一记耳光。
癞皮狗便夸张地哭了起来,一个胖警察过来喝住:“这也是你撒野的地方!”又说幸好是在公安局,否则的话,还不晓得要闹出个什么样子。大家一时都没了声音。皮么毛脸上的表情很激奋,但努力克制着。菊妹子大哭起来,说警察也欺负人,帮着有钱的人说话。胖警察也没了主意,只是说:“你们好好协商”,便回到隔壁去了。
菊妹子的哭声更响了。
癞皮狗便说:“三万,不能再多了。”
菊妹子突然扑上去抓着他的手就咬。癞皮狗痛得大叫。皮么毛又给癞皮狗一记耳光。胖警察又过来了,站在门口看,等着皮么毛又踢了癞皮狗一脚,才慢慢踱进来,却并不训斥皮么毛。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也走了进来,胖警察介绍说:“这是劳动仲裁委员会的伍科长,我们局长特意打电话请他来的,你们的事情由他解决。”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伍科长拿出劳保条例一读,并提出解决的具体办法:先医。医疗终结后进行伤残鉴定。按鉴定等级赔偿。钱由癞皮狗出。由公安局出面,将癞皮狗所有在本县的工程款冻结,用于医疗费用和赔偿。同时与菊妹子家乡劳动保障局联系。
癞皮狗不同意。伍科长微微一笑:“恐怕由不得你!”
菊妹子感激警察和伍科长,要请他们吃饭,他们不去。菊妹子给他们磕头,他们赶紧扶起,好一阵才将她劝出了门。
回到工地已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烤得人流油。地上的积水早干了,踩上去扑起一股灰,呛得人咳嗽。吃饭时大家听说了解决的整个过程,纷纷替菊妹子高兴。都说政府部门办事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慢的话拖个十年八年也没个结果,快起来三下五除二比快刀斩乱麻还快。听说她要走了,欠帐的纷纷请工头垫上。
菊妹子结了帐,拿出五百元来酬谢皮么毛,皮么毛说啥也不要。菊妹子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再陪皮么毛一个晚上。皮么毛说:
“算逑了!你还是早点回家照顾你男人!”
“兄弟,再嘱咐你一句,听姐的话,存点钱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吊甩甩的啦!”
皮么毛本想避开这个话题,但看着菊妹子关切的神情,心有不忍,用手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忽然学着电视古装戏人物的口吻调皮地说:“请问大姐,今年芳龄几何?”
“姑娘今年二十有七。” 菊妹子不解皮么毛此意,也学古装戏人物口吻。
“唉呀,年纪轻轻的,说话的口气象我娘一样烦!”
“你真坏,你真坏!”菊妹子用两个肥嫩的拳头打皮么毛。
“好了,大姐,我听你的话,不再不吊甩甩的就是了。”
“兄弟,过了年,老大初一我就带儿子去给你拜年。”
“好。到时我收他为徒,教他操扁挂,遇事好雄起!”
皮么毛一面说,一面将背包递给了菊妹子。菊妹子最后看了一眼尘土飞扬的工地,理了理显得有点凌乱的头发,便转身大步而去,再不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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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er[泡绿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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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注册时间: 2006-01-05
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15, 2006 12:4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细节描写得很好,非常有味道,只是感情写得不够深,特别是最后,有些太淡,太粗略。
只是我的浅见,只供参考。 Embara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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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er[泡绿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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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注册时间: 2006-01-05
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15, 2006 12:4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细节描写得很好,非常有味道,只是感情写得不够深,特别是最后,有些太淡,太粗略。
只是我的浅见,只供参考。 Embara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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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5-12-29
帖子: 2023
来自: 重庆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15, 2006 2:3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susaner 写到:
细节描写得很好,非常有味道,只是感情写得不够深,特别是最后,有些太淡,太粗略。
只是我的浅见,只供参考。 Embarassed

谢谢指点,非常高兴得到你的帮助. Very Happy Very Happy Very Happy Very Happy Very Happy Very 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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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翼[雪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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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四品府丞<BR>(封疆大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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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62
来自: 中国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15, 2006 8:1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小说的骨架已呈现,可能缺的是"魂'.但,我相信您一定能写出更好的作品与我们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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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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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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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839
来自: TORONTO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15, 2006 11:3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主人公的内心精神世界要是再能挖掘一下,人物形象就更饱满了感人了.语气虽然是平述但是依然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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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er[泡绿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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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注册时间: 2006-01-05
帖子: 69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二月 16, 2006 1:38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对呀,对呀,是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皇甫说得对,是内心世界!人物的肢体、外部环境的描写衬托和隐喻的就应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才能达到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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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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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023
来自: 重庆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二月 16, 2006 4:08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谢谢雪翼、icecanadaice、susaner三位老师的指点,网上看文很累的,你们看得如此仔细,真叫人感动。祝笔健。礼。
_________________
弹铗身空老,抚琴心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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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品知州
(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五品知州<BR>(再努力一把就是四品大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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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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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九月 07, 2006 10:54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天象一个大窟窿,黑洞洞的没有一颗星星。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人在板壁上的影子,忙乱而丑陋。





比喻贴切,好文章。
拜读,问好!
_________________
因为文学我们相识异国它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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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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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150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九月 07, 2006 11:44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人在板壁上的影子,忙乱而不丑陋。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敬请光临我在北美枫的博客飞云浦

也请关注我的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u/1740799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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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品县丞
(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八品县丞<BR>(又一个不小心,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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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九月 08, 2006 9:14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这些女人大多肥硕壮实,不算漂亮,却也不甚难看,比一般农村女人收拾得整洁些,爱打扮,也描眉,也涂口红,一脸狐相,见人常作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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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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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01, 2006 7:40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yufeng 写到:
天象一个大窟窿,黑洞洞的没有一颗星星。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人在板壁上的影子,忙乱而丑陋。





比喻贴切,好文章。
拜读,问好!


谢谢余风审读。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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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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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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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01, 2006 7:4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主持 写到:
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人在板壁上的影子,忙乱而不丑陋。




谢谢主持。这两人的内心并不丑陋,但他们的行为是丑陋的。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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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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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十月 01, 2006 7:43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李小舟 写到:
这些女人大多肥硕壮实,不算漂亮,却也不甚难看,比一般农村女人收拾得整洁些,爱打扮,也描眉,也涂口红,一脸狐相,见人常作媚笑




谢谢审读,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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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6-09-03
帖子: 51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一月 10, 2007 5:45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语言再读,仍好,期盼登志的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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