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老五届长篇小说第二部:乱云飞02,京都

星期二 七月 24, 2018 11:41 am



02,京都

又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桔绿时。阳光跟四年前一样明媚鲜亮。

1966年的首都九月中,北京地区最好的天气。

时代车轮倒转,文明车轮逆转,现实车轮飞转。

上海直驶首都的一列火车——当时的特例。等于专列——早就装满了乘客,中途不需要下客,也不能再上。与以往任何一班京沪列车不同的是这些乘客不用买票,而且清一色的高校师生。东方工业大学和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倾巢出动,前往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泽东天安门广场检阅。

按照两报一刊已经披露全国庞大且轰动的消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已经两次接见了革命师生。第一批是在八月十八日,简称八一八。红卫兵宋要武还登上天安门城楼为毛主席戴上红袖章获得伟大导师亲自赐名——她原名是宋彬彬,是党内老同志老革命宋任穷之女。

得知她叫宋彬彬后,毛主席问:“是文质彬彬的彬吗?”

宋彬彬答“是。”

毛主席回应:“要武嘛。”

由此,她改名宋要武。

听到这个消息,来自无锡的锡剧戏迷周文彬心中暗想——锡剧名家彬彬腔创始人叫王彬彬,是不是要改叫王要武呢?如果改了,那么周恩来总理推崇的彬彬腔也得改为要武腔?!

转念一想,周文彬不禁哑然失笑。搞什么搞啊,一个是红卫兵小将,一个是文艺黑线在无锡的代表人物,怎么能相提并论哦。

车厢虽然不拥挤,也就将够不需要站票。车出上海北站,一路北上,很快就驶过江南大地。到南京,火车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分割,然后摆渡过江,到了江北再重新连接起来继续前行。没见过长江没在南京过江的学生看着新鲜。

一过长江,田野乡镇面貌顿然改观,萧条荒芜触目皆是。真是“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啊。

周文彬从小好动不好静,途中无事,窜东蹿西,一个个车厢溜来溜去。餐车是早停业的了,免费乘车,怎么供应得了这许多乘客跑到餐车用餐。过符离集 ,火车暂停,卖著名符离集烧鸡的小贩涌到车窗前叫卖。尽管价格也合适,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消费得起。

周文彬走下车门台阶到站台上透透气,听得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一看,原来是弄堂里斜对过的邻居——上海戏剧学院的王策,比自家小了一岁低了两届。

哦,王策,原来你也在这趟车上啊。

对,就是只有我们两所学校一淘到北京去。正巧碰到侬老邻舍。

车子将要开动,周文彬赶紧跟着王策回到他们学校在的那些车厢。经王策介绍一节一节看过去。哇哦,表演系都是俊男美女!那边靠窗一个大美女,偷偷问老邻居她的姓名,说是这师妹叫周家钧——怎么取了个男孩子名字。没想到的是等到大家都过了退休年龄,在位育北美校友会上又看到当年的大美女。这边是一位帅哥,王策说他的名字叫陈少泽。还取名字用了毛泽东的泽?当时,谁能想到他就是日后热映谍战片《保密局的枪声》里的刘啸尘呢。

车厢里也间杂看到有些歪瓜裂枣,周文彬心想应该是专门扮坏蛋丑角的吧。好比红灯记里的鸠山,智取威虎山里那个栾平。舞美系导演系的看上去都有些仙风道骨艺术气质,叫人也羡慕得不行。到了戏文系在的车厢,王策指指点点悄悄告诉周文彬——那个就是巴金的女儿李小林,旁边那个便是她的男朋友。周文彬也想起来了巴金并不姓巴,姓名原本是李尧棠,巴金这一笔名源自年轻时他一位在留学法国时认识的巴姓的同学巴恩波,以及这位同学自杀身亡时巴金所翻译的克鲁泡特金著作。巴老把这二人的名字各取一字,成为了他的笔名。后来,小行星8315就以他的笔名命名。当时,巴金正关在牛棚交代资产阶级文艺黑线反革命罪行。

周文彬当时看到的应该还有王策别的一些同班同学:余秋雨、刘志康和诸伯承等,可惜那会儿并没有一一上前叫应。否则如果十年早知道的话,肯定得索要签名啦。直到事后回到上海,两个学校的师生这才有明白——原来那是上海市委搞的鬼!离开上海市委办公大楼最近的也就是这两家高校,乘机打发北上也能让眼皮子底下耳根子边上好好清静几天。

周文彬回转自己班级所在车厢抬眼一看,同宿舍的潘捷文已经爬在行李架上准备睡觉了。嗨,这家伙,倒乖巧啊,找到了好位置。可巧也行,三人座这就宽敞了些些,一个趴着小茶几一个靠着座椅背。都能将就,心里美滋滋的,马上就要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啦!

火车进了北京站,东方工业大学的革命师生全部安排在一个中学。中学生早就停课闹革命,现在更是西进南下出关到全国各地点火去了。教室里大家睡地铺通铺。每天发火烧和油饼-----不是上海人惯常的油条。火烧啃上去有点坚硬,油饼倒特别好吃。据说这第一批供给待遇最好,后来就很差劲了。毛主席接见时间要等通知,大家便也一轰而散,各自出门看大字报串联取经。

大班中三个小班数化纤班潘捷文出身最糟糕,反革命份子中最可卑微的杀关管一类:他父亲解放初期揪出来因罪大恶极判决枪毙立即执行。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牢记思想改造的潘捷文今天要去的地方首选是北大清华,这当口仿佛是两个革命的摇篮。

来北京之前,读的工科却实在喜欢文科的潘捷文就专程去过复旦大学看大字报。到底文科贴出来的,自己工科院校不能相比。复旦的理科学生写作水平也不过尔尔。然而,复旦也根本不能和北大相比,就是清华园里的文采也是顶呱呱的令人折服。

现在他呆呆地站立在北大三角地——三角地是北京大学最著名的地点之一。这里是毛主席称赞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写得何等地好啊张贴出来面世的神圣地方。可不是足够神圣的了。第一张的定位在于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那是不是就是说之前的那么多大字报都不属于马列主义性质?若说不是马列主义的大字报,那么是什么主义?当时,谈得最多的反面就是修正主义。难道那些都是修正主义?!潘捷文心里一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北大红楼早已闻名久远,未名湖畔秋光明媚。一处一处看来看去,来到一个所在,听说以前叫做鸣鹤园,真好个去处!再往前面不必要再走过去了,很明显就是青年教工住宿的筒子楼。虽然一样都被大字报普天盖地遮掩旧时光景,整体风光名声远胜清华园。

潘捷文接下来的目标是全国文联中国作协和北京电影制片厂,都是文化人大本营,现今也就是文化界黑帮分子集中营。

全国文联中国作协在一处,王府大街64号,人称“文联大楼”——哦,现在是被砸烂的阎王殿。这里揭发批斗的“牛鬼蛇神”的名单,有好长好长一大串阎王判官:周扬,林默涵,刘白羽等这些中宣部文化部领导;人在外单位,也不时要提来批斗,就像剧作家田汉,阳翰笙,陈白尘,作曲家光末然,邵荃麟,诗人郭小川,贺敬之,臧克家,李季,写《宝葫芦的秘密》的儿童文学作家张天翼,严文井,李焕之,冯牧,红学家戴不凡等等,女性就知道冰心一个,统统都在牛鬼蛇神之列。

潘捷文去的时候齐巧在批斗田汉,这位中国左翼文艺运动的先驱,戏剧界的泰斗,国歌词作者。旁边一长列陪斗者,个个都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揭发人在台上一条一条地揭发着田汉怎样毒害青年,怎样刻骨反动,从来就是一条毒蛇;就像一层一层地剥去田汉平素披着的画皮,还他一个魔鬼真面目。控诉高潮迭起,台下群情激昂。场景仿佛一幕街头活报剧。

台下有人带头奋臂高呼:“叫他跪下,叫黑帮分子跪下!”紧接着革群众喊声一片。 但潘捷文看到田汉他居然不跪,僵持着。有革命小将和文联的造反派上前死死地按他的头,可他还是硬挺着脖颈不跪。在场的革命者都恼火了,怒吼声响震天动地。突然只听见一声惨叫,“咚”的一声,田汉一下子跪到在地!原来,有人在他膝窝后面踢了一脚,就像枭雄押上刑场不肯就范下跪自有办法对付那般。紧跟着,齐刷刷地一帮牛鬼蛇神都跪倒在台上,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请罪,向革命群众服罪。

这些文化名人虽然有名,真还不如到北京电影制片厂看明星来劲——当然看到的是从银幕上走下来的本尊,也是完全消除了名人光环的文艺黑线人物。

潘捷文打听到了作家老舍已经投湖自尽,第二天专程来到太平湖默默凭吊。好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去干什么。文革当时没有香烛没有鲜花,只是心香一瓣聊胜于无。

只是后来传闻1968年老舍他的作品征服了诺贝尔奖评委会,瑞典驻华大使准备寻访老舍下落时,老舍他却早早亡故。此身归于浩淼烟波,而诺奖又只颁发给活人,中国的文革让诺奖与国人失之交臂。

文联大楼在市区,北京电影制片厂可在东北郊区,远着呢。隔天,潘捷文带足干粮兴冲冲地前往。确实不虚此行!厂长汪洋编剧海默王莹这些并不熟悉,潘捷文也无关于此费神关注。那些赫赫有名的导演演员却是他心仪的对象。潘捷文心里笃定,此行全是来看大字报的,来北京串联不是为了看偶像。反正现在不都是黑帮了吗。黑帮嘛,就是让大家揪出来批斗的,是不!

《林家铺子》导演谢添看上去很憔悴苍老——那部电影早就批得不待批了;《虎胆英雄》于洋虽然倒霉还是看得出曾泰魁梧的身架——还是同样禁不住想起他和王晓棠跳的那段探戈;崔嵬是《红旗谱》主演,现在也没了精神头儿;陈强专演黄世仁南霸天等坏蛋,更是坏人;于蓝她就是扮演江姐的著名女演员;谢芳则是倒了大霉一连主演三部曲:《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无一不受严厉批判。

黑帮每日照例示众,由造反派用皮鞭押送,站成一排,接受审问。
  一个造反小将把谢芳的头发揪起来,问道,“你有什么罪?”
  答:“演了毒草影片。”
  问:“毒草影片是什么性质?”
  答:“反党、反社会主义。”
  问:“你为什么要反党?”

  “……”怎么回答?如何回答?谁能回答?!

潘捷文拔腿退出人群,赶公交回住处。

平时少言寡语的唐涤非家属于中档水准,既不红也不黑。信奉中庸之道的小职员家庭,培育了一个典型的逍遥派。

逍遥派追求逍遥,口风牢,嘴巴紧,轻易不表态——好在也不追求什么革命目标。逍遥全凭两条腿,来北京是个好机会——机会多多。

啼笑因缘里沈凤喜和樊家树相遇相约的地点天桥、什刹海、先农坛,还有法源寺都是计划中要去的地点。可惜的是天桥不复往年,一点不热闹,没有大碗茶,没有大鼓书,只有大喇叭不断地播放造反歌样板戏。

什刹海根本不是海,就是一个荒凉的水塘子。天子脚下的居民北京人惯会夸张,可见一斑。

那寺庙更是红卫兵反四旧的好战场。法源寺遭到严重破坏,满眼惨状。建筑、碑刻、佛像、藏经等大量被毁。来的又不是时候,丁香开花是在春天,现在初秋季节。也分辨不出哪一株是紫丁香哪一株是白丁香。

脚下踩着几张残破的经文,唐涤非有点懊悔这么赶来赶去瞎转。他未曾想到的是李玫也和自己一个想法,前后脚来转过天桥、什刹海、先农坛等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小说迷和一个评弹迷。从小跟着外婆听女单档蒋云仙弹唱长篇弹词啼笑因缘的李玫她还在高中时兴之所致写过一首七言。年深日久,依稀记得住:

因缘啼笑真不假,
西山所幸有女侠。
什刹海边怜芳草,
先农坛上感天涯。
伤心岂止樊家树,
痴情不过何丽娜。
凤兮归来正无奈,
残枝败叶镜底花。

想到此地,李玫她心中不禁一动,自己的归宿又在哪里呢?跟沈凤喜何丽娜关秀姑都决然不同,新中国的女大学生,该当掌握自己的命运。

唐涤非和李玫彼此都对对方市区一日游毫不知情,让唐涤非李玫更没想到的是陈可沁的计划可比自个强多了。他们两个只在北京城里物色浏览景点,陈可沁一下子就把目光放得远远地。

陈可沁家里父母解放前夕不知去向,靠走方郎中的爷爷带大。在刚刚匆忙结束的大四清中,贫下中农队伍重组——保证百分之七十以上大多数,定为出身城市贫民。故所以陈可沁才不用怕呢。他又没有什么出身黑五类问题,响当当的红卫兵袖章戴在左手臂上,可威风了。

来北京前,和唐涤非李玫一个样,陈可沁心里定下的目标是旅游帮宗旨。当然,也不好对人明说。好在大家都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第一个目的地是万里长城。毛主席诗词不是已经写了吗——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自己不用二万里行程,好汉这就来了哦。可惜,登上这光秃秃的长城,别无景致好看。大家都去闹革命了,长城上一片荒凉。赶紧下!

故宫开放是收租院泥塑,排着队进去出来。陈可沁既不感动更不伤心。心里想着的是怎么故宫不真地开放呢,看看皇帝坐的金銮殿多来劲!

没去北海,免得惹事,有什么问题。被盘查,就算是上海红卫兵,也别去惹北京红卫兵为好。

颐和园真是个好地方,陈可沁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没有多少游人跑来此地那就更棒。谐趣园看着就和无锡寄畅园仿佛,宜芸馆,秋水亭,鱼藻轩,听鹂馆,还有石舫,专门看戏的德和园,半天游览下来,还没有顾得上万寿山呢。

兴致勃勃一天下来也怪累的,该回到住宿的中学吃晚饭啦。琢磨着明儿个去香山看看。结果,香山没去成。通知下来了,明天九月十五日,毛主席天安门广场接见革命师生。

事后打听了才知道,九月中旬香山红叶还不到时候。过了126个月份之后,陈可沁倒是在人民大舞台看了一场讽刺喜剧《枫叶红了的时候》。

大家收拾早早睡觉,明天要起早。想想看,全国各地多少学校都要来啊。

一宿无话。偏是有几个红卫兵头头碰了下头。

花样经出来了!早起在操场上整队出发前,班级文革小组头头屠杏娟发话,点名十个黑五类子女出列。三三得九还不肯罢休,追加一个一凑就凑个十,潘捷文还名列第一。

找到一个或者一批斗争对象成为当时某些人生活的乐趣和生存的依据。

大班红卫兵头头屠杏娟点到最后一名,发现竟少了一个:郑红黎呢?还不快站出来!

没人答应。郑红黎一个要好同窗余心纯她怯生生地解释:郑红黎伊昨天去看伊格堂阿姐,没有回来,大概是住在那里了。

什么话?这样无组织无纪律!难道到北京来是让探亲访友的吗?等她回来一定要严厉批判教育!

余心纯这下子可来气了——看不出瘦瘦小小平素好像蛮懦弱的她立刻扬声回答:郑红黎她堂阿姐可是清华红卫兵头头,她堂阿妹还是清华附中的红卫兵呢。第一批,晓得勿晓得——毛主席接见的第一批红卫兵!难道不可以要郑红黎留在那里革命取经接受教育吗?

十减一等于九,郑红黎的缺位让头头很没面子很不舒服。已经觉得不够圆满的屠杏娟听了这等挑战,更是觉得难堪。她立刻宣布——你们这几个不准去天安门广场,留在教室里学习毛选自我思想改造。

好似晴天霹雳,这下子一个个被明确打入另类的学生若用上海方言来讲就是——一记头闷脱。

就谭宗明他一个人踏上一步,定睛盯着他小班的同学们。只见他双眉紧蹙目光收敛,一副三分怨怼三分伤心三分委屈外加一分眼热并作十分无奈的表情,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徐徐吐出下面一句话来:那就请大家代我去见毛主席吧。

此情此景,在政治高压下面,昔日同窗明哲保身,都成了小刁码子。全大班没有一个接口,九十八人随着赴京全体整个队伍的安排走出了中学校门。

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在被环境孤立的时候,有时候几句宽心的话,也能使人获得极大的慰籍。

没有,就是没有。很多人都噤若寒蝉。

真没想到的是,整整五十年后,邹志龙还记得谭宗明当时说过的这一句话。

事前任谁也无法预料——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东方工业大学来京全体师生都安排在东长安街很远很远的地方,染化系更是押尾,就是说还要远。整个长安街,那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真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就是大班队列中不管啥人纵然有双千里眼,也看不见天安门城楼上伟大领袖的身影笑貌。为什么呢?光线是直线运动,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弯曲的哦。设想即使拿着望远镜也不可能将镜头瞄准天安门城楼,全给建筑物挡住了。

回来的个个都黑着脸——实际上仅仅取得了资格,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用说看到毛主席了。谭宗明心想的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对你们的惩罚,谁叫你们这些歪嘴和尚把真经给胡搅给念歪了。

毛主席接见的是全国革命师生,凭什么说我不是毛主席准备接见的对象。难道我是反革命?

这个被扣住的组合还学什么学啊。没有人管着都是一路货,牢骚满腹。觉得最冤的是杨建斌——他的说辞是:就算是公安六条也明文规定,摘帽右派已经不是右派分子了。凭什么还把自己撸到这一拨?熊剑飞在座,他心里想着,和这些人还去讲什么理啊?刑满释放后按理说回归社会,连政治权利也恢复了,不还照样来一顶刑释份子的帽子!

不管在座的别人如何怨气冲天,李玫只管低头回想这几天自个去过的地方:天桥、先农坛、什刹海……。那是为了寻找外公旧交张恨水先生的踪迹。啼笑因缘中沈凤喜和樊家树呆过到过的地方。李玫她是长征评弹团蒋云仙的书迷,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听惯了电台广播书场这位女单档的长篇评弹。这回是乘机到北京实地踏勘来了,可惜天桥再也没有当年唱大鼓练杂耍的情景,当街喇叭里放的尽是革命口号、造反歌以及样板戏唱段。

最幸运最兴奋的是躲过一劫的郑红黎。她是大班108名学生中唯一一个真正站到了天安门广场上被接见的革命学生。尽管她出身是地主——这地主出身来自她爷爷,不是她父母。郑红黎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但是出身上溯到爷爷。而好笑的是来自同样一个爷爷同样一个家庭,就是因为她伯伯早年离家参加革命,解放后成了北京城里的一位革命干部,堂姐堂妹都是红五类啦。

郑红黎顺道探亲,住在她伯伯家里没有回到集体宿舍原委是可以跟着堂姐堂妹早早进入广场,清华井冈山那会儿红得发紫,肯定比外地来的能占据到最佳位置。果不其然,结果就是全大班甚至于可以说东方工业大学全校也就她一个人确确实实看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身影。

班级里有人心里气闷有人暗地叫好。更来劲的是郑红黎带回来好些新闻故事——上海学校里可是听不到的呀。

据说好些人亲眼见到天安门附近的中山公园里堆满了鞋子、手表、钢笔、钱票。这些都是红卫兵们慌乱中踩丢、挤丢的。失物堆得如同一座小山,旁边中山公园怕是世上最壮观的失物招领处了。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多壮观啊,可是也实在太难掌控秩序了。都是些热血汹涌拼命造反的年青人,那还能怎么了。

郑红黎告诉大家——堂姐还说起了她高中的同班同学唐闻生,那是个了不起的女生。

听说过唐明照吗?

围成一团的女同学个个都没有概念,一致摇头。

觉得这班女生孤陋寡闻,那还是说说他女儿吧。唐明照不是归国革命华侨吗,在美国是《侨报》创始人之一。女儿唐闻生是北京师大女附中毕业生——这北师大由于鲁迅先生《纪念刘和珍君》一文而广为人知——毕业铁定考外语学院英语系。面试时考口齿语音,她朗诵了普希金一首著名的长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全体考官都为之倾倒。为什么?标准的华盛顿语音!

跟大家一淘,唐闻生也是1962年这一年进入北京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学习。进校后不久,教研室的老师就都接连告饶——这个出生在布鲁克林的学生啥人能教得了她哦。因为她在一、三年级各跳了一级,故而仅仅用2年半的时间就读完了原本5年的课程。

1965年,年纪轻轻的唐闻生,被当时外交部的“首席翻译” 冀朝铸看中——两家在美国原本世交——进入外交部教育司翻译处英文组。唐闻生当时才22岁。三年不到时间,就此毕业直接进入外交部翻译室。

女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后来尼克松访华,任谁都看到了报纸上毛主席身边翻译人员玉照,越发钦佩她唐闻生了。

有一个英文名字叫南希的她好好叫比那个王海容要有派头有气质!
  
围坐在郑红黎身旁听故事听的入迷出神的成婉真回到校园,没想到有一批人气势汹汹地正等着她呢!

来人是长征公社真南大队跃进生产队的造反队队员,在大四清中一名四清下台干部(崭新的帽子)带领下要把成婉真揪回队去批斗。面对着如此不堪的形势,成婉真她知道无法当面抗争,更是无法厘清当时原委情由。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其实是无可理喻的一群乌合之众。情急之下,沉着应对的成婉真神色坦然,一双大眼睛扫视了两下,当即表示当然可以跟上他们旧地重游走一趟。然后,她不露任何表演痕迹地说:不过,总归要让我先上个厕所吧。

再有天大地大的罪过,拉屎撒尿总该允许。这些农民造反队队员守在厕所门口——他们全都是男同志无法跟随成婉真进入厕所。第八宿舍底楼女厕所的窗打开了,成婉真一跃而出安然落地逃之夭夭。她哪里是要去上厕所啊,马上就溜出校门回家去上厕所喽。造反队队员等了有些时辰急不可耐地冲进去,方始觉察上当,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偃旗息鼓打道回村作鸟雀散。

有惊无险,成婉真顺利脱逃。余心纯却又受到莫名批判。那事由是她一天晚上帮郑红黎在食堂打了晚饭。

余心纯自己吃完,捧着郑红黎的饭碗回宿舍。屠杏娟一看就知,这是替郑红黎打的饭菜,马上发难。

你还替郑红黎打饭?

——怎么啦?不可以?

哼,你不给别人打饭,倒起劲来,去给黑五类子女打饭,关照侬立场摆摆正!

——噱勿噱啊,伊出去有点事体,回来晚,食堂要关门托我顺便买一买,有啥勿可以?

那侬做啥勿替别人买,偏偏是郑红黎!

——侬讲闲话搞搞清爽!别人都在校,自己会去吃。就是屠杏娟侬,自家有两只脚,还用得着我来拍马屁帮侬去打饭?

屠杏娟一点没有落场势,只好响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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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七月 24, 2018 11:46 am    发表主题:    

03,钟鸣

制造621班随同全校师生赴京受毛主席接见后也一同返回东方工业大学。这个班级文革领导小组不甘寂寞,一批人决定要斗一下子——不斗行吗。奇怪的是制造621班文革领导小组红卫兵成员自己不去通知,是原先的小班长曾伟兵跑过来对蔺颉怀说,下午班里要组织一次生活会,就在你们宿舍。

蔺颉怀明知这种所谓的生活会,绝对不是关注你的生活有什么困难。一切的一切都是政治生活政治生态。心想自己又不是张坚那样母亲是文艺黑线人物,也不是反动学生,开就开吧。

全小班二十五名学生,机械制造专业男多女少---比设计专业更甚。有好几名缺席——通知到人目标明确。估计有逍遥派不想参与,有不好意思到会,有和蔺颉怀平素蛮谈得来的不愿意来。出席的是廿名,摆开了十九比一的阵势。

惯于打头炮冲锋陷阵的曾伟兵第一个发言,书卷气夹杂了江湖气的廉锦枫紧跟。

蔺颉怀马上就明白了今天开会为点啥事体。

原来八月份他家里也被抄了家,起因是隔壁邻居家是一个反革命分子江不波。理所当然受到冲击——只是此人没有工作,青海劳改之后回到上海,竟然照样报进户口算是阿福哥。但是,年龄也大了,孩子都上班,老婆工资也能养活,就跟后来的大导演李安一样做起了家庭煮夫。因为属于居委会管辖,批斗抄家行动比较晚,是他妻子单位工人造反队来家里采取革命行动。穷家小户,实在抄不出什么,觉得不好收场。居民小组长区大姐就是那类朝阳大妈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无风也起浪,有风浪三丈。里弄区大姐看看工人造反队抄家一无收获,真是吃海水长大的闲事管得宽。她跳出来指明蔺颉怀家现在住的一间原先就是江不波家住的。解放初期把房间顶给了蔺颉怀家,应该是江不波他刻意收缩避风头。工人造反队听了区大姐她的“揭发”格外来劲了,不由分说冲进蔺颉怀家实施抄家行动。理由是振振有词的,很可能江不波解放初期搬走时在地板底下藏匿枪支弹药。必须抄一抄!

那天,蔺颉怀正好回家了,他就和造反队争执起来。

——凭什么抄我家?!
——抄抄有什么?抄了才能证明那个反革命没有把枪支弹药藏起来!
——那这幢大楼里哪儿都有可能,做啥不去别的地方别人家?比方讲走廊屋顶晒台都该抄!
——就要抄侬屋里厢,侬想哪能!

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双拳难敌四手,一大群造反队员气势汹汹虎视眈眈,在头头一挥手指令下开始撬地板。乘机搬家具也顺势看看抽斗里有没有四旧有无金银财宝。结果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毫无收获,依然一无收获。不要说枪支弹药就是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也根本没有。月光族啊。

造反有理,造反永远有理,造反就是有理。造反队屁话没有一句扬长而去。区大姐看看没有啥花露水耷拉眼皮绷紧面孔赶紧跑开。倒霉的是房管所明天一早必须派人来重新钉地板。

蔺颉怀记勿清爽回校后到底跟啥人讲起过这段经历。在设计621红卫兵眼里,这隔壁邻居隔壁班级的制造621班文革领导小组成员本身政治条件就不过硬。一个是家庭败落下来才变成城市贫民,另一个父母亲是工人可三大姑八大姨都有严重政治问题外公还曾在日伪期间当过保长,再一个有过思想严重右倾的评语。听到风声,设计621红卫兵准备来夺制造621文革领导小组的权,撤消小班建制统一为机械系62年级红卫兵领导小组。原先那三个小头头一个也不要!生死存亡关头,尽管只是迷你型的蝇头针尖权力,丧失了也是会痛心疾首。

于是,制造621头头抓紧表现革命大无畏精神,准备给蔺颉怀他来一个下马威打一顿杀威棒!好保全小班领导权威不受侵犯。谁知蔺颉怀油盐不进一点都不存在内疚忏悔检讨的意思。他反复强调这抄家是抄错了的。辩论的发起方组织起来的十九名战士轮番轰炸——人到此地步不表态也难,很好理解,理解万岁!一方坚持——造反有理,造反永远有理,造反就是有理,工人老大哥工人造反队做的事哪会有错。一方辩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有造反队同样也以隔壁邻居是抄家目标你家的隔墙里也可能藏匿金银财宝或者转移到交好邻舍家里来抄你们的家,难道也是合情合理?蔺颉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家僵持不下。结果呢,这十九人队伍和工人造反队一样草草收兵狼狈撤退。

不久,宿舍楼梯转角处贴出一张平反通告,落款上海恒温器材厂革委会。一份道歉函,强调的是抄错了蔺颉怀家——革命群众赵月珍的家。

无论如何,辩才无碍,十九比一的名声后来还传到机械系总支副书记耳朵里。结果,又传出一句话来:狗掀门帘,就是嘴巴的干活!副书记他这是北方人,书记南方人跟着呼应的话语是煮熟的鸭子就嘴硬。

苏联有十月革命,中国有一月革命。一月夺权风暴席卷神州大地。不多时,全国各地依样葫芦成立了三结合模式的革命委员会。这部为九大拉开序幕的进行曲导致中国人民邮政胜利冲昏头脑火急火燎地发行了由万维生设计的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旋即发现严重政治错误被邮电部紧急通知停止发售。

天有不测风云。坐稳了市革会一把手的张春桥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不久,南京路上就贴满了打倒张春桥的传单,还明打明地指名他是叛徒。这是复旦孙悟空的杰作,炮打司令部复旦东方红交大反到底等积极响应。当然,还有复旦东方红的跟屁虫中串会。政治风云莫测,赶着卯上抢革命旗帜的大有人在。

夹杂其间,南京路上还有出现的是以一个叫李滨红的青年演员名义贴的小字报——内容是伊拉做得出阿拉讲勿出。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谁知后来为一名表演艺术家之死种下祸根。

中央文革保张春桥这个在安亭事件中押宝押对中了头彩的副组长——就算知道大字报揭发的是事实也保,不保不行啊!马上风向突变。

交大反到底首先脱钩,就势抛出一个许云飞——因为他在“炮司”(炮打司令部造反组织简称)成立时分列了两行:交大反到底兵团,下面是许云飞单列一行。其实,东方工业大学红革会和东方红都曾涉及炮打张春桥,此时纷纷切割。起名孙悟空的胡守钧是上海滩第一个炮打张春桥的大学生,炮打第一人无可逃遁——据说张春桥还曾蓄意下令处死。

东方工业大学红革会为了及时表态撇清干系,把复旦东方红头头物理系68届周谷声中串会头头市东中学高中生红鸥揪到校园,在大礼堂召开批斗会。据红鸥她回忆当时被抓的还有许云飞。可是根据批斗大会在场看热闹的武胜民熊剑飞讲当时揪斗上台的只看到周谷声红鸥两个。周谷声一个瘦弱青年知识分子的模样,看上去文质彬彬。红鸥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颇像后来所说的名门痞女的架势。两人都穿着顺应潮流的绿军装,外面还裹着军大衣。

东方工业大学红革会头头上台揭发,慷慨激昂义正词严。主要追问复旦东方红和孙悟空是什么关系,和本校东方红又是什么关系。红鸥她扭着头斜签着身子站在台上不曾作答。主要是周谷声回答问题,他不紧不慢地叙说孙悟空是独立大队,单干户,和复旦东方红嘛最多说是走得勤的关系。继续逼问——没有直接的组织关系那是不是一种亲戚关系。答复复旦东方红和东方工业大学东方红两家也只是平行关系,大家都属于炮司。

大会持续了一两个小时,批斗不出什么结果。这两个批斗对象比蔺颉怀还要嘴硬。结果是东方工业大学红革会和东方红彻底闹翻,而东方工业大学东方红也和一蹶不振从此告别文革舞台的炮司索性脱钩。

历史的吊诡之处此时再次埋种下日后善恶的根源。张春桥江青的叛徒身份终被揭穿押入秦城监狱。而当年炮打的相关人员都经受历练,重行闪发出各自应有的光芒。

百度对许云飞作如下介绍:1970年7月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工程系。现就职于山东省交通科学研究所,浙江省交通科学研究所副总工程师,工程技术应用研究员,省八届、九届政协委员、常委,民盟盟员。主持完成20多项课题,作为主要完成人获省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三等奖5项;省交通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二等奖2项;省计委科技进步三等奖2项;省优秀调研成果一等奖1项。发表论文110多篇。工作学习多年以来,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严谨求实的治学态度,服务社会、贡献社会的理念,在所从事的领域取得了明显的成效,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撰写了论文多篇,其中有论文发表于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编写的《中国科技发展论坛(2004年卷)》,在学术界及同行业内影响广泛,深受好评。

胡守钧身穿单薄的衣衫,戴着手铐,在风雨交加的隆冬被押送安徽军天湖劳改农场。走向皖南山区的途中,胡守钧满腔悲愤,口吟《西行》词一首:
水寒山瘦气萧森,
云暗日蔽天低沉。
恨难消,愁更深,
风声雨声欲断魂。
千古奇冤无门诉,
国事家事岂堪闻。
翘首望断天涯路,
天涯路,
何处是归程?

天涯路,何处是归程?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同样百度作如此的推介:胡守钧,1944年生,196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现为复旦大学哲学系科学技术哲学教授、博导;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博导、社会发展研究室主任、复旦发展研究院研究员;社会兼任上海市政府商业决策咨询专家、东方广播电台顾问等等。

物理二系68届的周谷声如期分配到南京无线电厂,算是很幸运的一个,后来也随出国潮去了美国。红鸥则到兰考插队,也跟着回城大潮返回上海。而张春桥终将被牢牢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为张春桥一手扶持起来的工总司在打击炮司炮打镇压上柴联司中立下汗马功劳,也早早平定了内部的纷乱。终于成为大上海首屈一指的革命组织。这革命两字断断不可少。上海共总司成立半年,为了纪念自己一路冲杀过来的业绩,为了庆祝此时此刻获得的权利——在上海著名地标大世界游乐场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庆典。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何瑞涓作为一开始就支持工总司反对赤卫队的红卫兵,也参加了这场盛典。大世界本来就是旧上海闻人黄金荣的地盘,解放前夕他没有像杜月笙那样逃往香港。解放后人民政府罚他在大世界门口扫地。如今,这里是工人造反队的天下了!每个小剧场上座客满,各种剧种竞相争艳,还有不少人站着围观。走廊天桥也是人头济济,大家可以随意在那里观看一层中心露天剧场的杂技表演。原本就喜爱文艺的何瑞涓十分尽兴玩了个痛快,很晚才意兴阑珊回到校园的他却听到了头头传来张春桥来自北京的训斥:半周年?!哼!难道你们连一周年都等不及了吗!?

什么叫做小家子气,什么叫没出息?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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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串联

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革命师生后,掀起了大串连的高潮。

煽风点火阶段,南下的北京红卫兵小将等同于从前的钦差大臣奉旨出京到地方巡视。老五届大学生要比老三届中学生知识面理论性强得多,出师的成效也便额外辉煌。直到后来,上海的徐老三徐景贤著书中回忆说道就是中国科技大学69届大学生辛森言等人的条分缕析让他勇于起来造反,这才有了市委机关造反队和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实际上的第一把手徐景贤。

革命热潮最红火的时期过后,校园里两派对立相持不下。又不用上课,东方工业大学很多师生响应伟大领袖号召纷纷外出串联。有坐火车南下北上的——往南到杭州广州,朝北去青岛大连。还有远至东北哈尔滨牡丹江的,哈尔滨之夏,凉风习习身心愉快;牡丹江林海,向往孤胆英雄杨子荣。一些家庭贫困上学以来没有川资不敢也不能回家的外地学生正好遂了自己心愿各自探家。上海本地学生也乘机高高兴兴地外出探亲访友。

常元笛刘梦雨虞广裕三人结伴去杭州。常元笛想去游西湖,刘梦雨准备到浙江美术学院看叔叔,虞广裕计划看看三天竺。他们仨在龙华编组站爬上火车,天从人愿齐巧是发往杭州艮山门小站。正好是货运站上车货运站下车。出站后三人转乘公交进城,同样住在一所中学教室里面。

次日,走访浙江美术学院,才知道刘梦雨的叔叔也外出串联去了——真是的啊,学生可以串联,老师也可以串联。趁年轻力壮气盛,三人绕着西湖漫游,苏堤白堤,花港三潭,赏心悦目。雷峰塔并未倾倒,武穆坟已然毁弃。岳飞坟茔那里改成抄家物资展览馆。原有塑像荡然无存,代之以变天帐金首饰一类四旧还有切菜刀红缨枪大铁锤之类意欲复辟的工具。上中下三天竺冷冷清清,香火湮灭,一派萧条。听说和尚都赶下山回家还俗去了。虞广裕刘梦雨常元笛毫无意趣,也便一起打道回府。

要说串联即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足迹所到之处最多的不是在北京游览颐和园唐涤非、李玫和陈可沁,也不是单单逛了杭州西湖一处的常元笛、刘梦雨和虞广裕,非得数匡东民莫属。匡东民向来胸有城府头脑便捷理路清楚,一看形势大好正是大好时机。回家报过平安之后,不像别的外地同学那样在家逗留其乐融融,而是立即动身大串连去了。

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才不可貌相。匡东民不似柴庆涛那样体育健儿,也不同张哲人那样铁嗓钢喉,却一向敢为天下先。这不,以往一些日子里他勇于关照染化系红卫兵骨干必须要注意文斗不能武斗,也敢于出头解放一大批该解放的校系干部。现在,革命任务完成,毕业分配无望,正正好开始新的长征。

很可惜,匡东民当时没有手机没有iPad,照相机不是什么人能玩得起的,没有什么景点照片留下来展示。逸闻趣事,匡东民却是装了一肚子回到校园。峨眉山耍猴子,金顶上映佛光,青海湖白云山,浔阳江岳阳楼,大漠敦煌莫高窟,山西晋祠女皇像……,恰如匡东民回校对同学们夸耀的话——除了西藏台湾,全国哪个省份都到过了。

谁知道,这句平常闲话也几乎给他带来灭顶之灾。随即,有人——据说他是令狐剑——跑到造反派头头那里揭发——告发匡东民想偷渡台湾。这罪名非同小可!学校保卫处马上内控立案侦查。亏得郑名夏仗义执言挺身而出,斩钉截铁地说明当时的叙谈情况——仅不过是凑在一起聊天罢了。不要说原本一句平常说笑,就是原话也根本没有要去台湾的意思。只是表达爱国——强调了台湾和西藏一样都是祖国大地,表示了尚未能去大串联看一看的遗憾。有郑名夏的直接证词,漫天乌云一风吹散;孟老师主持正义,匡东民总算安然无恙。

幸运且欣慰的匡东民日后看到热门清宫剧《甄缳传》里的要角温实初温太医扮演者张晓龙应邀访台也感受台湾的氛围,直呼:“不想回去了!”——时代毕竟不同了!

老老实实去大串连而且是步行串联的有两拨人马。一路往西,目标是湖南韶山,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另一队朝北,目标是京城,再次谋求参加天安门接见以弥补上次九一五的憾事。

往西一路,沿着铁路走。铁路沿线小站不断,有供水有食品。外加相对安全便捷。只不过火车急驶而过,常有乘客上厕所时粪便甩出来。或是避让不及不小心甩到步行串联者身上,或是眼错不见正巧踩到脚下。

步行串联队伍终于到了安源煤矿。毛主席去安源,是国内第一张不准邮电部门盖邮戳的珍贵邮票,在后一年八一建军节发行五千万张,面值8分。某些国人常有贪小便宜的习惯于此暴露无遗——收信人细心泡开揭下寄来的这张邮票晾干再次使用转辗多次。两男三女组成的这支队伍要求下煤矿。安源矿工革委会不同意,也特别说明矿下坑道安全问题不希望大学生下井尤其是从来没有女人下矿。可是安嘉璐金丽华她们坚持,还有革命小将的光辉罩着,矿工们不能不答应。下了矿井才知道轮班矿工们吃喝拉撒都在井下,对男生倒也罢了,有女生在确实不便。何况,矿工下井赤身裸体套上工作服,故而从无女生下井之事。金丽华安嘉璐张青青她们破了例也开了眼。上得井来,看看自己也是像黑人牙膏的广告那般,禁不住大笑起来。

北上的队伍同样是娘子军,捎带一两名“洪长青”。她们他们在王杰墓前照相合影——弥足珍贵。王杰是优秀解放军战士的又一典范,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为他题词:“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周恩来题诗“座座高山耸入云,我们施工为人民。不怕施工苦和累,愿把青春献人民。”

上海毕竟是上海,上海人的特点在文革中也尽显本分。十年文革,除开开初康平路事件王洪文指挥攻打上柴联司以及尾声中的蠢蠢欲动之外别无学生参与武斗的疯狂行径。

东方工业大学校园内唯一的一次准武斗是红革会自己八公山下风声鹤唳。一天晚上九点,突然红革会头头召集部下集中到总部声称有人会乘夜晚偷袭。应对措施每人发放一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木棍。满脑袋糨糊觉得莫名其妙的秦在恩对站立在身旁的闳国良深深叹口气——不知道他们究竟搞什么名堂经?要真有人冲上楼梯来,就这么一棍子打下去?

还好,平安无事,红革会战士白白地守了一夜。一部分革命小将对头头的不满更甚了。

皇城根儿的北京城就决然不同,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绽放出“血色浪漫”般的浪漫血色。

1967年4月14日,清华大学文革造反派组织──“井冈山兵团”分裂为“井冈山兵团总部”(简称团派)和“四一四总部”(简称四派)。两大派别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文攻”,终于由团派于1968年4月23日发动了大武斗,以图压倒和消灭四派。史称“清华大学百日大武斗”拉开序幕。虽然两派武斗人员总共不足千人(一说六百人),昔日美丽的清华园成为武斗血与火的战场,全校一万多名师生员工纷纷离校逃难。

1968年7月27日清晨,北京市六十一个单位三万多人组成的“工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最初称为“工农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后称为“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以下简称“工宣队”)从各自单位出发,奉命开进清华园。

7月27日终于结束的大武斗,给清华方面造成了十三人死亡,四百多人受伤,三十余人终生残疾,直接经济损失折合当时人民币逾1000万元。

局势平静,正常的毕业分配提上议事日程。

郑红黎的堂姐郑红梅,清华67届热工专业五年半学制。因为文革不再作为特殊学制需要延后半年完成学业,一律和五年制本科同期分配。她分配到山西汾城纺织印染厂,厂领导一看是清华顶尖名牌大学,马上替换了原先内定到动力车间仪表小组南京工学院同样是热工专业67届毕业的朱荃华——把她打发到锅炉房软水工段。

郑红梅分配到点安顿好了,她的未婚夫黄孜予却继续留校暂不分配。他有什么缘由?看下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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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离别

东方工业大学拖了许久的毕业分配,总算进入日程。工资从报到月份算起,上半月报到领全月下半月报到领本月的一半工资。很难得的是到退休计算工龄时把延迟的一年工龄又补回来了。

曾胜杰一直呆在虹桥传染病医院,两年半都过去了。突然就在毕业分配前夕一切指标全都合格放他出院奔赴分配地点。宋凯文他们同宿舍同学始终怀疑曾胜杰被当了试验品就此得到旁证证实。

东方工业大学染化系染整专业的慢性肝炎老病号曾胜杰算是幸运的,照顾身体健康和邢燕飞一样分配到了巴山蜀水。地理位置已经很远很远,说幸运的缘故是因为毕竟在南方吃大米。历来,天津纺织工学院和东方工业大学同类专业南北分治。北方省份归天津分配,南方省份属上海分配。偏偏天津纺院67届没有染整专业,66届和68届都有毕业生。再加上北京化纤学院——当时该校化纤专业毕业生按照染整专业分配(此事后来被周总理知晓批评他们鼠目寸光)——也没有67届学生,因此本来南北分治的局面第一次被打破,据说也是唯一的一次。

分配去向有三个去除——去除留校任教、去除科研单位、去除政府部门;四个面向——面向工矿、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基层。这是上面领会高层的革命意志。此外,分配去向还有几种分别:分配到兵团军垦农场、分配到各省市、分配到各部委、分配到具体厂矿单位。前三种其实都是中转站,比如从兵团农场锻炼一年之后铁定要再分配,各省市各部委机关也不会留人,只有后一种才是一杆子插到底,明明白白告诉毕业生的具体落脚地点。

复旦大学物理系67届邹琰培出身大体一般,不好不坏,分配去向是到北京铁路局去报到。首都北京哪!同学艳羡,合家欢欣。铁路局又是人所皆知的好饭碗——从来就有邮局金饭碗银行银饭碗铁路铁饭碗一说。最起码免费乘火车——果然,只要有时间有可能,邹琰培后来经常性搭乘去太原买高价馍馍,铁路职工有福利嘛。

所以,邹琰培满怀着无限的希望兴冲冲地北上报到。拿了北京铁路局报到后下达的通知,到太原铁路分局报到。太原不如北京,不是首都,却也省会。拜托“永贵好”金口玉言之赐,农业学大寨的结果,山西的黑(煤炭)白(棉花)黄(硫磺)毫无交换来白面大米的效用。太原粮食供应只有百分之三十五的细粮,其余百分之六十五的粗粮,多半是玉米,小米也只是少数。

邹琰培到了太原铁路分局,分局再继续把他分到临汾电务段——算是专业对口,电流不是属于物理吗。临汾在晋南,还是个省级市,不算太差。再次把行李托运到临汾——电务段把他继续分配到介休工区下属的义棠车站。

这就落到了晋中地区。细粮又缩减了百分之十,处在大寨所在地区,才有百分之二十五。义棠是一个四级小车站,本身义棠实质上是个村落。邹琰培一眼望过去满目凄凉。日后,邹琰培在北京铁路局太原分局临汾电务段介休工区的义棠车站调到介休车站,有一条支线经由义棠通往孝义。同班组的同事都来祝贺邹琰培他去了大地方——到底是县城啦。什么大地方,真叫做天大的笑话!

曾经命名为重阳这样的一个“大地方”,十足天大地大的笑话!一垛砖头都被扒光了的土城墙,两条不需要设置红绿灯的十字街,每月发放一本副食品券小册子,不知道哪一张是帮助消化钢丝面的三两山西老陈醋哪一张是没有好牙口很难啃得动的半斤糙纸糕,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百分之七十五的粗粮还以优种高粱制作的钢丝面为主体。只有烧死在绵山的一个介子推和邮政所门前号称千年的一棵老槐树,无声地注视着这块在东周列国志时就闻名天下的古老土地。

和考出执照掌管东方工业大学全校唯一一台电视机的孙民强同学相比,孙民强他分配到建材部再分配到通海农场务农一年随后“毕业”重行分配到了广西南宁,谁好谁糟孰优孰劣都只好听天由命。

北站送别,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化纤621班石中玉叶慧娟两口子——当时还没有结婚为的是好有探亲假。石中玉作为东方红一派代表进入分配小组,被分到河南新乡化纤厂。叶慧娟可是原本分到无锡——化纤专业67届分配方案全校第一,所以不但江南长三角名额不在少数,居然还有分配乔司农场等着一年后重返上海之外再有直接分在大上海的金贵名额。叶慧娟得知第一张分配名单后马上去找孟老师,坦陈自己和石中玉的恋爱关系已经“敲定”,不愿牛郎织女两地相思,自愿放弃无锡跟未来的老公一起去新乡报到。为了心爱之人,不惜舍弃惠山太湖。这样的情感实在是感动了孟老师。

有洒泪痛别黄浦江的,也有一滴眼泪也不落说了一声“姆妈 ,我走了” 掉头就走的女汉子。比如“女儿有泪不轻弹”的毕星星,她早就暗暗告诫自己——别哭,哭是没有用的。就像是一株顽强挺拔的腊梅,毕星星从浦江之滨移植到林海雪原。

助剂621班两名毕业生分配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上海的毕星星和连云港的卫小曼约好一起前往报到,同一班次上海北站发往哈尔滨三棵树再转车去牡丹江那个在《林海雪原》读到过的城市。卫小曼同毕星星说定大家在徐州站碰头,上车后想法子和旁人交换位置坐到一起。

毕星星她毅然踏上征途。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地驶离站台向北进发,安亭昆山苏州过了便是无锡。毕星星不禁想起一向交好的叶慧娟,本来好好地可以待在惠山脚下太湖之滨却要求和男朋友石中玉分到一起,心里泛起涟漪深为感到触动。火车又开过了戚墅堰,前头便是常州——那里也有几个好同窗。再开过去就是南京——石中玉叶慧娟走的时候还是必须把车厢一节节卸下拉上轮渡过江后从新组装——现在可好了!万里长江一桥飞架南北,南京长江大桥通车,火车直接就开上大桥。多爽快啊!

车过长江,显然江北不如江南。毕星星心里奇怪,前年去北京时看到江北农田的荒颓并没有此时此刻的心境荒凉。或许那次是赴京串联接受毛主席接见,这回是要在冰天雪地的北疆扎根落户,心情自然不同。

到了蚌埠,很快看到淮北贫瘠更不如江北,毕星星心情越来越沉重。望着天边月,月边星,看着满车厢硬座上昏睡得颠三倒四歪七歪八,毕星星怎么样也睡不着,到了牡丹江之后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又到了同卫小曼约定好的徐州。徐州全国第二大铁路编组枢纽站是大站,停留的时间比较长。毕星星从车窗探头伸长了脖子张望,始终不见她的人影。

十月初的牡丹江天气已经很冷,毕星星胸臆间更是升起阵阵寒意。牡丹江位于黑龙江省东部,属于中温带湿润季风气候,春季短,回暖快,风大易旱;夏季温热多雨;秋季短, 降温快;冬季漫长寒冷。年平均气温4.3度,1月最冷,平均气温-17℃,极端最低气温可达-35℃。这倒没让毕星星感到什么不快,就用英语来说,这便是Mother Nature。让她感到心寒的是那天到牡丹江市工业局报到时得知的消息。

——你们上海东方工业大学分配来的两个名额,一个卫小曼已经去了牡丹江橡胶厂,就剩一个宁安助剂厂了。这儿是介绍信,快拿上去报到吧!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就算两个人同时来报到,也一样是一个人去一个地方。东北人豪爽,后来很快毕星星便从他们口中得知内幕。

原来,连云港卫小曼说是有中学老同学一起北上就提前动身走啦,结果是她早两天赶到牡丹江。工业局报到一看两个名额一个化工部重点的大厂,生产特种橡胶产品;一个是区属小厂,淘浆糊的宁安助剂厂。并且原先局里的分配方案是她自己去助剂厂,毕星星则是去橡胶厂。大厂小厂福利待遇天地之差,特别是对女工当下宿舍日后婚房有了孩子更是非同小可。这叫卫小曼马上就急出一泡热泪来,含着眼泪哭诉——毕星星她一个资产阶级出身的小姐凭什么该去牡丹江橡胶厂!会闹的孩子有奶吃,卫小曼拿到了她想要的介绍信喜滋滋地去了橡胶厂。

果然,两下里区分立等可见。卫小曼在橡胶厂三层楼高的女工集体宿舍住下了,就是日后的新房也在家属宿舍和厂区仅仅隔着一条大马路。上下班方便不说便是生下孩子在厂子里也有专设的托儿所幼儿园直至子弟小学中学。从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和天津大学化工系分来的一对连理黄福明毛若筠也在家属楼,离卫小曼新房同在一层相隔不远。

毕星星所在的宁安助剂厂职工不多,根本谈不上这样的福利条件。直到她后来一家三口由上海市革委会主任海军司令苏振华特批调回上海,还是会经常回想起当年怀抱着幼儿在实际感觉像是零下四十度的寒冬等公交上下班的情景。

和染整助剂专业67届毕业分配方案位居东方工业大学是年最次正相反,化纤专业就是最佳。不仅往北最远是河南,往西最西是广西,并且长三角名额绝对不在少数。甚至于好几个去向浙江乔司农场(唯一的一个明确属于上海市的军垦农场)锻炼一年即便回归上海大城市。更难能可贵的是直接分配在上海市工矿的人选。不但67届毕业分配方案如此,就是68届毕业分配方案也是如此。自然,那都是按出身排行全属于苦大仇深的红五类子弟。68届化纤班景伟理和68届色织班秦文若都分配到金山石油化工总厂。虽然地处金山卫,总归有火车直通上海西站十分方便。秦文若父亲在市委机关大楼开电梯,现在照例沿袭替市革会领导管理电梯上下。景伟理家庭出身那种享有保留工资的工人,家里却有全堂红木家具,小黄鱼金银首饰满满一个首饰盒子。

贺盟福直接分到徐汇区衡山路839号大中华橡胶厂,管分配工作的觉得化纤也好,橡胶也罢,不都是高分子材料嘛。贺盟福也不用去争辩听组织分配就是,大中华橡胶厂也是大厂,宿舍现成。到了厂子,劳资科看贺盟福本就生得腰圆膀粗是条吃苦耐劳的好汉子,他被分在供销科运输队扛包。好在就如还是那个革命样板戏《海港》里方海珍“忠于人民忠于党”唱段里唱的“装卸工这工作意义深长”。“意义深长”哦,贺盟福他一贯乐于劳作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比青工韩小强还要安心不用马洪亮启发教育。运输队员同样把贺盟福当作一样的弟兄对待。

哥俩好好兄弟,不料运输队司机老大哥差点让贺盟福出了车祸。不是对撞不是翻车也不是卡车着火爆炸。那一天,贺盟福装车完毕站在车内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司机居然就踩了油门开出厂去。司机不曾从后视镜看一下贺盟福是否坐稳也没有打招呼,这边贺盟福脑子机灵反映快,纵身跃起,眼看就要拦腰撞上厂门上空的横杠成了他的单杠紧紧抓住。司机觉道异样,连忙刹车。贺孟福放手,两脚轻轻落地,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贺盟福早就敲定留在上海,他的几个其他福建同乡也在一个比莫名奇妙更莫名其妙的理由下交了好运。本来,化纤专业的去向足够令别的专业羡慕——懊恼一失足成千古恨为什么当年不选这个专业呢,除开几个成双作对的福建学生到河南新乡之外,好几位本来在第一次的方案中分配到两广(当时的福建是前线,金门马祖就在厦门福州对岸,工业极其不发达)。工宣队进驻后认为这些福建学生家里难免和台海有些瓜葛——尽管查无实据,万一把他们放到广东广西很容易有可能越过边境或者同派遣特务发生接触。紧急推翻孟满彩老师主导的分配,把这些福建同学抽调回江苏浙江。人生道路骤然发生莫大变更。

方达声、萧乃潜、尉迟宾和董韶君等都是这二次方案的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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