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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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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七月 26, 2017 6:40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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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半途中接纳了苏州河后的黄浦江日夜向东奔流,最终汇入长江汇入东海。
九月初的上海,盛夏酷暑已过,眼看金秋到来。
老上海的老闵行,一家新东苑护理院内——护理院这样的机构一般都开设在郊区——此刻显然比往常热闹起来。
今天是亲属探望日。
这一间的病号繁漪面窗而立,她又在发病了。
虽然她有病,还加是精神病,通常说法就是个女疯子,可怎么样岁月流逝病魔缠身,除了发型现在有点凌乱,这俏丽的面容不施脂粉反而清水芙蓉。剪裁得体的一件墨绿旗袍包裹这身材完全可以看出当年风韵丰姿的痕迹。
看得出这家新东苑护理院照看周到,服务质量上乘。
前来探望的是她的丈夫周朴园——通汇银行行长,大老板一枚。其实,周朴园和繁漪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自从一个多月前她发疯以后,越加糟糕。
女疯子没法留在徐家汇淮海路家中,周朴园只得把她送到此地来。当然,一切费用都由他承担,还不定期地前来探望。
无论是长期治病的护理院还是关押犯人的监狱,要是没有人来探望,处境更加不妙,这也是惯常的了。尽管从来没有明说过,也是潜在的心照不宣。
看得出来,周朴园的年龄要比繁漪大得多。他留着八字胡,穿着全套纺绸家常服饰,不同于在银行上班时的西装笔挺。不过,脚下还是蹬着一双镫亮的黑皮鞋。
例行式的探望。
周朴园进门时,看到繁漪边哭边笑边来回走动,无法上前劝阻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繁漪一会儿狂笑,一会儿痴笑,一会儿抽泣: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呜呜呜呜——我的冲儿,我的萍,嘻嘻嘻嘻。你们两个男人都喜欢的四凤她,她也死了!
没法子,就一个晚上,亲眼目睹接二连三死了三个人,而且还是休戚相关的三个人,一会儿之前还是好好的,顷刻之间天人永隔,这刺激够大的了。
周朴园在一旁喃喃自语:繁漪,我又来看你了。现在还没有到服药的时候?唉,在家里你一直硬说我要你吃药把你逼疯,没想到最后你自己变疯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门外,一个护理人员的女声:到吃药的钟点了。
周朴园响亮地回答:请进。
他上前准备开门,不料门已推开。周朴园就势在门背后站过一旁。
鲁妈穿着护理职业服饰,袖罩围裙,捧着装药的托盘现身进门。
鲁妈她轻轻安抚繁漪:来,这间病房,该吃药了。跟上次一样——你会嫌药片太大吞不下,我已经给你掰成两半了。
繁漪乖乖地应声坐在床边。鲁妈过来端起一杯水,让繁漪服药。繁漪顺从地把药片服下。
周朴园发现原来她是梅侍萍,大吃一惊。
周朴园:怎么是你?
鲁妈转身看到周朴园,平静地回答:哦,是你啊。我通过了笔试口试,有了护理执照,从上礼拜起就在这家护理院上班。
周朴园:鲁贵呢?抢救过来了没有?——关注一下那个夜晚第四个受害者。
鲁妈摇头:没有,他后脑着地伤重不治,早就和四凤一起安葬了。鲁贵他欠下的医药费会从我的工资里每月扣除。就是那家医院介绍我到此地来的。有了这份工作,我也不回山东去了。
周朴园:真没有想到!侍萍,我们还会再一次见面。
鲁妈:是啊,老天又让我遇到了你。不过,现在的侍萍再也不是你周公馆的女佣人了。我是这里的正式职工。
听到了侍萍这个名字,繁漪忽然紧张起来,满怀恐惧,指着鲁妈:侍萍?!她就是侍萍?!萍的生身母亲侍萍?!原谅我,我,我实在不是故意的啊!
繁漪又狂躁起来。
鲁妈上前安抚。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雷雨夜,永生难忘的雷雨夜。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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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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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七月 27, 2017 2:44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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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节:情余
时值盛夏。
铅灰色天空,闷热异常。抬眼望去,漫天堆积着乌云。预示着一场雷阵暴雨将要来临。
上海滩通汇银行董事长周朴园霞飞路花园洋房,沿人行道是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十分气派。淮海路从黄浦江边开始由东往西,到这一块全都是高档住宅区。马路上行人稀少——主人家出入有汽车啊,来往车辆开得飞快。周宅是坐北朝南独立房一幢,正气的底层二层归主人家使用的。底楼有客厅书房餐厅等,整个二楼是主人卧室,有的还带起居室更衣室。有后扶梯通到假三层则是佣人们的居所。
今天男女佣人都格外地卖力干活,也特别地轻声小心,个个都蹑手蹑脚。老爷他昨晚从南洋回来了。毕竟三年啦,大家已经相对习惯了一个大户人家没有男主人在家只有太太少爷的局面。现在,必须留神,一切改观,一家之主的老爷在了呢。
难得一见的西式全套红木家具,前客厅配上一只长皮沙发,一只单人沙发也不感到不协调。朝北一排落地长窗,推出去就是花园。花园设计错落有致,板桥溪流,加上椭圆形喷水池,也算有个中西合璧不小的格局。时值仲夏,高槐蝉鸣,浓荫匝地,还是有阴凉去处的一个所在。
客厅外走廊上传来一个男生的喊声,原来他是二少爷周冲。佣人要小心翼翼,少爷才不管哪,他在东张西望地到处找丫鬟四凤。
周冲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嘴唇上刚有淡淡的一层须毛。乳气未脱,一身典型的上海滩学生的夏装——吊带西装短裤,上面穿着短袖白衬衣。他还是个高中生,即将毕业进入大学。和他同父异母哥哥周萍一样,按照父亲意愿攻读金融专业。
周冲他边找边喊:四凤,四凤!
终于找到了,她就在这儿打扫浮灰。
四凤惯常梳着一条独辫,扎着一条红头绳。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一个秀丽的大姑娘。她今年刚满十八岁,比二少爷周冲还大了半岁。不知为何,从哪个角度看该都是含苞待放的花蕾,当在背后大辫子甩来甩去几乎要甩到浑圆的屁股时,让懂精的过来之人疑心细腰丰臀的她好像已经是个妇人,不是姑娘。当然,周冲是根本不会懂的。
四凤放下鸡毛掸子捏在手里,低眉顺眼地回应:二少爷,您找我?
周冲兴冲冲地说:我,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
四凤: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周冲赶紧摇头:吩咐?!我不是吩咐!我是喜欢和你说说话。真要说吩咐,那好,我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叫我二少爷也不要再用您来称呼我,就叫周冲好了。
四凤也连连摇头:那怎么可以呢?不要说老爷太太会生气,就是我爸也要责怪我太没有规矩。
四凤的老爸鲁贵是周家的管家,女儿四凤就是他介绍来做使唤丫鬟的。
周冲才不管鲁贵呢,他一步上前拉着四凤的手,四凤用力挣脱。
周冲继续对四凤倾诉衷肠:圣经说得好,众生生来都是平等的,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更何况,你就像屋檐下的一朵白玉兰,含苞怒放,笑迎新春。你还像一束芳香扑鼻的茉莉花,回味无穷,引人入胜。
他像在语文课上做作文写散文那般深情地发挥感想,继续说道:四凤你和我的那些同窗女学生全都不一样,你彻底Beat了那一班小姐们。
四凤听不懂:批脱?什么批脱?二少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自然,那些玉兰花啊茉莉花啊的比方,四凤是听得懂的,知道他在夸她长得漂亮。不管怎么样,说自己漂亮女孩子听了还是蛮受用的。
周冲赶忙解释:哦,不好意思啊,我夹着说了一个英文字。那意思就是说你把我的那些女同学都比下去啦。
四凤羞红了脸,低下头来轻轻地说:哪能呢,我怎么好跟那些大小姐去比。
周冲看到她两颊浮起红晕,难为情了,越发兴奋起来,继续夸赞:你纯洁美丽毫无矫饰,你聪明伶俐又格外勤恳。你,你,你在我心中——他忽然稍稍有一点口吃。
四凤马上打断:请二少爷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终究是个女佣人。您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可是只认得太太麻将牌上东南西北梅兰竹菊那几个字,哪能和您那些女同学去比?再说,二少爷您马上也要进大学,跟大少爷一样,将来要进银行做大老板的。
周冲:不要想那么远。就说眼前——我想到的就是,四凤你应该去读书!
四凤手中鸡毛掸子一下子落在地下,大为惊讶:去读书?!
周冲:对!张恨水《啼笑因缘》里的沈凤喜可以去读书,为啥你不一样可以去当一名女学生呢。——说着说着越加兴奋——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我父亲已经从南洋回来,我想对他提出来——
他的话再次被四凤急忙打断。
四凤连连摇手:别,千万别!老爷昨天刚回来路上一定很辛苦。再说,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周冲不以为然:区区学费,那是牯牛身上拔根汗毛的小事情。
他信心百倍地继续这个话题:即使父亲他不肯不同意,那我就去和我母亲说去!她拢共才有我一个独生子,一向对我百依百顺,一定会答应的。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就不过稍微动用一点私房而已。
四凤听了更加着急,再三要求:不,不要!不要去和太太说。二少爷,周公馆里不少底下人,您不要对我这个小丫头有什么特别关照。
周冲很执著:特别关照?当然要啦!樊家树还资助一个唱大鼓书的去上学呢。我,我就是想你应该去读书,以后我就可以和你——他又羞涩起来,住口不语。
四凤由不得身影一晃:和我?!
周冲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要向你求婚!
四凤闻声跌坐在地上,顺手捡起鸡毛掸子站起来。
周冲要四凤别紧张别害怕:我,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无限向往地继续——等你先去读了几年书,我大学一毕业就可以和你成亲了。
四凤非但没有松弛,反而惊恐万分,赶忙拒绝:二少爷,这,这是不可能的。
周冲莫名其妙:为啥?你?!难道你有了——?
四凤正好顺水推舟:感谢二少爷这一番真情实意,可是,可是我,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这回,轮到周冲惊讶了:啊?!那他,他是谁?
四凤赶忙推托:请二少爷原谅,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您。
周冲碰了钉子,十分感伤,但是好心肠的他还是决断地许诺:不管你是不是另有所爱,我一样会帮助你当女学生的。
两个人只顾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身穿一件短袖玫瑰紫的绣花旗袍,手执一柄苏绣团扇的女主人繁漪悄无声息地来到前客厅。
她一向这样悄然而至,见自己的儿子和四凤如此亲热,停下步子,咳嗽几声。
四凤闻声一惊。她强行抑制内心恐惧,低下头来招呼:太太,您下楼来了。
周冲看到母亲,高兴地迎上前去叫一声:妈!
繁漪在沙发上坐下。周冲跟着站在她近旁。四凤站在沙发另一端接过太太递来的团扇轻轻地给她打扇。
繁漪抬眼盯着四凤问:听说老爷昨天晚上回来了睡在书房里——是你安排收拾整理的?
四凤:不是的,是我爸。他说了——老爷说的,很晚了,不要打扰太太休息。
繁漪继续打问:那你,还是每天晚上回家去的?
四凤:是的。太太是从我一开始来上工就吩咐我每天来回的。
繁漪发布指令:现在老爷从南洋回来了,你就不用每天来回了。住在下房,我会吩咐鲁贵给你安排。老爷一向是喜欢年轻漂亮机灵的小姑娘来服伺的。
四凤答应一声:是。
繁漪再有吩咐:你去厨房看看给老爷准备了什么菜肴,照应一下。毕竟他在南洋三年了,那里一定吃不到称心的家常饭菜,尤其是不会有苏帮菜的。
四凤遵命:是。
她放下团扇,后退几步,转身走出房门。
繁漪转脸对着周冲询问:冲儿,刚才你和四凤谈得很起劲,在说些什么?
周冲不好意思地在沙发上坐下。先远兜远转地开始。
周冲:妈,我,我已经高中毕业,马上要读大学了。
繁漪笑道:这妈都知道,为你高兴啊。
周冲往前推进一步:在西方社会,那现在我就是大人了!
繁漪拿起团扇给儿子轻轻打扇给以否定:可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没有结婚,终究还是孩子。
周冲强调说:毕业开过狂欢派对之后,大家都很高兴我们都长大成人啦。等到秋季入学去过寄宿生活,就要离开妈妈离开这个家了。现在我有一桩心事想要告诉妈妈。
繁漪怎么样也没想到:哦,冲儿也有了心事?!快说吧。
周冲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但今朝还是有点吞吞吐吐:我,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繁漪应声:哦?
补充——她,她是个天真纯洁白玉无暇的女孩子。
繁漪听他说得如此优秀,作为母亲自然要打碎沙锅纹(问)到底了:你说的这个她是谁家千金呢,想必是你的同窗校内一朵校花喽。
周冲知道母亲会这样询问,摇头:她并非富豪名门大家闺秀,相反是出身在一个贫苦穷人家屋里。她聪慧秀气一尘不染,在我心中已经扎下了根来。
繁漪闻听,放下团扇,站起身来,周冲随之站起。
她暗自沉吟,这可正是应了那两句唐诗——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可是冲儿他,他哪里会遇上这样一类人啊。再加思索,突然惊觉,转身对周冲追问:莫非是,你说的莫非是廊下的丫鬟——就是四凤,就是她?!
周冲害羞地低头应答:妈妈你真会猜。我,我,我刚才还向她示爱,向她求婚了——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耳语。
繁漪又是一惊,内心独白:不,不,不!不免回想往事——他,他的父亲当年快活风流,结果留子去母。想不到我的冲儿也会爱上一个丫鬟爱上了她!历史岂能再有重演,我势必要出面强行劝阻。
她严肃地对周冲劝解;儿子啊,并非妈妈不爱你,要晓得身份悬殊天地相差。你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还是赶快死心放弃了吧!再说,你又怎么知道她真的是天真纯洁白玉无暇呢。
周冲没有觉察母亲的弦外之音,如实告知:妈,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被她回绝掉了。
繁漪心头一喜:啊?!为啥?!
周冲的答复偏偏让做母亲的更加紧张不喜反忧——她说的就是心中早就有了别人!
繁漪急不可耐地问:他是谁?
——妈,四凤她没有告诉我是谁,想起来总不外乎是从小一起的街坊邻居吧。
繁漪窜到喉头一颗心回到胸腔,重又坐回沙发,不小心还差点压着那柄团扇:哦,她没有跟你说是谁?
周冲一并坐下。
繁漪继续开导:孩子啊——初恋总是最最甜蜜,初恋永远刻骨铭心。但是,初恋往往难已成就,初恋容易莫辩真假。依我看,这段情缘决无结果,不了情分就让它无疾而终了吧!
周冲有点隐隐感到母亲的紧张,觉得特别需要宽慰:妈,你放心。既然她另有所爱,我当然不会强求。不过,妈,我还是好想好好帮助她。“质美而未学”,很可惜的。我希望能资助她去上学。
繁漪失笑:“质美而未学”,呵呵,我的冲儿还为她开了古文!可是资助,上学,你认为你父亲会同意吗?
周冲:我就是害怕父亲责骂,所以,所以——立即被繁漪打断。
繁漪看着这个真正才是天真单纯的儿子:所以,你就来要求我?
周冲热烈地期待:对对对。妈,你一定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是吗?
繁漪瞬刻间就下了决心,款款地从沙发上起身,周冲随之起立。
她爱抚地告诉周冲:妈妈可以答应你,不过——周冲自然要问不过怎样?——繁漪提出条件:不过她若是要上学堂,那就必须离开我们这个家。
周冲高兴得跳起来,拉着繁漪的手;妈,你真是太好了。我原本就认为四凤她来做女佣人太可惜啦。
繁漪告诉儿子:我听鲁贵说,四凤妈妈今天从济南要来上海,回头我就会找她来谈一谈这件事。哦,对了,冲儿,有段时间没见到你哥哥了——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周冲:妈,原先我都是遵守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原则早早就上床了。考上大学后为了事先适应宿舍十点钟熄灯的校规,每天都延迟到十点睡觉。可那时哥哥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繁漪丝毫不觉得奇怪:是吗?你们本来不是一个母亲,弟兄两个年龄又差了十多岁,平时也不怎么谈到一块儿。
正在此时,穿着一身黑色香烟纱的周朴园拄着一根价格不菲的司的克踏进门来。拄那根文明棍是为了显示上海滩绅士身价,并非周朴园腿脚不便。他的大儿子周萍同样打扮只是颜色换做深褐色,尾随着进门。
随着男主人现身,原本热气腾腾的客厅温度似乎立即下降了好几度。
周冲上前几步叫一声:爸。
繁漪站在原地不动淡淡地招呼:朴园,你南洋回来了。
周朴园坐在沙发上,不管不顾那柄团扇周边已经被他压坏。他不苟言笑不怒而威,随手将身子底下的团扇抽出扔在一边。繁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没有言语。
三年了,男主人的威势重新弥漫在这个客厅里。
回复女主人繁漪——回来了。早上我联系过德国来的克莱尔医生,他说自从我去了南洋,你就再也没有去中西药房配药。
繁漪突然分贝升高:我没有病!我本来就不想吃这种药片!
周朴园语带阴毒,声音不高却威力无限:你看你,在两个儿子面前,这样子失态,哪里还像一个母亲,一名淑女,大宅门里的一位女主人!常言说得好——天字出头夫作主,牢记三纲五常。举案齐眉早有古训,夫唱妇随谨守本分。你身体有病却不自知,讳疾忌医哪能成啊!
繁漪反驳:我一向康健哪里有病,三年以来从未服药,到如今不曾有过头痛脑热,神智清爽手脚轻健。何需要找什么克医生,本来不劳你来操这份闲心。你远在南洋三年,我照样过我的日子。为什么一回来就要我吃药啊?
周朴园一拍茶几,站起身来,步步紧逼,严酷训斥:真正岂有此理!你如此放肆,太不像话,全忘了三从四德古有女训。刚柔共济夫妇之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古人教诲必须遵从,丈夫命令一定服从,一心一意跟从,哪怕错了,也得要盲从!
繁漪跌坐在沙发上。
周朴园一声来啊!四凤应声出现在门口。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温开水,杯子旁边小茶盏上放着一粒已经掰成两半的药片。
周朴园命令:请你当着我的面,把药片吃下去。
这个请字其实是旨意。
繁漪倔强地硬撑:不,我没有病!我不吃!
周朴园回应;你这个样子,正就是疯魔开初的病症!冲儿,去!
周冲冷不丁一哆嗦:我?!
周朴园淡然地吩咐:去劝你母亲吃药——好让她懂得如何做一个服从的榜样!
周冲小声地说:爸,妈不是好好的吗?何必呢?
周朴园严厉地指责:你是不是也要——转脸对繁漪——繁漪,你看,这个孩子也正在步你的后尘,脑子也快要有病啦。
繁漪顾念儿子,只得退让:我,我——想要推托——药片这么大,我,我实在吞不下去!
周朴园头也不回地喊:四凤!
四凤怯懦地应声:是。
她走近沙发:太太,照老爷吩咐,药片我已经给你掰成两半了。
繁漪继续挣扎:我,我——我现在不想吃。回头再说吧。
周朴园恶作剧地故意建议:要不要叫冲儿来替你碾成粉末呢?
周冲没法子,低声地表示服从:爸,哦——转脸对繁漪恳求,哀告:妈!
繁漪迟疑着拿起杯子,无奈苦笑,旋即放下。
繁漪鼓足勇气竭尽全力反问:难道,难道真的就这样盼着我被逼疯吗?
周朴园话中听来关切,偏又流露冷酷:笑话!叫你吃药,就是替你治病,免得你神经上出问题。来啊,冲儿,你去跪在你母亲面前,求他为了你——繁漪周冲震惊。
难以抗拒不敢抗拒,不等父亲把话说完,周冲迟疑着走上前去,跪倒在他母亲的面前。
看着亲生儿子抬眼恳求着自己的繁漪转脸痛哭失声。
周朴园毫不容情地继续施加压力:萍儿!
周萍顿时脸色刷白,繁漪此刻失魂落魄顿然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
周萍惊慌失措脱口而出:爸?!我——?
周朴园厉声发号施令:去,跪在你冲弟弟的旁边,一起恳求你们的母亲!
周萍和繁漪同时惊呼:啊?!
周萍两腿颤栗,繁漪死命掩口。
周朴园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们,看也不看,继续责问:你去不去?!
周萍这下子反倒制止颤栗:我,我——他接连后退,差点要撞上已经跪在繁漪面前的弟弟周冲,转身站到周冲身后准备跪下。
繁漪摇摇晃晃地上前一步,作势要扶住周萍,不让他跪下。
周萍面无表情,低着头僵尸般地跪下。
繁漪绝望外加恐怖地喊出来:萍!——觉察失态,马上顿住,转而掩饰——凭,凭什么要这样子对待我啊!
繁漪动作迅速近乎疯狂地抓起杯子,把两半片药片一口吞下。
周冲看了,不由自主地痛苦地喊出一声:妈!
繁漪放下杯子,强忍眼泪,用手帕掩口,转身急步奔出房门而去。
周冲周萍弟兄迅速立起身来,周冲起步准备去赶母亲,周萍四凤站过一旁。
周朴园觉察,回转身来责问:冲儿,你就这样走了吗?
周冲警觉到情绪失常:哦,爸,我走了,我到妈妈房里去——。
周朴园打断他:去吧。记住——强硬地——我永远是这个家的主人。
周冲无奈,嘟嚷一声:是。
周冲也和佣人似的后退几步,转身出门上楼去到他母亲身边。
周朴园继续吩咐下去:四凤,你也下去吧。
四凤巴不得赶快离开,赶快答应:是。
四凤后退几步,收拾托盘杯子茶盏,转身离开去了厨房。
周朴园甫一回家快刀乱麻制服了繁漪,对全家臣服在自己的威严之下颇感满意,身心放松坐回沙发。这回,他没有压着那扔在边上的团扇,习惯性地掏出雪茄烟盒,拿出一支雪茄,周萍赶紧摸出打火机为他点上。
周朴园抬眼对周萍流露出关切的眼神:萍儿,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谈。
周萍站得毕恭毕敬,轻声答道: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周朴园开始对大儿子进行长篇大论的人生指导,通常这是他最得意的时刻。
你知道的,我远赴南洋整整三年。整整三年啊!总算不虚此行。事业开拓初见成效,分行已经吸引了大笔资金,眼看着鲲鹏展翅开启新的里程。就可以大展手脚了。萍儿,——看着他连连点头,心里又一阵高兴——你是我的嫡子长子,这一份偌大的家业势必要你来继承。
周萍心内的愉悦迅速升级,一阵狂喜。
周朴园感叹;冲儿年纪还是小呀,外加这性格过于率性太过天真。一切希望全在你身上啊——可惜是,你近年来竟然不肯守本分!
周萍听着先还如坐春风满心得意极力克制,听到最后一句,他大惊失色,禁不住“啊?!”的一声。满心的恐惧溢于言表。
他父亲面孔铁板继续发威:你从大学毕业进到银行挂名襄理,历练至今还是难以担当重任。行里说你常常缺席,没有请假,不知到什么地方去鬼混。你说,你这个样子怎样对得起你母亲?
周萍惊恐万分,脸色刷白,苦苦哀求:爸,我,我——。
周朴园站起身来,口气稍稍缓和一些:你想一想对不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周萍闻言,知道这个母亲是在说自己的生母不是后妈,立刻如释重负,脸上有了点血色。
周朴园教导儿子回忆往事:她是母难之日不幸遭受血崩去世的。
周萍马上接上:爸,我一直都牢牢记着我的生日就是母难日。
做父亲并没有放弃追问,照旧不依不饶:我来问你,可是赌兴大发——混迹跑马厅跑狗场?还是流连花丛——去了群玉坊百乐门?
周萍希望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连连表示反悔:爸,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
周朴园扔出一颗重磅炸弹:萍儿你再给我说一遍,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周萍像小学生背书那样照例回应:我的生母姓梅名侍萍,是她生前亲自替我取下的名字。我是周家的后代根,姓周,取个单名萍就为的是铭记住我娘亲梅侍萍。
周朴园叹口气,再次表示忏悔:唉!我还有一件伤感的事情,三十年来始终牵挂在心不得安宁。当初生养萍儿你,临盆难产时心烦意乱。到底保大人,保孩子?
危急万分万难决定。结果是你的祖母她一言九鼎,留子舍母,保全了你这个长孙,可你的母亲她去世了。
周朴园伤感地低下头去。
既然是这样情况下出生的,周萍他就从来没有见过生身母亲,所以并不会真的有什么感伤。他只是低着头作出一副看上去伤感的样子劝父亲: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爸,你要多多保重,不必过于伤怀。
周朴园喊叫起来:你说什么——不必过于伤怀?你自幼丧母缺少管教,我又忙于行业事务少有照料。看看,你现在将近而立之年,至今未有定亲不曾娶妻。
看到儿子要张口摆摆手继续说下去。
周家门庭当然要门当户对才能匹配,上流社会相互依靠紧密抱团。在财团之中联姻选好亲家,祖上相传有一个诀窍传授给你。我娶来的都是独生女儿,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这样一来岳丈的家产势必尽数嫁到周家。这次在南洋我替你物色到了一位橡胶园的千金小姐也是个独生女儿。
周萍又急着要插话,被周朴园阻止。
继续介绍:这位宝贝千金也是万千宠爱汇聚一身,家中二老当她如同珍宝。虽然是个望门寡,定了亲事没有上花轿拜天地未婚夫就一病亡故了。她待字闺中实际上照样是位大小姐。为人娴静性情贞洁,与你结合正是天造地设。最紧要的是她家里的业务往来都经由我手,这个客户一定要牢牢抓住。银行实业共命运同呼吸,肯定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明心明心,心不明则迷;慧性慧性,性不慧则昏。你一定要痛改前非,替我,替周家争气。
周萍茫然应答:是。
父亲考虑周到,又拿出一张南洋橡胶千金的玉照,递给儿子。
儿子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一看之下,眼前一道亮光闪过,眼中马上流露欣喜。
也是天生丽质,廿四五岁的年纪,五官精致搭配得正正好好。要说一句挑剔的话,就是肤色稍稍黑了一点。不过,健康肤色,黑里俏。
周朴园再亮出一张底牌:萍儿,我准备让你出任南洋分行经理。
周萍出乎意料,跟着重复:去南洋?
周朴园诧异:怎么,你不愿意?
周萍窃窃自喜,急忙表态,顿时鸡啄米似的点头:不不不,我去,我一定去。
周朴园:那好吧,回头我写封介绍信,你好随身带去。
周萍:好的。
周朴园还有一个嘱咐,更让他儿子大吃一惊:在内客厅里——就是你母亲生前住的那个房间——五斗橱上锁的抽斗里有一把德国造的小手枪,去南洋时你带上可以防身。毕竟是到了海外。喏,这是钥匙。
周萍心里乐开了花,答应一声:是。
周朴园把钥匙递给周萍,缓步出门到他的书房。周萍尾随恭送,看到父亲走远了之后,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右手向上抛出握着的钥匙,再一个转身,用左手接住。再后,他兴奋得一时手痒,又生怕有人听见,打了一个声音不太响的响指。
周萍实在是太激动了。
小心眼里翻江倒海般地不断盘算着——终于能够摆脱那个讨厌人纠缠不清的纠缠啦!这幢房子多压抑啊,简直有个巨大的魔影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越过重洋到南洋到国外安顿好之后,就可以设法将心爱之人四凤接上走。至于那个橡胶园的望门寡大小姐,天涯海角有个安身之处筑起香巢即便坐享齐人之福,该有多好!
这是上午在周家发生的事情。当时,全家上下男女老少都不知道下午紧接着会发生什么。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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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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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八月 03, 2017 4:56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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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节:情劫
万木无声待雨来。
树上的知了大概也累了,不再没命地叫唤,歇一口气吧。
乌云越来越浓,云层越来越低,仿佛架个梯子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可又偏偏雷雨将至却迟迟未至。
或许头上的这一片天空嫌集聚的能量还不够吧。
尽管室外黑云压城,此刻四凤的心境却特别开朗特别窝心。
大户人家一旦有什么动静,佣人之间消息传播得最快。很快,专门伺候大少爷的男佣人女佣人要替他准备下南洋的行装,有的在家翻找,有的外出采买,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四凤耳边也有风声吹拂过,这让她有短暂的一阵子担忧。但是叫她马上高兴起来的是午饭之后又一次听到了大少爷的口哨声。
那是他和她之间的接头暗号。
当然,老爷已经给大少爷定下亲事要迎娶南洋一家橡胶园千金的大喜事佣人们到现在为止是不会得知的。
眼下,主人应该都在午后休息,佣人也忙里偷闲躲起来抓紧时间歇着或者凑在一起找个假三层角落玩上几把。
四凤她是例外。
另类的她知道她管家老爸鲁贵是牌桌上三缺一的老搭子,给了她赌资就成,根本顾不得关注女儿此时此刻呆在哪儿要干什么。
四凤她是躲进了底楼一间极其隐蔽的所在——内客厅。
上海滩通汇银行行长周朴园霞飞路花园洋房内客厅,室内晦暗,仅仅一扇小窗原先常年紧闭后来干脆砌没了。室内全套老式红木家具,三门大橱梳妆台两把靠椅配上一只高脚茶几八仙桌再配四只鸭蛋凳。大床脱空摆在一边靠里,不是那些面积小逼仄的家庭必须两面靠墙。整个房间让人感到压抑,唯一的一个亮点是梳妆台上摆着一张当年梅侍萍青春靓丽的小照。
四凤现在就是提心吊胆地藏在这个下人没有召唤不允许进入的相对隐秘的所在。还好,黑暗中没等太多久,外面就传来口哨声声。
哨声一停,周萍悄悄地溜进来了。进门之前作贼般地回望,确认可以放心后一闪而入。
四凤马上紧闭上门,和他两人紧紧相拥。周萍扑上来捧着四凤的脸蛋发疯似地亲吻。光脸蛋自然是不够,那里有一个发泄情感的口子。
四凤也热情地回应着他的深吻。周萍的吻热烈似一团呼呼上窜的火焰,让四凤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来。
四凤握着周萍双手,仰面望着心爱的人,不无幽怨地诉苦:总是这样偷偷摸摸不能见人,叫我熬到啥时候才能安心?
周萍轻描淡写:我们正大光明无所畏惧,单身男女两相爱恋。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我有多么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就昨晚分别才几个时辰,就想你想个不停,急着和你见面一解相思之苦。
四凤放开周萍双手,说出她真正的忧虑:少爷丫鬟身份天差地远,叫我如何不担心呢。
周萍笑着宽慰四凤:不必太担心喽,很快就会雨过天晴啦。
四凤奇怪他怎么这样子笃定泰山,当然要问:怎么会呢?老爷他绝对不会答应的!再说,还有太太她——
说了半句,心里一阵哆嗦,不想说完它。
揭底,报道好消息——老爷派我去南洋,做那里的分行经理。
四凤跳起来问:那我呢?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回答很冷静:眼前是不能一起走,过些日子再商量怎么来接你。
四凤急了,她知道这“过些日子”会是啥意思,也清楚她不能就此干等着度过这些日子,赶紧表白:萍!我想跟你一起走,名分不要紧的。丫头就是丫头。你总归是要有人服伺的,做啥不点名要一个丫头跟着去南洋?
周萍失笑:这又不是唐伯虎点秋香!还是先等我安顿下来——别担心,我再也不用去你家,那个巷子路那么不好走;也不要在周公馆这间没有一扇窗户最隐秘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幽会了。
周萍走过去,点亮床头夜壶箱上的一盏台灯。原本漆黑的房间有了光亮。
四凤不能死追猛打,只好转移话题:萍,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此地是最早一位太太怀孕生产的地方。
周萍:是啊,我就是在这里诞生的。现在照爸的吩咐一切都照原样,除开搬走我母亲临盆大出血的那张床换了一张。所以,你看,虽然式样一致,后来添置的这张床的颜色要稍微深一点。
四凤依然感叹:那张小照就是原配太太年轻时的拍的,她真漂亮!
周萍走过去拿起照片,和四凤对照后放回原处。拉着她再次走近梳妆台:你再仔细看看——很像你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就在这一间房间里,第一次私下约会,第一次发生关系,第一次山盟海誓。
周萍想得比四凤更远更多。
自从半年前的那一天鲁贵带着四凤来帮佣,第一眼印象就是自己喜欢上这个清丽的姑娘。而且是即时即刻喜欢上了——因为立时三刻热血奔腾下半身马上便产生了生理反应必须强力克制及时抽身。当时,自然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把她揽在怀中。过后在卧室里仰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突然,电光石火闪现——这个新来的小丫头不是很像自己的生身母亲么。
对了!一百二十分的对头!虽然做儿子对母亲的印象只是那张梳妆台上摆着的小照,可从小没有母亲的周萍对脑海中由照片幻化出来的身影应该说是铭刻在心。
下了一点点功夫,清纯幼稚的适龄女孩子仿佛鲜嫩的油菜花,比老树枯藤昏鸦意境里的寒梅要好采到手容易得多。第一次的拥抱,第一次的深吻,马上教小姑娘周身软瘫昏头昏脑手到擒来。占有处女的性经验对周萍来说是第一次,感到小时候在无锡老家旧宅子捅破牛皮窗户纸那样的“噗”的一下子。看到床单上的血迹,心头泛起一种非比寻常的痛快。用一句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四凤触景生情想到那第一次,还是脸上绯红禁不住羞涩心态。她是绝对仰慕大少爷的。破身之后情窦已开,更是死心塌地。就是此刻她也感受到了周身满满的幸福感,觉得底下有点潮湿。想想,赶紧的,回到眼下。
四凤脱开手,低着头说:太太她是大家闺秀华贵雍容,我一个下人哪能去和太太比呢。
周萍表态否认:四凤你何必太谦让啊,要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唯有你时刻占据我心胸,完全超过了从未见面的母亲。
四凤忍不住扑哧一笑: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未讨家小,已经把娘抛在脑后。不该这样吧。
周萍并不在意:闲话少讲,今天晚上还是去你家吧,反正鲁贵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爷回来了,更别想在这里。
四凤急得连连摇手:不,不行!我妈妈今天回上海;再说太太要我待在公馆里服伺老爷,不用早出晚归来来回回了。
周萍:那——。
话还没出口,突然,内客厅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室内两个人一乍一惊,一起回头一看,啊?!原来是这个花园洋房的女主人!
周萍四凤都吓得不轻,两人赶紧分开。期限他们居然都没有听到锁头旋转的声音。
下午换了一身素色旗袍,目光冷艳的繁漪来得悄无声息。她是有每个房间司别林锁钥匙的,况且女主人来到这间通常空关的内客厅也根本用不到先要敲门。
女主人今天上午受了很多的刺激,痛苦至极,一个人躺着怎么样也小睡不成。这种痛苦又说不出口,也是又有谁能倾诉。就是啊,能说出口的痛苦算不得是真正的痛苦。
繁漪挺着腰板一言不发,等走近了,才突然出声:是你们两个在这里啊。
四凤又往边上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解释:太太,大少爷要去南洋,我,我是叫来要帮忙整理行装的。
繁漪哼地一声发出怪笑:是吗?大少爷的事情总有他自己名下的佣人去操办,是不是?看到对方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心里十分得意——挥挥手继续说:那好,就算是吧,现在你也可以去了。
四凤心想这才真的是越描越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地答应一声:是。
四凤后退几步,转身出门随手带上房门,临走忍不住偷偷扫了周萍繁漪一眼。
周萍内心泛起一阵厌恶,马上对繁漪尽量客气其实客套——我走了。
繁漪立刻挽留:请你稍微等一等。
周萍只好停下脚步。
繁漪满腹哀怨:如此说来,你铁定是要去南洋了?
周萍毫无表情,正眼也不看她:是父亲他要我去的。父亲说话就是法律,他的安排我总要接受。
繁漪尽量口气委婉:你就这样离开这个家,就这样让我独自守空楼?
周萍这下子可理直气壮了,他冷冷地回答:你是周家的女主人,守在家里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繁漪放下身段继续恳求自己的继子兼情人:若是你只身远赴南洋,我也想同你一起浪迹天涯。
听到她居然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周萍急得口不择言,第一反应是冒出一句英语:No way!
繁漪尽管听不懂,这断然拒绝的语气是体味得到的,一颗心顿时抽紧感到浑身发冷。
接着他对后母兼情人继续冷嘲热讽:奉劝你不必空思空想,哪会有这种可能?
繁漪她当然不会肯死心,耷拉着眼皮边环顾四周边喃喃自语:并非是我空思空想,这间内客厅一再勾起我,勾起我们的旧日情份,提醒着不能把往事轻易丢开!——深情地继续——还记得吗,三年前,也就是你大学毕业后从无锡分行襄理调到上海总行协理,回到这个家中,你我两人再次见面——,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
周萍被她的情绪感染,也难以遗忘地回想起调回上海时的初次见面。
十八年前繁漪嫁进周家,是周朴园的第二个填房,前头已经有过原配和一个填房。繁漪她心里明白这是奉子完婚,好在本来身段纤细并不显形。足月顺产生下周朴园第二个儿子取名周冲。那时候的周萍还才高小,小不点儿。没娘的孩子,谁也不会多加关注。连得佣人们都上赶着去讨好年轻美貌的新太太和襁褓中的小少爷。
再后来,周萍就送到寄宿学校去读中学,读完初中读高中。大学生活是集体宿舍自不待言,就是偶然回家也没有什么耽搁,能不回来尽量不回来。反正平时学杂费用生活开销总是够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他毫无兴趣并不留恋。
周萍这一回调任上海总行协理,这才必须住回家中——因为汽车和汽车司机都在淮海路这幢洋房里,不像在无锡那样包一部三轮就成。上海滩啊,达官贵人住独幢头洋房大宅门都应该有私家汽车出进,才能不掉身价。上海人最讲究面子了,十里洋场嘛。
这次回来,非比寻常。
奇怪哦,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后妈长这样呢?或许那时侯年龄还小不解风情,或许一开始就站在生母的立场上对前后两位后妈都心存戒心甚至于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怨恨?
现在完全不同了!看到眼前的繁漪,挚一柄团扇,穿一件无袖绣花旗袍,清丽端秀亭亭玉立,不愧是名门淑女。不知怎的,脑海中闪过什么地方看到过的两句诗句:娓娓摇动风入怀,蕤蕤揖让月在手。和自己有过的那些女人迥然不同,这是一个充满了成熟魅力的女人,绝对不是寻常女孩!看得出来,眼神里有好些哀怨,倒平添了几分韵味。同时,实质上敞开了一个容易攻破的城门,等着有个心仪的男人来发起袭击来攻城掠地。
繁漪的回忆既甜蜜又苦涩。昔日的小男孩长大啦,完完全全地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披一袭米灰色风衣,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倜傥潇洒。还有什么形容词?恐怕没有了吧。这个死气沉沉的花园洋房顿时有了春色,生机勃勃。
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思——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年轻异性;都觉得有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人生若是能安排重新来过有多好;都明白横在他们之间有一道后母继子/继子后母名分的坎,多遗憾哪。
爱慕倾心的言辞一时都难以说出口。天天见面日日思念,难出口啊终于说出了口。一旦冲破藩篱,干柴遇上烈火立即烧个不休。第一次的幽会就是在这一间房间——轻易没人到的地方。所以,繁漪下楼会不知不觉信步走到内客厅门口。
周萍的感受仿佛是一只甜美的水蜜桃儿早已熟透,根本不是青苹果的酸涩。繁漪的体味是枯井重波萌发新生,纵然飞蛾扑火亦是风流一场。男女双方一致感觉到不枉人生一场,不负一番人生——欲仙欲死温柔之乡,如痴似醉爱个不够。
这样的乱伦关系随着时日推进,慢慢地就发生了变化。男方开始有点儿难以应酬,她如狼如虎的欲望抵挡不住,初始的热情渐次降温。女方终于体会到了他的推推托托他的藏躲闪避,不光两人见面次数少了就是裸裎相对的机会也逐渐变得十分稀罕。
繁漪最先敏感到了周萍从量变到质变的变更是他一朝勾搭上了小清新,纨绔公子喜新厌旧难改的本性彻底大暴露。周萍的内心当然绝对不会认可不会以为自己是背叛,而是自己终于有一天头脑清醒过来——喜新怎可再恋旧。说什么好男儿喜新不厌旧,完全是无稽之谈!最最重要的是这种关系不正常,没有结果没有归宿。这一点是肯定的确凿无疑毋庸置疑。不单单是因为四凤,更是因为父亲快要回家来了哦!
繁漪的思维回复当下,时过境迁好似一场梦游。满腹幽怨地想到千丝万缕也难系住,总归是一株长门伤心柳。想到这里忍不住再度爆发,她对周萍嚷嚷着:你不该如此对待我,浑若秋扇将我丢!
周萍管自强辩:很抱歉,初恋总是最最甜蜜,初恋永远刻骨铭心。但是,初恋往往难已成就,初恋容易莫辩真假。依我看,这段情缘决无结果,不了情分就让它无疾而终了吧!
繁漪听了这段遁词,只好在心里苦笑——这不就是上午自己对冲儿的一番说辞吗?她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厉声责问:难道你全忘了吗?你曾说过你不怕犯下逆伦之罪,哪怕海枯石烂也要共同聚首。你还说痛恨你的父亲,难以忍受他的那种封建专制。现在你让我,让我妾身难分明,我自然要你负担起责任。你看到了吧。上午他逼我服药那个场景。他把我折磨得够苦的了。这样的生活怎么过得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三秋,是在苦苦煎熬的一日三秋。你若是狠狠心肠把我抛下,那这座周公馆就是我葬身的荒丘!
周萍无动于衷继续推托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你也要负担责任。当初你我走到一起欲念同时泛起,其间何必再细加追究。一来二往打破藩篱,总归是心意两相投才有可能。大家都情感冲动未加抑制,所以酿成乱伦。正好比白猫一跤栽进了灰堆里,千悔万悔悔也悔不休。千句并做一句,是我年轻做错事,请你原谅请你宽宥!
繁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看你说得多少轻松,就这样把往日情意一笔勾销?你不能看到了新世界,就把我丢下独自出走。你哪能有了新欢忘却旧爱,你要知道良贱一样有鸿沟!
周萍继续力图摆脱这种关系:我之所以活得不轻松,就是因为有重重网罗难以自拔难获自由。你像春蚕吐丝自己缚住自己,何必再去捆住他人的手呢。要明白你我关系见不得人,明确告诉你今后不愿不要再碰头了。奉劝你一声西厢记里红娘对老夫人唱的——得放手时且放手,得罢休时且罢休!
繁漪接上他的话头:我倒想呢,可是想放手时难放手,欲罢休时怎罢休?你翻云覆雨忒过无情,你躲闪避让绕着道走。最最气不过我一个堂堂大家闺秀,难道我竟要输给廊下那个小丫头!
周萍横竖横索性摊牌,痛痛快快地反击:既然你已经全都明了,那索性我就说出口啦。四凤和我两情相悦,绝对不是要遭诅咒的乱伦!
繁漪闻言气极,也索性摊牌:历史果真会再重演,你学你父亲的样果然学得一点不差。一样去糟蹋小姑娘,一样都把颜面丢得干干净净!
周萍听地同样满心愤懑:你,你真的是一个疯子——!编这一派胡言啥人会相信你?
繁漪恢复镇静,继续交锋:我不是疯子,我很正常——,你仔细听好,我马上就来揭开这隐藏了卅年的家丑。
不想听不要听,周萍拔脚起步准备逃离。
繁漪大喝一声制止他:且慢!你就以为只有你和我的关系是周家的家丑?
她快步上前拿起梳妆台上的照片轻轻抚摸,然后重又放下。
以一种仿佛幽灵般的声音,繁漪回头对着周萍说:难道你就不想听听你的生身母亲——就是这张照片上那个叫梅侍萍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周萍闻听停下脚步,事涉生母,确实想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
繁漪虽然情绪不稳步履不稳,但她仍坚持维持着应有风度,走向沙发,款款坐下。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硬要说我患病,神经上有病吗?就只为我手中有着他的罪证。有一天他酒醉糊涂酒后吐了真言——你母亲原本周家女佣人,哪是什么出身名门千金女。她长得年轻美貌青春靓丽,少爷他就此失魂落魄动起坏脑筋来。你看过宁波滩簧《半把剪刀》吗?和那个曹锦棠一样,引诱欺骗占有了这个丫鬟的清白之身。同样是为了另娶高门亲,将丫鬟寒冬腊月赶出门去。唯一区别是戏里金娥她孩子生养在外被领养,你母亲待在周家直到足月临盆。你这个承重孙实际上乃是一个私生子——
周萍捂住耳朵叫起来: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我不相信!
繁漪不管他,继续揭露:随后就是留子去母,多么残忍啊!编造一个弥天大谎谎称难产遭血崩死了。实际上,梅侍萍她是被逼投河自尽。
捂住耳朵也没用,字字句句照旧灌进来。周萍摇头极力否认:你胡说!
繁漪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若有胆量去跟父亲说——料定他和你同样会否认。一个人做了坏事还要念弥陀,哪里会有勇气来质证!你们父子俩真是一路货色,偷偷摸摸诱哄丫头。假仁假义假充斯文,一派花言巧语。要知道做人良心才是根本,请你自摸胸膛看看你的良心还在不?我和你生母一样上了你父亲的当,我不能再遭受你们两代人的欺侮,忍无可忍的结果就要发泄就要揭露!——打出最后一张牌来——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替你写了介绍信,一时间没找到你就把信交给冲儿了。
周萍听到去南洋的介绍信,急不可耐准备离开:我去问冲弟弟要!
繁漪耻笑一声:看把你急的!语音非常冷酷地交代——这封信现在在我手里,我跟冲儿要来了。
周萍真的气愤之极,指着繁漪说不出话来:你——。
繁漪一字一顿徐徐吐出下面这番话来:信-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带——。
话没说完,被敲门声和门外鲁贵的声音打断。
原来,鲁贵带着他的老婆来了。
他边轻轻敲门边悄悄地说:太太,我家里的来见您了。
繁漪极力保持镇静应声:你领她进来吧。
周萍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赶紧抓住欣然摆脱:那我走了。
周萍急急忙忙夺门而出,根本没有注意鲁贵身边的妇人。同样,她低着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看到的只是穿在米色西裤脚管里的一双乌黑锛亮的皮鞋。
鲁贵引领鲁妈进门。这回不用随手关上了。
鲁贵阴阳怪气地禀告:太太,我让佣人们到处找,最后才想到了此地。原来大少爷也在啊?
繁漪对鲁贵冷冷地报以白眼,鲁贵随即低下头来。
鲁贵摆手介绍:太太,她就是我的老婆——哦,贱内。对着鲁妈故意显摆男人架势,手一招:还不快见过太太!
鲁妈上前见礼,口称太太。
鲁贵向繁漪致礼后后退几步,转身出门。
繁漪面对这个跟银枪呢似花白头发的女人刻意显示冷静和风度,客气地招呼一声:鲁妈妈,请坐。
鲁妈同样客气地回答:太太在此,哪里有我的坐位。
繁漪指点着坐位继续招呼:不必客气。鲁妈妈,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并非是周公馆的佣人,待坐无妨。
两人分头坐在相邻的椅子上,中间相隔一张高脚茶几。
鲁妈:太太找我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繁漪看对方谈吐不俗,越加客气:我嫁到此地有十八个年头了,深居简出难得有人可以来谈谈心。听说鲁妈妈你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特地请到我家来做嘉宾的。
鲁妈赶紧回应:太太您说笑了。实在说得太客气,讲我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真叫我要难为情的。大人家女主人当家不容易,还请直言谈相不吝赐教。
繁漪:鲁妈妈说话果然懂得分寸,有文化有墨水让我感觉大家是能够相亲的。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你女儿——立刻被鲁妈打断。
鲁妈焦急地发问:是否她行为不端不守规矩触犯了太太?
繁漪笑着回答:鲁妈妈不必着急,四凤历来是很机灵很好的一个女孩子。正
好比华相府里的秋香,大家都想和她亲近的。
鲁妈插总算放下心来:太太拿她说得太好了。
没有想到太太下面接着的话语又让鲁妈紧张起来。
繁漪继续:四凤确实是个好姑娘,只是可惜家道贫寒没有读书。我有个儿子叫周冲和他年龄相仿,一直很喜欢她——
鲁妈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太太——?!
繁漪只管说下去:冲儿愿意资助她去读书求上进。
鲁妈越发紧张:不,不,不——
繁漪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今天,就是今天上午,他还向她求了婚。
鲁妈又一声惊叫:啊?!
繁漪宽慰她;不要急,听我再讲下去——帮助四凤上学我完全同意,没有问题。就是希望她不用再做佣人。否则,很可惜的。
鲁妈相当接翎子,马上表态:太太说话交关中听,太太的好心我实在感激,太太的意思我当然拎清。我本来就不愿意她出来帮佣,我会立刻让她辞退此地的帮工马上带她回家!太太放心,我还准备过几天就带她离开上海。
繁漪起立,鲁妈随之起立。
繁漪没想到鲁妈妈那么爽气,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她由衷地高兴,并许诺会关照账房给四凤多算一个月工钱。我马上就去通知。
同时安排:请鲁妈妈就在此地稍坐片刻,我再叫四凤来陪你。
两人相互致意,繁漪出门后,随即四凤冲进门来。
四凤喊着妈妈扑进娘的怀抱。
妈!我好想您好想您啊!
鲁妈抚摸着四凤的头发:凤儿!想死我了!
门敞开着,四凤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脱出妈妈怀抱,招呼:妈,您快坐啊。
鲁妈:我不坐了,刚才一直坐着。让我来好好看看你。
母女分别多年,关山阻隔,今日方得重逢。原来,鲁妈在济南谋得一份在中学校园和食堂打工的工作,不便把未曾成年的女儿带在身边。此番假期回到上海,本来就准备带着她一同前往济南谋生。
鲁妈高兴地对女儿说:从今往后,我们母女俩再也不分开了。
四凤岔开这个话题,只是问:妈,太太找您,有什么事情吗?
鲁妈不想多说,简单搪塞应付: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四凤释然,忽然想起:是吗?哦,对了——妈,您来看,这就是从前第一个太太的照片。大家都说我很像她年轻时的样子。
四凤引领鲁妈走近梳妆台,把小照拿给她妈妈看。
当妈的一手接过,大吃一惊,险险脱手紧紧握住,颤抖着把小照放回原地。
鲁妈环视四周,断断续续地开口:凤儿,你,你刚才——说,她是这里的太太?!
四凤不解:是啊,她就是此地老爷的原配太太。
鲁妈:你说什么?原配太太?!
四凤:对啊,她是大少爷的亲生母亲,可惜难产死了三十年啦。
鲁妈惊呼:三十年?!等一等,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四凤:大少爷他叫周萍。
鲁妈实在控制不住开始微微颤抖。追问:什么?!他叫周萍?!凤儿,你帮佣的这家人家姓周?!
四凤觉得好生奇怪:是姓周啊。
鲁妈:那老爷呢?
四凤:老爷当然姓周,他叫周朴园。
鲁妈茫然地环顾四周,感到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四凤赶紧把她扶在椅子上靠着。
四凤喊着——妈,妈,您怎么啦?
鲁妈缓过神来:我——我不要紧。她立刻挣扎着站起来拉着女儿要走。
刻不容缓——凤儿,赶紧跟妈走!
四凤扶住她母亲准备离开。将近门口,看到一个人影挡住在前。
周朴园悄没声息地站在门口。他午睡醒了,想到此地来凭吊一下他的那个“原配”。没等走近,就看到房门洞开,感到十分奇怪。
周朴园非常不满:厉声训斥:唔,这间房子底下人一向是不允许自说自话走进来的。
四凤怕怕的:是,老爷。我们马上就走。
四凤搀扶着鲁妈起步,想要从老爷身边擦过。
她们已经走出房门,四凤是知道的,管家鲁贵的女儿,来了半年。另一个不明所以。
周朴园疑惑的眼神紧盯着鲁妈的背影,突然开口。
周朴园急忙阻止,生怕她从视野中消失:等一等。
四凤鲁妈止步。
这一位,是新来的女佣人?
四凤转身,仍是低着头回答;她是我的妈妈。
周朴园:鲁贵的妻子?
鲁妈也转过身来,低着头回答:是的。我是四凤的母亲,鲁贵的妻子。
周朴园继续问道:哦,听口音,你祖上是无锡人氏。
鲁妈心里别的一跳:是的,乡音难改。老爷想必原籍也是无锡吧。
周朴园:唔,四凤,那你先下去吧。
四凤转脸看着她母亲,鲁妈示意。
鲁妈对四凤轻轻地说了凤儿,妈不要紧的,你去吧。
周朴园又有指令:替我把房门关紧,就在外面守着——不许有人进来,也不许偷听。
四凤:是,老爷。
四凤后退几步,转身出门关上房门。依照吩咐,远远地照看守护这间内客厅。
周朴园客气地询问:请问,离开无锡有多少年了?
鲁妈平静地答复:很久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年了。
周朴园大为触动:就要满三十年了?!你是——?
鲁妈沉着回答:我是鲁贵的妻子,四凤的母亲。
周朴园有心试探:想要问你打听无锡一桩往事——
鲁妈插嘴:只要是我知道的,老爷请问。
三十年前,无锡有位年轻女子去投河。是在大年三十出了这命案,不知道你是否曾经听说过?
鲁妈接口:听说过的。
家人出动打捞尸首偏偏是毫无结果,只看见河边留下来一个小小的包裹。
鲁妈断然摇头:那是不会有结果的。
啊?!莫非你知晓内中情由?有这样的定论,为啥?
鲁妈给出结果:她投河轻生偏生被人救了起来,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啊。
周朴园脚下一软,赶忙扶住椅背:啊,她被救活了?!
鲁妈镇定地回复:是的。
周朴园着急起来:那你有没有她的下落?!
鲁妈明确:有的。
周朴园的着急迅速转化为惊恐:她,她在哪里?!
鲁妈说出四个字来:远在天边。
周朴园:近在眼前?!啊!?
他实在撑不住了,倒退几步,撞到五斗橱边上,方才能够站定稳。
你——?天哪!
鲁妈格外冷静:想不到吧,有一天我梅侍萍会老得连您都认不出来了。
周朴园压低声音,发出吼叫:你,你来做什么?!
鲁妈冷笑:您放心。不是我自己要来,是此地的太太要我来的。
周朴园越加恐慌:繁漪?!她叫你来那是为了——?
鲁妈打住:老爷更加不必担心,她要我来是对我说准备辞退我的女儿。
周朴园松了一口气,马上快刀斩乱麻:那我还要把鲁贵也一起辞退了。他不会知道你和我——?
鲁妈知道他担心啥,让他好放心,立刻声明:不会的。
周朴园:那,那你们鲁家的人再也不要到周家来了。
鲁妈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鲁家也是再不想和周家有什么来往。
周朴园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好!那我给你开一张五千大洋的支票,作为补偿吧。
鲁妈倒就此挺直了腰板,声音硬朗,一口回绝:那就不必了。劝您不必再要假慈悲,时光不会得倒转来的。那时候我一个小丫鬟,受你大少爷哄骗送茶进房内,灯绳一拉门一关,强行胁迫将我的终身害。你将我野蛮霸占后,偏又不愿意承担责任。老天爷啊,谁知道我怀了孕,你再威逼我到医院去流产,妄想把兽行来遮盖。你家老太太看似发善心,其实是为了周家有后代。好一个积世念佛老太婆,蛇蝎心思真难猜。其实早就有打算,要迎娶高门招进财。可怜我蒙在鼓里不知情,听信您花言巧语实可哀。足月产下麒麟子,取名周萍寄托母爱。可恨你们心肠太毒辣,留子去母早怀鬼胎。预作安排策划好,抱走长孙传香火,活拆母子两分开。新娘即将娶进门,只嫌我侍萍成累赘。可怜我产后刚三日,就一把推出大门外,廿两纹银发善心算慷慨。当时我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也不理睬。那一个大雪纷飞除夕夜,我手脚都冻僵了。徘徊在江边走投无路,只想投水自尽。谁知晓天不从人愿,老天不愿意让我这样离开,派了个好心人将我性命救了回来。
鲁妈口风凌厉,步步紧逼,周朴园毫无招架,节节后退,最后他跌坐在床沿边上。
这个原本叫梅侍萍继续倾吐:我原本是不想再活下去,没奈何忍辱偷生苦度岁月。先后嫁过两次,都是为了生计都是嫁的穷人,幸亏有了四凤小宝贝,心里有了安慰。怎知晓我女儿她又来此地做帮佣,服伺你们周家下一代。这一重两重的冤孽债,真叫人欲哭亦无泪。我三十年来受尽苦,桩桩件件积累到了一起。老天偏偏要来捉弄我啊,安排我重新踏进这间房间。休妄想五千大洋就能消灾弥祸,谁来要你的昧心钱!你觉得赎罪布置一切保留原样,对萍儿谎说他的生母难产死了,对大家谎称我是你原配越加虚伪。您还是自摸良心自家去想一想忖一忖,
下半杯子还能不能够活得自在!
周朴园一头冷汗:那,那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你要明白,萍儿只知道他的生母难产死了。
鲁妈想得很开: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希望有我这么个穷老婆子是他的亲生母亲,我也决不会哭哭啼啼要他来认我这个亲娘!
周朴园一下子神经恢复松弛:那就好,那就好,我的这个周家就和你的鲁家永远没有瓜葛了。
鲁妈提出终极愿望:既然到了此地,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快讲!周朴园一颗心又提了上来。
鲁妈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想请你不露声色地让我见上萍儿一面。
——好,一言为定。
周朴园起身拉开房门,关照下去。
——四凤,你去叫大少爷来一次。顺便让鲁贵也一起来。
四凤远远地应声:是,老爷。
虽然很轻,还是能辨别出四凤的脚步声走远渐次走远。
随后,很快听到了一双皮鞋走过来的声音。
周萍来了。鲁贵四凤尾随着他进门。
周萍看着房内其余人等感到莫名其妙。
四凤忧心忡忡。鲁贵大大咧咧。
鲁妈看到周萍,掉头偷偷擦泪。
周萍首先请示:父亲,您找我?
周朴园特别强调:现在,立刻!鲁家父女被我辞退了,你马上去账房替他们结算工钱。
周萍、鲁贵和四凤顿感突然,不约而同:啊?!
周朴园早就不耐烦了,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下去,连连顿足:快去!
父为子纲,不理解也要执行。
周萍转身,起步准备离开。
一步,两步,就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步,此时此刻,鲁妈四凤母女两个不由自主地同时喊出声来:萍!
周朴园周萍父子两人一起把目光投向她们,一脸惊愕。
鲁贵气愤地叫出来:凭,凭什么把我们父女俩都抄了鱿鱼啊?!
亏得鲁贵气昏了头,敢于当着老爷的面发泄一下。
也亏得了中国文字,萍字和凭字发音绝对一个样,连四声都是同样的阳平。
这是下午在周家发生的事情。当时,全家上下男女老少都不知道晚上紧接着会发生什么。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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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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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八月 07, 2017 9:54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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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节:情探
天越来越暗了。一场雷雨不可避免。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杏花弄十号鲁家,上海滩典型的下只角。就像住在这里的人家很难想像上只角淮海路周家的占地面积室内陈设一样,上只角的住户也难以设想这里的简陋逼仄。
矮墙泥壁铁皮顶,道路泥泞曲里拐弯。在这一片滚地龙区域,鲁家还算是比较靠近弄堂口的。真要走进去,巷子很深,还根本没有路灯。幸好都是穷家小户,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窃贼强盗也从不光顾。倒是邻里之间家家常有往来,相互关顾。
草草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盏,一家三口经历了下午的变故,各有心事。一时间沉默不语。天气闷热,南墙的一扇矮窗两扇窗扉朝里全敞开着,但也没有什么风凉。一丝微风也没有,这老天是作啥哦。鲁贵扇着一把破蒲扇,鲁妈捏着一块抹布时不时地胡乱挥挥,四凤手里是一条手帕——那是周萍送给她的小意思。
鲁贵在四凤住的这间里间地上团团转,最后他终于发作,生气地把蒲扇扔在桌子上。鲁贵对着鲁妈指指点点,发泄心中怒火。
常言说得好啊!好女人有得帮夫运,偏偏我碰到你交上墓库运!你这次回上海刚刚不到半天,把我们父女俩的饭碗统统敲脱,从今后猴年马月能够转运再找得到这样的好人家啊?!
鲁妈满脸不屑,立即回击:哼,好人家?!有什么好啊!我原本就不想让四凤出去帮佣,都是你自作主张出的好主意,一直对我瞒起音讯。炒了鱿鱼正正好,今后起你就老老实实过日脚,省得再每天喝得醉醺醺!
鲁贵当然不会服气。
咦,我用我赚来的钞票,喝点小酒,碍你什么事啊。在周公馆里吃香喝辣,泡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外加抽支把香烟也不用花钱买。现在呢,唉!
四凤忍不住插嘴:那都是你偷偷从大少爷香烟筒里捞出来一根两根,当人家勿晓得!
鲁妈发布她的决定:不要说这些了!我这次来,早就打算好了——
鲁贵跳起来嚷嚷:啊?怪不得啊!
鲁妈不予理会:我要带着四凤离开上海。
鲁贵和四凤不约而同惊叫:离开上海?!
鲁妈很坚决:对!现在正好你也被周家炒了鱿鱼,那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
鲁贵越发不满:啥,那你连这个窝也不要啦?!
鲁妈:是的。人都走了,还留着做啥呢。
鲁贵气愤之极:嘿嘿,周家至不过炒了我们鱿鱼——真没想到你居然要连根拔!哎呀,做上海人有啥不好,还要去做外地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
鲁妈:大概你不会忘记吧——这个房子当年还是拿我的工钱去顶下来的。轮不到你说三道四!长安居,大不易——上海滩房地产金贵,正好把它转租出去,把一笔顶费收回。如果你不喜欢济南,嫌北方冷,那么就可以一起回到我老家想想办法。现在的无锡太平了,总算可以回去啦。
鲁贵在连根拔的决策上只能闷声不响。
算了算了,总归是你厉害!接着拿起蒲扇,又转了半圈开始哼起小调来。
女儿十八一枝花,
莫要虚度好年华。
姑娘老了还不嫁,
就会变成豆腐渣。
一枝花也好,豆腐渣也罢,本来想刺激刺激她们母女,看看没有啥作用,没人理睬自家,只好怏怏地走到外间一张板床上躺下来歇歇。
四凤本来就有心事,听了母亲的宣布格外着急。看到父亲走出房门了赶紧再问再确认:妈,我们真的要离开上海?
鲁妈:是的。本来我一知道你在人家那里做女佣人,立刻就准备辞工的。何况现在这家人家姓周!
话一出口自觉失言,马上加以补救:哦,是周公馆索性把我们都回报了。那就正好。
还好,看到四凤没有注意这句漏风的话别有含意。
四凤确实没有听出话外之意,母命难违,低声地嗯了一声。
做娘的倒敏感到女儿的态度有点异样。她试探地打问:凤儿,怎么啦,难道你还有什么丢不下的?
四凤赶紧否认:不不不,没有什么。
鲁妈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妈这就放心了。对了,我先要去找张家婶娘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人家,把这些旧家具一脚踢处理掉,买车票回无锡重新租房子都要花钱。
鲁妈刚一出门去找张家婶娘,应该没走多远,四凤就听到远处有汽车开来然后在弄堂口刹车的声音。她心里一阵紧张,靠近窗口侧耳静听。
汽车声音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敲门声,问询声。
外间,鲁贵应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四凤耳朵尖,听清楚了,是二少爷周冲。
请问,这里是杏花弄十号鲁家吗?
鲁贵答应:是的,是的。那你是谁啊?
门外,周冲这一声说得很响:我姓周。
鲁贵这才听出来了:啊!听出来了——您是二少爷!快请进。
四凤听到周冲他进来了,还在问:请问,四凤在家吗?
鲁贵格外高兴,他当然知道来客是不会专程来看他自己这个老头子的,越发殷勤。
当然,当然。她在里间。
鲁贵鲜格格地领他周冲走进里间。
周冲自然高高兴兴地走过来,一把握住四凤的手。
四凤一下子挣脱,回身问他:二少爷,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周冲一副天真无瑕的笑容:哦,是我妈妈给我的地址。这儿真不好找。我也根本没想到徐家汇这一带还有这样的贫民窟。
顿时觉得失言,也是马上补救——哦,我没有看不起你们这地方的意思。只是我再怎么想像,这样子烂肚肠的地方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鲁贵殷勤地劝坐,忙着张罗倒水递烟——其实什么也没做成。
鲁贵把递香烟的一只手收回来,自我譬解:您看,贵客临门,我高兴得糊涂了。二少爷是从来也不抽烟的。哦,还有,家里也没有好茶叶。不好意思。
周冲根本不答理鲁贵,继续关切地对四凤讲:四凤,你还好吗?我,我真的为我父亲感到很抱歉。
一转念忽然,马上又高兴起来。这样也好——跟我妈妈说的一样,辞退了你正好可以定定心心去上学堂了。
鲁贵和四凤父女两个听不懂了:定定心心上学堂?
周冲兴奋地解释:对啊!读了书可以眼界放宽,读了书能够明白事理,读了书你不会再感到自卑,读了书让你好争一口气。有百利无一弊,所以我一定要把你送进学堂里去。
鲁贵觉得和自家没有什么关系,没有啥好吃处,不屑地嘟嚷:嗨,女孩子家家的,念什么书!读得好不如嫁得好!
四凤连忙辞谢:谢谢二少爷一番好心意,四凤哪会有这种好福气。
周冲急着担保:铜钿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妈妈答应让我资助你上学。你看,这里是一百块大洋的支票。
周冲掏出支票,递给四凤。四凤连连拒绝,却被鲁贵一把接过。
鲁贵:谢谢二少爷,谢谢太太。我,我马上去小店买点啥来一起聚聚。二少爷,你请宽坐,我就回来。
四凤非常不满,喊了一声:爸!
女儿阻拦未果,鲁贵急急地冲出门去。
周冲继续欢欣地畅想:暑假过后,你就可以去报名入学。我也就要进大学了,立志做一个新时代追求理想追求幸福富有新思想的大学生!
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周冲他不免想入非非。
我始终向往着一个没有雾霭的清早晨,天空敞亮万里无云。我们航行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上——由不得四凤被打断,她情不自禁地重复:我们?!
对啊!就看到茫茫海天一片蔚蓝。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迎着海风一路向前。抬头望远方,天际红霞照满身;低头看眼前,脚下海面波粼粼。我和你肩并肩来手挽手,一帆风顺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我们的航船会驶向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没有强权没有虚假,人间从此铲除一切不平。我们的身心得到解放,一起分享幸福共享安宁!
经历一番陶醉,回过神来对着四凤赞叹:四凤,你想想,那该多么美好啊!
四凤其实无从理解,只好这样回复他:二少爷您讲得真好,不过在我来说这一切只是做梦。还是关照眼前的事体,柴米油盐才是最要紧的。
周冲:不要紧的。100块洋钿,除开学费,可以抵挡一阵子。你放心,再缺啥,我会拿来的。
四凤摇摇头,眼露忧郁:不完全是钞票的问题。有些事情不是100块大洋能解决得了的。
周冲关注:有什么难事,能告诉我吗?
四凤意识到自家失态,赶忙回应:哦,没有啥,真的没有什么。
周冲将信将疑:真的?
四凤希望他快走:真的。二少爷,天很黑了,快要下雷阵雨啦,您请回吧。
周冲始终不脱天真热情,特为说明:我坐汽车来,不要紧的。我,我还想多呆一会儿。
四凤偷偷瞟一眼窗户,继续劝说:您,您还是快走吧。
这时,鲁贵捧着一大包各式点心瓜子回来了。
鲁贵诧异:哎,怎么刚来就要走呢?来来来,二少爷,快坐下,一起边吃边聊。
鲁贵放下点心瓜子,习惯性地上前用衣袖掸了掸那把破旧椅子。
周冲看到鲁贵回来,当然就不想多呆了,对四凤打招呼:那,那我就走了。记着,开学前,我再来带你去报名。
鲁贵挽留二少爷未果,四凤起步相送他出门。
不料,在门口正好被进门来的鲁妈堵住。
四凤一惊:脱口而出:妈?!
鲁妈没有看到过周冲,于是就问:这位是——?
鲁贵抢答:哦,这是周家二少爷,特地来慰问我们的。
四凤揭露:妈,太太让二少爷送100块钱来。我坚决不收,被爸拿去了。
鲁妈闻听一惊:什么?!马上逼问鲁贵——铜钿呢?
鲁贵耍赖;给我买了些吃食招待客人,花掉了。
鲁妈指看桌子上的一堆东西,责问:胡说,这些难道值一百块大洋?
周冲挺身而出说明:不好意思,鲁妈妈,这钱是准备让四凤上学用的。
鲁妈一口回绝:上学?!对不起,我们用不着。
四凤:妈,二少爷送来的那100块钱是一张支票。
鲁妈马上领悟:对了,现在上哪儿能去兑换支票?立即对鲁贵索要——买些吃食不是还有下午结算的工钱吗?快把支票拿出来还给人家!
鲁贵很不请愿,但没法子:唉,谁让我患气管炎呢。
鲁贵掏出支票递给鲁妈,鲁妈把支票还给周冲。
周冲涨红了脸,很是尴尬:鲁妈妈,这,这——。
鲁妈把支票硬塞在他手里:拿着!二少爷是有文化的,应该知道对老辈人恭敬不如从命。还有,以后你们周家的人再也不要到鲁家来了。我们鲁家的人也决不会再上你们周家的门!
周冲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决绝,没法子,怏怏地,只得收回支票。
周冲讪讪地说出来:那,那我走了。再见!
马上意识到说错了,赶忙更正:不,不能再见。我——我走了。
周冲转身出门,四凤和鲁贵想要相送,被鲁妈用眼色制住,止步不前。
鲁贵听得传来汽车发动随即开走的声音,满腹牢骚。
哎幺,我是前世作了什么孽啊——到手的铜钿又飞啦。还害得我花掉了几个钱买了这一堆东西!真是晦气。
鲁贵抱怨半晌,见无人响应,悻悻然地拿起蒲扇走去睡觉。
他临走出里间回头又去捧了些点心,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冒出一串话语来。
哼,日图三餐夜图一觉,我可困了,早点睡吧。都这么晚了,今夜可没戏唱喽。
房间里就剩下鲁妈四凤母女。两人对视,四凤心虚地低下头来。鲁妈步步紧逼,四凤步步后退。最后,她们都扶着小方桌站定。
鲁妈好像积压了一辈子的话要问女儿;凤儿,妈来问你——你一定要回答真话,你和周家二少爷,究竟什么事?
四凤倒反而不紧张了,斩钉截铁地回答:妈,您不必担忧去瞎猜疑。我和周家二少爷,单单是——单单是帮佣和少爷的关系。何况二少爷他自己另外专门有佣人伺候,我到周家半年光景,也从来不是他贴身丫头。
鲁妈还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么,为什么他要来资助你?周家二少爷一出手就是100块银洋,如此慷慨究竟是啥道理呢?
四凤只好这样回答:我也不清楚为点啥,只是——只不过他说要让我读书上学好明白事理。
鲁妈怎么会相信呢,追问:恐怕不尽是为读书,太太告诉我——
四凤心又吊到半空,紧张地脱口而出:太太?!妈!太太她对你——?
鲁妈索性摊牌:太太说她的孩子已经向你求婚表白心意!
四凤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埋怨道:二少爷怎么能这样啊,什么话都去对太太说?!真是的!妈妈您不必再多担心,我早就回绝了他——请他从此休要再提。
鲁妈开导:儿子他能对娘吐露真情,什么话都可以对妈妈说。那么,女儿你能否也做到,跟他一样率真呢?
四凤力求母亲能够宽慰:妈妈单单生养了我一个独养女——
现在,轮到鲁妈闻听此言内心一个哆嗦,因为她知道四凤还有个异父同母的哥哥。只不过她并不知情。
做女儿的还在倾吐:妈妈当我珍宝最最欢喜,我是妈妈一件贴心的小棉袄,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的。
鲁妈还是不肯罢休,也是对女儿倾诉衷肠:妈妈总是不放心你,一颗心老是吊在喉咙里。还是要问——你和周家少爷们,是否有啥瓜葛惹出是非来。
这下子,是四凤听到后内心一阵哆嗦。她注意到妈妈说的不单单是二少爷。
逼到这等地步,她只得把谎撒下去,别无他法。
必须表白:女儿是不会欺瞒娘亲的,我和周家少爷毫无瓜葛也没有什么是非。妈,您要相信我!
鲁妈提出强硬要求来:那,那妈妈要你答应我——你,你要答应我永远不再见周家的人!
四凤又是一惊,掩饰不了内心痛苦。她想到了方才的一幕:妈,您刚才不是关照过二少爷,再也不要到我们鲁家来了吗?
鲁妈盯上去:这个不算。妈妈是要你亲口答应我,你永远不会再见周家的人!
凤儿啊,要晓得妈妈半世人生挣扎在风雨里,你若是再去受苦受罪娘可经不起。凤儿你最听娘亲的话,决不会不答应故意要让我伤心惹气。
事到临头,四凤没奈何咬咬牙应承下来:妈,我答应你,我,我永远不会——再见——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周家的人。
鲁妈得寸进尺,再又提出要求:凤儿,妈妈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你要听从妈妈的吩咐,妈妈我再想要你对天罚个咒——如果你没有听妈妈的话,再见了周家的人,那你——。
四凤真正震惊了。她万分不解地抗争:妈,那又何必呢!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了吗。
谁知鲁妈她继续紧逼不肯放弃。
凤儿,随口一句话不一定好足数。所以妈妈非得要你当面对天罚咒。
四凤内心极力挣扎拼命违抗:我,我——?
鲁妈同样十分痛苦,实在吃不消了,坐在板凳上,歇了口气再次严厉地拷问女儿:你若非心中藏有鬼,为何要极力来回避?亲生女儿你不听娘的话,有口无心我可决不依。
四凤看起来实在今天难以过关。明白光说空口白话一定不依。左难右难只得痛下决心无可奈何只得先搪塞过去。
她一头跪在妈的面前,几乎是极叫地喊出来:妈,我总依你就是!我对天罚咒明誓言——
鲁妈帮她把那句花说出来:若是再见了周家的人——?
女儿的誓言:我一定会遭致——天打雷劈!
乌黑的云层实在支持不住,雷阵雨终于大泻倾盆,轰雷声恰在此时响起。
四凤浑身一哆嗦,扑在她母亲怀里。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鲁妈先自己擦干眼泪,再帮四凤擦泪。边擦边宽慰她:凤儿,妈妈委屈你了。你可要理解妈妈的苦衷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张家大婶的声音:鲁妈妈,我帮你找到了想顶租的一个下家。唯恐夜长梦多,是不是马上就来见面谈一谈?
鲁妈跑到窗口,对外高声回答:张家大婶,谢谢哦。我马上就来!
转身对四凤:妈妈再出去一趟。凤儿,既然有了下家,我决定明天就带你离开上海!
鲁妈扶着四凤起身,关上窗门,出门去和张家大婶会合。
四凤怎么也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鲁妈方才坐的那张板凳上。
自言自语:明天?!
四凤她呆呆地坐着,突然站起,跑到窗前,试一试矮窗是否关牢。
她很清楚娘亲逼着自己罚了重咒,要今生今世不见周家的人——?!可是,想到周萍他奉了父命前去南洋,自己要跟妈妈明天离开。眼看都要告别上海,一去从此再难回头。无奈罚咒无奈何,满腹苦衷无奈吞落肚中。最可怜只是一个小生命,日长夜大肯定要出丑!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没有父亲。今晚只是暂时的欺瞒,就算瞒得一时怎么瞒得长久。心中有鬼,早晚穿帮。妈妈她知道真相定然会伤透了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病不起我怎么办哪。这些还尽是日后的事情,近在眼前更有烦恼的事在心里纠结着。窗外暴雨倾盆下个不停,但愿得老天爷能够阻止冤家不会再来我家不会再跳窗口!
思绪纷乱,正在不可开交,突然听到远远传来周萍的口哨声。
四凤惊恐万分,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赶紧去关上通往外间的房门。接着,双手紧紧地抵住窗门——尽管窗门早就关上。
周萍踏着泥泞曲径,走到矮窗窗外。不用再吹口哨,低声呼叫;四凤,四凤,是我啊,快开开。
四凤不得不这样回答:大少爷,您走吧,再也别来了!
周萍站在窗外——为什么?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
四凤坚持着: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再见你!
周萍提出责问:是因为汽车司机送我弟弟来过了?
四凤连忙否定:不是的,不是的。是太太叫他来的。
周萍继续追问:不是因为他,那为什么?
四凤推脱:我妈妈在家。
窗外听得周萍一声怪笑:你妈妈在家?!我刚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她关了窗,然后就跟着一位大婶走了。
四凤坚守誓言:无论如何你说破了天,我还是不能让你进来的。
周萍提出要求:那,假如我是要来商量带你一起去南洋呢?
四凤惊讶得不知所以,她惊呼:一起去南洋?真的?!
周萍斩钉截铁地表态;当然。
知道她一定上钩,必定会让自己进去了。
果不其然,四凤心里一激动,马上打开窗户。什么对天罚咒的誓言一下子丢到九霄云外。
周萍窗框上一撑,翻越而入,随手关上窗户。
周萍计谋得逞,十分开心,满面笑容:我知道你不会赶我走的。太好了,我不是进来了吗?
四凤顾不得理会他的兴奋,急于诉说:萍,你知道吗——我妈妈明天就要带我离开上海了。
周萍猝不及防:明天?!
四凤:就是啊,怎么办呢?
周萍急中生智马上有了对策:那,让我想一想——(决断)这样吧,明天我一早把汽车开到弄堂口附近。你找个机会跑出来,上了车一起开走。
四凤大喜过望:一起走?开车去南洋?
周萍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拧了一把:傻姑娘,南洋要飘洋过海。我们先坐火车到厦门或者广州。
四凤:不管到什么地方,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周萍: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周萍四凤紧紧相拥,急不可耐地接吻。
又是一个炸雷,吓得两人一下子分开。
也是此时,他们都听到了鲁妈的声音:谢谢你啊,张家大婶。
那是两人在告别。
现在是热心人张家大婶的声音:没事儿,远亲不如近邻嘛。
四凤特别紧张,赶忙关照:我妈妈回来了。快,您快走吧。
周萍急忙去打开窗户。
根本没有预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窗门一开,外面站着怒目圆睁的繁漪。原来,正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句古训。
周萍四凤同时都喊出声来:啊?!
四凤赶紧躲在周萍怀中。
繁漪冷冷地宣布:你们两个都想不到吧。我就守在这里,现在你休想再从窗口跳出来!
周萍放开四凤,准备夺窗而逃,被繁漪死死挡在窗内。
繁漪恶狠狠地警告:有我在,就算你跳出来——我一喊叫,这里的人就都会跑出来抓你这个贼!
周萍丧气地退后。繁漪趁机伸手把窗户拉上。
周萍气得连连顿足;你,你!
时间不等人。鲁妈不仅进了屋子,还来敲门了。
凤儿,快开门啊。记得顶租的文书在你床底下的小箱子里,我现在就要。
四凤越发惊慌失措只能使用缓兵之计抵挡一下子。
妈,等等,我刚睡下,马上就来,马上!
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窄小的房间无处可躲,最后,周萍藏到门背后。
四凤打开房门,鲁妈上场。
周萍正要乘机溜出,鲁妈转身看到了他。周萍心虚胆怯,停下脚步。
鲁妈惊叫:你,你——?!天啊!
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几乎昏厥,摇摇晃晃趴在桌子上。
同样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四凤掩面,冲出房门,狂奔而去。
鲁贵被吵醒,披衣进入里间。
鲁贵还在唠叨:怎么啦?半夜三更的?
突然看见呆若木鸡的周萍,马上警觉。
啊呀,我的大少爷,您还不赶紧走啊!
周萍如梦方醒,赶紧疾奔出门。
鲁贵旋即发现鲁妈,赶紧上前呼叫:怎么?快醒醒,快醒醒啊。
鲁妈渐渐回过神来。
她抬眼四下一看,惊觉:凤儿?凤儿呢?!
轮到鲁贵醒悟:哎呀,光顾得大少爷和老婆大人了!
跟着一起喊——凤儿,凤儿!
鲁贵感到奇怪:外间也没有人影啊。
鲁妈右手戳到他的额角,连声责怪:你这个糊涂东西啊!快去找啊!
这是当天晚上在鲁家发生的事情。当时,周家上下男女老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午夜在周家又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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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八月 12, 2017 1:56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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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情天无情。
积雨云顽固地停留在黄浦滩上海滩上空赖着不走。无情暴雨银河倒泻似的哗哗哗地往下灌,苏州河黄浦江的水面都蔓延到了街上,迅速地占领了大街小巷。有的地方水深将近膝盖。
什么叫做老天肆虐,淌一淌这趟浑水,淋一淋这场暴雨,就明白了。时不时再加上一道闪电一阵轰雷,更让人吃惊不起。尤其是本来就胆小的女人孩子。上海滩有一句恐吓小孩子的家常话:假使侬勿拿碗里的米粒吃干净,是要遭天雷打的。
时近午夜,又是这样一团墨黑的天气,照道理应该没有啥人会到马路上来。偏偏就在这前前后后一段时间里,从杏花弄弄堂口奔出来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人来。
他们五个人全没有雨具遮身除了最后一个男人手里有一把雨伞,五个人全都是急急忙忙奔走,全都是跌跌冲冲赶路。顾不得头上淋的雨,顾不得脚下淌的水,只管一路朝前。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地处上只角的上只角,淮海路上的周公馆。
在最前面的一个是四凤。
她也是第一个冲出家门逃出鲁家。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可以说完全是像小兔子受了惊吓本能地拔腿逃出家门。
母亲推门进来,藏在门背后的周萍没能掩身逃走。在他们两个四目对视,母亲惊叫第一声的同时,四凤就满脑子的空白。仅仅有一个念头充斥在心头:就是一切都穿帮了,自己再也没有面目和妈妈照面。刚刚在她面前发了毒誓,罚了重咒:再也不见周家的人!可没过一会儿,周家的人来了见了还吻了。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周萍的小宝宝!
四凤狂奔了一阵,浑身湿透。头脑清醒了些,想想现在尽管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然而纸包不住火,慢慢总要曝光显形。到那时候,不是跟妈妈照面不照面的事了。而是再也没有活路只有一死了事。
她稳定下来情绪,清楚记得杏花弄靠近一条漕河泾。瓢泼大雨下了这么久,河水应该更加深了吧。没法子,只能自己来一个了断。死了死了,死就是了,一了百了。这样子的一个雷雨夜,下只角地区,路灯稀少,失足落水也是会发生的。如此一来,什么家丑都不会发生,什么难堪都就此过去。肚子也决不会显露,这个秘密就跟着自己送命被永远的埋葬了。
四凤来到漕河泾岸边,河水果然暴涨。西漕河泾的水滚滚向前,到了这儿开始就是东漕河泾。一路奔流汇入黄浦江去。抱着必死决心的人,真的要再往前跨出一步,到了生死关头却又犹豫了起来。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深切地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动了一动仿佛踢了妈妈一脚。
是他知道了妈妈要去寻死?是他舍不得妈妈去死!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愿意这样陪着妈妈去死!这样的死,对做母亲的是一了百了,对他这个胎儿可是屈死。是太冤枉了啊。小生命是无辜的,还没有出世就葬身水底,大不该哦。当妈的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孩子这么掐死在肚子里呢?
四凤直觉地偏执地认为这是一个男孩。在河岸徘徊挣扎了小一阵子,宝宝第三次动作的时候,做妈的终于下了决心。她好像看到小宝宝原先攒紧的额头舒展开来了。随着自己的心境也开朗了些。不想投河寻死,不想,无论如何不想!
这孩子是周萍跟自己爱的结晶,属于自己也属于周萍。萍,萍,萍不是说明天一早就要开车来接吗?对,跟着他去南洋!去了那里,没有人会知道之前的这档子事,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生下来。有爸爸,有妈妈,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对,去找周萍,去找孩子他爸!
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为人父的周萍也正在浑浑噩噩地逃奔,死命地要把杏花弄远远地抛在身后。
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值得回味美好的夜晚。在远赴南洋之前,能够再好好地和四凤亲热亲热。这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见面。是的,她妈妈来上海了。看上去这位老太太蛮厉害的,不像鲁贵那么眼开眼闭。没办法,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他们父女两个都炒了鱿鱼。只好冒险再到杏花弄走一遭。
晚了一步。冲弟弟已经叫了司机。只好自己走着去,反正车也开不进去。很庆幸一说要带上她走,紧闭的窗户就打开了。温润温柔温暖才刚启动,没想到棒打鸳鸯两下分开。更没想到的是退路被可恶可恨可怖的繁漪阻断。这个贱货不但跟踪到了杏花巷,还不顾一切死死地守在窗口威胁说如果跳出去就要大声喊叫让邻里街坊来捉贼!
好厉害的杀手锏!这是一种威慑手段恐吓手段。仅仅一秒钟的迟疑,窗户被她拉上,出路给堵死了。这么放肆,也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疯女人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这才造成今晚的直接曝光全面溃退。
暴雨中奔跑了一阵子,吃不消啦。停下来喘口气,也就是在此刻周萍从对繁漪的憎恨中转移到四凤身上。突然想起来,自己跑出来了,那四凤她呢?她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她也会和自己这样跑出来吗?明天怎么办?自己果真要一早就去接上她走?走,不走,这可正是个问题。
想到四凤,再想到南洋,由不得他不想到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愉悦。床上小妹说的就是让你想怎么样就全由这你怎么样。这是和某些想要操控男人的床下大姐最本质的差别。走着走着,又想到了南洋老小姐的那张照片。想着洞房花烛夜小登科的良辰美景,脚下带劲走得更快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及早把那封介绍信拿到手,还得想好如果繁漪用这封信要挟自己该有个什么妥善的对策。
不时的闪电划破漆黑的长夜,除此之外繁漪眼前是一片黑雾迷茫。蛇形闪电照亮的只是曲折暗淡的前路,震耳闷雷轰然惊醒了的却是三更春梦。
她是第三个冒着大雨离开杏花巷的人。繁漪全身淋湿,比周萍更甚。毕竟她尾随而来,还在窗外待了那么些时间。只觉得通体冰冷,寒气从脚底升起不断蔓延。一颗心仿佛都冻僵了,全然忘却了酷暑炎热。
勉强支撑着继续跳动的心仿佛成了冰雪女王般的冷酷,脑子还是清晰地飞快旋转着。竟然还有心思突然闪过两句记不起那里看到过的唐诗: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山华岳低。这谁写的?那么吻合自己现在的心情!不对,不是唐诗!真是气糊涂了!那是王实甫西厢记里的唱词:泪洒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张生原本就是个负心郎,用两句歪诗一身病躯骗取了崔莺莺小姐的感情,最后始乱终弃。
好像看到了张君瑞抛弃了相国千金却和丫头红娘有了苟且之事。繁漪眼前又浮现出周萍他吹着口哨在杏花巷游荡,撑着窗框一跃而入的情景。好羡慕啊,羡慕她二九年华好青春。好嫉妒啊,嫉妒她将他来拥有,好恼恨哎,恼恨他背叛誓言将自己欺负,恼恨他忘恩负义背弃鸳盟。偷听得来的私房话他们两个还相约明天一早就私奔南洋。哼,千方百计一定要拦阻他们,哪怕今朝拼上我一生一世一条性命!怎能继续忍受这种薄情冷面,不忍心自己的满腔深情全都灰飞烟灭。岂能容让他就此逃遁轻易脱身,坚决拖住他盯死他!
繁漪就这样踉踉跄跄走上回头路。她看到了前面的四凤周萍相继冲出巷子,却并不知道后面紧跟着还有两个人。
后面的两个人就是鲁贵鲁妈。只有他们两人是打着雨伞。尽管有雨伞,一会儿下身的裤管就全部打湿了。
老夫妻两个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脚高一脚低跌跌冲冲地走出杏花巷。眼前情景好像孙悟空的水帘洞,雨水完全不是那种饱含着诗情画意的雨丝,而是跟救火车的喷水龙头差不了多少。急步走着,几条小街横过,很快眼睫毛上都是雨水,兴许或是汗水。需要一边擦一边看一路寻找。他们和前面三个闷声不响相反,两个人都边走边大声叫喊:凤儿,凤儿啊!
四凤是他们两个的孩子,是老妈的心头肉,是老爸的怀中宝。他们不能失去这个心肝宝贝,毕竟十八年来把她抚养成人,实在是难舍难抛!
鲁妈想到自己当年的处境,张口问鲁贵:她,四凤她会不会去寻短见啊?!
鲁贵一口否定:她会吗?她怎么肯丢下她的大少爷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鲁妈听了真正触到心境,一阵哆嗦:啊?!
看到鲁妈脚下一软身影摇晃,鲁贵连忙一把扶住不让她倒下去。
鲁妈还想到附近的漕河泾边上看看,被鲁贵硬劝说住。
鲁贵解释:我们不是要去漕河泾,是要赶紧去周公馆!
鲁妈神经好似已经麻木,跟着喃喃自语:周公馆?!
鲁贵顿一顿脚,催促她快走!
鲁妈疑惑:怎么进得去呢?!
鲁贵让老伴一百个放心:我们可以从花园后面的小门进去。
那扇小门难道不关?将信将疑,鲁妈她怎么能放心呢。
笑话!我白当了这些年总管啦?总叫得动佣人来开门!鲁贵充满自信。
倘使这老两口能够事先预见到接下来在周公馆会发生什么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断然不肯去的。明智的话,应该做的就是打道回府。可是只因为命运播弄,心里着急,他们照样义无反顾地一路前行。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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