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三)美

星期六 一月 23, 2010 8:59 am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爱、真、美
——兼论儒家道德体系

三、红楼梦的真正价值:美

(一)灭绝"美"的废墟

一个作家如果被公认"超越了时代",其实多半是反衬出后人的没出息。恰恰是后人走得太慢,而且还不愿意睁了眼睛走,以至于总像蝇子一样绕了一个小圈又转回原地;让作家在死后的盛名之下仍然淹滞于百年乃至千年孤独。司马迁如此,鲁迅如此,曹雪芹亦如是。

尤其是在这个曾经遭受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世界奇迹的审美观大灭绝的废墟上谈论什么《红楼梦》中的"美",还没张嘴,我自己都嫌臊得慌。这哪里是班门弄斧,简直是叫花子作龙宫博物馆馆长,煞有介事地撰写《游客指南》呢。更何况这片废墟被反复地浓妆艳抹,艳若桃花,废墟上的奴才们干脆连"废墟"这个事实都不承认了。他们只承认这是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而且,这本身就是一副最新最美的图画!而且,所有的孩子都必须承认,这本身就是一副最新最美的图画!

只能说,我那废墟中曲折生长并数次险遭灭绝的审美能力,在《红楼梦》的启发下,赖以存活至今。中华民族的传统观念自古以来没有对美的终极价值的承认,但毕竟在漫长的古代史中创造了数以万计富有美感的艺术品。当然了,也是现代人的叫法,在古代,包括兵马俑、司母戊鼎在内的各类殡葬用品从未被社会当做艺术品来欣赏。而包括吴道子、顾恺之作品在内的各类书画甚至雕塑,从来没有在文化史上留下与《四书五经》之类的道德训诫稍微具有可比性的" 意义"。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五十多年前开始的,全国性的绞杀"美"的运动,真正砸断了这个民族本就不深厚的美学传统,如他们预言的那样, "坚决斗争"、"彻底铲除"了"美" ,也成功地造成了全民审美能力的灭绝。如今这片废墟上,连艺术领域里也只有"吃艺术饭"的,艺术品等同于钱。劫后余生的天才还有。但是,传统的中裂早已根本不能弥补。而世俗领域,连艺术家也不存在。重新建设依靠着一代审美能力被剥夺到已经不觉得还有"美"的必要,天然排斥乃至仇恨着"美"的人。他们的孩子,比如我的同龄人,在竭尽全力扼杀一切"美"的"教育"中长大。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整个青春期我甚至连一盏明灯也难以寻觅。年少时,连维护一点点幼稚的心中的美,也竟然是如此的艰难。直到十九岁,我捧起一本油墨喷香的《红楼梦》。

十八岁之前,"心灵美比外表美更重要"是我 经历的"美育"的唯一内容。搪塞而已。说白了,就是用"善"偷换"美"。用对"善" 的要求压倒对"美"的追求。到了现实中,即以道德主义来扼杀(已经不能委婉曰"压抑"了)所有幼小的爱美之心。具体如何扼杀,在我的小说《无色青春》中有详细描述,请各位有兴趣的同仁参阅。因此,我深深地感谢红楼梦,感谢曹公,没有让我在背叛之后无所皈依,没有让我的心灵永远沦为一架粗糙、单薄、俗艳的,全然构不成审美品级的机器。我知道很多人看过《无色青春》之后只会发出不解和麻木的质问:对"美"的剥夺怎么可能也算作剥夺?!他们没有如我一样的锥心之痛。但那是因为没有被剥夺感,而不是没有同情心。只要这种"无被剥夺感"还存在一天,我就一天不得不动笔。为了古往今来那些被理所当然地埋葬的,曾经如此美丽的青春。

但请各位不要以为拙作能给各位以任何美学启蒙。我只是一个被启蒙者,直到今天,对美的了解还浅薄得很。本文只能以这浅陋的见识谈一谈笔者对《红楼梦》的"美"的主观感受。其客观上深厚的美学含义,还远远没有被我认识。

(二)欣赏美,思无邪

《红楼梦》首次实现了对"美"的"思无邪"的欣赏。

在漫长的古代,儒家用道德、制度将各种自然的感情拴住,只允许其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以防逃逸(比如父不慈,子不孝,夫妻无礼,朋友无信等等推卸责任的现象)。结果,逃逸避免了,但各种自然的感情却在过度的捆扎下无法自然生长,或被勒杀,或被扭曲。欲望也如是。当正统道德将一切欲望视为罪恶,则正常的欲望"官盐反变了私盐了",只好破罐破摔自暴自弃。于是,正常的、羞涩的、柔弱的感情被扼杀。强大的、变态的、扭曲的低级欲望变形膨胀。享乐主义是道德主义的代价,道德主义是人道主义的天敌。正统道德没本事把人欲消灭,却足以逼迫正常的人欲从畸形的孔道破坏性地喷涌。除了死样活气的"醇儒"、"节妇",就是三妻四妾逛窑子狎相公,唯独真情被成功地扼杀了。

同样,"美"也逃脱不了被视为"祸水"的命运。美,本身是最可爱的,在现实中却变成了最可恨的,被"正人君子"视为与淫乱同义的万恶之源。

据我对古典文学、史学作品的了解,在对待女性的美这一方面,古人十分没有平常心。一提到"美女",就都"见淫"而且只见到"淫",也不论是否道学家。只不过道学家是避祸水而远之,编造出"红颜祸水论"来和死了的古代美人吊吊膀子,顺便推卸一下男皇帝们的责任;风流才子和平民百姓则喜欢有关美女的风流韵事,虽不能至,也能过过干瘾。久而久之,好像女性的美只能带着下劣的性欲去把玩(如临大敌的诅咒也是变态的赏玩);或者如高僧一般"看美女如粉骷髅"地欲盖弥彰(好像看美女如美女就悟不了道了似的);不能怀着纯真自然的心灵去欣赏,更遑论亲近。再多的美,激不起美感,反而只能成为假正经的男权社会合力禁锢、恐吓、把玩的对象,真是明珠暗投了。

幸而《红楼梦》中有一位贾宝玉。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喜欢抹女孩子唇边的胭脂吃,喜欢和女孩子亲近。在浪漫的青春时代,他更是专一在内纬厮混,比如骑在晴雯身上帮芳官挠痒痒,把湘云裸露的雪白的酥臂放进被子,如此等等,从未想过避嫌疑。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成为他父亲所说的"将来酒色之徒耳"。贾政的思想是很正统的:女人只是符号,除了色相外没什么可吸引男人的地方。儿子被女人吸引,不是" 色"还是啥?!女人除了"工具"和"玩物"之外,就不可能有第三种价值。他母亲也这么认为。只要宝玉和哪个女孩走近些,她就只往"作了怪"、"狐狸精"上想。除了纯动物性的性欲,再也没别的。还是老太太高明些,说宝玉喜欢亲近丫头们绝不是因为"大了,知道儿女的事了",却可能因为"是个丫头,投错了胎"。老太太虽半开玩笑,却点中了本质:宝玉就好像和女儿家是同类一样,天生喜欢亲近。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宝玉袭人云雨情要多说两句:宝玉当时只有十二岁,而且是虚岁。那时他虽然是"强拉",但并没有加害、玩弄袭人的故意。两个孩子是在没有预兆,不知所以的情况下发生了这样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上我看不出宝玉作为"色鬼"的本质,也看不出俩孩子有什么大了不得的过错。从整体情节上看,宝玉的身心发育符合科学规律。但直到他出家,也确实没有一点他大伯和珍哥哥、侄子蓉儿对女性的那种态度。当然,如果有人认为一个周岁不过十一岁的孩子内心就一定像流氓色鬼一般肮脏,我也只能送他一句道学家见淫了。)

纵观全书,可以看到宝玉对少女的"博而心劳"的泛爱,其不变的本质有二:对少女美丽心灵的钦佩、崇拜;对少女美丽外表的欣赏,喜爱。后者是形而上的,深层次的审美眼光,不复杂,动机(虽然也有"性爱的成分在内",即"昵而敬之"的"昵"。但这种有性爱成分的欣赏,却因其在审美眼光的统摄之下而正常和健康)也不肮脏。宝玉对美的由衷欣赏、赞叹,说起来很复杂,对审美者本人——贾宝玉来说,却又很自然,似乎天生便如此。为什么如此,大抵是整个世界变态得太厉害,扭曲的太久,语言也随之扭曲。到自然天成的心灵面前,语言都变的笨拙以至于无法诠释。

这个世界上,能理解宝玉如此天性的人,古往今来,都是那么少。如今仍然有很多红学家尽心竭力地替宝玉辩驳他如何不是一个色鬼,很多红学家又尽心竭力地证明宝玉他正是一个色鬼。腾口辩说,越描越黑。其实在一个遍地道学家的社会里,你再怎么辩说也没用。说破大天去,道学家也不会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心灵——一种连"思无邪"的标签都没想到要给自己贴的,真正" 思无邪"的,懂得欣赏"美"的心灵。

宝玉平生喜欢亲近女子,他的感情,用"昵而敬之""爱博而心劳"这两句老话形容仍然最贴切。都说他"无事忙",其实"为丫鬟充役"倒是他眼中的"大事",齐家治国倒是他眼中的"无事"。对于数以百计的可爱的女孩子,他内心都尊敬,同时又不妨碍和她们亲热地打打闹闹。女儿国是他唯一的诗意栖居之所。而他对女子的体贴,从来是如此自然,又如此地"不合逻辑"。如他安慰平儿,是因为"从未在平儿面前尽过心,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故深为憾事"。他为平儿准备的配了花露蒸叠淘澄的胭脂膏子,簪在发间的并蒂秋蕙,紫茉莉十支玉簪花棒,无不是自然,温暖,凄美不胜收。我每为红楼梦中类似的唯美场景讶异,至于无言。

宝玉是作者的投影,他懂得同情,而同情不需要理由。他懂得欣赏女子的美,而美不需要理由。《红楼梦》中的女子之所以显得如此之美,女儿国中的生活如此富有美感,也都是因为作者有一颗懂得发现美,欣赏美的心灵。

于是,透过宝玉的眼睛,我看到了黛玉葬花,湘云眠芍,宝琴踏雪,晴雯补裘,芦雪庵争联即景诗,迎春在花阴下用针穿茉莉花,种种美不胜收又无以言说的诗意。是《红楼梦》让我知道了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一种生存状态。正是大观园中的一草一木,鸟叫虫鸣,以及鲜明得仿佛随时会跳出书来的少年少女们,让我的贫乏干涸的心灵了解到什么是 "美"。正是"高贵的消极"的《红楼梦》中含蓄深沉的"美",制造了我生命中的亮色,增加了我灵魂的厚度。

(三)参差多态,美之本源

《红楼梦》中首次出现了参差多态而皆美的女性群像。

谈到"传统文化",总有点像是陈词滥调。现在一般语境中的"弘扬传统",无非是一些连传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自作聪明地试图将"青少年"培养成奴才。他们的"弘扬"局限在道德领域,而不是上文说到的审美领域。因为他们缺乏想象力,更缺乏审美能力。对这些自作聪明的"教育家"和"道德家",我无话可说。只能说传统文化当中的《红楼梦》呈现出的博大深刻的美,仍是今人非常需要学习的。

仍然从没有平常心说起吧。红楼梦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中,人们的审美能力被乏味的道德教条统摄,以至于缺失。世俗观念中对女性的分类简单化到可笑:除了德容言功的样板淑女就是简单粗糙的孙二娘。(美女当中,除了投河上吊的贞烈女,就是红颜祸水的淫毒妇。都是寻死之路,哪里还有功夫审美)作为审美对象的女性,不仅不该有什么特点,反而成了流水线上的粗坯,谁按样板砍削得最标准,谁就最美。《牡丹亭》、《西厢记》是好,但其中也只有一位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理想配偶)。

但曹雪芹并没有把女性仅仅当做是" 某人妻"来看待,也即是认为女性在依附男性(哪怕不是靠礼法而是靠爱情)之外还有独立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说,在曹雪芹的眼中,女性不是"第二性"。于是,在曹雪芹懂得发现美的眼光中,有鲜明个性的女性形象数以十计,千姿百态,都有缺点,却都不掩其美,反而使美更独特。(唯一一个基本上没有缺点的薛宝琴,却似乎为了传诗而创,从性格到内心世界,都刻画的非常模糊甚至渺茫,也绝少有读者歌哭痛爱)。而红楼梦中"有缺陷的美"成为常态,成为群像,则是因为曹雪芹懂得欣赏不同的美。罗素曾经曰过,"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在红楼梦里我不妨说,懂得欣赏参差多态是审美能力的本源。作者心中,没有一个主观、武断的" 样板"定见,而是站在深入观察生活,体谅、同情女性的角度,去描摹客观(自然还有提炼,但欣赏和描摹是基础)。于是,红楼梦中美与美可以共存(外表、内在层面上,都可以看到钗美,黛同样美),美与缺陷也可以共存(外表层面,如鸳鸯的雀斑,湘云的夹舌。内在层面,如妙玉的傲,晴雯的狠)。而且,一旦去除这些缺陷,不仅不可以使钗黛湘妙等人"更美",反而导致不像她们本人,失去了"这一个"的特色,美也随之失去。

试想,湘云如果没有"爱哥哥",还有那么可爱、那么娇憨吗?妙玉如果没有孤傲洁癖,一味地平和淡泊,超凡入圣,那将是多么"正确"又多么无聊,简直不像是活人了。

宝钗若没有了心机,成了湘云;黛玉失掉了小性儿,成了宝钗;晴雯不狠,便失去了"爆炭"的野性,公然又是一个袭人。那是重复,不是"正确"。"大家都是好东西"之后,与不驯服的自由心灵共生的爱情也就永远地埋葬了。

甚至,凤姐不毒,反而没有了"脂粉堆里的英雄"的锋芒气概,甚至没有了获得书中描写的"贾府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地位的可能,到了被全家抛弃,凄惨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复杂的悲剧性了。

而宝玉的失去知音,终于无法释怀,只能出家遁世,也在于"美"的唯一。如果美是可以量化的,可以"样板"的,那么美就是可以代替的。问题在于黛玉不是最美貌的,也不是最合乎婚介所标准的,但她是独一无二的,她美好的心灵,独特的性格也都是不可复制的。黛玉溘然长逝,宝玉在人间独一无二的爱情的寄托和美的寄托也就同时落空,"心缺一角再难补"。美之不可复制,之不可代替,即为此。

......

曹雪芹这种眼力,到今天也是绝大多数人甚至搞了一辈子红楼梦研究的红学家所不及的。自古,臭男人们和沾了男人气,比男人更可杀了的女人们续书,每非要让黛玉复活,小性儿、嫉妒、不善理家、弱不禁风......缺陷一概全无,成了比宝钗还样板的"样板媳妇+管家"。"美满"则已,可爱全无。这笨伯事,现无人做了。但硬并钗黛为一的癖好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面目出现。听听那些糟老"专家"的想法吧,今儿"钗黛合一",明儿"钗为妻,黛为妾",还大言不惭地"宝钗黛玉结合就是最完美的女性!" 浮生胃浅,还是忍不住吐了两口。照这种"女人是且仅是为男人存在"的"审美"观,这种把红茶绿茶兑在一起就以为是世界上最好的茶的水平——省省吧,别再累着您。浮生一晕顿首。那枯燥乏味地将道德教条视为审美金科玉律的癖好,无时不刻不提醒着我,这确实是一片几乎令人绝望的废墟。今天,与所有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民间节庆、婚丧嫁娶,"土艳俗乱吵"从来占据绝对的主流,而难觅"美"的踪影。因为"美"从来不是进攻性的,而是内敛,深沉,宁静的。而丑总是成群结伙的,声势浩大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正如你所见。

在这片废墟上,我更是由衷地感谢曹公,为我开辟了一条"千姿百态,各有其美","爱而知其恶,恨而知其美"的,欣赏美的道路。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走到这条海纳百川,博大宽容的道路上来。而正如浮生开首所言,本文并没有对美下定义,说概念,归纳演绎。也没有红楼梦中的"美"作深刻分析,更没能给各位以任何美学启蒙。

"美"在我的世界里,不体现为语言。而体现为"春花一夜绽放。我丧失了语言,发现了沉默"。美只拥有爱美者无可言说的爱。

结语

浮生读红六年,红龄不长。大言"红楼梦的真正价值",正恐为人所笑矣。本欲改为《我品到的红楼真味:真、爱、美》,复思也应无人将我的一家之言作学界定见,"我品到的"又成赘语,复归原题。

红楼梦的"价值",即所谓的"意义",从来就很难确定。大才不器。这个民族的异端们从来都在被后代归类又总是归不了类,想贴个不拘什么"意义"的定论,好扔神坛上晾着,又总盖不了棺。又岂止是《红楼梦》。而古往今来被大多数国人有意无意地遵从的、用来探究"意义"的权力本位的价值体系,只在乎"应该反映"什么。不注重真相是什么。作品又恰恰只有忏悔,没有教诲;只有真相,没有瞒骗;只有问题,没有答案。你让它切合什么"意义"呢?怎不气煞人也么哥。

说破大天,《红楼梦》也就是一部小说。但我从未认为文学作品在文学上的价值意义总归较低,头等不压众,比不上权力本位的价值观中的"经邦济世"、"为往世继绝学"等政治意义。但一些口称爱重红楼梦者,却每如此想。二百年来他们坚持不懈地摇铃打鼓混折腾,硬将之拖上"史学""政治学"的"庙堂",非要赋予"更崇高"的意义(反清复明,阶级斗争);或以"伟人也是人"为辞,追究作者不够崇高的动机(骂皇帝,泄私愤,报家仇,抢情人),呶呶然以为得计。他们忘记了,越追求卑鄙的"动机"和伟大"意义",越离于大道。不知何时是个了局的"意义"之争中,唯一没被怀疑的就是权力本位的价值体系,就是"王朝政治"唯一的、终极的意义。但难道王朝政治才有终极意义?作者就不能为了美,为了真情,为了所爱的可爱的人,去写什么吗?

我在红楼梦中看到最可宝贵的,却是至今仍能令灵魂栖居的真,爱,美。虽然在"流言家见宫闱秘事"的特种"讲坛"中,我看不到求真;在"红楼梦是阶级斗争"的"学术"辩难中,我看不到大爱;在"钗黛之争"中,我看不到审美。这真是一幕幕永远没尽头的讽刺剧,不断反衬着《红楼梦》这个充满了杰出高贵品质的民族异端。文学而偏不能被文学研究者承认为文学,真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反认他乡是故乡"。

《红楼梦》不是完美的。

它讴歌青春,但青春的力量是有限的,本身不能成为信仰。它痛恨自由生命的被设置,宝玉决绝出家,却在青春梦醒后无路可以走,而道路只能等待后人开创。它对极具审美价值的生活细节的描写,在用"美"熏陶感染读者的同时,也为读者了解历史和文化,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但这不是锦绣堆中信手拈来的明珠,却是废墟上硕果仅存的孑遗。仅靠一本《红楼梦》是绝不能滋养出另一本《红楼梦》的。

《红楼梦》不是万能的。

甚至只要权力本位的价值评价体系存在一天,它就一天真正地"无用"。曾经,为了让它"有用",蔡孑民将它拉入排满革命。但双十节纪念中,有否礼赞红楼梦一项呢?曾经,为了让它"有用",无数的人把它往阶级斗争上拉,但《阶级斗争史》可能铭记红楼梦的"反封建功绩"吗?"红楼梦是阶级斗争"的论断在红学界内影响极大,但下论断者绝对是"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军事理论家",而不可能是"久经考验的老一辈无产阶级红学家",如此等等,折射出的又岂止是文学。这不是曹高二公的悲哀,是我们的悲哀。

《红楼梦》是可爱的。

因为它拥有真,爱,美。它理应得到我对它无可言说的爱。

(全文完)

浮生何所寄 在 Jan 20, 2010 5:22 PM 发表于细品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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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一月 23, 2010 9:17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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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二)真
由 赵燮雨 评论于 Jan 21, 2010 1:26 AM
此文好在它实际上跳出了巢臼。

从爱真美三个文学关键词来分析红楼。
Re: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二)真
由 赵燮雨 评论于 Jan 21, 2010 1:31 AM
"真性情"是不需要下精确定义的。

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者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再可以说的就是测不准原理——当你无限接近它的时候,你就迷失了。哈哈,这还是我“用理工视角看社科”系列之一中的观点。
Re: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二)真
由 王根福 评论于 Jan 21, 2010 11:38 AM
完全赞同赵燮雨老师的评论。
Re: 红楼梦的真正价值(二)真
由 赵燮雨 评论于 Jan 21, 2010 11:34 PM
谢谢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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