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我的外公齐如山(之一)

星期二 三月 31, 2009 3:05 pm



我的外公齐如山(之一)



贺宝善



生我者父母,养育我者,我的外公、外婆。我在外公家前后住了十二年。由北京的孔德小学五年级开始,后转贝满女中,以至在燕京大学毕业。多年来外公、外婆对我的辛勤教诲,我永世不忘。

我家原在山东省济南市,先父贺益兴由日本早稻田大学学成后从事农业改良工作,终日奔奔波波,十分忙碌。1937年7月,先父适又去青岛开会,我先母觉得我已放暑假,应去北京跟着老人家学些古文,正巧我八姨齐景由德国留学归国不久,在南京外交部任职,夏天预备北返探亲。济南正值津浦路上,先母事先未经与先父商量,就托我八姨把我带到了北京的外婆家。那年我九岁。岂知刚到了三天,卢沟桥事变发生,从此被留在北京,由外公外婆抚养成人,我自小体弱多病,老人家的心血实在用了不少啊!

我的外公三兄弟,从未分过家,大外公齐竺山老先生,人称齐大爷,三外公齐寿山老先生,人称齐三爷。每天吃完晚饭尤其在天气暖和的时候,三位老人家,多数是在院中散散步,聊聊天。上天下地,无所不谈,真是其乐融融。我的姨们及舅舅们,都是大排行,像我母亲齐长是二房中的长女,但人称三姐。我的最小的姨齐同是长房,排行十六,年纪虽然比我轻,但我得喊她同姨。

我由济南的小家庭,忽然到了外婆家的大家庭,生活真是不一样,每天裱褙胡同外婆家都是人来人往,好像过年一样,热闹极了。由于打仗关系,前后又来了表舅、表姨、表哥、表姐等,连同姨们及舅舅们,每天开饭总有二三十口子。外公三兄弟因多年在欧洲居住,对营养十分注意。我记得每次吃饭时,我总要望一望墙上挂的一大张食物与维他命分配图,因此知道了吃胡罗卜对眼睛好等生活常识。外公常说:“咱们家吃的可是不讲究,这么多人,每人每天也分不了多少肉,但身体倒都算健康。”什么缘故呢?多吃蔬菜、杂粮之故。冬天厨子总买一大堆肉骨头回来熬汤,再放些白菜、粉丝或海带等,汤都熬成奶白色,想来钙质不少吧。

外公家五个大院子都种了多种果子树,记得有柿子、杏儿、葡萄及核桃等果子。花儿就更多了,白色紫色丁香树有四大棵,还有海棠、藤萝、榆叶梅、迎春及牡丹等。但自抗战后,改种了丝瓜、豆角之类,又养鸡生蛋,增加不少营养。外公常说,如国民个个身体好,中国人可就不必被称为东亚病夫了。

外公家的那棵大杏儿树,果实又多又甜,每逢结果时,外公总是细心挑选一枝姿态美妙、连枝叶带杏儿又仅仅熟而黄中带些红色的,折下来,叫我表哥李家栋送给好友齐白石老先生欣赏(藤萝花开时也要送些去,给白石老人写生)。白石老人题画时常常用“杏子坞老人”的,行前还得嘱咐:“千万要收条呀!”因外公知道白石老人的画不易得,字也是有价值的。有一年又是表哥去送“杏儿枝”去,到了跨车胡同,看门的老太监先不肯开门,一直得听说是“裱褙胡同齐二爷叫送来的”,这才肯开门,因求画的太多。那回老人一时高兴,立刻画了一张送给表哥,他当然珍重保存,可惜“文革”时流失,真是可惜。

外公可以专门从事研究国剧,实因家有实业做背景,可以安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同时又有位贤内助,家无后顾之忧。外公家的实业,也很能给现代人一些启示。这些实业主要是以经营粮米为主,如大和恒面粉公司、恒记栈等,粮米多由河南那边运来加工。南苑又有多亩果子园等。外公总说:“咱们做生意,可得顾及升斗小民。”抗战末期时粮食奇缺,很多奸商均把粮食内加些废料以求赚钱,但大和恒的棒子面,可是特别香甜,连拉洋车的都知道:“棒子面儿非去大和恒买不成。”每天一大早就得排队,很快即卖光了。

外公很注意锻炼身体,嫌大家不爱运动,买了几个杠子,叫大家下了学要举杠子。大人也要练,总是在天未黑时,差人各房去叫,我们正做功课,也得出来一起练。可惜大家多是虎头蛇尾,三分钟热气,一个个地慢慢就懒散下来,最后只剩我三外婆(齐寿山夫人)一个人每天都练,一日不辍,怪不得活了九十多岁呢!

抗战初起,日方想请外公出来做事,外公不肯做汉奸,东藏西躲。消息越来越紧,只好避到东交民巷的法国医院暂住,等消息好点,再半夜搬回家。医院的伙食对一位健康的人来说,乏味可知,因此常常得去送饭。周末多数由我去送,吃饭时与外公交换,我吃医院的医餐,多半是土豆泥、菠菜泥、猪排之类,外公喜欢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并嘱咐我洗个热水澡再回去,我至今觉得那里的大毛巾好白好干净呀。

外公常说:“人家做媳妇儿的不出闺门,我这大男人也八年未出过门。”说来真不简单,外公是个爱热闹爱活动的人,为了不做汉奸,只好在家呆着,每天写作。胜利后,各大小报刊均来争取外公的著作发表,外公想让我们孩子们赚点外快,二来也学着分标点符号,故把《北京的小吃》、《北京的三百六十行》等多本书分批叫我们抄写。外公写作从不分句的,还嘱咐我们说:“如果是对话,就另起一行,可以多赚些抄稿费呀。”因此我们也学了不少东西,抄稿时顺便就等于把书看过了。外公写作多数都用河北高阳话,看他的著作,就好像听他老人家说话一样,有一种亲切感。他和我们说,胡适博士常常鼓励他多写,特别要用口语来写,想起什么就写什么,胡博士说假如不写,以后很多东西就要失传了,真是语重心长。

外公家藏书甚多,多数是线装书如二十四史等,还有很多小说、笔记等,外公书斋取名“百舍斋”。由生意上赚来的钱,家人省吃俭用,多数买了绝版的书,如元朝、明朝的都有。记得每年春天大扫除的时候,东院北屋客厅内的书都得拿来吹吹,然后再换新书签。外公自己的著作,书签分红色、蓝色及黄色不等。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资料,因外公对多方面的事情都感兴趣,想起什么来,立刻作笔记,这也是很科学的办法。写书签多由我和我二表哥李家梁负责,另有人负责把新的书签放回原书,不能混乱。那张北京地毯,又大又重,得几个人抬出来,用竹拍子拍去灰尘,那时候又没有吸尘机。这么多书,总得大家忙一天。书房内还有不少名画、扇面等,记得有一本册页是白石老人画的草虫,细致极了,想系盛年之作。外公收藏的书画,多数有上款,想都是好朋友相赠的,像陈师曾、陈半丁的作品都不少,还有一些名家的合作画,其中也有梅兰芳先生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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