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的世界总是阴晴圆缺
抵达声音的玫瑰
星期日 十二月 21, 2008 5:32 am
抵达声音的玫瑰
——再谈黎阳的爱情长诗《情人节后的99朵玫瑰》
诗歌溯其渊源，应还原为歌，首先是歌，其后为诗词。远古的《诗经》、汉代的《乐府诗集》、唐宋的词牌、以及元曲，无不如此。声音，赋予这些文字，以更加丰满和独特的美感，而后落入纸间，传承流转至后世。今天的它们失去了声音的辅助，仅仅成为纸上的文字，已经丧失了最初的艳丽与情趣，成为了文字的化石，没有了鲜活的生命。
黎阳的爱情长诗《情人节后的99朵玫瑰》，从其文字本身来说，并无格外特别之处，其诗歌里的比喻、意象、宗旨、立意，均显得平常普通。但若有心仔细阅读并揣摩，能够从这首长诗里感受到与众不同的音乐美感。这不是一首平庸的爱情长诗，这实际上是一首具有古典风格的爱情民歌。它具有鲜明的音律节奏，以及优美婉转的声韵。
民间音乐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较之时尚的流行音乐更加触动心灵。它们往往是一个地区草根的浓烈生活写照，采用口口相传的方式，以记忆复制给一代又一代，融入当地的生活，融入一个民族的血液之中。比如新疆的十二木卡姆、西藏的《格萨尔王》说唱、蒙古族的长调、侗族的多声部大歌、苗族的飞歌等等，这些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民间音乐，均是一种有声的诗歌，带有浓厚的抒情意味，兼具叙事功能。很多少数民族没有文字，就是依靠这种传唱的诗歌，作为历史的记录。这些有声的诗歌，都有其固定的节奏和韵律，有规范的主旋律和变奏曲。其吟唱的主题反复出现，旋律悠扬舒缓，间或激烈、短促，往复盘旋，节奏鲜明突出，简单上口又好记，因此能够深深扎根在民间。
黎阳本身是学声乐出身的，这样的诗人，或许比一般的诗人，更能领悟音律和节奏对于诗歌的影响。让诗歌回到滥觞，回到音乐的怀抱，回归声音的疆域，这也许是诗人黎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创作这部爱情长诗的隐含目的。只有真正地沉下心来阅读这部诗歌的人，才能聆听到这朵玫瑰的天籁之声。
《情人节后的99朵玫瑰》共有99首诗歌加上一首引子，实际上是100首。在这100首中，有47首采用了三段式，这正是这部诗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节奏，亦是最稳定的节奏，整体上使这部长诗的音乐显得比较简洁、明快、轻盈。另有34首采用了四段式，15首采用了两段式，这种稍长或稍短的变奏，使得这部长诗的音乐富有变化，时而舒缓悠扬，时而铿锵有力，具有流水的音质。
“每个音符都有自己的 声音
七 当我唱到你
我就想到西
我们合在一起
就是一个小节
所有的音乐都是靠我们建立”
在第七首中，诗人首次把这朵会唱歌的玫瑰亮出来，已经交代了这部长诗所蕴涵的音乐特质。它不是普通的玫瑰，亦不是一般诗歌里的玫瑰，它是一朵会唱歌的玫瑰。它全部的韵律，包含在诗人对于爱情的理解，对于爱人的思念，对于生活的向往，对于情感的倾诉之中，它发出的声音，只有用心聆听的人，才能够享受到。这美妙的音乐，巧妙地隐藏在一个一个的汉字中间，隐匿于分段的小节中间，只有轻轻拨开这些繁花绿叶和枝干，才能够听到美丽的旋律，来自空间深处。
“即使秋后走在上面 你还可以
闻到春天的气息 我只是你的枝干
你尽情地歌唱吧 哪怕太阳下山
月亮回家 我们还走在一起”
第十八首。这歌声里，明亮而又饱满的音色，难道不使人沉醉于诗人所营造出来的春秋与日月之中吗？这简单的词句，具有传统民歌的优美朴实特色，诗歌的美感由此生出经典的旋律。
“玫瑰是辰光中第一个念头
在心灵的草原上放牧
横笛悠扬 马头琴欢畅
你和我在叶子上聆听岁月的和声”
在第四十九首中，诗人首次让这首歌的伴奏乐器亮相出场。横笛、马头琴，有着浓郁地域特色的民间乐器。横笛来自西域，音色清脆、高亢、透明而圆润，独奏、合奏均具特色，表现力丰富，主要借助气息来表现音乐。而马头琴来自蒙古高原，音色清晰、明亮，宜于奏出丰富的泛音，最擅长演奏柔和细腻的抒情曲调，特别适宜演奏悠长辽阔的旋律，主要借助琴弦的摩擦来表现音乐。这两种乐器的配合，使得整部长诗的音乐质感更加突出，悠扬明快，细腻欢畅。闻弦歌知雅意，诗人的这种处理为诗歌增添了无可替代的魅力。
“从来没有对黎明感到陌生
就像一个美丽的星空
突然开满玫瑰
当两只手都不能举起的时候
我们是否能够看到玫瑰
还在鲜艳
玫瑰下的果子 蛇
还有农夫继续歌唱”
第六十三首的结尾，运用歌声的两句，颇有余音缭绕之感。从“开满玫瑰的星空”，到“两只手都不能举起的时候”，再突然转向“玫瑰下的果子 蛇 / 还有农夫”，场景的三次转变之快，凸显了诗人把握诗歌节奏变化的功力，显现了诗人内质能量的爆发，其空灵、飘忽的美感，只有流动的音乐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在第六十七首的开篇“玫瑰的声音从叶子里发出”，只此一句，惊破霓裳羽衣。玫瑰的歌声原来在诗人看来，并非来自于花朵或者是花蕊，而是来自于朴素平常的叶子。诗人反复对于叶子这个意象的运用，在这部长诗中显得尤为突出，“而朴实的叶子 才是真正的爱情”（第八十四首），“这些曾经挂怀的叶子”（第九十九首），日子是叶子，生活是叶子，爱情还是叶子，玫瑰最后也是叶子。因为在诗人的眼里，“九十九与一 一样 / 无论怎么峰迴路转 / 这些都一定会被灰尘掩盖 /就像那些足迹在我们心灵深处 / ……九十九的归一”。
此刻，玫瑰的音乐，变得充满了禅意，悦耳动听之外，有一丝超脱的表情。欢喜与平淡之间，亦相生相寂，这爱情到了一个阶段，就会有理性的结局。九九归一。所以，有人在评价黎阳的这部长诗时，曾经酸味十足地提到“建议低八度写作这样的爱情诗歌”，实际上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细读这部诗歌。诗人已经在非常低八度地写作这部诗歌了，他已经把理性化作了整部诗歌最核心部分的音符，因此才有这部诗歌的第二十八首出现在第九十九首都写毕之后。
诗人用心良苦。九十九都已归了一，第二十八首的“最后一朵”，“孤标傲世偕卿隐，一样开花故欲迟”。“我相信这不是最后一朵” ，“也不是当年红红的第一朵” ，“但是这是我今生要一直 / 紧握在 手 心的一朵”，一连三个排比句式的“一朵”，既叙事，又抒情，富有哲理，又灵动跳跃。歌声至此，有一个回荡的还复，从一个高亢徐徐降落。诗人在这部长诗的终结篇中，终于把玫瑰这个意象，成功转换成爱情这个意境。歌欲止，而声不断。
如果说，这部《情人节后的99朵玫瑰》的每一首诗是一支乐曲，那么这100支曲子既是主旋律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又是具有和声特色的独立乐曲。它如同一部绵长浩大的民间情歌，反复吟唱着玫瑰、盛开、凋零、路和桥、叶和根、云彩和日月、幸福和爱情，它歌唱着温暖、美丽、永恒与过去，它歌唱简单的词句，表达真挚的情意，让佛与禅隐匿其间，叙述时光刻度上的春夏秋冬与人生刻度上的悲欢离合，连接曾经的历史与未来的期望。这100朵抵达声音的玫瑰，盛开出一个诗歌的花园。
西雅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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