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象棋游侠 - 9
星期四 十一月 06, 2008 4:24 pm
10
田侯虎一家人搬进了总督府，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总督大人所以这样安
排，就是在他公事完后，兴趣来时，好随时与田侯虎下棋。
日子很快过去了三个月，总督也不知道和田侯虎下了多少棋。总督记得很清
楚，他与田侯虎下了这么多棋，最好的就是和了两盘，其他他全败于田侯虎手下。
对他的大败，他不是恼，而是兴奋与高兴。如果他真能与田侯虎平分秋色，
他又会没了兴趣。而总督知道，他不知道田侯虎的棋有多深，所以，几年之内，
他要想凭实力胜田侯虎一局，也是不可能的。
田侯虎陪总督下棋之余，也继续会汉口三江棋手，及从国内其他各省闻名而
来切搓的棋手，日子过得也还滋润。
总督上京述职的日子，呆在汉口的田侯虎清闲了起来。于是，齐世子终于向
田侯虎发出了挑战，要与他下一局象棋。
齐世子何许人也？八字胡是也。各位看官一定记得，他说他曾经也是一位名
动天下的棋手。
田侯虎走进齐世子那有两个天井的大院子后，看见齐世子正坐在那，满脸的
怒气。他的前面，跪着一个大胖子，那样子显然是下人。
齐世子见田侯虎来了，对他道，你先请里面坐，我把这厨子的事处理完后，
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天，好好喝茶，好好下棋。
田侯虎道，好。田侯虎却不走进里屋，而是在旁边远远地转着，他想看看，
齐世子要如何处理这厨子。
齐世子问那厨子道，现在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
厨子道，我实在不知道，请您说您又不说，非要我自己说出来，可是我真的
不知道今天我做错了什么。
齐世子道，好，看在我今天有客人的份上，我就不多罚你跪了。我给你说出
来，看老爷我是不是好骗的。你说说，你今天烧的珍品豆腐，为什么不调以鸡汁？
以至让豆腐的香味非常不好，让本老爷非常生气。
厨子道，大人，我冤枉，我真的是调了鸡汁的。
齐世子道，还在狡辩。
厨子道，我向天起誓，我真的是放了鸡汁调味的，有厨房的人作证。
齐世子道，也许你是放了鸡汁，但是你并没有放本老爷一向喜欢的乌鸡汁，
而且，你今天也没放虾仁调味，让本老爷吃得胃口全无。
厨子道，老爷，你说对了，小人心服口服。但是并不是我不想做好，实在是
因为今天的料不齐．．．．．．
齐世子还在对那厨子训斥着什么，田侯虎已经不想听了。他想，没想到，这
个齐世子，生活得这么讲究。不就是一盘豆腐吗？普通鸡汁与乌鸡汁有什么区别？
田侯虎想想自己，在游历的旅途中经常烧豆腐吃，这个便宜呀，有时连姜葱都没
有，有盐就行了。试想齐世子落在桌上的肉他还能吃吗？肯定不可能。可是他田
侯虎，从小过的就是粗生活，落在地上的肉，他也会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吃掉。
人间的生活，优劣之差，真的是不敢想像呵！
齐世子处理完厨子，请田侯虎到里面的大堂里坐。田侯虎以为他就是与他下
棋了，结果齐世子拍拍手，对管家模样的人说，请太太们出来，见见尊贵的客人。
管家一声喝：老爷请太太们出来见尊贵的客人。
管家的话一落，就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群女人，田侯虎看得眼都花了。田侯虎
看着齐世子，正要发问的时候，齐世子道，大侠，容兄弟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内人
们。
田侯虎点点头。
齐世子道，这位是我的大夫人。
一个与齐世子年龄差不多的胖女人出来对田侯虎道，先生好。
田侯虎道，你好。
齐世子道，这位是我的二夫人。
一个年龄不太老的女人出来道，先生你好！
田侯虎道，你也好。
齐世子道，这位是我的三夫人。
一个有些风韵的女人出来对田侯虎道，先生好，先生发财。
田侯虎作了礼貌性的回答，心中却在摇头，心想三个夫人的名额，他全满了，
真是厉害。
齐世子道，余下的这七位，都是我的姨太太，最小的那个，是我上月才娶的，
呵呵。
田侯虎道，你真不错，三妻四妾，全有了。普通人的梦想，在你的身上，全
部实现了。
齐世子道，哪个英雄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你要想，也一定能够。而且，就是
当着七位夫人的面，我也敢说，本老爷我，今后难道就不再添女人了？我喜欢的，
照样买来添上。
女人们在后面七嘴八舌，有反对的，有的则说，老爷可要对我好呵，奴家对
老爷可是最好的。
齐世子听了，在那开心地大笑。
田侯虎道，后面那七八个孩子，想来全是你的了。
齐世子道，我感觉自己还年轻，精力还旺盛。这一辈子一百个孩子肯定是不
会有的，但是希望今后有二三十个。
田侯虎笑道，你能养活他们么？
齐世子道，只要我好好跟着总督大人，忠心为他办事，俸禄只会越来越多，
再多的孩子，再多的仆人，我应该有那个能力养活的。
正说到这儿，两个男人突然听见了女人的叫骂声。田侯虎一看，两个女人正
在那扭打，其中一个女人的脸青着很大一块。
齐世子走上去，拉开她们，骂道，当着客人，你们也在胡闹？给我松开，不
然我一人一巴掌。
一个女人道，老爷，她以下犯上，你不好好管管她，你却也骂我。
齐世子道，三夫人，昨天你们打架过后，我不是处理到下半夜，分出了是非，
是你不对嘛。
女人道，你就护着小的，欺负我人老珠黄。
一个年轻的女人道，老爷就喜欢我，你怎么了？气死你个老妖精。
齐世子喝道，四姨太，给你个脸，你就得寸进尺了？虽然你有理，尊敬三夫
人，难道不是你应该守的规矩？
三夫人一听齐世子又偏向了她，于是风骚起来，道，怎么样？臭不要脸的，
你以为你年轻，老爷就不喜欢我了？
齐世子看见场面越来越乱，就对大夫人道，好了好了，你把她们带进去，好
好管管她们，我这要和客人做正经事呢。
于是，一大群妻妾儿女，这才离开了大堂。
齐世子瘫在椅上，道，管理这一帮女人，可真他妈累。
田侯虎道，你自找的。
齐世子道，可也乐在其中，呵呵。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一个女人相当
于一百只鸡嘴，何况我有七百只鸡嘴。我只要侍候好总督大人，把俸禄挣回家，
养活她们，享受她们就行了。这些乱事，快刀斩乱麻，没什么的。
田侯虎道，要是你没总督大人这份俸禄，真不知道你怎么养活她们。
齐世子道，只好一个一个地卖了，从老卖到小，呵呵。
田侯虎也呵呵大笑。
齐世子道，好了，现在说下棋的事，好吗？
田侯虎道，就是老不见你摆下棋局。
齐世子道，下棋之前，我得向你讲讲我的下棋故事，不然，你以为你面对的，
只是一外酒肉之徒，无名鼠辈。其实，我也是一名曾经叱咤棋坛的大剑客呢。
田侯虎道，我很想知道你的故事。
下面，就是齐世子给田侯虎讲的故事。
齐世子原是浙江钱塘江人，从小读书，立志学习乡里的先贤，刻苦读书，希
望高中进士。从古至今，天下进士出得最多的省，浙江是绝对的第一了。浙江人
读书如蚁，而且个个了得。中不了进士的，中举人；中不了举人的，则是到全国
各地的衙门里当师爷。浙江的师爷饱读诗书，而且智慧超众，所以浙江的师爷，
成为各衙门大人最喜欢用的人。这也就成了浙江读书人的另一个进身之阶。
齐世子是想中进士的，即使他在乡里是著名的秀才，那些远不如他的人，已
经在前几届中了进士，但是他就是中不了进士，也许就和他的痴棋如命有关。时
也，命也。但是齐世子又不想当师爷，也不想呆在家乡，于是对父母不辞而别，
开始了全国的游历。司马迁行万里路的说法，的确影响了大批后人，而且势必还
要影响更多的后人。
游历三年后，他的象棋，从与对手平分秋色，到局局不输了，他记得他最辉
煌的时候，竟然保持了十七连胜！
即使他和当时全国第一的岭南金毛象棋之王吴不逊对局，也是一胜一和，惊
动天下棋坛。
一天，齐世子正在洞庭湖边游历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惊人消息。说是有
三名日本棋士，在山东崂山上摆下棋坛，日本人狂言，要打败所有的中国象棋高
手，让这从中国流出去的象棋正宗，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日本。中国人在今后要
把日本人叫师傅，而不是叫大日本人为小日本，更不是倭寇。
这激怒了许多中国棋手，其中不乏一些白发飘飘的老棋王，一些面目丑陋的
棋坛异人。但是，他们无一不是被砍去双手而归！
原来，日本人在那摆擂，中国人要与他们下棋，是有条件的。如果与第一名
日本年轻棋士下棋，输了，则要被砍去双手，永远不再下棋；如果日本年轻棋士
输了，除了被砍去双手外，还要另瞎一眼。如果与第二名日本胖棋手下棋，输了，
则要断去双肢；如果日本棋手输了，除了断去四肢外，他还要刺瞎双眼。如果与
第三名日本棋手下棋，输了，则要断去四肢，还要刺瞎双眼；而日本人要是输了，
则是当场剖腹自杀！
日本人太狂了！因为在条件中，他们吃的亏要大些。所以，愤怒的中国棋手
纷纷与他们下棋。
而结果，全是失去了双手，就是说，他们没有一人战胜过日本的第一人，即
是那个年轻的日本棋手。
有一个白发老棋手，向日本的第二名，那个胖棋手挑战，胖棋手不屑一顾，
让他下赢年轻的日本棋手再说。日本人说，看你年轻太大，失去双手就可以了。
如果失去了四肢，生活很不方便的。老者大怒，狂吼如雷，非要与日本胖棋手过
招不可。结果，不到四十回合，老者就败下阵来。日本胖棋手显然还有极好的刀
法，他出刀四次，白发老者的四肢就掉在了地上。
谁知道棋战中也会血腥冲天？
齐世子听，心态平和地来到了崂山。他到场的时候，一个虎须独眼龙大汉，
已经输掉了棋，他的双手掉在地上，他青着面孔，捡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满头大
汗地离开了。
另一个背剑的道士想上去与年轻的日本人下棋，齐世子一把按下了他，平静
地走了上去，稳稳地坐在了年轻日本棋手的面前。
年轻的日本棋手看也没看他，就对他道，我可以让你三先。
齐世了道，我可以让你四先。
日本人一听，立直了身子，他还见过这么狂的中国人。因为前面已经有四十
多个中国棋手失去了双手，每个上来的棋手，面上都是惧色，日本棋手知道他们
是为中国象棋的荣誉而战的，所以日本人在内心直骂他们是猪。而面前的这个人，
其狂傲的样子，好像比他们还凶些。
日本人手一摊，请他先下。红摆在他的面前，齐世子没有什么可推辞的，于
是把帅向上坐了一步。
日本人一看，脸刷地红了，因为，这明显是对他的侮辱。年轻的日本棋手在
嘴中骂了一声，就架了中炮。
刘世子不慌不忙地起了一步马．．．．．．
一柱香不到，那年轻的日本人就输了。
年轻的日本人站了起来，先拔出短剑，一下刺进了自己的左眼。然后，他在
狂吼声中，将自己的长刀拔了出来，向天上一丢，在长刀落到自己面前的时候，
双手往上一挥，自己的双手就掉在了地上！
看棋的中国人欢声雷动，齐世子终于为他们出了一口巨大的恶气！
那胖棋手满眼凶光地坐到了齐世子的面前，他对齐世子道，阁下已经有了足
可以荣耀一身的荣誉，你可以全身而退了。
齐世子道，我为什么要退？
胖日本人道，我坐到了你面前，我知道你内心的恐惧！
齐世子道，我有什么恐惧？
日本人道，你知道我比他厉害，你也知道你赢得很侥幸，你知道你肯定下不
过我，你怕失去四肢，所以你恐惧。
齐世子道，只知道你们狗日的小日本争强好胜，没想到你们还有娘娘腔，竟
然自作多情，真他妈气死老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输了不会耍赖吧？
日本人怒吼道，你这是对大日本棋士的严重侮辱！
齐世子道，那好吧，你先下棋。
胖日本棋手没要争着要绿棋，让齐世子下，而是拿起了一个红子，下出了第
一步。
这局棋下了一个时辰，大家看到胖日本棋手在齐世子下了一子后，跪起身来，
对齐世子狠狠地一低头。
下面的人知道齐世子又赢了，沸腾得快要爆炸了。
胖日本人对齐世子道，尊敬的阁下，我输得心服口服。我将履行自己的诺言。
不过，我对你有个请求。
齐世子道，什么请求？
他道，我瞎了双眼，失去四肢，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意义，更不想因
此影响下一局棋战。为此，我请你允许我的师兄，在刺瞎我的双眼，砍去我的四
肢后，请允许我的师兄，能将我斩首。
齐世子道，我不同意，活着总比死了好。而且，我同意你留下一腿一手一眼。
日本人道，八格！侮辱！这是对我死去灵魂的羞辱！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那闭着双眼的瘦日本棋手道，请师兄成全！
这瘦日本棋手点点头，也没起身，只是挥了几下刀，人们就看见胖日本棋手
的双眼立即喷出来血，四肢掉在了地上。人们正在惊叹他的刀法之快，却见胖日
本棋手的头从他的脖子上一下倒栽下来，在地上打着滚，张开的牙齿，还将地上
的果皮蔗渣狠狠地咬了一嘴！
瘦日本棋手用刀在地上一点，就飞了过来，坐在了齐世子的面前。他道，阁
下，应该是我们了。你敢与我下么？
齐世子道，不想与你下。
他冷笑道，好吧，明天。我不想在你下了两局的情况下与你下，这样，因为
你的劳累，我会胜之不武，让你们中国人心中不服。
齐世子往旁边吐了一口痰道，真是又一个自作多情。我不想与你下的意思，
是不想让你输棋后，命丧在此。
他道，哦？为什么？
齐世子道，我想留一个活口，你回你们日本，把这些事讲一讲，你好好告诫
一下你们小日本人，希望在今后的几千年内，不要到中国来送死！如果来了，你
们必死无疑！
瘦子狞怎么样道，我给你机会，你自来送死，那么，你今天必死无疑！
齐世子道，你真不怕死？
他道，八格！
齐世子道，好吧，那我今天就把你们三人，来个斩草除根！
瘦子大骂道，八格牙鲁！瘦子因为愤怒，骂了一大患非常肮脏的话。
齐世子一把掀了棋盘道，我与你的这盘局，来个盲棋大战！
瘦子一甩头发，长发顿时在风中乱舞，他坐直了身子，在嘴中下出了第一步，
他道，兵九进一！
这局棋双方都下得慢，俩人下到黄昏，再下到晚上，再下到下半夜。看棋的
人越来越多，没有任何一个人散去。许多人自动地打起了葵花杆火把，俩人都是
闭着双眼，在火把下一步一步地报着自己的棋。
四个时辰以后，这局下了近二百步的棋，终于快完了。当齐世子报完最后一
句，卒1进1后，瘦日本棋手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那在一边摆棋谱的人大声叫道，我们的大侠终于成功地将三个卒拱过了河，
结果将是一车三卒对小日本的一车一炮，铁胜无疑！
尽管许多人还看不懂这局面，还担心是日本人占了优，看见日本人的样子，
大家几乎将整个崂山抬起来了！
瘦个子日本人不再下棋，而是转过身去，面向东方，拔出了剑，将自己的白
肚子露在了外边。齐世子听不懂日本人说了些什么日本话，所以他一直对他说，
你可以不自杀，你马上就可以回日本去，希望你们不要再这样猖狂寻衅，中日从
唐时起就是友好邦国，彼此应该和睦相处。日本人根本不理他，他跪着深深地向
东方行了一礼后，拿起刀来，反手一下，剑尖就从他后边的背上冒了出来！
齐世子的故事讲完了。
田侯虎听得连连点头。他过去一直觉得齐世子俗不可耐，现在，齐世子讲完
这个故事，他在田侯虎的眼中，一下高大起来。
田侯虎道，那为什么现在在总督大人这就职？
齐世子道，我的确为中国人争了口气。总督大人那时还不是总督，还在京城。
他派人找到我，希望我去帮他，他对我很尊敬，待我也不薄，于是，我就一直跟
他到了现在。
田侯虎笑道，所以有条件娶了这么多夫人。
齐世子也呵呵大笑起来。
田侯虎道，那么，我们今天的这局棋，应该不下了。
齐世子道，不，绝对要下，不下你就是看不起我。
田侯虎道，为什么？的确，我现在对你十分尊敬，我们应该永远是朋友，没
有必要下这局棋的。
齐世子道，你怕输？我自信我的棋不在你之下。
田侯虎本是想起身回去了，一听他这话，转身走了过来，道，那好，你是前
辈了，我也很愿意向前辈请教！
于是，齐世子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来一副象棋，摆了开来，棋子是玉雕的。
田侯虎从没见过这么高级贵重的象棋子，所以拿在手上把玩。
齐世子荣耀地说，这是我战胜了那三个日本人，总督向皇上禀报了这事，皇
上赏赐给我的。
田侯虎一笑，摆好了子，请他先下。齐世子坚持要田侯虎先行。于是，俩人
进行了猜先，结果，是齐世子执红先行。
齐世子下了一步，田侯虎看了看，起了右马。于是，俩人开始大战起来。
下了不到半个时辰，齐世子走了一个昏招，将一个炮，送进了田侯虎的马口，
田侯虎知道这是昏招，绝对不是什么用心良苦的好招，所以坚决地把它吃了。齐
世子见自己走出如此昏招，悔得自己煽了自己一耳光。
七步之后，齐世子又走出了一个昏招，这次是给田侯虎捡着了一个抽车的好
机会。田侯虎做成了抽车的棋，他知道，不抽这车不好，抽也不好。抽吧，赢得
太轻松了。不抽吧，齐世子见他有车不抽，肯定是比侮辱了他的祖先还让他难受。
所以田侯虎下到这里，对他说，不下了吧？
齐世子苦笑了一声，说，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这么昏的昏招。
田侯虎一笑，欲言又止。
齐世子说，兄弟，你对我的象棋，感觉如何？
田侯虎道，开始的二十步，还像当年一样，霸气逼人。寸土必争，寸土不失，
而且时时有破釜沉舟的气慨。
齐世子洋洋得意地说，我不是吹的吧？想当年，我也是横扫天下的人物。
田侯虎道，但是，后面的昏招，无理手，为什么那么多？这些昏招，连江湖
上那些略有名气的棋手都不如。你前后的棋进行比较，完全像一个老虎头，长了
一个公鸡的尾巴。
齐世子说，老了！
田侯虎道，我分析也不是老了，可能有两个原因。
齐世子说，哦？是哪两个原因？
田侯虎道，首先可能是富贵的原因吧。
齐世子说，不可能是富贵的原因。富贵怎么可能影响棋的水平呢？
田侯虎道，当然应该是富贵的原因。如果不是富贵，你能够讨到三妻四妾吗？
七个女人呀，还不包括你在外面官窑中打的野食。
齐世子脸一红说，这个，这个倒是事实。
田侯虎道，你想，一个男人在女人堆里，有这么多女人需要他去满足春怨秋
恨，这个男人的精气神难道还会是饱满的？当然不是饱满的，倒像一个剥去仁的
橙子壳。
齐世子不觉点头笑了起来。
田侯虎道，古今许多富贵后的酒色之徒，因为在女人堆里拚命用劲，所以才
过四十，牙齿就摇晃欲脱了，头也秃了，两耳边的头发也白了。若是那帝王，因
为更有无数的女人，很年轻的年龄，也像老人样虚脱得尿都可能失禁了。
齐世子点点头。
田侯虎道，可是你看寺院中的那些得道高僧，因为不近女色，休说是四十岁
面如童子，便是五六十了，六七十了，看上去也宛如少年、青年！
齐世子道，这倒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田侯虎道，所以说为什么重要的棋赛之前，一个男人都应该与女人分开睡一
个月，那样才能做到精、气、神的充足。但是现在，你有七个女人哟。你如果不
能满足她们，她们可能永远会对你生事。但是这种事，你能一对七么？所以你的
精气神，是枯萎的。就凭这一点，你的霸气必须失去，空有其壳而无其神。那么
你连出昏招，是必然的了。
齐世子说，你说到点子上了。还有呢？
田侯虎道，另一点，则是你远离了江湖，进入了衙门，你不再有机会与世上
的高手过招，你找不到磨刀的好石头了。
齐世子道，对！
田侯虎道，也许现在，你把与江湖上的好棋手下棋的事，看得很轻，认为那
根本就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下那么一盘棋，能值多少钱？
齐世子说，是的，我现在不与江湖高人下棋了，我的确认为那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争强好胜而已。
田侯虎道，可是你忘记了，那却是能使棋艺长青的仙药。
齐世子说，道理是这样的。
田侯虎道，有此两点，就成了你今天晚上的棋。
齐世子说，你赢了，你说什么都是，我说什么都不是。
田侯虎好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富贵看来真的是可以杀死99个天才。剩下的那
1个，也被富贵弄成了傻子。
田侯虎告辞，走了出来。他还在天井里的时候，听见一件瓷器后面屋里摔烂
了的声音。他想像齐世子那种气闷的样子，不觉微笑了一下。
十天后，总督从京回来，开始做事，田侯虎又开始了他的跟随工作。
却说田侯虎一天跟着总督，也没做什么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总督出行
的时候，比如总督到各衙门去，到各州、县去，他作为总督府庞大队伍中一员随
行。他啥事不做，只做一件事，这就是在总督空闲的时候，兴趣来了的时候，陪
总督大人下几局象棋。有时，总督也让他与其他的地方官员下下棋，总督则是在
一旁评说。如果是地方官员输了，总督就大批特批地方官员的棋。万一有哪位地
方官员侥幸与田侯虎下和了，或者下赢了田侯虎，那就是总督大人最开心的时候。
是的，身在高位的人，不缺钱与色，棋的快乐，是很大的快乐。许多人输了许多
钱后并不生气，但是在输了棋后，恨不得杀人，这是因为赌可能有运气的因素在
里面，而象棋，则全是人的智慧在努力。所以赢棋的快乐，往往是自己感觉聪明，
比别人高许多上面。
因此，田侯虎随总督大人的事，主要是等待。
等待总督大人的会议开完，与他下棋，或者与他指定的官员下棋。
而等待，往往是一种深深的寂寞。人生的等待有两种，一种是积极的等待，
一种是消极的等待。田侯虎觉得，他现在的这种等待，绝对是一种消极的等待。
因为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不是他说了算，而是总督说了算。
有多少人的一生，就是在消极的等待中，浪费了自己的生命与才华。如果他
自己去努力，也许什么都有了。可是他在等待着别人的给，结果别人最后总是不
会给，而他的等待成了白白的等待，最后他最好的人生岁月逝去，一无所有。
所以一个一生都过得幸福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总是等待的人，他总是自己急
着去做许多大的事业，最后他什么都有了。这时许多人在等待他的给予，结果是
他不会给任何人。
当然人生有时也是需要等待的，但那应该是在进取中的等待。一个人在等待
着自己拥有泰山土壤的堆积，最后他可能就有泰山的高度。如果他一生的积累只
是些沙砾，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有泰山的高度。
很快地，田侯虎就感觉到了他这样的天才棋手，在总督大人的庞大随员中，
什么都不是。人们对他的象棋天才，并不是奉若神明。他发现，在总督的上百随
员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很闲的小吏，他的位置绝对处在这群小吏的下层中。那比
他级别大的小吏，如果是好棋的，对他还算尊敬。若是不会下棋的，不喜欢棋的，
随意把他呼来喝去，甚至还要做些搬东西的体力活。
从一日三餐的官饭中，他很快发现了他和总督的天壤之别。下去巡视完后，
总督大人总是在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在正庭中吃着山珍海味。而他呢，只能和小
吏们在一起，吃些粗茶淡饭。有时候，甚至是和马夫、轿夫们一起用餐。他内心
感觉他应该和总督大人在一起用餐的，因为总督大人是那么欣赏自己呀。后来，
他想起这个想法，都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非常好笑。一个封疆大吏，怎么可能让
你与他一起用餐？还当着四、五品的官员？
是的，当他与马夫轿夫在一起用餐时，他才真正地感觉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真是不好受。一条扁担长的大鱼，如果是在大海里，它是可以自由畅游的；如果
你进入了总督大人的井里，对不起，你只得曲着身子了。
他在心里，突然对白玉仙不满意起来。
这样的生活，田侯虎是不快活的。所以，才大半年过去，他已经很不耐烦对
于总督大人下棋与否的等待。他总是在等待的空儿，离开总督大人庞大的随员队
伍中，悄悄溜出去，问下棋的地方，在那去下象棋。总督大人不是常有说要下象
棋，结果又不下象棋的时候吗？总督不下象棋，那么他田侯虎就没有任何事做。
错过了用餐时间，没有关系，只要棋下得开心，他啃两个馍，心里都是舒服的。
所以，有几次时间，总督大人要他陪地方的官员下下象棋，齐世子都在随员
的队伍中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好作罢。这事，总督大人当着田侯虎
说没什么，而私下，是把齐世子骂了个够的。因为齐世子就是管着这庞大随员中
的重要人物。
终于，要他陪人下象棋找不着他，把总督大人惹火了。
离中秋还有八天的时候，总督府里来了位钦差孙大人。他是奉皇帝的命令，
来这里巡视总督大人政绩的。总督从长久的官场经验知道，钦差大人要回去对皇
帝说你好，不是你做得好你就好，而是你把钦差大人接待得好，你才会好。因为
钦差大人看上去是正大光明的，其实他的嘴是狗屁股——同一个你，可以把你说
成一堆美玉，也可以把你说成一堆狗屎。因此，总督让全府上下，做好钦差的接
待工作，不准出现任何差错。
却说这位孙大人，也是位象棋迷。任总督在京的时候，与他就是棋友，俩人
棋力差不多，但是各自在自己的朋友前，总要吹比对方高一筹。也是，从古至今
的棋迷，只有一个地方永远不会输，那就是自己的嘴巴。
孙大人在总督府里，听完总督大人的业绩介绍，口头上赞扬一番，然后就到
了公事了了，轻松愉快的时候。孙大人说，总督大人，听说你这里有名著名的象
棋高手？
总督道，没有没有，我这里哪里会有让你感兴趣的棋手，你的棋好厉害，我
从来都占不到你的便宜，你比我棋高一着。
孙大人哈哈大笑，内心非常开心，总正面听到了任总督承认自己高他一着的
话，道，你我不分上下。听说战胜麻明月和诸葛春秋的田侯虎，在你府中？
总督道，对。
孙大人道，那么，可否让我向他学习两招？
总督道，他哪下得过你呀，孙大人！
孙大人道，不。你别对他说我是什么人，让我好好与他下两局，如何？告诉
你，千万不准私下对他说，要让我棋。要是你让他让我的棋，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听见没有？
总督道，好，那我就让他与你下。我告诉他？告诉他让你棋也没用，这个人
全身心都在象棋中，任何人都不会让的。
孙大人道，那好。趁我现在兴趣很大，把他请来，我与他对两局？
总督道，好。
于是总督转身对站在一边的齐世子道，快去把田侯虎先生请来，与钦差孙大
人下两局棋。
齐世子道，是。
齐世子急忙出了总督府，去找田侯虎。
其实，在齐世子答应总督大人去找田侯虎时，他内心就有一种不祥之感。他
觉得田侯虎不可能呆在家中，等待总督大人的传唤，他相信会像过去一样，找不
到田侯虎，不知道田侯虎此时又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下棋了。
等齐世子一走到田侯虎的家，果然只有白玉仙一个人在照顾啼哭不止的大头
儿子。齐世子听说大头儿子现在已经没医生肯治了，等待的就是一个死字。齐世
子问，他呢？
她道，不知道，吃完早饭，就不知道去哪了。肯定又是死到哪下象棋去了，
不到深更半夜，他不会回来。
齐世子道，他不知道今天总督府会来钦差么？
她道，他就是知道今天总督府要来钦差，他认定没什么事，所以才出去的。
齐世子听了，在心中叫苦不迭，可是又没得任何办法。
齐世子以最快的速度，在黄鹤楼下及其他下棋最热闹的地方去找田侯虎，他
都没在。不知道他今天死哪去下棋了！
任齐世子喊破了嗓子，跑断了腿，也找不到田侯虎。
等齐世子回到总督府的时候，总督大人和巡抚道台，已经在陪钦差大人打麻
将了。几个人在那搓得哗哗地响，孙大人不停地笑，想来是不停地在和牌吧。
原来，钦差大人今天是兴趣很浓地想要下几局棋的。大凡迷棋的人，走到任
何地方，不是那地方酒好、女人好、风景好就让他有兴趣，而是他喜欢下几局棋，
那才快乐。但是左等田侯虎不到，右等田侯虎不到，把个几次在门外去看人回来
没有的总督大人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兴趣一下没了。下棋就是个兴趣，兴趣浓，
下棋才快乐。如果兴趣没了，那下棋，会成为天下最无趣最让人生厌的一件事。
所以孙大人一下没了下棋的兴趣。
听到孙大人的话，总督大人心中的石头一下落到了地上，于是他马上建议打
麻将，孙大人对这个也有兴趣，于是四人就开始了打麻将。大凡喜欢象棋的人，
多是好赌的人，因为这都来自智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局麻将结束时，是孙大人一个人赢了，巡抚输得最多，抢在总督大人的前
面给钦差输钱。他们三人敢赢钦差的钱么？总督大人把孙大人赢的钱折算成了金
条，有十二根之多。孙大人笑呵呵地收了金条，却嘟着嘴道，金条我不缺，运气
却还要一个劲地往我的腰包里栽，真是没有意思。其实我是喜欢下棋的，今天没
下成棋，心里总觉得不过瘾，缺了些什么，玩得很是不爽！
总督大人陪着笑脸道，明天他一定陪你下棋，你就会下得很爽了。
钦差摇着头，哼着不舒服的声音走了。
孙大人一走，牙齿咬得格格响的总督，就把齐世子叫了过去，一顿臭骂。因
为田侯虎没来，他今天是输了四根金条，却没让钦差舒服，你说他气不气？分明
就是一张热脸贴到了钦差大人的冷屁股上了嘛。总督大人不骂田侯虎，只是骂齐
世子，问他是如何管理下面人的？总督说，用得上的时候，人不见影，他拿那么
多银子出来，喂的是什么？喂一条狗，也会把尾巴摇得像要摇掉似的，怎么需要
人的时候，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齐世子受了总督大人的骂，一腔怒火赶到田侯虎家。他想，他今天是非要给
田侯虎一些颜色看了。说真的，他内心对田侯虎早就不满了，想要找机会收拾他。
今天这不是机会，是什么？
他在田侯虎家黑着脸坐了半个时辰，田侯虎才打着酒嗝走了回来。原来，他
今天听说城西边的西林寺中，有一高僧象棋在十年前非常了得，所以去拜访了他。
因为地处偏僻，这就是齐世子找不着他的原因。与高僧交手三局，田侯虎一胜一
和一负，心中感觉非常畅快，所以在回来的途上，喝了一斤多黄酒，开心得不得
了，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他看见齐世子坐在家里，刚要打招呼，就被齐世子劈头一阵喝骂。田侯虎耳
中听见了原尾，也知道今天闯了大祸，所以站在那里，任齐世子骂。他心中几次
听见了冒火的地方，想与齐世子对骂，但是都忍了。因为他知道，齐世子敢这么
骂他，不是齐世子本人敢的，这绝对代表的是总督的意思。田侯虎也知道齐世子
是管理总督府下边一大帮人的头。
骂到最后，齐世子骂滑了嘴。他对田侯虎道，说到底，你是把自己看错了。
你以为你是象棋天才，象棋下得好。你感觉自己在总督大人眼里，是神仙。其实，
我们在总督大人眼里，充其量不过是条狗。我是条狗，你更是条狗。
田侯虎忍不住道，我怎么在总督大人眼里是条狗了？
齐世子道，我们当然是总督大人眼里的一条狗。总督大人用粮食养着我们，
让我们为他做事，我们不是狗是什么？如果总督大人不给我们粮食了，我们这些
可怜的狗，是不是只有饿死？如果我们吃了总督大人给的粮食，却不给总督大人
尽一点力，反而让总督大人丢脸，我们是不是难条狗的资格也没有？
齐世子骂够走后，田侯虎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深思。深思的结果，他觉
得他必须得丢了总督大人给的这个小官，丢了总督大人给的这份优厚的薪酬，带
着家人，去继续游历天下，过他的虽然苦，却是他极想过的那种日子。
道理非常简单，虽然有总督大人给的三十石养着，但是这三十石，也是一副
枷锁，一个铁笼子，把他才华横溢的人生，限制在了汉口这个小小的地方；而外
面那广大自由丰富的世界，看似与你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是的，既然你在官场中混饭吃，那么你就得按官场的规矩办事。可是官场的
规矩，就是要把一个天才的力敌万人的狼牙大棒，最后磨成一枚枚可怜的针，这
针现在的用途只能钉衣服上的牛骨头纽扣。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的豺狼，知道自己
管不住大象、虎、豹、熊等，于是就听狐狸的建议，制定了许多规矩。于是虎、
熊、豹、大象等这些巨兽，让自己进入了这些规矩的网中，最后他们在规矩的重
重束缚下扭曲下，成为世界是最没出息的绵羊。虎本是要吃豺狼的肉为生的，可
是虎在规矩之下，最后竟然天天给豺狼涮马桶。
任何天才，在官场里，都会由原来的雄心勃勃，被磨得长吁短叹，最后成为
鼠目寸光的蠢才！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如果可以过另外一种奔腾激荡惊天动地的日
子，但是却是这样度过的话，那是对短暂生命最大的浪费，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
的最大犯罪。
这样想来，为了这三十石，呆在总督府里做什么？想当初，你走出巴蜀，到
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去意已决。
第二天，他早早地去总督府里向总督大人请罪。他想，如果总督大人当众斥
责他的话，他转身就走，带着白玉仙和两个孩子永远离开这里。奇怪的是，总督
大人并没有斥责他，而是笑吟吟地对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让他今后去
什么地方，让家人知道就行了。
田侯虎见总督大人对自己这样好，顿时把要离开的话说不出口。
然后，他陪孙大人下棋。
他一边与孙大人下棋，一边想，走肯定是要走的，只不过早走与迟走而已。
一旦有走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一家人走。
只是田侯虎没有想到，他的离开，竟然是要带着那样一肚子的伤痛离开，成
为他今后漫漫人生中一道永远也治不好的伤口！
请使用以下网址来引用本篇文章:
http://coviews.com/trackback.php?e=8697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Blogs(博客)
-> 飞云浦
-> 象棋游侠 - 9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