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情 调 - 18
星期二 十月 28, 2008 9:33 am
十八
有生以来,除了北京那次,张听从不知道吃醋的滋味。陈文艳的缺点也是骄
傲,除了泛泛之交的工作关系,她在武汉没有同学,没有亲戚,没有老乡,因此
她比张听更少朋友。她不打麻将,不参加无谓的应酬,虽然用心穿着打扮,但很
少夸张的衣裳,就算有一两件吊带裙袒胸裸肩,那也不至于让他不放心。
但是现在他差不多变成一个泡菜坛子,五脏六腑都是酸的。
陈文艳剪了从没留过的新发型,一头短发,又精干,又俏皮,他看了心乱如
麻,似乎她正在卖弄风骚。陈文艳买回几盒丰胸胶囊(此前她没用过),他难受,
似乎眼睁睁看着妻子出卖肉体。阳台上晾晒的陈文艳绣花的白的粉的小衣裳,也
让他醋意大发——啊,穿给哪个狗日的看呀!
下班匆匆到家,稍稍晚一点见不到陈文艳,他的心就七上八下。而陈文艳似
乎有意作对,应酬一天比一天勤,不是和同事在办公室玩扑克,就是打保龄球、
打麻将,还常常醉醺醺半夜三更咚咚敲门。不知所终的等待,日复一日,他的心
像在沸腾的重庆火锅中熬煮,酸苦麻辣咸,什么味都有,独没有甜。陈文艳在家
他有什么好处呢,什么也没有,然而似乎她只应该呆在他的眼皮底下;似乎脱离
他的视线,她就会变得风流放荡。
他常常偷偷翻捡陈文艳的包,翻她的口袋。到底想翻什么,翻到了起什么作
用,他一无所知,只是禁不住要翻,似乎总有危机潜伏于她的包和口袋,不翻个
底朝天就无法安心。偷偷翻包也有很大一笔收获,有天翻出一张平安证券的电话
委托宣传单,该公司距陈文艳的单位不远,联想到陈文艳最近一直看炒股的书,
张听马上确定她在炒股,而且户头就在平安证券。他抽空亲往平安查询,陈文艳
果然于十月五日在平安开户,开户资金三万。呵呵,原来只借了四万你家里!这
是一件好事,他也不揭穿。
也有一些时候心平气和,那是自己出差或者陈文艳出差的日子。干脆见不着,
反而落得心安。然而陈文艳出差汕头一个星期,他有七天如坐针毡。尽管知道陈
文艳是和她们总经理一起出差的(出差之前翻她的包,翻到她和老总的飞机票),
仍然不安。吃醋的机理比基因突变还复杂,常人的理智无法理解。
他曾经比唐僧还正经,陈文艳赤身裸体他也视若无睹。而现在他花心赛过猪
八戒,陈文艳穿着严严实实的内衣,也能馋得他吞口水。离婚之初陈文艳沿袭老
习惯,洗澡不闩卫生间门,他在客厅偷看,看得忍不住,进去要给陈文艳搓背。
陈文艳骂他无耻,马上关灯,不仅不让他碰,看的机会也不给。而睡觉呢,他常
常耍赖和陈文艳挤一个被窝,陈文艳一律严辞拒绝,有时缠得没办法,只好不做
声由他无赖,不过严禁触碰脐窝以下部分。如果他还不自觉,陈文艳就威胁说
“再欺负我,我马上租房子!”他了解这女人说话算话,只得收手,可是隔三岔
五又忍不住惹她,再引来一顿骂。
他也想过霸王硬上弓,以他的智力,要让陈文艳就范真是不缺办法。举例言
之,将陈文艳每晚服用的丰胸胶囊偷梁换柱,揭开食用胶的外壳,倒出药粉,再
填充进蒙汗药,一粒安眠药,至少昏睡八小时,足以做爱十六次。他放弃了此类
计划,只因为不想奸尸。费尽心机想让陈文艳清醒的丧失抵抗力,翻《本草纲目》
查找迷魂药,读《倚天屠龙记》钻研点穴绝招,结果一无所获。
想起人流掉的孩子,想着如果有孩子,我们一定不会离婚。被这种幻觉鼓动,
他拿绣花针密密麻麻戳穿一大把避孕套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只是枉费心机。其实
机会也是有的,有天陈文艳躺在被窝里看VCD,张听把影碟换成一盘Pent House ,
淫乱的画面让陈文艳迷失正气,张听脱她的裤子,她无力抗拒。因为做贼心虚,
轮到他施展本领,小弟弟却不争气,软得戴不上帽子,陈文艳笑了笑,收回了机
会。
这错失的机会并没有让他特别沮丧。小小的沮丧是有的,更多却是暗暗的惊
喜,行走在无边黑暗中突然掠过亮光的喜悦。陈文艳偶然的失节,在他却意味着
打开了希望之门:你到底不是坚不可摧呵,走着瞧吧,要不了多久你就撑不下去
了的。
他不是遗忘了吴卿,也不是没见过吴卿,但他像破产的商人,随着生意崩溃,
同时也崩溃了拈花惹草的豪情。然而这也不是全部原因。每次见到吴卿,他都免
不了去台北路的冲动,有天午饭后吴卿说她好事刚刚结束,他心都碎了——那是
爱的暗示,比直接脱掉衣裳更让人心醉神迷。他用充耳不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欢
乐。比任何时候都合法的欢乐,他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非法,如果去台北路,他
就比任何时候都对不起陈文艳。这拒绝也不是因为道德,而是因为迷信,他相信
婚姻破碎的根本原因是他的未曾暴露的不忠。在离婚前夕的反思里,想起母亲的
提醒,想起算命先生居然预知他的离婚,他不能不信婚姻破碎的根本原因是那未
曾暴露的不忠,而离婚正是上天代替陈文艳决定的惩罚,所以他驯顺的接受了惩
罚。他不敢违天逆命,一个无神论者变成迷信大王,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他也是
这样走火入魔,钻进了陈文艳的牛角尖。
表面上他保持着素来的从容淡定,其实暗地里阴险无比。他从不问陈文艳打
听行踪,却绞尽脑汁掌握她的行动,查询传呼就是办法之一。他几乎天天查询陈
文艳的传呼,当然,方法秘密,陈文艳难以想象,更不可能知晓。打电话到传呼
台,报上陈文艳的传呼号和密码,传呼小姐立即一一汇报陈文艳所有传呼信息。
而胡国栋到武汉,传呼了陈文艳,他正是这样知道的。
那天晚上七点,陈文艳还没回家,张听便查询有谁呼了她。胡国栋留了姓,
还留了名,也留了电话。电话是本地的,带着一个317的尾巴,显然是某酒店317
房的房间电话。张听随即看出是江城大酒店,不久之前,武汉证券交易中心还在
江城大酒店红红火火营业着哩,张听进出无数次,非常熟悉。他不仅知道317房
间窗朝北开,还知道有一条通道通往房间对面的楼顶,如果没关窗帘,从楼顶正
好监视房间。
飞速赶到位于汉口火车站的江城大酒店,在楼下粗粗一看,317房黑灯瞎火,
然而很明显,窗帘没关。为确保不出纰漏,他飞奔到火车站商场买了一架望远镜,
回来趴上楼顶的水泥护墙,像忠勇的人民警察蹲守犯罪分子。
时令已过小雪,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北风一吹,不一会儿瑟瑟发抖,鼻涕
直流。他也想过坐到温暖的酒店大堂,可是担心被胡国栋揪住报仇;更要紧的,
坐到酒店大堂,最多只能发现陈文艳和胡国栋同进酒店,那能说明什么?在北京
不是早就捉到过!不能亲眼目睹他们脱裤子干,一切都是枉然。
巨大的城市笼罩着一层白茫茫惨淡的晕光,晕光往上融进无穷无尽黑暗的天
空,纵横的街道灯火斑斓,像一道道交错的银河,把城市割裂,庞大的黑暗肢解
成一块一块,又在远方融为一体。火车轰隆着来,轰隆着去,脚下的大楼随之不
安地震颤,火车似乎也有无限悲怨,不时呜咽长鸣,拖曳着凄厉的啸声狂奔。
几分钟就有一列火车驰过,寒风细雨中,无数次列车过去了,317房依然黑
灯瞎火。恰如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久拖不决的嫌犯,起初渴望无罪释放,后来则
巴不得快快走上断头台,他一度忧心忡忡,随之越来越急切地盼望陈文艳出现,
最好上演一出三级片。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人不人,鬼不鬼!来吧,干吧,随你
妈的便,当老子瞎了眼,让老子早点死心吧!
话是这么说,十一点左右,317房突然亮了,心随即提到了嗓子眼。
胡国栋出现在望远镜里,焦距事先调好了,广东佬领带夹上一粒黄豆大的绿
玉也清晰可见。然而只有一个人,胡国栋进房就关了门。
眼见的场面似乎侮辱了智力,他赌气不肯相信,而且马上想到这是广东佬的
反侦察手段,决不能受骗上当。所以他不仅没想到就此回家,反而更加聚精会神,
紧握望远镜屏气凝神,瞪圆了眼睛守候。
镜头里演绎着单调的无声电影:胡国栋走进卫生间,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后来打开电视,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后来穿上裤头,后来躺上床悠闲地抽烟,过
了几分钟,胡国栋突然从床上爬起,踩着垮在地毯上的白浴巾,穿着短裤头拉开
房门。
一位长发女子进入房间。无法细看她的面容,因为胡国栋挡着视线。两人面
对面比划几下,胡国栋搂起那女子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那天跟踪的后果,他患了重感冒,发烧,昏昏沉沉卧床三天。他不去医院,
感冒药也不吃一片。他没打算死,只是不想活,可是身体实在太好,还是活下来
了。
他卧床期间,陈文艳变得热情,他拒绝上医院,陈文艳甚至发了火。她从餐
馆端回他爱吃的菜,用保温杯盛回热乎乎的汪集鸡汤,剥柚子,削苹果……他呕
吐得地板脏兮兮,陈文艳虽然皱眉摒鼻,到底用拖把弄得干干净净。就在病床边,
陈文艳一边看书一边莫名其妙的说:“我要是租房子,我就租在这个小区,要是
我病了,也可以有你照应……”
这样一来,他更不知道怎么对陈文艳才好。
国庆节以后,张听和吴卿的见面,只是上班期间一起吃过几顿午饭。吴卿问
他和陈文艳和好了吗,那时正被陈文艳搅得焦头烂额,出于奇怪的自尊,张听大
言不惭说:“她还能翻天,总不是乖乖的!”十一月下旬一个远房叔叔赌博输钱
上百万,求到张听帮忙搞贷款。叔叔在钟家村有个八十平米的门面,杀牛卖肉兼
卖牛肉面,生意兴隆,他的财富都是靠那个门面赚的。尽管有门面抵押,却正值
国家银根紧缩,又近年底,张听联系了好几家相熟的信用社,二十万也贷不到。
后来叔叔说实在不行只有卖门面,张听问他卖多少,叔叔说,我欠了赌场四十个
码(40万),一天的码钱(利息)也要一万,赌博公司天天有人守在店里,我连
家也不敢回,能拿到现钱,四十万脱手算了,再拖受不了,搞不好被人挑了脚筋。
张听带吴卿看那门面,建议她买下来,吴卿略略打听,同样的店铺一年租金收入
就有八万,非常满意,当即拍板买。办了房屋买卖手续,门面依然租给叔叔,叔
叔千恩万谢,隆重款待他俩一顿。张听心事重重,不经意喝得不省人事,后来被
吴卿拖回了台北路。醒来躺在吴卿怀里,糊里糊涂扒开她的睡衣,刚进娱乐圈就
爆浆,吴卿一脸诧异。好在缓了两分钟,张听再次生龙活虎狼奔豕突;那段时间
苦大仇深,他有一股讨血债的狠劲,天亮上班之前又折腾吴卿一回。吴卿当然是
满意,不过满意之后,又见了疯子似的满腹疑惑。
陈文艳十二月份又去了北京,少了肉中刺,张听天天打麻将,不是邀同事来
家里,就是和老家的乡亲凑在一起,一玩一个通宵,白天再趴着办公桌睡觉。有
天下午睡得死沉,老总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瞪林总一眼,抹了一把嘴角的涎水,
伏身继续睡,林总拿他没招,摇头走了。那阵子大家都喜欢找张听打牌,他十打
九输,得了一个绰号“张总输记”,有时想起陈文艳说过的“旺夫命”,也是心
服口服。每当牌局结束,赢也好,输也罢,都是无尽的空虚,然而一旦有人约牌,
立即飞奔而去。长夜漫漫,让它快快消逝,这就是所谓快感。获得快感可以通过
女人,也可以通过麻将,与前者相比,后一种方式纯洁无暇。他需要快感,需要
纯洁的快感。
一连半月通宵达旦的打牌,只有一次例外。十号李萍过生日那天,老朱没空
陪她,她想起了张听。李萍早就从美容学校毕业,在一家高级美容院打工,底薪
不多,但推销提成不少,加上老朱每月的五千,她的工资比国家主席还高。久别
重逢,张听问李萍老朱对她怎么样,李萍说,老朱是个好心人,可惜上了年纪。
张听说,上了年纪怕什么,身体好就行哪。李萍说,我说他心好,是说他比三十
岁的人还花心,我说他上了年纪,是说他长了一条六十岁的鸡巴。李萍说完哈哈
大笑,然而张听已经接近痴呆,根本不理解李萍的幽默,或者说陈文艳是他的春
药,没有陈文艳滋润,他已经不行了。他搂着李萍想念陈文艳,还是不知做何打
算。婚姻虽然解体,结构尚未坍塌,好比房子已经烂了大梁,并不影响住人,假
如刮一阵台风,把那房子彻底摧毁,他就知道怎么办了。
12月16号,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正确认识当前股市》,张听本不关心这些屁
事,然而从公司例会知道这个天大的坏消息,马上想到通知吴卿。不过毫无用处,
当天深沪股市开盘即告跌停,人人都在平仓,只有卖的没有买的,股票根本抛不
出手;这样子持续七天,股指K线每天都是一个破折号。
开始吴卿没显出着急,张听电话通知她,她满不在乎说:随它去,又不是我
一个人亏。20号周五,她打电话张听,说你给陈文艳撒个谎吧,陪陪我,我烦死
了!张听向来不清楚吴卿的家当,去了才晓得,吴卿亏得一塌糊涂。
社论发布前,吴卿手头的股票市值差不多100万,到了星期五,只值59万了。
买门面本来是减少损失的好机会,可惜那时吴卿舍不得卖掉正在疯涨的股票,有
20万是向别人借的。谁料到股市一跌就刹不住车呢,最恐怖的,是根本不知哪天
才能脱手。眼睁睁看着财富像肥皂泡大堆被风吹散,吴卿一脸凄然。
张听不知怎么安慰吴卿,只能劝她想开些。话说了不少,想到都是空话废话,
情急之下报告了一个好消息:陈文艳昨天去了北京。吴卿哼了一声,接着又很恼
火,说你他妈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这样一来,两人又挂上了钩。
平安夜那天,陈文艳在北京打电话张听,说她们公司发了好些物资,让他帮
忙领回家,他自然不敢怠慢,趁午间休息开车去了。陈文艳公司的行政经理和张
听见过几面,热心帮忙将色拉油、泰国香米、带鱼、水鸟被,以及其它杂七杂八
搬上车。告别之前接过张听递去的香烟,那经理为了表示敬意,无限惋惜的说:
“张经理呀,你和陈文艳好好的,怎么闹到这一步啊……”
不管怎么说,离婚不是值得招摇的事,张听一直以为陈文艳和他一样保守着
离婚的秘密,听人这么一说,才知道秘密早已公开。他习惯性的吃了一醋:你妈
妈的,公然宣布单身,想搞对象呀!接着又莫名其妙恼怒,好像陈文艳违反约定,
泄露了国家机密似的。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就急不可耐要向吴卿报告离
婚,他的本意,与其说为了另起炉灶,不如说是报复。
接到电话,吴卿抢先报告说:“张听,股票今天清仓了,卖了三十七万,还
了别人二十万,只剩十七万了,我的妈呀,我成了穷光蛋啦。”
“好哇,可喜可贺,今天好好喝一顿,以示庆祝。你成了穷光蛋,我成了穷
光棍,姐姐,特来向你宣布,我离婚了。”
“呵呵,你哄我开心,也不用骗我呀!姐姐成了穷光蛋,你还爱不爱我呀?”
“你再穷也比我有钱哪,不瞒你说,离了婚,我现在两万也没有,钱都被陈
文艳搞走啦。”
“瞎说什么呀,放屁吧,陈文艳在北京,你怎么离婚?”
“早离了,十月份的事,十月二十二号拿了离婚证。”
“不可能,两个月了,风也不透一点我,不可能,我不信……喂,弟吔,你
在哪,你再说一遍,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老子急死了……”
下午吴卿跑到张听的办公室,尽管他电话里信誓旦旦保证不是开玩笑,吴卿
还是不信。也可以说吴卿是相信的,否则她不至于等不及下班就匆匆前来求证。
吴卿进门就问为什么离了婚,她需要理由,没有理由的结果是不可信的。然而张
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离婚了,所以他只能提供细节,从国庆节前岳父的电话讲
到不久之前胡国栋的传呼,结尾他说:“就是这样,你可以相信吧?”
“你冤枉陈文艳了。”吴卿说。
“误会而已。就算冤枉,非得离婚吗?”
“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呢,你可真能装,你什么意思,舍不得陈文艳,想
复婚?”
“我一直糊里糊涂,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啊。原来是舍不得的,既然说给你
听,也算死心塌地了。”
“你是不是说,你可以离开陈文艳,可以和我一起了?我们一起过吧,好不
好?”
“你不嫌弃我啊,我很穷的咧。”
“早就知道你穷!嗯,你和陈文艳,财产什么的,搞清楚了没有?”
“没谈过,也没多少钱了。存折上还剩一点,我拿着就是了,哦,也许还能
多一点,陈文艳只借了四万她家里,前些时我查到她在平安证券偷偷开了户,上
面存了三万,可怜她,一年的好行情错过了,偏又赶着接了最后一棒,这波行情
下来,肯定也是亏死了,能剩下一万就万幸吧。”
“我给过陈文艳三万块钱,她讲过没?”
“没有啊,你凭什么给钱她?”
“你帮我赚钱,就是天鹏那个事,本来我就打算给钱你的,你们两个当时正
好闹矛盾,我就给了陈文艳,是我嘱咐她不说的。”
“哦,呵,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对我特别好……这么说,她炒股的钱,就是你
那三万了。”
“不说这了,明天你就搬家,陈文艳回来,你和她把账算清楚,越快越好。”
“有什么好算的呀,反正没几个钱了。”
“不是钱的问题,不要你占她的便宜,但是账非算不可,你得和她划清界限,
我不想你们为钱牵牵扯扯。”
“怕我和她有瓜葛呀,你放心,就算你不放心我,陈文艳也不是那种个性,
你看她,她妈的,我们睡得还少吗,离了婚,她就不让我碰她一指头。”
“那可难说,你这家伙没个准,心又软又花,你们要真有深仇大恨我倒放心。
我也对不起陈文艳,哪天你两个再凑到一起,我又不能骂你又不能骂陈文艳,还
是防着点好。”
“呵呵,是吗,那好,我听你的。可是我这么靠不住,你干嘛还趟浑水。”
“我,我不就是可怜你这笨蛋!别噘嘴,不打击你了,你是坏,可是坏得有
人味,我喜欢。”
“可是你不像很开心哪,我现在是二手货啦,你可别勉强。”
“呵呵,”吴卿终于露出笑脸,想了想说,“我一直等着今天,我是想着总
有这么一天的,但是它来得太快了,太顺利了,我真是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太
好太好的好事了,事情太顺利,反而让我忐忑不安,你看我那么多钱,说没就没
了,你可不要也是这样啊。”
连续九天被股票纠缠,清天白日做噩梦,虽然损失惨重,总算摆脱了梦魇,
又从天而降收获心爱的男人,吴卿不知多开心了。晚上去威仕吃饭,喝了许多酒,
后来想起正是平安夜,两人又去迪斯高疯狂蹦迪,跳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走出
舞场,踉跄走在冬夜的街头,吴卿挽着貂皮外套,只穿一件内衣,她挂在张听肩
上,乜斜眼睛,喜滋滋的说:“张听,现在,你就是我的啦……从来没叫过我老
婆咧,叫一声,我想听……叫哇!”本来不算什么,可是吴卿郑重地命令,张听
反而叫不出口,嗫嚅半天,咕噜了两个字。吴卿很不满意,不过她说:“算了,
还是叫姐姐好……你一叫我姐姐呀,我就想抱你……”
铺床的时候,吴卿说,买张床床哦,最大的床,明天就买。
陈文艳元旦回到武汉,张听已经把日常用品搬到了台北路,衣柜里、鞋架上,
他的东西没几样了。按吴卿的要求,新年前夜他返回汉阳,和前妻商谈分割财产。
怕老婆的人,他的怕总是根深蒂固,就算老婆不再是老婆,免不了还是怕。
下了小车走进家门,只觉寒冷彻骨,陈文艳抱着枕头看电视,瞟他一眼,算是打
了招呼。张听坐上沙发凑近电热器,自然挤着陈文艳,陈文艳鼻孔哼一声,他赶
紧屁股往外挪。
闷坐半天,鼓起勇气开口:
“陈文艳,我们婚是离了,把财产分分吧,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日子
还长,趁着记得住,算算账,免得将来扯皮。”
陈文艳扭头瞪着张听,好像听见蠢人说了聪明话,无法相信似的,“有什么
好算的,一切都归你。”
“一切都归我,什么一切啊?可别这么说,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拿离婚发
财致富。不行,更得认真搞清楚。”
“你的东西哪儿去了?”
“我拿的只是我的衣裳鞋子,我没偷家里的财产呀,你不会说衣裳也要算价
钱吧?”
“你急急忙忙算账,背后没人指使你?”
“我老爸指使的,哦,前天我回老家,报告了离婚的事。听说我们还住在一
起,老爸说,离婚就离婚,关系要干干净净。我认为说得对,浑着过,对你不好
啊,将来别人怀疑你和我关系暧昧,吃亏的是你。”
“算就算,你算。”
“现金存款什么的,一人一半。家具电器平分,你想要就要,不要折成钱抵
给我。个人用品不算账,你的首饰也值两万,我连个屁也没有,总是你划算,你
看这方案怎么样?”
陈文艳同意,要张听公布财产。
张听说:“存折上还剩1.6万,我在单位的风险抵押金是1万,你也是1万,
你在公司有4万集资款,你家里拿走7万,你还在平安证券存了3万,合计17.6
万。”
“炒股的钱与你无关,那是别人委托我炒股的,是别人的钱!”
“谁的钱?”
“我老家的人,说了你也不认识,不信你可以问。”
“太远了,我懒得问,我早知道,那是吴卿给的!”
陈文艳好久不吭声,又说:“那笔钱只剩1万了,前些时股票大跌,亏了。”
“无所谓,按你说的,算1万。”
“还有金老大借了1万,你怎么不算?”
张听一愣,恍然大悟说:“哦,不好意思,好,算在我头上。”
如此一来,流动资产合计16.6万,张听应分8.3万。存折上的1.6万归他,算
上风险抵押金和金老大的子虚乌有的欠债共计2万,陈文艳欠他4.7万元。
接着谈公共财产,电视冰箱洗衣机家具VCD,都按原价算的,连张听的大哥
赠送的窗式空调机,陈文艳据理力争,也算了三千块,总值2.4万。陈文艳把价
格算得高高的,最后一张椅子也不要,她应得的财产折成一万二,推给了张听。
账就这样算完了,陈文艳欠张听3.5万。
“这个数字你再没意见吧,”张听把计算的数字推给陈文艳看,“没意见的
话,请你写张欠条。”
陈文艳迟迟不动手,看了半天计算纸,吐出一句:
“你给你家里的钱就不算了?六月份你亲口承认的一笔五千也不算?”
“你做点好事姐姐,这样算就没个完!你出嫁我不是给了你家里一万?陪嫁
的压箱钱,四五千有吧,我看也没看就给了你老妈!春节不是给了你家里八千!
平时一笔一笔汇的,逢年过节给的,加起来还少了?刚才家具电器这么算,你当
我是傻瓜,我就不知道我吃亏?你在公司的集资款,今年的利息也有一万,我就
不能和你算?我不傻啊,我是不想计较!我还欠着别人一万,金老大的一万根本
就不存在,我懒得说,我认了,你爽快点,免得我后悔了和你重新算。”
“你怕我不还钱?”
“本来是不怕,呵呵,可是你不写欠条,我就不能不怕。”
陈文艳扔开枕头,拿起笔唰唰写下:“欠条 因离婚分割财产,今欠张听人
民币叁万伍千元整,保证一年归还。陈文艳,1996年12月31日。”写完笔一拍,
倒上沙发,她的神情,比刘胡兰就义还悲壮。
从内心讲,张听也不知道写欠条起什么作用。就算有条子,陈文艳不还账,
难道追着她讨债!看见陈文艳气哼哼一脸鄙夷,他感觉强奸了她,无比惭愧,于
是说:
“欠我的钱,写个条子你就这么不耐烦,向你讨债你不是更要翻脸?”
“少放屁,你放心,有钱我马上还你,欠你这种人的钱,我丢不起那人。”
“呵呵,呵呵,”张听无奈惨笑,“好吧,算我不够意思,不应该不信任你,
你既然写了欠条,我也没话说了……”
说着他拿起茶几上那本信纸,扯掉面上的一页,“你写了欠条,够意思!你
能认账,这就够了,”他轻轻撕,把那张纸撕得丝丝缕缕,最后绞成一团搁上茶
几,“还不还随你,你不认账也罢,当我瞎了眼睛。”
说到这里,他起身作最后交待:“我走了,前天交了房租的,这房子租到明
年底,家具电器我一件不拿,都留给你,也麻烦你代为照看。你在这里安心住,
我就是回来也是白天,晚上你尽管把门反锁。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了,你自
己照顾自己。”
“你去哪里,你租了房子,不对吧,你和谁住?那女的是谁?”
“一个小姐,在娱乐城认识的,她喜欢我,愿意出钱养我,我觉得这生意不
错,答应了她。”
“别他妈胡扯,你坦白说,是不是吴卿?”
张听略作思忖,没必要不承认,“是,你猜得对,前些天她知道我离婚了,
天天缠我,我憋得慌,和她上了床,就这样混到一起了。”
“你们早就在一起,七月份你们在一起,九月份你们也在一起,是吴卿指使
你算账的,也是她指使你离婚的!”
“你可真有意思,是哪个要离婚的,是你呀。”
“放屁!”陈文艳不知何故,突然大怒,“你不和她搞在一起,我会离婚?
我说离婚你就离,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
“我天天求你,嘴都求烂了,只差给你下跪,你何曾说过半句软话?”
“那个臭婊子养的,我早看出她不是好东西,她起码和一百个男的上过床,
你也不嫌她脏。”
“你疯了吧,”张听坐上沙发扶手,冷冷的说,“她送钱你,你就不嫌她脏,
你诋毁别个,有什么好处。”
“我是为你好,你随便找哪个,千万别找她,她那个骚货,找你不过是图个
新鲜,三天不赶你滚蛋,你要我输什么我就输什么。”
“那你放心,我也是图个新鲜,我不找她未必找你!我不就是你赶走的?我
还就不懂了,我找她犯你什么忌讳,我也不想找她,我现在穷得像个臭屁,她收
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呀!”
“我怎么赶你了,我不是和你住在一起?”
“算了吧,你怎么对我的,你比我清楚!我怕你,什么感情,什么爱情,老
子是不相信了,糊里糊涂混,过一天是两个半天。不废话了,你的好意我心领,
有需要帮忙尽管找我,走了。”他挥手起身要出门。
“你不许走!”陈文艳一把扯住他的皮夹克,“你没欠条了,你敢走,你的
钱一分也别想!”
“呵呵,我不走,你留我睡觉?”
“是,我和你睡,我要你……”陈文艳一边说,一边伸手扯羽绒袄子的扣子。
啪啪啪一串响,鼠灰色羽绒袄子敞开,露出深红色的毛衣。与此相应,陈文艳脸
涨得通红。
她的乖戾古怪,吓坏了张听。
“你演的哪一出,”他一脸茫然说,“装疯卖傻搞什么搞,我又没逼你还钱,
你有钱就还,没钱我又不能杀你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想赖账,我现在就还钱你,我包里有一万!你等着,你别走!”
陈文艳拿起皮包,翻出一匝百元钞票。
张听接过钱,一时大脑管不住舌头,又装出豪爽:“谢谢你艳子,剩下的就
免了,我不要了,夫妻一场,你也没落到我一点好,算我赞助你家里买房子,就
这样,我走了。”
“你还是走?”
“真留我啊,别开玩笑了,你非要哄死我你才开心哪,不早了,吴卿还在等
我。”
陈文艳一把抢过刚才递给张听的那匝钞票,揣在怀里,转身远远的坐上床,
冷冷地说:“哼哼,你可真为她着想!好吧,你走,找那个臭婊子去,你只莫后
悔,你敢走,别怪我翻脸无情。我说了,你的钱再别想找我要一分,还有,你干
的坏事多了,你偷公司的国库券,我捅给你们林总,不怕你不开除,你没了工作,
老子倒要看看姓吴的还把你当什么东西。”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张听惊讶得嘴巴合不拢。没有任何征兆,他不敢想
象陈文艳回心转意,但是她如此丧心病狂,就不得不弄清楚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点着一枝烟,认真吸了两口,他说:
“陈文艳,你不让我和吴卿好,为什么呀,算我自作多情,我问你,你是不
是想和我复婚?”
“非要结婚?你准备和吴卿结婚?”
“你不管她,我问的是你,我和你有没有复婚的可能?”
“什么事都有可能。”
出乎意料的答案,他没法相信,但是急于澄清真相,闷头想了想,又说:
“那好,我也明说,我是不想离婚的,那三个月,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我一直盼
你回心转意。我没想过和吴卿到这一步,但是现在和她在一起,我觉得不坏,反
正比和你好。你要离婚,我不懂,今天你突然这样,我更不懂。你是嫉恨吴卿呢,
还是真心舍不得我,你先想清楚。今天我不能不走,老实说,我怕你害我。我可
不是怕你把我的事捅到公司,不上班算个屁,吴卿巴不得我辞职。你别动歪脑筋,
把我惹烦了,你晓得的,不管明的暗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吧?”
“我想清楚了,以前是我不对,我再不和你吵架了,”陈文艳嗫嚅着说,
“我想和你好,你别走,别去找吴卿……”
多少年不曾听过如此动心的言语,过去的无限委屈,突然以这种方式获得报
偿,他恨不得大哭一场。陈文艳怯生生坐在床上,在他的眼里朦胧模糊,似乎真
切的停在原地,又似乎一寸一寸飘向远处。太迟了,太迟了,爱情以奇妙的方式
时空交错,是它本来存在而我不曾察觉呢,还是它随心所欲忽隐忽现!爱情的实
质是存在的,但是它的根基已经摧毁了,如今它虚无飘渺浮在空中,实质上也是
摧毁了。
失败是痛苦的,他一直为被陈文艳抛弃而感觉深深的耻辱,但是胜利摆到面
前,只是更加痛苦。他不敢接受这个胜利,起身张嘴想说点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来,犹豫片刻,像个小偷悄悄溜了。
刚走出门,屋子里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是镜子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the author: 张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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