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情 调 - 3
星期一 十月 27, 2008 8:51 am
三
老巩果然诚实守信,第二天剩余的本息全数到帐。从财务得知消息,张听赶
紧找林总报告,邀功请赏倒在其次,还有一份合同要办,应该趁老总高兴,趁热
打铁了结才是。合同张听节前已经交给林总了,林总却打起官腔:“什么合同,
哦,我还没看,等我看了再说。”当头头就有这种好处,该看的东西不看,还能
显出高深莫测。吴卿来电问,张听只能实话实说。吴卿说,他是存心不签,想再
打官司吧?他又反过来安慰吴卿,说等等就等等吧,不用担心。其实他和吴卿想
的一样,林总既有大将风度,又有小精明,主动权在手,他硬要天鹏按27点还利
息,谁敢说他说话不算数?按合同天鹏还欠35万,告到法院,扣一台车就够了,
国安的四台小车,有一半是抵账抵来的。
过了两天,因为吴卿催,他只得再找林总。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起坐间,秘书
小姐说老总刚下楼去了,张听在那里等,顺手拿秘书刚打印的一份文件看,是一
份整顿员工纪律的通知。看见上面“上班时间不得窜岗”字样,他指着“窜”字
告诉秘书,这字搞错了,应该是羊肉串的串。
小姐看了看,说没错,林总就是这样写的。“我保证没错,”她骄傲的补充
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老师?我是华师中文系的!”
“你翻辞典,看看串门、走村串户,是什么串;再查上窜下跳、抱头鼠窜,
是什么窜。查了你就知道,窜是vi,不及物动词,后面不能跟名词的。”
秘书小姐模样不坏,打字速度也快,张听常用复印机干私活,拿复印纸回家
当稿纸,她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听也知道她是华中师范大学出产,对她一
向很客气的,指出她打错个把字也没有卖弄的意思,但是那小姐愚蠢自大拿华师
的牌子压人,他就不免生气,失之温柔敦厚,同时也忘了秘书小姐未经公开招聘
就在公司上班,必是有点后台的。不知适可而止,把批评范围扩大了:
“你是中文系的,总学过公文写作吧。公文要有公文的风格,这份通知好几
个句子口语化,就算林总是这么写的,你也不能照打不误啊。你怎么能动不动就
说,老总就是这样写的!你是秘书,不是打字员,老总若只写个提纲,难道你只
打个提纲算了?不是我说你,幸好你改行没当老师,不然,天晓得几多人被你害
死。”
说完了,秘书的脸臊得像霜打的苹果,红里透青,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张
听怕她真哭,转身打算开溜,转身之后又发现,老总挡住了去路。
张听不知林总听了多少,怕林总断章取义责他说话刻薄,立即喊一声林总,
然后张口结舌,寻思解释。
林总不等张听解释,冷冷地说:“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停了一停,又说:
“你窜到这里干什么?”
其实林总这么说,根本算不上批评张听,甚至可以说是表扬。但是老总语气
严厉,张听一时回不过味来,何况他还有一肚子气。今天发奖金,明明上月的任
务完成,三百万还多七十万,国债部奖金却比交易部低,财务经理说林总说了,
收天鹏的钱用的非正常手段,成绩要打折扣。因此张听全没好气回答林总:
“我不知道我什么事没做好,上月超额完成任务,奖金却比其它部门低。不
管什么手段,都是公司同意的,难道收回来的是日元,要打折扣?”
“你还嫌奖金少,给你发奖金就是好的!你到赛格,你是去讨债的,趴在人
家办公桌上睡大觉,你以为我不知道?工作不是你这种态度!”
“我不否认睡了觉,睡觉难道不是我的工作方式?那我请问,如果一个讨债
的在您办公桌上睡觉,您作何感想?”
“五月四号你在外面一整天,你说是去天鹏,刘晓晨下午三点去看,说你人
也不在,车也不在,门卫的访客签字簿上也没有你名字,你又怎么解释?”
“天鹏的门卫都认识我,我从来不签到。我去天鹏,老巩不在,打手机关机,
问了才晓得,他飞机下午到,接下来我干什么,不用我说吧。”
老总略想了想,缓和了口气说:“没别的事吧,你可以走了。”
“老巩刚才问我合同的事,请给个指示,到底怎么办。”
“你急什么急!”林总突然又非常生气,“你给谁办事,这么积极!老巩给
你发工资?”
张听恍然大悟:原来你扣奖金,派人盯梢,拖着不签合同,就是怀疑老子得
了好处!可是老总又没明说,根本无从反驳,他只好委屈的说:“这本来就是我
的工作,老巩找我,我总不能推他来找您吧。您直说就是了,他再问我,我是拖
还是推,您怎么说,我怎么办,非常简单。”
“你不用理他,以后再说。”林总说完摆手进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本想给吴卿回话,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林总说的对,老子
又没得你好处,凭什么像个奴才积极,管你妈的,死人翻船关我屁事。然后想起
林总的不信任,默默吸烟,心烦意乱。失去上司的信任,确实是沉重的打击,然
而他感到失败,却不是认为自己值得信赖。一个惯偷在歇手期间被警察盯视,也
会产生同样的想法:究竟哪里出了错,我不偷,他也怀疑我。
下午将近下班,吴卿进到他办公室,那时张听正向下属交待次日工作,人手
一烟,室内氤氲。来之前电话也不打,堵门讨合同啊——又是一种不信任,所以
见了吴卿,他无心搭理,只伸手指了指沙发。出于某种积习,将刚点燃的一支香
烟在烟灰缸摁来摁去摁灭了,因为烟气太重,又拉开同事出去时掩上的房门,背
手站在门口。
这时听见吴卿说:“呵,法国式的礼貌!”
是否为莫名其妙的句子怦然心动,充分体现人的文学素养。吴卿这句话,立
刻让张听想起《卡门》,甚至很有可能,他在陌生女人面前下意识地掐烟,就因
为看了《卡门》。然而“法国式的礼貌”,他知道的未免太多,想到《卡门》之
后,他又想起巴尔扎克的《沉思录》,讲到已婚男女单独见面,敞门以示清白,
是一种谨慎的礼貌。
她是指我掐烟呢,还是指敞门?若是后者,难保不是奚落我!虽然怀疑吴卿
有他博学,读过《沉思录》,但并无把握。为了试探她是否拿卡门说事,他扭头
说:
“你是说,你一点也不讨厌吸烟,甚至愿意来一支?”
那个吉普赛妖女是这么说过的。
“啊,正是,呵呵,不过万宝路的不要,太呛人了。”
“你大概也会看相算命啦!”
卡门小姐也是惯于看相占卜的。
“会一点点的,呵呵,现在就看出一桩,你和陈文艳吵架啦!”吴卿笑嘻嘻
说,叉腰盯着张听。
张听颇为惊讶,却装着淡然。见吴卿手拎一瓶乐百氏,他说:“你带了水,
我不给你倒水了,找我什么事?”
“别打岔,我算得准吗?”
“你以为你真会算命哪,那我也会算,你肯定给陈文艳打过电话!”
“好,呵呵,呆会一起吃个饭吧。我特来接您老的,赏脸不?”
“有陈文艳吗?有她我就免了!”
“哎呀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刚才我给陈文艳打电话,你猜她怎么说的?她
说,有张听吗,有他我就免了。你们商量好的吧!”
“我和她商量个屁。”
“什么了不得的事,装出水火不容的样子!要不,再给陈文艳打个电话,一
起聚一聚?我打还是你打?”
“我是不打的,你也不用打,不想见她。”张听从柜子拖出一个小旅行包,
“不假吧你看,我不回家了,分居。”
“来真的啊,为什么事扯皮,不能说吗?你包二奶啦?”
“二奶是豪华游艇,一级奢侈品,我消费不起,我没老巩那么好命哪。”他
管不住嘴巴,话说出口感觉不妥,随即转移话题,“你看相认真点嘛。”
“听起来有点酸哪,呵,命不好,能摊上我吗,挺嫉妒老巩吧?”
吴卿竟然一点不生气,令他意外。照他的看法,不拿自己当事的人,要么非
常贱,要么心胸特别开阔,总之好打交道。
“是有点嫉妒,嫉妒他像日本鬼子,花姑娘的大大的有,个子却还没你高。
说点别的吧,你就为请我吃饭?”
“你以为有什么事?”
“你可别说不是要合同的。”
“要也要得,不过真不是为那来的,”吴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合同办不
办,你说话不算数,请你吃饭也是白请,就凭为信用卡的事帮我,我来谢你不
行?”
吃饭无所谓,关键是和你没话说,不尴不尬,受罪,所以张听答复说:
“我领你的情就是了,用不着非要亲自去吃表示接受。我今天有事,你看
这,”他从包里拿出一匝百元大票给吴卿看,“我给一个同学送钱去,说好了和
他吃饭的。”
“那你是和他住啰今天?”
“是啊。”
吴卿突然拿水瓶往桌上重重一顿,起身恼恨地说:“我就那么讨人嫌,登门
请你吃饭,你婆婆妈妈没个完。吃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又不绑架你,你不
能吃了再去见他?你请同学吃饭,你又不是只在那里住一天,明天再吃就不行?
最后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不去拉倒,摆什么臭架子,看着心烦。”
张听吓住了,嗫嚅着说:“我去,我去不就完了,你发什么火哪,不吃饭给
你节约,你还发脾气,真是的,有本事你天天请我吃饭,我保证随叫随到,我吃
吃吃吃我吃死你。”
“你这不是生得贱吗——”吴卿余怒未消指着张听,但是马上像气球被针戳
破,捧腹大笑。大概顾忌门外有人,她的笑,只能说从形体上是大笑,仅听声音,
容易联想到大象的喘息。
到了下班时间,不断有同事探身打招呼告别,张听干脆下楼打卡。他的办公
室,是从一个大办公室隔出来的小间,再上楼时同事走光了,吴卿在书架上翻书。
“你书不少。”吴卿说。
“我这同学开书店,开垮了,我入了股的,分了两三百本书,算是破产清算。
办公桌下面还有一大箱子,你喜欢你随便挑。”
“我不讲客气的呀,”吴卿自顾搜寻,“推荐一下,你认为好看的。”
食与色无争,还应该加上小说,是否好看全凭各人感觉,没什么可说道的。
素来的经验,他喜欢的书,向人推荐,别人表现得无所谓,而众口说好的作品,
他常常感觉上当受骗,因此他不大相信别人,也不指望别人相信自己。
“我一不给人做媒,二不给人荐书。这些书我也没怎么看,反正都是捡流行
作家拿的,王朔余华苏童池莉都有,还有金庸。”
“不用怕我说你品味差。你找的老婆,还是挺不错的嘛。帮我找本池莉的书
吧,前一阵看过她的电视剧,《不谈爱情》,好像还不错。”
“是拍我们武汉的吧。武汉乱糟糟的,像个放大的县城,上了电视,母鸡变
凤凰了。”
“可别这么说,咱们市委书记听到了,该多伤心哪。”
“他晓得伤心就好了。几个烂字,写公厕招牌也不够格,他倒好,稍稍有点
名气的建筑,他老人家就去戳几笔,他不要脸是他的事,可是武汉的一点形象,
让他糟蹋光了。”
“哈哈哈哈,”吴卿笑得眼泪流,“你真尖酸刻薄,赶得上鲁迅了。”
张听装着埋头找书,其实心里很得意。女人的称赞总让人开心,假如这女人
有点档次,更不用说了。
歇了一会,吴卿说:“你一张好嘴巴,陈文艳该被你哄得团团转哪,为什么
怄这么大气?”
“说起来就与这书有关,去年同学开书店,我交了一万块入股,后来逢到要
用钱,就找同学扯,我的屁事也多,七扯八扯一万块钱扯得精光,一直瞒着陈文
艳。同学昨天说缺钱,我可不得赶紧还钱。不敢对陈文艳说实话,只好说是金老
大问我借啦,她就不乐意了,妈的,还掴了我一嘴巴。”
“打起来了?”
“没打起来。她打我,我躺床上没起来。本来该打的,她动手她理亏,还了
手,我就理亏,就不好借钱,不,还钱给同学。反正随时可以打,权且记账。”
“你老婆不让你借钱,终归是为你们好。”
“我没有不念她老人家的好。我这同学你不知道,我前年在上海做交易员,
碰上三大利好那波行情,运气不好,捅了个两万块的窟窿,那时候刚上班,哪有
钱,亏得他向他舅舅借钱给我填洞,不然我就蹲进去了,哪能在这里混!他舅舅
是个铁公鸡,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借到钱的。我就他一个朋友,别说是我欠他的,
非还不可,他问我借钱我不借,我肯定睡不着觉。”
漫天遍野聊着,后来张听翻出一本池莉中篇小说集递给吴卿。吴卿顺手翻开
封面,像是发现了什么,认真看起来。后来又翻到书屁股看书价,接着哈哈大笑,
书在手上颤抖。张听不知她为何发笑,想是因书之故,便夺来看。书上赫然有自
己题字,才想起此书不是从金老大书店来,原是自己去年出差广东买的。扉页写
着:
遍看男女济济,疯子傻子卵子。
恨爱流水账,无文无聊无知。
池莉,池莉。
等身文字垃圾。
糟蹋吾一十五元也 惜哉痛哉
张听 九五年九月廿日广东江门
吴卿边笑边跺脚:“一十五元,惜哉痛哉,真让吾肚子痛哉!垃圾等身,如
此不堪呐?”
张听努力回想写这评论的因由,一时想不起详细,无奈说道;
“大约总有些毛病,我不无缘无故乱批的。只记得书中角色人人蠢得要死,
反正没一个比我聪明。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不喜欢的东西多了,你别当
真。”
“比你聪明的人还真难找,呵呵,谁知道将来你什么下场。”
“你算是说对了,说不定哪天我还挨枪子哩,那也不能说我蠢。林彪就那个
下场,有几个比他聪明?以下场论聪明,这种见识就不配看书。”
“呵呵,是吗,我认错,我还非看不可了。”
吴卿拿过书又看一回,说:“你的字真好。陈文艳的字好,看了你的,比她
更养眼。真得好好看看,纵是烂书,有此一批,蓬荜生辉呀。”
“别乱拍马屁,我老婆的字比我好。”张听并不谦虚,拿过书看了看,又说:
“这字是不错,不过碰运气写得好罢了。”
“什么胡说,写字也碰运气。”
“任何艺术都要运气,不写字的人是不知道的。有时写出字来,仿佛飞来之
笔,好得自己不敢相信,不过,更多时候写的看不得。陈文艳说,我的手叫月经
手,有时来,有时不来。”
“呵呵——”
后来出门到街上,天已经很暗了。微风一阵阵乘着悠扬轻柔的旋律,抚起行
人的头发和裙摆,淹没在远处鳞次栉比的灯光中,消逝在梧桐树的阴影里。那时
候街上依然热闹,但不似白天嘈杂,好像没什么人,但在很近的身旁,不断有人
突然划过斑驳的光影匆匆走过,匆匆消失,假如不是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车灯照出
他们的行踪,会让人疑心只是同样几个人在身旁反复出没。
他们走出梧桐枝叶笼罩的走廊,走上大街,到了酒店聚集的沿江大道。那里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巨幅玻璃墙后面璀璨的空间里,一堆一堆人脸泛油光推杯换
盏。一些人摇摇晃晃走出酒店,全身携带着理想全部实现的满足,这种满足如此
充盈,以至脚步被它压得歪歪扭扭,不得不吐几大口痰,打几个发馊的酒嗝来减
轻负担。另外的人为此吸引,正在征途之中。和平年代,人们不是死在餐桌上,
就是死在进餐的路上。
绕了个大弯,进了背街的威仕啤酒屋,这是先说好的。两人的单位皆不提供
午餐,中午自己在外面找吃的,几年来,附近的街道吃遍了,同事互通信息,稍
好一点的地方就有口皆碑。威仕是自助火锅,一人48元随便吃,酒水免费。吃自
助餐,总能找到合心的食物,而且一顿饭有无限品尝的可能。它更大的优点,是
想吃什么自己弄,不用迁就别人。点菜就不行,就算只两人吃饭,也把菜单推来
推去,点个菜千难万难,却总不能皆大欢喜。张听一提威仕,吴卿就说甚合我意,
还补充说:餐厅总是闹哄哄,相比之下,威仕安静,大概爱吃自助餐的人,就是
文明些。
吴卿对张陈吵架感兴趣,三番五次把话题往上引,想知道到底怎么打起来的。
张听不爱讲家长里短,爱面子是一方面,不管怎么说,吵架显示夫妻素质差;更
主要的原因,是他从不觉得有必要通过倾诉释放烦恼。他从头到脚建立了完备的
情感处理系统,自动调适净化吸收,决不让一滴污水外溢。然而几杯啤酒下肚,
经不住吴卿缠磨,还是说了,只是内容处理简洁干净。他说:“一提金老大借钱,
陈文艳从菜场到家,一路絮絮叨叨,我烦透了,进门吼了她两句,她就站在客厅,
五点半站到九点半,四个钟头一声不吭,后来我拉她睡觉,她坐到卧室,伏案摊
纸写东西,我说有屁就放,写什么写。她说我写工作报告,又不是给你写,你他
妈自作多情。我说,我他妈关心你,叫你他妈早点睡,神经病!她就冲过来,搧
了我一嘴巴。就是这样。”
吴卿很不满意的说:“哄谁呀,陈文艳站四个钟头一句话不说,谁信哪。”
“岂止你不信,我也不信。我做完饭,喊她吃,她不理。我自己吃,吃完进
房看电视看睡着了,醒来看表,可不正是九点半。我再出房门,她还那样站着。
妈呀,天安门国旗下的卫兵,一动不动。”
“你怎么拉她的?你怎么说的?”
“你那么想听别人私房话?我,呵呵,打心眼里佩服她,她傻站,我也心疼。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抱到卧室,说,睡觉吧,别搁这儿喂蚊子,我舍不得咧。
就说这。”
“这也太没意思了!”
“不晓得你老人家要看,没做准备,下次再吵嘴,一定请你现场观摩。”
吴卿真的绝口不提合同,张听大为宽心,也深感对不起。不管怎么说,事是
他挑起来的。喝着啤酒,忽然有个想法,他问吴卿:“你说,老巩能不能请我们
林总吃个饭?”
“什么意思,也没什么不行吧。”
“不一定真吃,不过作个准备,以防万一答应。”
“到底什么意思你?”
“你明天给我们总办打个电话,自称是天鹏总经理办公室的。这边肯定是秘
书先接电话,她一定会问你什么事。你就说,请林总接电话,我们巩总找。”
“林总接了呢?”
“他肯定不会接,接了也不怕,只说你代表巩总邀请吃饭就是了。如果秘书
说林总不在,请你留话。你就说,巩总想请你们林总安排个时间,大家聚一聚。
这样就完了。”
“有用吗?”
“反正害处是没有的,起码可以洗刷我的疑点。”
“你什么疑点,关你什么事啊?”
“林总怀疑我捞了好处呗。我也只是怀疑,也许我多心了也不一定。”
“人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什么,越怕越出鬼。”
“你倒像不关你的事。”
“什么了不得,不就是他想起诉吗?告就告,大不了我把钱吐出来。搞烦了,
找人砍他,让他说话不算话。”
张听大为吃惊,转念想到必不会到砍人的地步,又安了心。他说:“我想过
了,起诉是不会的,林总若是先就存了起诉的心,决不会这么长时间不通知我准
备文件,打官司的方面是我负责。就算林总怀疑我,也没必要瞒我,正好可以借
此考验我啊。我想,林总肯定是觉得天鹏敲了他,心里不爽。要是老巩请他吃饭,
他可不就算了,真拖有什么意思。你就打个电话,举手之劳,先试试看吧。”
“好,我明天打,上午就打。我说啊,这全是为了你,我是无所谓的,合同
办不办,自有老巩操心。”
“什么为我啊!照你说的,呵呵,我不得回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的忙?”
“好啊,你请客,我买单,有什么不行。”
吴卿非常能喝,喝酒的兴趣大过吃菜。她喝下两大杯黑啤酒,又兴致勃勃起
身去拿。张听也有半斤酒量,然而两大杯啤酒下肚,动作就全凭意识强撑。醉眼
蒙蒙看着吴卿袅袅婷婷穿过就餐的人群,酒精起了放大镜兼催化剂的作用,一些
潜藏的意识在她的背影中活跃起来。吴卿拿着啤酒回来,他咕哝着说:
“你怎么老穿裤子,哦,我是说,从来不穿裙子!”
“穿裤子不好看?”吴卿扶椅而立,展示自己。
“穿裙子也不错啊,你腿长,怎么就没见你穿过。——你吃那么多羊肉!”
“不像是关心我的衣着啊,什么意思?”
“你不是汉族吧,第一回见你就有这种感觉。”
“是吗,”吴卿放下酒杯,“像哪个民族呢你看我?”
“像阿拉伯人,不是维族,就是哈萨克。”
“妈的,你眼睛怎么这么毒。我活这么大,还没人当我说过。我也没什么特
别啊。”
“我学过画画的,呵呵,不过你不这么喝酒,我还想不到,我说对了没有
哇?”
“一半是对的,我妈是维族,我爸,和你老婆老家一个地方,枝城的。”
“那就有点怪了,你妈妈不是华师的老师吗?啊,我听陈文艳说的。”
“什么怪,你别吞吞吐吐。”
“这不算隐私吧,你妈是维族,怎么能在华师当老师,那个年代的民族人,
不可能。”
“我这妈不是亲妈,真服了你,我都不知道我妈是谁,我七岁从新疆回来,
十九年了,再没见过!”
吴卿大口喝酒,握杯的手微微颤抖,一些啤酒溢出来,顺着下颔流着一缕泡
沫,滴到桌布上。重重放下酒杯,漫无目的瞪着眼睛,忘了擦去唇沿的酒渍。
张听点燃一支烟,感觉无事生非的尴尬,他说:“你想妈妈,为什么不去找,
你又不是没时间,又不是没钱,想见,坐飞机,一天就到了。”
“我从哪找?老爸什么也不告诉我,我连我妈的名字也不知道。原来会的维
语,现在忘光了。上大学时候去找过,最后找到伊宁,找到我爸支边的学校,还
是断了线索,再也找不下去。”
“这么多线索还找不到,只怪你笨。”
“是吗,”吴卿两眼放光,“真没想到有个你,你的确蛮有办法的,真的,
你帮我,一定答应我。”
“你出路费,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可以借机玩新疆,万一找不到,你也不
能怪我,对吧。不过,总得有时间才行。”
“说话要算数!”吴卿举起杯,严肃的说:“把酒干了,不要一觉醒来就忘
了说过的话,我从来说话算数!”
你,你说过什么话啊?张听饮下满杯啤酒,然而直到结账出门,他也没想起
吴卿说过什么话。
出了威仕上街拦车,走过拐角的烟酒店,吴卿说,你拿条烟吧。张听点点头。
吴卿靠近柜台叫道:“一条中华。”
“别糟蹋钱,”张听急忙说,“我只抽万宝路的。”
“以后不许抽破万宝路,呛死人。”
“以后,啊,你比陈文艳管得宽。那我也有条件,以后你不许穿裤子。”
吴卿笑嘻嘻对烟老板说:“他喝多啦。”
老板拿出一条中华,张听上前拦阻:“吴卿,真的不能拿中华,这玩意就是
烧着玩的,又不长肉又不滋阴壮阳,拿着中华我也不能抽啊,我们林总也只红塔
山,这样,拿两条塔山,正好要送人。”
拿了两条红塔山,招来一辆的士,吴卿说,你先走吧。张听没心情客气,挥
挥手,爬上车走了。
情 调 - the author: 张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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