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
愤怒青年的流浪生活:范美忠这个人
星期五 七月 11, 2008 6:53 am
愤怒青年的流浪生活:范美忠这个人
( 来源:南都周刊
“我没有预料到,这么普通的一篇文章会引来那么多的猛烈攻击甚至谩骂,头两天我真的有点不适应。”范美忠对《南都周刊》记者说,语气中带着不满,“这并不公平。他们用道德来指责我,为什么骂我时又不遵守道德底线呢?”
范就像过去在现实与网络中的他一样雄辩。他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阐释那几句最敏感言论的动机,质疑外界的批评:譬如他解释自己之所以跑是对学校建筑没信心,他认为教师在本身合理权利没得到维护前没必要去崇高,他抱怨国人是不假思索地泛道德化地攻击他,他说自己的言论是故意挑逗那些譬如孝文化背景下本能的心理……总之,他不会道歉。
“我知道别人期待我进行忏悔。我性格就是这样的,你期待我做的,我偏不做,我还要反着做。”
有时,这个三十五岁、满腹经纶的男人,突然又会感叹地说:“性格决定命运啊。”
用范自己的话来说,从2005年到地震时,他在都江堰光亚中学过着一段似乎不是现实的生活:那里的学生不参加高考,他可以尽管做异于传统教育的试验。在这之前,他辗转在多个城市,看不起普通中学的老师,责怪新闻单位给他的自由不够,而他也不断地被赶走;工作外,他不断地阅读,发表了一些关于文学或教育方面的见解,结交了一些认为他有才气也有热情的朋友,但他的不近人情,又有意无意地伤害过了不少曾经对他怀有好感的人。
现在,范美忠刚刚结束在城市间流浪,开始携妻带女的家庭生活。范的老朋友对记者说,处世的弱点可能会成为范一生之敌,他的妻子则说她的丈夫复杂而矛盾;但是,作为范生命中第二个最重要的女人,范妻包容着范的性情,并期待着范美忠能从这次“先跑风波”中得到启示——在她眼里,这个率直自我的人,还是处世路上的孩子。
愤怒青年
“我母亲是我成长期里给了我很多爱的人。人性有很多阴暗的地方,我内心有温暖,跟我的母亲有绝大的关系,否则我会有更多的仇恨。”范美忠对记者回忆他的童年时,没有否定他的母亲。而他在为自己的先跑行为辩解时曾称:“在这种生死抉择的瞬间,只有为了我的女儿我才可能考虑牺牲自我,其他的人,哪怕是我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管的。”
范家在四川龙昌的农村。范的亲人对记者说,范母勤劳善良,从小拉扯范美忠与他的三个哥哥长大,非常操劳,以至于现在看上去年纪比实际上大了十岁。至于范已去世的父亲,在外人看来,是个缺乏责任心的人,范美忠则对记者说,父亲爱他,“但有很多弱点”。
读初中的时候,范美忠没有考上县的重点中学,但他的读书成绩一样很好。他回忆说,他在同学们中是公认比较喜欢读课外书,知识也比较渊博的人,当时的他就已经认为普通高中老师水平真是很一般,于是“读高一的时候根本就没学习,每天无论上课还是放学都是着了魔地看武侠小说。”
让少年范美忠第一次感到巨大落差的经历是1994年考上北大历史系。他发现自己在同学们间优势全无,城市来的学生令他大为震动。“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也不会踢足球!北京同学听的唱的英文歌曲和摇滚我根本就闻所未闻;他们还看米兰·昆德拉等作家的小说,这些人的名字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他坦率地承认当时非常自卑。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这些差距归咎于在县普通高中里接受的应试教育。
为了弥补缺陷,整个大学四年,范都在发疯地读课外书。书本的知识令他视野大开——在他后来点评北大历史系的网文里,发表了很多对历史系教授的不屑。一个同班同学回忆说,范在宿舍里喜欢与人辩论,而且每天必辩,死不认输,但他记忆力非常好,连西乙联赛的替补球员都能背出来,让人印象深刻。
到了大四,范已成为同学间默认在思想上见多识广的人。但范并不认为自己有了实质的改变,他说自己已不可能成为“学贯古今中西的、博通文史哲的、继往开来的思想家或者学术大师”,并为此沮丧。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令其重新激动起来的梦想,那就是启蒙与教育:“要是能培养出鲁迅、王国维这样的人,我该是多么幸福呀!我为这个梦想而激动万分。”
大学毕业后的范,作为北大的毕业生“空降”到了家乡附近的自贡蜀光中学。刚开始时,校长对他有很大的期望,但范并不是那种传统观念所包容的好老师:他的第一堂课不到20分钟就讲完,然后回办公室喝茶,因为他觉得那些内容很简单;他在公开场合对校长说高三老师都是在摧残学生,让同事们尴尬万分;工作三年,他打心里抱怨学校环境的封闭和压抑,老师们见识低下,让他觉得自己如置身于疯人院一般。此外,“让我愤愤不平的是,那些在我看来是垃圾的老师,当我的学生资格都不够的蠢材,居然一两千元一个月的工资水平,付出跟所得实在太不成比例。”
范美忠“逃离”自贡蜀光中学前的一个星期,他住的宿舍发生了火灾,那是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建起来、全木结构的宿舍楼,破得“头顶上的木板都好像要掉下来似的”。他对记者说,在那场火灾里,他参与了灭火,而且是火场里最后一个跑出来的非消防队人员,但事后他非常恼火,因为蜀光学校的校舍修得很漂亮,而“我们跟学校有契约,却住在了危房,我们的生死没有被看重。”
2000年3月,范美忠叫了一个车,把自己的书和电视、冰箱拉回家,跟学校不辞而别。他决定去广州。那里有他憧憬的新理想。
流浪生活
在广州,大学同学把范美忠介绍到了几家报社做编辑,不过,相对自由的文字编辑工作并不能满足范美忠对更多的自由的追逐。在一家体育报社,他认为自己与编辑部“花哨的风格”格格不入;在一家日报社,他会因为捍卫稿件的不容改动而与同事争论……这些都让托人情给他介绍工作的旧同学们不解。“我能包容他,但我的朋友未必能。他离开的时候我真是相当尴尬。”一位媒体人士回忆说,“确实,要他融入团队组织是有问题的。”
范加入了一些文化与传媒人的圈子。他在聚会里喜欢自白式的漫谈,而且旁人难以让他转移话题;有的圈中人至今还认为范的才气很好,也有人敬佩他的固执,甚至给他介绍女朋友。
但在朋友间,范的性情使人抵触。“他很少顾忌他人的感受。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以自己为中心,凡是有利于他思考的就喜欢,反之就极端排斥,而且缺乏和人沟通的耐心。”
在广州,让范美忠呆得最久的地方,是在某新闻网站做体育编辑,这份被他形容为“纯粹技术活的剪贴工作”一做就是两年。他在8小时里要COPY时就COPY一下,其余时间在网上搜书看。但书对他而言并不都是好东西。他在广州西北角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很快又觉得无聊了,在灰心丧气之余想过考研,“但拿起那些书本,我就有想吐的感觉”。
在刚到广州的2001年,在不同机构辗转不定、又一度陷入迷惘的范美忠把辩论的劲头也带到了网上,网友形容他是“执着如怨鬼,纠缠如毒蛇”,令人闻风丧胆,偶而肃然起敬。他又开始在网络上发表文章。他点评北大历史系的老师,有褒扬又有嘲弄讽刺;他又写“家丑外扬”的名校批判,矛头直指北大;他甚至会写“狐朋狗友”系列,具体刻画同事或朋友的风流事——这让他在网络上也开始得罪别人。
2003年初,范美忠离开广州,到北京“很不愉快地做了三个月的报社编辑”。接下来的4月,范到杭州外国语学校教了短短两个月的语文。如果说过去的工作经历让他感到受伤的话,这段日子则让他万分遗憾:这个学校的老师来自很多名牌大学,这里的学生思想活跃而优秀,与过去他呆过的学校相比,似乎无限地接近着他最初的职业梦想地——但范依然被请离了学校,这个被学生处老师认为有才华但狂妄自大,“看人的眼神都是藐视”的老师,在享受了在课堂上对学生的气势慑人、天马行空的启蒙快感以后,被高层投票请离了学校,尽管流离辗转的范还是认为,在中国的文化课老师里面,他是绝对地顶尖。
桃源何处
2003年10月,范美忠到《教师之友》杂志社工作。经历了“杭外”的波折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在“在教育理念上接受我,而且能接受我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的地方。那短短一年里,《教师之友》的编辑部是一个敢于对某些公认的教育权威开刀批评的集体,但很快地,随着它的刊号被转移,2004年末,范美忠又陷入了失业。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范美忠,终于与都江堰光亚学校相遇。他在光亚学校一呆就是三年,直到汶川大地震那一刻。
都江堰光亚学校是一个特殊的学校,一年要收7.8万元的学费,在四川属于高消费,而它的学生,是在社会里占优势人群的孩子,学校办的是读国外大学的预科,孩子们不参加高考,毕业后都是“出口”。“尽管比起当初‘杭外’还是差了一点,但这里给了我绝对的教学自由,”范美忠对记者说,“它本身是一块教育自留地,说实话,我在里面产生了一种(与外界环境比起来)不真实的感觉,那里面绝大多数老师都是老外。”
根据知情人的描述,范美忠在光亚对学生们倾注了极大的热情。范每天上四节课,依然按着他喜欢的模式去教书,还带学生们踢球,但他开始感觉自己老了——刚毕业、在自贡时,他踢的是“野蛮足球”,场上的学生都跑不过他,他经常在场上责备队友,但十年后在都江堰,他倒是跑不动了,免不了经常被孩子们揶揄。
在光亚期间,范美忠结婚了。从前年开始,一个热心于音乐教育和幼儿教育的女士,走入了他的生活。这个周三的黄昏,范带着孩子到外面玩耍。他大致的期望是让孩子更多地接触大自然——在2001年最失落与迷惘时,范曾经在网文里表示了对故乡农村强烈的憎恨,但现在他会回想起自己在农村的童年,“现在城市的孩子都没有那些(接触自然)的机会了。”
在长途电话里,范太太向记者描述范美忠的改变。“他结婚、尤其有了小宝宝以后性情变了很多,周围人都说他待人处事好了。想起以前,他是一个人在教书,在流浪,生活粗枝大叶,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但在我看来,他的人性是复杂的,但他的心地终究善良。”
在《那一刻地动山摇》在网上贴出以后,自2005年以来就没有发表过什么网络文章的范美忠,猛然发现自己这次得罪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在引起网上大争议的头几天,一直在光亚里自由自在的范美忠对网友的抵触很大,但很快,他对怀疑他被骂得不敢接电话的老友说:“怎么可能呢,你也太低估我了。”还是一贯的自我。
他的妻子,期望成为丈夫诤友的人,则认为这次对丈夫以后总体上是好事。“他本质上没变,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一个人要勇于面对自己人性上弱的一面,你不面对的话,它就会一辈子笼罩着你的本性。”
本周三,范美忠得知光亚学校的校长并没有炒掉他的打算。这个过去不断在学校里被领导赶跑的人,开始对记者断断续续地描述了一些自己的反思。“我想,是不是我对学生们的爱不够。不仅仅是这次事件,也包括平时。或许,我应该对他们有更多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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