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江岩声:《黄金时代》里的摇摆
星期一 六月 30, 2008 11:24 am
曹文轩在《小说门》里说,“摇摆”,应成为我们了知小说艺术的一个关键词。他举了《静静的顿河》里主人公葛里高利忽而红军,忽而白军的例子。循着他的思路,我们看看《黄金时代》,就会发现,陈清扬的摇摆更具有典型性。因为一部《黄金时代》,洋洋洒洒几万字,归根结底,写的其实就是一件事情:陈清扬的摇摆。
王二从不摇摆。这是流氓的特点。流氓都很偏执。而且,男人爱女人,可以没有理由——假如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生殖冲动。而且,在现代避孕器具面前,这种生殖冲动早已变得十分可笑。所以,王二对陈清扬的态度,从一而终。而女人爱男人,则需要理由,社会性的理由。这无可厚非。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承担爱的后果,不能不关注男人的社会生存能力。所以,陈清扬对王二,始终处于摇摆之中。
陈清扬找王二,起先是看上王二的人品。她以为王二是个高尚的人。别人找她看病,是想吃豆腐,而王二是真的来看病,并且看完病就走人,跑得飞快,头也不回。于是,她就追到王二的住处,要他证明她不是破鞋。结果让她很失望,她遇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流氓。该流氓不仅没有证明她不是破鞋,而且让她落入其流氓逻辑,献出她的伟大友谊。尽管她在一怒之下,打了王二一个耳光,但她还是乱了心智,以至于当知道王二被人打昏后,“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地跑了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那天夜里陈清扬把我送到医院,一直等到腰部X光片子出来,看过认为没问题后才走。她说过一两天就来看我,可是一直没来。我住了一个星期,可以走动了,就奔回去找她。我走进陈清扬的医务室时,身上背了很多东西,装得背篓里冒了尖。除了锅碗盆瓢,还有足够两人吃一个月的东西。她见我进来,淡淡地一笑,说你好了吗?带这些东西上哪儿?”
从“照顾你一辈子”,到“一直没来”,再到“淡淡地一笑”,陈清扬完成了第一次摇摆。摇摆的原因?因为王二实在太配不上陈清扬。无论长相,还是社会地位。王二“面色焦黄,嘴唇干裂,上面沾了碎纸和烟丝,头发乱如败棕,身穿一件破军衣,上面好多破洞都是橡皮膏粘上的。”而陈清扬呢,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是北医大毕业的医生。面对王二奉献出的伟大友谊,陈清扬可以糊涂一时,却不会糊涂一世。王小波在此让陈清扬摇摆一下,合乎情理。
王二背着那些东西,是要逃进山里。他要陈清扬一起去。她没答应。“她并不想和我做爱,也不想和我搞破鞋,除非有重大的原因。”但后来,她还是“决定上山找”王二,并且“在白大褂底下什么都没穿。”
是什么重大原因,使陈清扬又摇摆起来?而且如此匆促,连内衣也来不及穿?王小波没有明确说明,但读者可以意会。王二后来说,陈清扬“一辈子只交了我一个朋友。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河边的小屋里谈到伟大友谊。因为她太孤独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那时她感到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摸不定。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在男女之间的性游戏当中,男人可以只要女人的性;女人则需要男人的全部。当陈清扬满怀憧憬地进到王二的草棚里,一眼撞见那个丑陋的东西,直翘翘地挺着时,“想大哭一场。她想到了一切东西,就是没想到这个丑陋的东西。那东西太丑,简直不配出现在梦幻里。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黄金时代的性需求,就是使得陈清扬又一次摇摆起来的“重大原因”,此时此刻,其它一切,包括伟大友谊,都是假的。
然而,人是社会动物,不能光有性,还需要在社会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这,王二不能提供。而且,“同样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所以她还想下山,忍受人世的摧残。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陈清扬说。”于是,他们下了山,陈清扬完成了第二次摇摆。
二十年后,陈清扬已经是北京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一个香喷喷的LADY,一个“局内人”。而王二呢?仍然是个“局外人”,仍然是那样潦倒,穿着过了时的棉袄,蹲在地上吃不登大雅之堂的卤水火烧。出于对黄金时代的怀念,陈清扬在旅馆里和王二重温了伟大友谊。那是她的最后一次摇摆。但那只是形式上的,她的心旌并没摇摆,因为她明白,她和王二根本就是格格不入,不可能破镜重圆,于是两人离开旅馆后,就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见过面。
王小波通过描写陈清扬的摇摆,揭示了女人的社会功利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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