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 blog
羊
星期日 十一月 11, 2007 11:28 am
高 粱
我们家总要养一头山羊。和养猪的意思一样。每天母亲都要挤一次奶。除了父亲,我们都喝不惯。它的味道寡淡寡淡的。母亲就放点糖，逼着我们喝。其实羊奶有一股膻味，让人受不了。母亲就暗下功夫，成功的用羊奶做出了奶羹，和鸡蛋羹差不多。奶羹果然美味，每天一大碗早早吃完。但无论怎样做，它始终脱不掉淡淡的膻气。
羊肉也是好东西。在宰羊的日子，院子里热火朝天。羊肉当然是自家留下，下水呀、骨头啊就要给左邻右舍送去。到了开饭的时候，我父亲早约好了酒友。路过的人也会被他喊住，拉到家里喝羊汤。一锅的汤滚开着，放上一把香菜，香味就漾了出来。一只羊让半个村庄都飘香。
杀猪宰羊是我们的大日子。但是杀猪的时候，没有一丁点东西会送人。只是猪蹄要送给杀猪的。本来我父亲也会。只怪他手艺不精。有一只猪下了汤锅，褪了毛，撂在案板上竟然跑掉。杀猪如此，宰鸡也如此。一只放了血的鸡竟然跑得无影无踪。另外狗肉，也送人。狗肉还都是好肉，狗肉通常粘盐面来吃。
狗的命大，要吊起来宰。正在扒皮的狗，要是挨了地，也会活过来。据说猫的命更大，都说猫有九命。但是我没有看过宰猫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说来羊是最好摆弄的，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它一动不动的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不知道那时候它的思想，为何甘遭屠戮。尤其是它的同类，在旁边围观竟然无动于衷。仍然闭着嘴咀嚼。屠夫在牛的跟前就不敢如此放肆。在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嚎叫。在嚎叫声到达的范围内，所有的猪都会一起嚎叫，嚎出它们的愤怒。
羊总是逆来顺受。但是当一只羊停止吃草和咀嚼，笔直的站着，你会觉得它思考的问题甚至超出了自身。也许它一下生就看穿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要经过做羊的阶段。而一个人杀掉它，只是结束了它做羊的命运。在《搜神记》里一个鬼变成了羊，那么羊当然也能变成别的东西。在山上放羊的日子，我想，那温顺、善良的人有可能就是羊变成的。
我每天在山上放羊。羊低头吃草的时候，我仰躺着看天上的白云。当我进入冥想状态，我的身体变轻，好象浮躺在大地上。白云宛若地上的羊群。地上的羊群宛若天上的白云。放羊的我每天都获得大自在。我的心胸无比辽阔。
后来我离开村庄进入城市。多年以后，在夜里，在万籁俱寂的时辰，我仍然听到羊的叫声，穿过莽莽山野。在放羊的日子里我爱上了它们。羊是通人性的，你不高兴，它躲得远远的，怕你把气撒在它身上，你高兴它也跟着撒欢。甚至它怀孕的样子也和妇女一样，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那些小羊就象小孩子，洁白而又活泼。有时候它还会依偎在你的怀里，依偎怀里的时候就想，它要是变成人有多好，变成个小女人，她谁也不嫁，就等我来娶她。羊和人有什么区别呢，也许他们只是上帝不同的表达方法。
羊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淑女，放羊的时候我可以安心的看我的书。放羊的日子我远离人群，但一群羊伴着我，我从未感到过孤独。甚至还其乐无穷。一群羊深入我的命中，使我一辈子也成不了狠角色。
一群羊改变了我。邻家的牧羊女深深懂得。她有着美丽的大眼睛，在我们共同放羊的日子里，她有时会非常放心的睡在山坡上，她睡得非常香甜。在她身边，她好看的睫毛拨动我的心弦。我一个人欣赏她的美，有时候我已经低下头，要在她的唇上留下我的吻。但我感到有上百双的眼睛盯着我们。
羊阻止了我，其实我们并不适合，是她的美打动了我。就象我知道我和羊的结局，但我还是在感情上接受它们，把他们认做我的伙伴。从心灵上和它们亲近。
羊早晚都会被卖掉。我亲手赶着它们不停地走十三个小时，卖到北戴河附近的一个村庄，那天我觉得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其实只是睡了一觉，我又有了虎虎生气。离开它们就是死离。我不会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到了要更改羊的命运的地步。没有人会让一只羊老死，甚至给它竖起一块墓碑。也许个别的动物会享受这样的待遇，但是它要做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业绩！
卖掉了羊，我进入城市。犒赏自己的时候，我会吃上一碗羊肉饺子；大部分的早晨，我会喝上一碗羊汤。我不会可笑的想，我吃掉的是我的羊。话说回来，是又如何？我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和别人的味觉不同，我会闻到浓烈的青草香。当然城市里的你，最好不要闻到青草的味道。
根本没有一只羊属于我。想想世界上有什么属于你。只有命里的一只羊属于我，在我暴怒的时候、就要坏掉的时候，跑出来。
我来到城市寻找，寻找属于我的青草。
请使用以下网址来引用本篇文章:
http://coviews.com/trackback.php?e=5473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Blogs(博客)
-> 高梁 blog
-> 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