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 blog
骡子
星期日 十一月 11, 2007 11:21 am
高粱
我不敢靠近大牲口。见到牛群过来,我就尽量靠边。牛是爱走直线的动物。赶上旁边是一堵墙,我恨不得变成纸片贴在墙上。要是驴的话,我只敢站在它的前头或身子的两侧,甚至敢摸摸它。它后面3米之内的地方,我坚决不去,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尥蹶子。
对骡子我更是敬畏。它生得高大、威猛。眼睛里没有温情。那是完全与人不同的眼睛。在它的眼睛里你什么也不会看到。它让你感到茫然。骡子的脸和面具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你没见过它,你可以把它当作一架机器。会吃的机器。骡子有使不完的力气。不适合耕地,就适合拉车。它是为拉车生的。当农村改用拖拉机运输,骡子就难得一见了。不象牛和驴,不耕地,不拉车,它的肉还可以满足口腹之欲。
在生产队的时候,车老板在村子里是个让人羡慕的职业。虽然早出晚归,但可以拿到工分补助。那份补助可以使一家人过得滋润。车老板抱着大鞭子,象尊木佛坐在车上,遇到搭车的人,立刻神气活现。尤其是赶集的日子,坐了一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大鞭子就甩得震天响。不时显出绝技,一道闪电过去,骡子的耳背立马淌血。骡子一点也不急、不怒、不恼,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该拉车还拉车。这就是骡子拉车的好处。赶上是马,它一挺脖子,疯跑起来,不把你颠下马车誓不罢休。马惊了,是经常的事,拦马还拦出过英雄;牛也惊,它那时侯的表现,就是个西班牙斗牛。驴也有脾气。驴倔。一个人倔,不说倔,说它是个驴脾气。和形容一个人是头骡子,是同样的道理。其实在城市里也有人和牲口不分的时候。到了我们那里,你可不能看见一个有一身力气的人就说他是头骡子。如果那个人没有儿女,那么事情就严重到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因为骡子是个二乙子。
车老板我们那里也叫车把势。他就是一挂大车的司机。我到现在还认为,车把势比司机难学得多。因为他打交道的是活物。要照顾牲口的吃喝,还要察言观色。生病了,它不会说,说了你也不懂。你不达到兽医的程度,起码也要能一眼看出它是否生病。另外,骡子尽管脾气好,你也不能瞎使唤。该悠闲的时候,你慢悠悠的走,该使劲的时候,你就要让它使出全身的劲。慢悠悠谁都会。劲使得恰到好处就是学问。
我父亲跟得上形势。生产队解散,就拴了一挂大车,往市里运石头。这是挣钱的生意。但是他轻视了车把势这个职业,以为谁都能行。他任用我哥当车把势是个错误。我父亲是个知错能改的人,但他走的是极端路线。
两匹骡子占据了院心的一角。在我的眼里,它们占据的空间就太大了。我远远的看着它们膘肥体壮,介于壮年和中年之间。他们占据了我的活动空间,我的世界里有了骡子。至今我也分不出这头和那头骡子有什么区别。对驴我也是如此。当一头驴丢了,我看每头驴都象我们家的。
骡子在我的世界里是庞然大物。在黑夜里它们也站立着,它们的腿不知道累;它们在我的印象中也不睡。它们什么也不想吗?它们连性欲也没有,它们没有需要发泄的时候吗?而它们的沉默又让人认为它看穿了世界,拥有一套自己的哲学。
骡子天生就是不让人亲近的。不象驴,驴和你投了驴脾气,它会伸出方方正正驴头下的舌头添你的手,他的舌头也非常的温润,麻酥酥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它甚至会用一张驴脸
蹭你的身子,温柔得象个小女生。它和你投了驴脾气,你搂着它的驴头它也一声不吭。牛就更不用提。它的模样就是个慈祥的长者。你只要不惹翻了它,你还可以骑着它优哉游哉,田园牧歌,缺了牛是万万不行的。
我不喜欢骡子,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骡子在哥哥的调教下日见消瘦。在山路上不断误车。一次,一头骡子踢断了前来帮忙赶车的,邻居王一的鼻梁骨,幸好他结了婚。在后来,
拉帮套的枣红马,在奔跑中,一条腿别在一个土坑里,骨折了,打上了石膏,它的一条腿也没保住。活蹦乱跳的,孩子似的枣红马最后因为一条腿送了命。接着两头骡子中的一头得病,医治无效而死。我们全家的悲痛心情就象我们的亲人去世。枣红马我们埋掉了。这匹骡子和我们并没有深情厚意,我们悲痛是因为我们损失了一大比钱,所以我们毫不犹豫的肢解它,一部分卖点小钱;一部分吃掉、送人。它的肉真是难以下咽,不知道它的肉何以长得如此粗糙。它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也许作为一头骡子,它的内心是骄傲的,它长成这样,就是为了不让人类吃掉它。
骡子尽管给我们家效了力,但是这样对待它,我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障碍。
其实一样的畜生,待遇如此天壤之别,还是心理在作怪。你就说猫吧,,它的地位简直是家庭一员。它甚至被搂在被窝里,人模人样的睡在热乎乎的炕上。我们甚至在饥饿的年代也不吃它,说它的肉是酸的。其实猫是最最冷酷无情的,它说不清在什么时候就会走掉;说不清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在和它玩耍的时候,突然就会用它的利爪挠你。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事情。父亲在绝望中卖掉了大车。但是他只知道用错了哥哥,却不知道错在那里。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而不是积极的解决问题,这也许和它的性格有关,简单而又粗暴。
他没有在怎样才能用大车运输上,想办法。我们家后来买拖拉机、养羊,结局都是一样。我父亲适合当董事长,而不适合当经理。他选择的每个行业都很好,但都赔了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骡子天生就是拉车的。当骡子不再拉车,它又讨厌人类吃它的肉,这个世界就没有了它的位子。
在人的世界中它没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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