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 blog
故乡客
星期六 十一月 10, 2007 10:26 am
故乡客
高粱
土地使人衰老。在村里,和我一茬的,看着都比我老。他们的面容越来越相似。这是土地的作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村和那村不同。村里来了陌生人,,大家就猜他来自哪里。靠近水边的村庄,人的面相滋润;来自树木挺拔的地方,站的姿势就端正;偏僻村落的,面露羞怯,话语不多;交通便利之地,人的眼睛可以接住万物,他们的眼神复杂,不复清澈。
离开土地的人,都还年轻。即使年轻,故乡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每个离开土地的人,都有乡愁。即使老家没了房子,没了亲人,还固执的把它当做家。总想回去看看。
村庄在脑海里是一幅活生生的全景地图。在它上面可以重现往日生活。和女孩子打架,某一天突然发现她和男孩子的不同。我触到她柔软的部分。在一棵杏树上,我逞能地爬上树梢,细小的枝条一弯再弯,杏树变成了滑梯。杏仁毒死了一个孩子。我们把杏树结出的胶,做成糨糊。在村西的大水坑,我差点淹死。在村东的大口井,我们从高高的石壁上往下跳。水把肚子拍得又红又疼。在打草的时候,比我稍大的孩子,说含着毛毛草,闭上眼睛,能够看到北京天安门。我闭上眼睛,他抽了毛毛草。
一次上课,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我每天都想看到她。从小我就把她的家当成我的家。我们两家为了一条垄沟打架。我们两个都不参与。我给过她一块蛋糕。我们后来分开了。
我用六七年的时间学习忘记。在黑暗中,她的面容模糊,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一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明亮的眼睛。
那已经不是她的眼睛。那是谁在注视我。
夜半更深出现在街上的人,是和姑娘约会的人,是小偷小摸的人,是男盗女娼的人。没有人出现的村庄,在夜晚变成了另外一个村庄。人把村庄交给了神、鬼和游魂。我心里没鬼,但事到临头我仍然心怀恐惧。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自己的神明。
那些大人常常开些粗疏的玩笑。他们甚至会扒掉妇女的裤子。村子里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出了一个强奸犯。大家慢慢宽容了他。那个女人也顺利出嫁。即使干了坏事的人,他们的心中仍然有自己的神明。我们村没有人变成魔鬼。杀人的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我心平静以后,能够面对另外的姑娘。但是我的爱所剩无几。其实我已经献出了全部。人的身上就没有掏不空的东西。
回到故乡,就是回到熟悉的人群中间。当村庄里的孩子像一茬茬的庄稼长起来,村子里好多人,再也不认识。村庄开始走向陌生。游子的脸上,村庄的影子淡到几乎没有,村子里没有人再把你认作乡亲,游子就到了一个关口。
许多漂泊在外的人到头来落叶归根。一个陌生的村庄让人懊悔离开它。它记住了那么多秘密,今生再也无从知晓。你也没有一辈子生死不离的朋友。你的身上再也脱不掉陌生神秘的气息。你让人失去安全感。说狠了,你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在村庄里当一个外人是寂寞的,是孤独的。
当一个人痛苦地发现,不再适合村庄的生活;完全陌生的村庄不再是心中的故乡。游子变成弃儿,只好选择客死他乡。
故乡只在心中存在。
未老先衰的人,他会在死亡的路上等着你。没有人活得更长久。除了自己,谁关心你活到多少岁。
人往往自己抬高自己。蚂蚁的眼中人会是什么东西。
也许不同的是,那一辈子在村庄里的人,他的水分被风吹干,被土地吸去。而在你不再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只比他,在眼角,多了滴浑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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