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 blog

姥姥

星期三 十一月 07, 2007 9:12 am



姥姥

一年中我总会到小镇上,呆上一段时间。那是母亲的故乡,它在青山的后面隐藏。
多少年的时光,都象梦游一样。我那时热爱自然。人离我远,物离我近。我虽然和我的亲人在一起,对他们的历史,我却近于一无所知。在姥姥家的炕上,整天坐着我的五姨。在睡梦一样的记忆里,她对我笑过。她的肤色很白。她的笑甜美。当我再一次来到这里,五姨不见了。我当时并未觉得缺少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在我稍长一些,母亲在油灯下,提过她夭折的妹妹。我在以后的日子,试着回想这有着心脏病的五姨,想起她有着让人心疼的美。记忆并不可靠。最后我印在脑海里的五姨,和林戴玉融为一体。
和母亲回到小镇,时光中,历史和现实交融。最初我喜欢在陌生的环境里,依靠母亲的感觉。我记得年少的我是羞怯的,贴在母亲的身上,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后来我喜欢小镇上,对母亲的称谓,他们都叫她二姑奶奶。他们这样叫,让我感到新奇。我看到母亲的脸上也是喜悦的。她的喜悦传到我的心里。即使母亲是跑回娘家,在小镇的外面,母亲也会把心情收拾好。我的姥姥姥爷,不喜欢母亲这样回来。他们看出女儿是出走到娘家,也不问。呆上几天,就催母亲回家。母亲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几次以后,母亲出走的时候,就跑到三姨家。大舅、二舅、大姨妈、四姨都在小镇上,三姨在黑山窑,后来搬到山海关。小姨那时候还待字闺中。
我和姥姥没有做过心灵上的交流。但是我爱她。她从来没有斥责过我。我不知道我小小年纪为何那么敏感。谁对我不好我全记着。记得一次和小姨玩牌,不知怎么我竟和小姨翻了脸,大舅知道后训斥了我一顿。这顿训斥我记了很多年,心里系了一个疙瘩。我那时候混,一个心眼认为大舅偏向他妹妹。
我从来没有深入过一个人的内心。我对过去的历史没有好奇心。但是这不妨碍我爱她。在姥姥家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不象在家里,要拾柴禾、打猪草。在那,我和舅舅拎着水桶,拿着手电,去河里照蛤蟆。姥姥把一只鸟裹上黄泥,塞进灶膛里烧熟了,给我吃。有一次,我去大姨妈家,把她家的猫尾巴剪掉了一截。姥姥也只点着我的头说我是个小坏包。姥姥对我是慈爱的、宽容的。母亲知道后,直叫小祖宗。说你要是把大姨妈气犯病了怎么办。从那时我就躲着大姨妈。
姥姥成天都有事做。80岁了,还下地,拾掇她的菜园子。逢到集日她还要出摊。小镇日益繁荣,每天都跟集日差不多,姥姥就几乎天天出摊。赶上我去,姥姥不在家,我就到集上去找她。姥姥就让别人帮忙照看,她大声说:“我的大外甥来了,我回家做饭去”。那个“大”是亲的意思啊。我就跟着姥姥回家。
姥姥每顿饭都要上喝一盅酒。姥姥的话也不多。不象一般的妇女爱唠唠叨叨的。吃完饭她点上一根烟,就把烟笸箩推给我“抽烟抽烟”。姥姥这是把我当成人看待的。十次有八、九次,我和姥姥就是这样抽着烟,不说什么,呆上一阵。
我对姥姥其实所知不多。我只知道她是宝坻人,姓戴。她没回过娘家,没有娘家的亲戚来看她。她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这个家。
姥姥身体是健康的。在70多岁的时候,她摔了腿,她的腿竟然复原了,过了三个月,又行走如常。
我挣钱以后,我给她钱,她爽快地接着,说:“我大外甥挣钱了,这钱我拿着”。姥姥的爽快、和坦然让我心里非常舒坦。可是当我想让她上我那里住上一段,她却坚决地拒绝了我。他说:“姥姥啥也撇不下”。
我去小镇的次数越来越少。姥姥的满头白发,偶而会在梦中出现,每次都是小镇做为背景。
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姥姥病了。我那段工作忙,大姐去的时候,我一再跟她说,姥姥怎么样,到那以后,立即告诉我。姐姐到了后,给我打来电话,说姥姥病情稳定了。还说我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着急去。这样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隔两天,母亲又来电话,说姥姥没事了。已经正常吃饭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才放下心来。
谁知没过多少天,竟然接到姥姥去世的噩耗。我赶到小镇,姥姥已经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一眼。表弟等一干亲人,挡住我,让我给姥姥烧纸。烧完纸,我扑上去要抱住姥姥。这次大舅拦住了我,不让我往姥姥的身上扑。我左手拉住姥姥的手,右手去摸姥姥的脸,泪水哗的一下,打开了闸门似的往下淌。大舅拉开我,哭着说:“九啊,别把眼泪溅在你姥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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