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 blog

大路

星期三 十一月 07, 2007 8:57 am



大路刚生下来没有户口。他父母举行了婚礼,没起结婚证。他妈妈晚上睡觉睡得死,孩子怎么哭,她都不醒。她睡觉还不老实。翻个身,大路到了她身下,大路的小脸憋得,青里带紫。大路的奶奶不放心,就把大路揽过来,带在身边。大路的妈有点儿颟顸,不爱说话,可也有自己的主意。借故回娘家后,不再回来。大路的爸爸对这么个媳妇不太心甜。被爹妈逼着,去接了两次。大路的妈就是不借这个坡下驴。人没接回来,大路的爸爸倒借了这个坡,下了驴,不再去接。两个人一拍两散。
大路的妈后来嫁到了镇上温家。给温家添了丁。还是两个,一儿一女。这回不知道,孩子是谁带大的。这个婆婆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她在温家过的是享福的日子。男人把饭都端到她跟前儿。这正应了村里人常说的话:啥人啥命。这里一铁球,到那就成了宝贝疙瘩。
大路有妈等于没妈。他的后脚跟,比别人多了一块肉。两脚都有,挺对称。大仙说那是龙爪。恐怕不是一个乡下,贫困人家养活得了的。认个干亲好活一些。院子里有一大簇马莲草,长得很旺。大路在马莲草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马莲草做了大路的干娘。
隔辈人最亲。家里拿苞米、粟米换成大米、白面,给大路吃。大路的叔叔回家,逼着他吃粗粮,他一口也咽不下。说粗粮划他的嗓子。
大路上学了。每天带五角钱。从不迟到,从不早退,风雨无阻。上课也不捣乱。可是遇到考试他就露馅了。数学、语文没有超过八、九分的时候。三年级的时候,他连拼音字母还认不全呢。
他说,思考让他头疼。但他特别愿意上学。让人搞不懂。为了早些到校,他学骑自行车。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他就是经摔,摔了还学,终于学会了。
他的堂弟和他简直是两类人。自己宝贝自己,五六岁,生病了,赶紧吃药,严重一点,自己跑到卫生所去打针、输液。他天生敏感,他爸爸说话声音打了一点,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他爸爸骑车带他上下学,下车他说腿麻了,他爸爸说:“自己会骑车就好了”。他一声不吭,不接话茬。每次他爸爸带着他,都说他沉得像一块大石头,他也装着没听见。一天晚上,他和妈妈说悄悄话,他说他知道爸爸的意思。他也想学,可是摔一下,把自己摔坏了怎么办?
村子通了公共汽车。大路不时摘些新鲜的时令水果,给司机和乘务员尝鲜。大路每天不用步行了,免费坐车上下学。他在路上走,车也会停下。
他叔看他见人不打怵,让他在暑假的时候,到城里卖报纸。挣点儿零花钱。一上午,他从车站跑回书店三次。卖了一张报纸。叔叔给了他找零的钱,钱数却对不上。叔叔考他,一张报纸卖一元八角,人家给了两元,你找给人家多少。大路想了半天,说了一个又一个答案。把他叔都气乐了。
那是大路的五年级的暑假。五年级的人了,还挑不动一担水。他叔叔想起自己小时侯,十岁吧,就开始挑水了。挑多挑少没关系,把水缸挑满就行。挑担的活敢多了,两个肩膀,一头高,一头低。
大路的堂弟没让爷爷奶奶带过。堂弟和他妈妈来到奶奶家,就像走亲戚。大路看着堂弟和妈妈亲密的样子,有些眼热,眼窝潮乎乎的。他躲开这温馨的场面,到别人家窜门。象个大人似的,盘腿坐在人家的炕上,述说他的感受。说他可怜,连个妈也没有。到了晚上,他嚷嚷要和婶婶睡。奶奶死说活说,把他拦住了。一个是他埋汰,脖子上的泥都结了壳,一个是他也半大不小了。他不情愿地钻进奶奶的被窝,攥着奶奶的妈头睡了。
睡得沉沉的大路眼角挂着一滴清泪。
堂弟和大路在一起,上树摘桃;下河洗澡,形影不离。玩着玩着就玩疯了,堂弟跟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野了。两人也有急眼的时候,堂弟真打,大路打着打着,变成招架、应付,故意挨堂弟的打。堂弟打得气消了,他搂着堂弟的肩膀,一起回家。堂弟破泣为笑,两个人又变得亲密无间。
大路没上初中。他到处说奶奶不让他上。奶奶抹着泪说:“你到处说我坏话,你说,你要是学习好,能不让你上吗?你就是上了,你能跟得上吗?”大路知道自己错了,再遇到人,或是和人拉家常,就说都怨他自己不好好学习。
不上学的大路有工夫去走亲戚。路过林子的时候,碰见了姥姥,他叫了一声姥姥,姥姥没搭理他;他又叫了一声姥姥,他姥姥还是没有认下他这个外甥。
大路一路沉默到了姨姥家。转身他就忘了让他伤心的一幕,和姨姥的两个四五岁的外甥到河套去捞鱼。回来他兴奋地告诉姨姥,他比他们两个捞得还多。快乐得忘了自己的年岁。
从姨姥家回来,他的快乐渐渐消失。一路上他路过,他妈妈生活的城镇,他姥姥生活的村庄。
他的快乐随时都会翻过去。就像六月的天空,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却乌云密布,刮起狂风,下起暴雨。
我估计他能够扛住。因为他学会了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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