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的飞翔
水殇(03年旧日记)
星期日 五月 21, 2006 12:32 am
西安下雨了。
到这北方的城市已大半年,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雨的气息,一种对故乡,对家的思念的情愫中。想过之余,又陷入另一种无法清晰言说的思绪中。
窗外,雨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于南方的孩子。自小在山清水秀的乡村,在清澈的溪沟边,在茂盛的林子里,在亮闪的石级上,在油绿的田野里,在那片片水田中,我的心早已根植在那里,虽然那里给予我的并没有多少物质上的富足,而且如今还艰难地运行着。
但是,正如加缪所说,“对我来说,贫穷从来不是一种不幸:光明在那里散播着瑰宝。”这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水,或许因为水的缘故。水是我的第二母亲,我常想。我们这些从小在水里长大的孩子也许就是水做的吧。
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也永远是幸福的。
从小在水中长大的我,在雨的丝线中编织着一串串梦想的我和儿时的朋友们,却逃不脱注定的宿命。我终究离开了故乡,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没有了水,没有了曾经演绎过许多梦想的寄托。一个人离开了一种记忆依托的载体,似乎就失去了归宿感。
我深知,当我的脚踏出故乡的门时,已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童年已渐至远去。
麦尔维尔在《白鲸》中说,“没有了水,就没有了一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水的地方,就有了灵性,有了灵魂的归宿。
加谬说,“做人已非易事,何况做纯净的人。但所谓纯净,乃是找到灵魂的归宿。”屈原最后还是回到水的怀抱中,一切恩怨和浑浊的记忆都在那一波波的水浪中化解了。“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既然尘世已浑浊,要做一个纯净的人,便只有回到水中,找一种灵魂的归宿。为着一种信仰吧。我用我自己的理解方式为屈原找到一种完美。
想到老舍先生。先生那一个个质朴的文字,从小自今,他就象我的爷爷,甚至儿时的朋友,将我心底的一幕幕,一段段儿时的趣事或对故乡强烈的感情跃然纸上。于是,我便总喜欢在本就属于乡村的青石板路一样质朴的文字中,回味着童年,一段逝去的时光。第一次读老舍先生的文字时,我便想到他最终选择的结束。这个世界本就容不了他那么单纯地活着,而他又是一个纯净的人,所以他走得很释然。了却尘世,在水中寻找来生的干净。
干干净净地来,不带走一片树叶地离去。
加缪在《沙漠》中说,“人们不大可能理解:人放弃生活的内容,从来不是由于痛苦。心血来潮和痛苦导向其它方式的生活,并且只表示对尘世的教训无限眷恋。但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达到一定程度的清醒后,人会觉得心灵已关闭大门,可以无怨无求地反对此前他认为是生活内容的东西,我是指不在烦躁不安。没有再写下一行诗,兰波就在阿比西尼亚终其一生,这并不是由于爱好冒险,也不是放弃作家生涯,而是由于‘事情就是这样’。”
水在演绎着一个个单纯的梦,也在结束着一个个单纯的梦。
总想到润土,想到鲁迅先生的江南水乡,尤其是在这北方难得的雨中。而后,更多的是,我便陷入一种无奈中。或许同在南方,在水里长大的缘故吧。读鲁迅先生的散文,就是在读自己,解读自己相同的命运。时光留过了100多年,而我的童年,我的故乡,和先生童年的故乡又有多大差异呢?历史前进了吗?历史走了几千年,农村的故事也重复了几千年。祖辈们希望能单纯地活着,很单纯地活着,拼命地想坚守一块干净的土地,却发现,连这也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在这难得的雨中,想到儿时的朋友们,他们如今远离故乡又在忙些什么。是否也如我,在这雨中,想到儿时在乡野里光着脚丫奔跑的无忧,想到牛背上的悠然,想到一年四季河里的快乐。水田里,青石上,雨水洗过一切,也给予了我们一切。
他们也许此刻正在远离故乡陌生的城市里的工厂里编织着迷惘的梦。挣钱,养家,修房,耕田,生活,这便是等着他们的未来。想到故乡,想到雨,想到我了吗?我深知,我们都离曾经的自我已好远好远。我们本没有错,可我们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
多年以后,我们见面时,可能都很陌生,很世故了。至于雨,不过是曾经属于我们童年时代的梦而已。
我在这雨中,寻找着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真的只能是梦?亦或是我的一种寄托?麦尔维尔在《白鲸》中说,“一个人的信仰是一回事儿,而面对现实世界生活下去的方式方法又是另一回事儿。”这也许就是我们永远改变不了的宿命吧。加缪在《阿而及尔的夏天》一文中说道,“感受到自己同一片土地的联系,自己对一些人的热爱,了解到总是有一处心灵得已和谐的地方,这对于一个人的毕生而言已是够繁忙的了。不过看来不止于此。但在那灵魂的归宿处,一切都渴望着某些时刻。‘不错,应该回到那个地方’。普洛丁的祈愿的那种和谐,为什么不可在尘世复得呢?”
我拼命地想抓住属于过自己的纯真记忆。“不错,应该回到那个地方。”结果发现,眼中只是单调的天花板的惨白和窗外淋漓模糊的雨。这雨也便得遥远而陌生了。这个城市的雨也似乎带着陌生的尘土的味道和物欲的气息。乡野中的细雨和儿时那悠然放牛的伙伴也渐至模糊,直至淡了。淡了,淡了,淡成了一种一生也无法希冀的梦境。于是便只有活在追忆中,为了一种纪念吧。
刘震云在《从《一地鸡毛》到《一腔废话》》一文中说道,“人世上最大的不可能,是我们的一种情感,一种情绪,一种回味,我们永不再来的青春,无法留住。”也许因为成了“最大的不可能”,便成了“最大的牵挂”,以至一生。雨下着,终有停的时候;人活着,终有结束的时候。而这“最大的不可能”,几千年来也没有满意的答复,永远也不会结束。
追忆似水年华。为着记忆,为着一种纪念吧。虽然苦涩,无奈,却要回味一生。
雨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2003/10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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