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的飞翔

《反抗的人生》

星期日 五月 21, 2006 12:39 am



一、

  人自降生伊始,就在有形与无形、有意与无意见追求和创造自我存在的价值。从一个纯粹物理意义上的动物体成长为区别万物,有其独特思想——能解放精神的思想——精神意义上的人,某种意义上便是真正的人生,亦或是人生的目的。

  我一直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并无超凡的意义。但我知道这世界上某种东西是有意义的,那就是人,因为人是唯一提出生死有意义的生灵。人的一生,就是在提出生死有意义的认知后,在自身存在的实际行动中践行这一信仰;就是在抗拒结束生命,反抗并创造存在的意念中度过的。
  这个世界的有意义与人生的有意义,因为人——提出生死有意义的生灵——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追求和超越着自我的存在与责任,进行着无有终点的形而上的反抗和创造着反抗的人生。形而上的反抗是人挺身而起反对其生存状态与落后的、不和适宜的创造。同时,在反抗的人生中,正如加缪所言,我们不会为了生产不属于我们的存在而杀人或者死亡,相反要为了创造我们现在的存在而活着,并让他人活着。

  真正反抗的人生,是一个过程,其前提则是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人——时刻对其自身的生存环境加以批判与反省,并不断自我完善和创造着自我存在的价值。对自我彻底的认识是对可悲与局限性透彻的认识和反省,并在之后彻底否认的认识。纯粹形而上的自我认知与反省是不足以称之为真正否认后的认识的,还需要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去创造和改变我们的存在。故而,反抗的人生是由反抗的人,一个说“不”的人,一个有深刻的批判精神和自由意志的人,在短暂的人生之中创造和改变些什么的一种过程。诚然,置身于人类发展的过程中,这段过程是渺小甚至忽略不记的,但正是这无数的反抗的人生,构成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和人类生灵的真理,赋予了这个世界以理智。这是每一个有智慧有良知有勇气的人都应该为之奋斗的。

二、

  如果说宗教对人的看法是悲观的,而对人的命运的看法是乐观的,那么我则认为,对于人的命运我是悲观的,对于人我则是乐观的、积极的。某种意义上,人具有无可逃避的可悲性。人是很可悲的动物。人的可悲,缘于其本质上的渺小,对其命运的茫然与无能为力。
  正如叔本华在《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说过,每个人起先都认为自己是完全自由的,甚至他的每个动作都是自由的,并且以为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开始一种生活,也就是说变成另一个人。但是通过实验,他又惊异地发现自己并不自由,而必须服从自然,虽反复考虑,下定决心,他依然不能改变自己的行为。从出生到死亡,他必须一直扮演他自身诅咒的那个角色,将自己的角色演至剧终。

  哈姆莱特说,演戏,就是设陷阱,我将在陷阱中抓住国王的意志。好个抓住。因为意识要么疾走,要么缩回。必须凌空抓住,即意识在投向自己匆匆一瞥的那个千载难逢的时刻。演员模仿过眼云烟的东西,就那样经历了多少世纪,领悟了多少智者,模仿了他可能成为的人物和他切身经历的人物,而至始至终,他只能在舞台上演绎着一个个不同的角色,而最重要的角色,他自己却未曾演绎过。或许抓住过历史人物的意识,而自身的意识只能由它在疾走而无能为力了。
  尼采说过,生命注定是段非常悲苦的人生过程。人的命运的可悲性恰恰在于,他自始自终都未能扮演他所期待的角色,相反,是所诅咒的角色。于物质世界而言,它只不过是之于自然规则而言注定要消亡的一分子;于精神世界而言,它不能主宰自己,始终处于一种荒诞之中。加缪说过,人一旦意识到荒诞,就永远和荒诞绑在一起了。一个人没有希望,并意识到没有希望,就不再属于未来了。

  人们都活着,却好象不“不知道”活着似的。这实际上是缺乏对生命的体验。从本意上讲,只有生活过的,并进入意识的东西,才是经验过的。正因为对自身命运与价值的茫然,我们才未能真正地在短暂的一生中“抓住”过自己的意识——不仅未能创造或使已有的存在完好,甚至在不停地进行着扼杀不属于我们自己的存在的状态。

  “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就等于回答了哲学的根本问题。”人们在其短暂的人生中,不断赶路,却在一个个意识的十字路口忘记了出路,亦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卡夫卡有这样一句话,“目标确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我们谓之路者,乃踌躇也。”也许,大多数人在其盲从的可悲命运中连目标的稻草都没有抓住过。至于道路,不过无异于一条长长的隧道里出轨的火车上的乘客的处境,所处的地方恰恰是:来自隧道始端的光线微乎其微,以至于不得不间断地用目光去搜索,去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目标,弄的连哪里是始哪里是终都没有把握了。道路,也无所谓道路了。

  人生的不幸还因为,人往往容易迷失自己,忘记自己无可逃避的局限性。自大只能导致自灭。叔本华说:“人看似从前面被牵着走,其实,他们是后面被推着的。”往往自以为可以随时抓住自己的意识,可是,却因为那可悲的自大,而在匆忙的行走中丢掉了自己的影子。“人生之所以不幸还因为:生物的等级越高,痛苦就越大。增长知识也无济于事。因为,意识的现象越完全,痛苦越显著。植物没有感觉,因而也就不存在痛苦。最低等动物的生命——如滴虫类、变形虫类——能感觉出很小的痛苦:即使在昆虫身上感受痛苦的能力也很有限。拥有完整神经系统的脊椎动物,才开始有高度的感觉能力,并随着智力的发达而提高。所以,随着知识的发达,意志的上升,痛苦也就随之增加,到人类就达到顶峰。同样道理,一个人认识得越清楚——他越有智慧——他的痛苦就越多;天才忍受的痛苦最大。”

  谁能知道这一点?历史是由每个微不足道的瞬间构成的。我们向河里扔进一块石头,水面就会产生一圈圈波浪。大多数人活着,却没有意识到超越个人的责任,我想,这就是认得命运的不幸的核心。我并非否认人生的毫无价值,相反,正因为对于人我是乐观的,积极的,所以,人只有承认自身的局限与可悲,在对自我的彻底否认的基础上,才能真正认清自我,意识到超越个人的责任,构建人类文明的进步与人类生灵的真理,赋予这个世界以理智。

三、

  奥伯曼说过:“人是会死的。这随时可能发生,但人们会抗拒死亡。”人的开始与结束或许都是一致的,但过程却有着巨大的差异性。正因为对人我是积极的,我们就更需要清楚,历史是由每个微不足道的瞬间构成的。
  我们不仅仅要意识到个人的存在——活着,就要“知道”自己活着,还要意识到超越个人的责任。这个世界的有意义与人生的有意义,因为人——提出生死有意义的生灵——在反抗的人生中追求和超越着自我的存在与责任,为了创造我们现在的存在而活着,并让他人活着。
  人的命运是不幸的,人生是短暂的。但是,正因为有了那微不足道的瞬间才构建了历史与人类文明。强大的自然法则我们不可抗拒,这或许是人的命运的不幸的重要原因。我们却可以选择去义无返顾地“抓住”自己的意识,义无返顾地生活,为了创造我们现在的存在而活着,只要我们真正愿意。

  人生只会因为反抗而变得真正有意义。这个世界并无超凡的意义,但这个世界上的某种东西是有意义上午,那就是人,因为人是唯一提出生死有意义的生灵。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存在人的真理,而我们的任务是赋予这个世界以理智,同其命运抗争。而这个世界除了人之外没有其他的理智可言,倘若要拯救人们在生活中形成的思想,那就应该首先拯救人。

  历史与文明的进步,是由无数反抗的人生构建的。真正的反抗的人生,则是一个有着独特思想的人——能解放精神的思想——在不断的反省中进行彻底否认后创造着现在的存在。一个有着独特思想的人,首先是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人,他必然是一个反抗者。“什么是反抗者,就是说‘不’的人。但他如果表示‘不’,他决不是放弃。他也是一个说是的人,甚至从他最初的意念就是如此。”一个人有着自由的意志,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当他愿意这样生活时,他是自由的;现在他当然不能退回去了,因为他已不是当时愿意这样生活的他了,而就这一点而言,他活着又何尝不是实施他当初的意愿的方式。其次,在他可以选择这一生的行走方式和道路时,他是自由的。最后,他的自由表现在:他作为那样一个人,怀着这么一种意愿,在任何时候都沿着这一人生道路走下去,并以此方式恢复自我,诚然,他走的是一条虽可选择,但繁如迷宫的道路,以至于这一生活中没有一块地方不曾被他的脚印所覆盖。反抗者也是对其自身最彻底否认后而重建的自我。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人,诚然是一个反抗者。人的命运是可悲的,但人一旦选择了活着,就应该痛苦而冷静、清醒地活着。

  拯救人,意味着我们在冷静地思考其命运和承认自身的可悲与局限后,能在这“微不足道”的瞬间——反抗的人生中,反抗些什么,成为一个真正说“不”的人,也是一个说“是”的人,能“抓住”自己所扮演角色的意识。这种反抗并非毫无意义与价值的反抗,也并非纯粹形而上的反抗。它也是时刻在践行和创造着我们现在的存在。人是唯一提出生死有意义的生灵。所以,在这真正反抗的人生过程中,彰显了其弥足珍贵的独特的思想和个人价值,同时,也超越了自我存在与责任,并创造了我们现在的存在。正是这无数反抗者的“不”与反叛,构建了人类生灵的真理,赋予了这个世界以理智,更重要的是,进而也拯救了人。

  人的勇气教会了其义无返顾地生活,而推理则教会了其认识自我的局限。反抗者的行动让自身审视其自我,而排除一切盲目的评判。没有所谓的可笑永恒,但又不否认永恒。“反抗的逻辑是:要服从正义,绝不去加强社会的非正义;要运用清晰明了的语言,而不使谎言充斥世间;要在面对世人的痛苦时为争取幸福而奋斗。”加缪如是说。反抗将自我价值给予人生,贯穿人生的始末,恢复人生的伟大。真正的人生,是从纯粹动物体成长为反抗者的过程。人在这一过程中,进行着没有结束的反抗;而反抗的人生,又是一个反抗者同其命运抗争,赋予这世界以理智的历史瞬间。

  让我们仅仅指出,我反抗,故我们存在。我们不会为了生产不属于我们的存在而杀人与死亡,不否认死亡与永恒,但我们要为了创造我们现在的存在而活着,并让他人活着。这就是一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人,一个反抗者,义无返顾地选择的行走方式与道路,也是真正的反抗的人生。

  2003、8、31 初稿
  2004、5、2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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