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儒林洋史 - 第九回：胜利逃亡走为上策
星期四 四月 05, 2007 4:10 pm
一个国家级的科研课题组，成立不久课题组组长调离。紧接着，人员陆续离开。最后，老人马走得一个不剩。
罗密欧公司是一个老牌蓝筹公司，有着一个足够庞大的技术中心。
罗密欧公司技术中心的人员并不像通用公司的技术中心那样完全靠公司的技术开发资金来养活。通用公司在它陷入萧条之前，那个技术中心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有一次听朋友说起那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午饭期间（时间长短不论并无限制）众多技术骨干围着微波荡漾的水面散步。或作沉思状或作消闲态，如果凑巧是一男一女的话，真可以被认为是在谈朋友。哦，错了，即使是两个男性或两个女性，又何尝不可以谈心呢。
罗密欧公司技术中心有点像某些研究所，需要靠自筹资金争取项目来支持。争取项目的重点对象就是联邦政府各部委包括穆哈德的重要资助来源海军陆战队等五角大楼下属机构。这也就像国内的所谓国家级课题吧。
技术中心的这一个摊子最近冷锅子里爆出了热栗子。国家科委给下达了一个跨世纪重点科技项目。乖乖龙底咚，国家科委，跨世纪再加上重点，听来不要太闹猛哎。该重点科技项目在国家科委内部的正式归属是放在高精尖技术类。又是一个吓人的名词——高精尖！
那个科研摊子本来平平，既不冒出头也不拖后腿，始终是不紧不慢不冷不热的状态。说是干得不错吧，实在也差强人意；说是并不理想呢，倒也无可厚非。小老板给大老板汇报起来照样是有板有眼一二三四有条有理，业绩贡献特别是对生产第一线的功劳经过认真仔细抛光之后看起来一样镗镗亮。
反正是名叫查理的小老板脑子好，嘴巴甜，还打得一手好高球。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子的一个人容易对上不对下，只顾着拍大老板马屁。查理另有一功是能让手下的人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每次人事部门发下摸底问卷，这个摊子里的人员给查理打分都是尽着高分打。偶然，出现一个B+，那也是实在不好意思次次都是最高分栏栏都是填个优。
好啦，不能再说这些带有点皮里春秋不痛不痒的话。其实，我对查理的印象很好，他还是我的面试小组组长。你倒想想看，我还会说他的坏话？！看着坐在前面的查理，未来的顶头上司，胡子刮得铁青，系着一条正宗的斜条纹领带，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儿。我心里嘀咕，这一次饭碗头应该捧到手了吧。
果不其然，回家电话就来了。
“哈罗，……，I see。Yes，Yes！See you then。” 搬家费用等一切细节均已谈妥。一路春风，走马上任。一屁股在属于我的格子间里坐定，想想年薪多少万的收入，与博士后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定定心心看起来面前电脑里存储的一大堆卷宗，果然是招我进公司就因为这个国家级课题！
头几天还没有正式开始上手，大公司林林总总的花样真多。项目经理关照，先要到市中心的总部大楼人事部门一个个去报到。周五晚上副总裁还有一个欢迎派对，也在下城一家著名的酒店举行。
一圈忙下来，回到技术中心我们那个摊子里，想不到的是马上要开欢送会！
“告诉你，今天下班后聚餐。”
“For what？”
“朱利安尼要调走。”
欢送离开的对象就是我们这个国家科委高科技攻关项目的项目经理朱利安尼。记忆犹新的是面试前夜，他来我下榻的旅店陪我吃晚饭。有人陪着吃饭是整个面试过程中最让人难受的一件事。要小心所谓吃相——国人一不注意往往会露馅。有的没话找话，不能冷场。既不能吃得太快，也不能吃得太慢。还好的是，实质上在那次晚餐时朱利安尼已经暗示聘用是铁板钉钉的事，面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这让我那天晚上定心不少，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奇怪，项目才刚开始，项目经理就已经要离开项目。热热闹闹的欢送会，花样繁多的匹查饼，高高兴兴的祝福——祝你好运！也确实是交了好运，朱利安尼因为接收了一个罗密欧公司从来没有过的国家科委项目荣任项目经理，打响了开门炮，于是荣调到另外一个部门涨了一级。并且，因为项目经理的位置空缺，势必要有人来填补空白。局外人纷纷猜测谁谁谁会捷足先登。要知道，这同样也是一个晋升机会啊。
后来，谜底揭开。查理和大老板他们又开始面试——于是大家不再猜测。原来的项目组里没有一个人来顶上这缺额。我是这个项目组里最新进人员，自然不在视野里面，连得原先被大家估摸极有可能的几位号称副手的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项目经理朱利安尼——现在已经是前任项目经理走就走吧，反正项目已经到手，钱是不用发愁的。陆续听进耳朵里的是查理为人四海，活络上路，在他手下干活最省心的是不用操心经费问题。更不用说现在这个国家级高科技项目三年里上千万的经费，简直就可以三年里大家高枕无忧——笃笃定定躺在这个国家科委的大饼上面睡大觉。查理的能耐就是不用你们操半点心来弄经费，你们只要干活就成！不像隔壁那个组，和我差不多同样进公司的一个印度佬，来了没有几天就到处找人拉呱兜售自己。为什么啊，他没有科研项目，在技术中心做一个科研人员怎么活？想想也奇怪，没有项目，没有经费，招进来干什么呢？
好了，用不着我替别人担忧，干好自己的活最重要。一页又一页的卷宗看过去，一个视窗打开关上又打开关上另一个视窗。日子很容易打发，最省心的事不用担心前途问题，有了一种成就感。也不对，应该说是有了一种着落感才贴切。
一阵子忙过，可以走上正轨了。可问题也接踵而来——这个项目不对头。这可是个大问题！罗密欧公司产品的一个关键部件，使用寿命要提高到原来的三十倍？！
这就是罗密欧公司科技中心申报国家科委高科技项目的亮点，也是本项目三年内要完成的终极目标！
笑话！天大的笑话！哪有一个机械部件寿命能一下子提高二十九倍的事情？！从材料着手？从构型着眼？打哪儿来重新设计都不成！日本偶像派大明星木村拓哉主演的热门电视连续剧《浮华世家》改编自著名女作家山崎丰子的小说。那里面以万俵鉄平为代表的技术革新派制造了一种新型轴承，寿命比美国同类产品提高了二倍（也即是原来的三倍 ）已经是极其辉煌的战绩。所以说，作为一个普通机械部件来说，在目前科学技术已经高度发达的今天要将其寿命提高为原来的三十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可不是电脑高科技那种新兴产业，一下子将硬件储存量提高多少多少倍，又一下子把上网速度加快多少多少倍！罗密欧公司从事的领域是古老行当成熟工业，开什么玩笑呢。项目签订日期又不是四月一日。
怎么办？怎么办？发现这个秘密的一霎那真让我习惯性地马上想起了杜鹃山上的柯湘。 “面临着胜败存亡，我的心沉重。心沉重…….。” 这是个秘密，天大的秘密，心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忽然又想到，真是难得糊涂的好。如果我不去深想，如果我算不来这笔账，如果……。
心沉重的习惯性招数却并不是“望长空，想五井”。照例回家请示对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招术马上就有——静以观变。以静制动，并不难。你只要沉得住气，万无一失。太太平平为好，何必做强出头？
对啊，人家招了你来，是干活的。并没有要你来当这个项目经理，何必要听评书掉泪替别人担忧。反正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也砸不死我。怕什么？！
想开了，相通了，日子照样过得顺心。再说，难道你还比国家科委的把关老手更厉害？！他们把的关口，他们代表联邦政府，他们大撒把的银子，管你球事！真要说不管我事， 其实也不尽然，那银子钱里也有我纳的税钱啊！
新来的项目经理进了公司，不知道他是看出来还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关限。反正人家实干得乐呼呼的，和大家倒也相处得很好。没有经费的发愁，更加和和睦睦是一个和谐的小社会。
原先项目组的老人马一个一个地调走。有高升的，难得有个别先是平调的不久也升了一级，总而言之，陆陆续续地离开。欢送会开了一个又一个，新人手来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我倒反而成了一个老资格的项目组成员。
这也不去说它。到最后，我们的小老板查理也告退了。查理是和国家科委下达的这个项目立题和审批以及正式通过下达时所有有关人员中离开的最后一位坚守者。坚守到原先的参与人员一个不剩，真不容易。
到了这又是一个欢送会时刻，我心里实在是门儿清。他们可能是在申报前乱喊口号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居然一箭中的。也可能是申报后早已经发现漏洞，却又是既没法堵上也没法修补。最好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孙子兵法的最后一招也是极管用的一招，虽然查理不一定读到过中国老祖宗的教导。不管怎么说，在阵地上作为一个头头碰到问题，不是自己先撂摊子离开而是掩护安排其他人员先行撤退难能可贵。这要多大的勇气和多高的姿态。光勇气和姿态还不够，还得有精心的策划安排。我对查理由衷地增加了好几分敬意。离开的各位大家各得其所，在新的岗位上安居乐业，同时再继续窥测新的方向申报新的项目特别是国家级别的新课题重大课题。
后来这个课题的收摊就是新来的丹尼尔项目组长操心的事。创立摊头的人走光了，革命自有后来人。新的班底，新的领导，新的思路。问题也解决得不算不顺利，数据是新颖的，于是材料也体现了新意。至于那个三十倍的目标，到最后也没有哪一个再提起过。我嘛，绝对不会傻乎乎地挑起头来做这个硬出头。何必呢，大家今天天气哈哈哈，是最好过的日子。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国家科委的人员也不例外。他给你立了题，他批给你经费，他运用了他手中的权力，他自己也立了一个题。真的，这就是他的业绩。他的业绩也得在你们头上生发。
三年时光过得快，一晃就到了项目验收的时候。华盛顿的接收大员来了，项目组成员大家早在盼着这一天。
会议室布置一新，接待任务有几个最新最末进公司进组资格浅的新人手安排得一丝不苟。中间阶段性督促阶段性验收时已经见过好几次的来客——真正的“制片人”头发梳得光亮，脚下皮鞋也擦得一样光亮。会议开了一天，皆大欢喜。根本没有哪一个人提起原先开题时的那个目标那个承诺，似乎绝对没有过那么一回事。我在刚进组时担心的那个三十倍疙瘩菜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头发光亮皮鞋光亮的那位喝一口水，亮亮嗓子总结发言：这个国家科委支持的重大项目取得了圆满的成功。经过罗密欧公司同仁的努力，新开发的技术使得关键产品的寿命有了显著的提高。作为国家科委高科技项目立项的负责人，我在此热烈祝贺罗密欧公司取得的这一科研成果。相信，罗密欧公司科技中心和国家科委的密切合作才刚刚开始。热烈欢迎罗密欧公司继续申请这样的重大课题并继续取得成功。
送走了华盛顿贵客之后，材料整理总结报告，大家又忙活了好几天。材料报到技术中心副总裁，报到下城总部，再要申请专利又得报到专利部门请专利律师动手写专利申请报告。当然一定有备份报到国家科委，让那个负责人再去向他的上司报告。结果又不断传来，那个他也照样得到了晋升——与大公司精诚合作取得成果。
一场闹剧开场开得好，收场又收得妙。开场锣鼓显辉煌，收场成果极光鲜。真是意想不到的成功。尤其是那一批创摊头立项目的人，不用真刀真枪地上阵，却也都因为这个辉煌光鲜的项目得了道。
果不其然，一不过二，二不过三。以同样名目类似内容稍微再加点花露水的立项继续。没多久，那位华盛顿贵客再度造访。这一次是讨论继续项目二，就像香港的获奖影片《无间道》拍了一集又一集那样。大家也继续欢欣鼓舞，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嘛。钱一多，不光没有裁员的危机，还得继续面试找人呢。
我和一个朋友后来谈起此事，他说这就是创业的伟大。请记住马克思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最先朝气蓬勃地投入新生活的人，他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
我想起的又是历代皇朝开国皇帝都是最幸运的人。开创，开拓，开端，一个个都是极响亮的字眼，都是充满了朝气满怀着希望。甚至于早上开市那一记榔头，由新上市公司的老总乐滋滋地高高地举起美美地放下。欢呼声响起一片，谁能知道以后，或许还不是很遥远的以后，这家上市公司的前途如何？难保会不会倒闭，可谁又能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想到这些？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人家生了一个宁馨儿刚满月，你如果直白地说出这个孩子是要死的那么一个伟大的真理，那会…….。
我太太说得好，在公司里永远要做开题的那个人，这样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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