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续谈中国的一些文字游戏
星期五 三月 23, 2007 3:48 am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唐诗宋词元曲至今为汉学家所至爱。纵横填字谜比起在诗词上面的文字游戏来只好算是小儿科。
在题诗填词方面，除了藏头诗回文诗叠字诗之外，最常见的是文人唱和。这有点像是现在网上发了一篇好文章贴了一个好帖子，大家赶忙接上一大串。跟帖象是经日晒夜淋地里的高粱玉米一样见风就长，没几天就窜高了好几节。
初唐四杰之一，那位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的杨老二诗集里就有不少唱和诗。唱和里带游戏的方式就是和韵，也叫次韵依韵。一般都是看到收到诗友佳作，然后像刘三姐对歌一样，即兴创作作答。加上和韵的要求，就是提高了难度，也使得游戏显得饶有趣味。
大家熟悉的应当是毛泽东和柳亚子的唱和。那是一首《浣溪纱》词，柳亚子原作是：
火树银花不夜天，弟兄姐妹舞翩迁，歌声唱彻月儿圆。（迁加足旁）
不是一人能领导，那容百族共并阗，良宵盛会喜空前。
毛泽东依韵和词是：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迁，人民五亿不团圆。（迁加足旁）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可以看出和韵就是沿用原诗词的韵脚。柳词极尽吹捧之能事，毛词则意境要高出一筹。
历史上甚有名气的唱和词有辛弃疾和陈同父唱和的三首《贺新郎》。第一首是辛赠陈：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綮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度，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第二首诗陈的和词：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丑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接陈词后，辛因“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于是有了第三首。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亲情厚谊侠胆义骨忠心，在在可见历历在目。这文字游戏也就不仅仅是游戏了。
依我微见，最使人热血沸腾的唱和词当数文天祥和苏东坡的《念奴娇》。
苏词众口传颂：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 一尊还酌江月。
文天祥和词题：驿中言别友人。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秃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赢，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在被元兵押解到北方，此去断无生还希望的情景下，夜宿金陵时所作此词。字字血泪，辞情哀苦但意气激昂。可谓气冲斗牛。沿用了苏词原韵，则反映了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
苏东坡是文学史上首创并善用隐括这一文字游戏的大家。隐括是改动前人所作为词。如苏的《洞仙歌》隐括蜀主原词，《水调歌头》隐括韩愈诗，《哨偏》隐括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现今这种方式见之不多。较多的是干脆把某一句原封不动的搬用。当然也有用得好的，如毛泽东的“天若有情天亦老”。
题诗的另一种游戏形式是集句。这种游戏方式估计为西洋文字所未见。可能我孤陋寡闻，若哪位网友有发现，不妨告知也可一开眼界。集句看起来容易，其实不然。因为实际上不允许你自由创作，拿前人诗句先就框死了你。先要把前人诗句结合题目要求过滤一遍，意思要连贯，韵脚要相配，选择合用的凑在一起。能有适合的成为一首集句已属不易，内中得佳作的更属不易。
读到过几首很好的唐诗集句。大作家高阳写的《状元娘子》内容是清朝同治年间，苏州名士洪钧与烟台首席名妓李蔼如悲欢离合的故事。洪钧就是后来携赛金花出使欧洲的那位洪状元。他先得李资助，高中状元后把李抛弃。情节比王魁负桂英还要凄惨。书中共有六首集句，都是集李商隐诗句而成的七绝。
前二首是李蔼如写给洪钧的遣怀诗，
其一：二年歌哭处还同，来是空言去绝踪。
神女生涯原是梦，自今歧路更西东。
其二：朱栏画阁几人游，更醉谁家白玉钩。
眼前相思了无益，他生未卜此生休！
另四首是洪钧投桃报李回赠李蔼如，
其一：上尽重楼更重楼，天河迢迢笑牵牛。
未容语言还分散，埋骨成灰恨未休！
其二：雾畹春多凤舞迟，佳辰长短是参差；
悠扬归梦惟灯见，未信河梁是别离。
其三：未知何路到龙津？浪迹江湖白发新！
空记大罗天上事；枉缘书札损文麟鲮。
其四：彩服何由得尽同？雪霜多后始青葱。
天涯地角同荣谢，心有灵犀一点通。
四六二十四句七言，全部出自李商隐之手。要在李的四百首诗中找出适合用的材料，当非易事。但经过洪李两人精心挑选组合，又成了六首全新的七绝！难得的是韵脚对，寓意通，连贯完整，真切地表达了新作者的深情厚意。洪钧以四答二，更不简单。惜乎洪状元像王魁一样辜负了风尘知己，将往日的恩人加爱侣逼上了绝路。
由于对仗的难度，所以集句多是绝句。毛泽东也认为做律诗不易，自称少有好的。可见对对子的困难。但古人读书启蒙往往从对对子开始。对对子就是一种最常见最普通的文字游戏。这方面的文人佳话多如过江之鲫。比如昆明那副有名的长联，比如近期ＣＮＤ上的出上联征下联。限于篇幅不想重复，本文只提有关闺阁文字游戏的斗草。
旧式闺阁女子，游玩范围不出后花园。伤春悲秋都是接触的花花草草，所以有林黛玉葬花杜丽娘惊梦。斗草就是丫头小姐独特的一种文字游戏。所谓斗草，是把大家手中的花花草草，按名儿对上。其实也就是对对子，只不过对象限于花草而已。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写到小螺香菱芳官等几个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观音对罗汉，柳对松。接着有君子竹对美人蕉，姐妹花对夫妻蕙。稍微复杂一点的是带出其他附加内容：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她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这是基础对仗功夫，对知识层次不算太高的这群女孩子也是难能可贵的了。换成一堆才女小姐们难度就要大大地提高。
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后半部诚如鲁迅所说，主要是显弄才华。本来文字游戏就是显弄才华的一个绝好途径，即使简单如灯谜亦然，原本无可厚非。李汝珍借用书中武则天女主临朝，所录用的一百名才女之口列举了许多斗草的绝对。比如三字的：木贼草对水仙花；灯笼草对火把花；苍耳子对白头翁；慈姑花对妒妇草；三春柳对九节兰；帝女花对王孙草；马蚊草对狗蝇花。两字的：长春对半夏；续断对连翘；山辣对水香；钩藤对剪草；儿草对女花；互草对交藤；人柳对佛桑；黑丑对红丁；木瓜对金果。注意到地支对天干，五行对五行，总名对总名：丑对丁，木对金，瓜对果；所以木瓜若对银杏则不能算是好对。最为作者自我欣赏的一个对子是，雅蒜对廉姜。认为可以称得上要入无双谱了。
这些高中黄榜的才女在斗草时，多半用了花花草草的别名。所以我们看着很是眼生。一些常见的花草居然有如此巧对的别名，使人叹为观止。一直感慨记不住那么些美国狗的名字类别，总算能够有这么一大堆叫姜昆的得意弟子侃大山也会头痛的花草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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