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几种不同类型的抄家
星期五 三月 16, 2007 10:22 am
四十年前的红八月，抄家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中国历史上就“崇尚”抄家。拣点几千年的史册，历朝历代恐怕不曾有过抄家事例的鲜少。或许是检索没有零结果，当然我也懒得去考证。但是要说，抄家达到登峰造极在社会上的普遍率影响率以四十年前的这一波为最，那就根本不用详加考证。完全可以说，申报吉斯尼世界纪录大全是足足有余的。
尽管年代已久，心灵深处的震撼却至今余波未平。随着年岁的增长，经过反思有兴趣的是区分几种不同类型的抄家。
最初的抄家，是从大街上逮住剪喇叭裤绞烫头发剁高跟鞋转而闯入公民家庭内部开始的。其公开的旗号也是所谓的“破四旧立四新”，出发点仅止于所谓的封资修生活方式。可以说，这一段时间内的抄家活动还处于初级阶段。其实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抄，只是让你把那些四旧拿出来交给革命分子去当众毁掉。喇叭裤都剪得不能再穿了，烫头发也没有哪家发廊（那时候，还没有发廊这种叫法，都叫理发店）敢再以身试法，高跟鞋都变成了平底（当然也就不能再有使用价值）。之所以说它是初级阶段，是因为它并没有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深远层次。即使是被抄的对象，生活也没有特别意义上的多大影响。生活照样可以继续，按照抄家者的眼光来看，只是 “纯洁”了许多。
接下来，在中央文革实际上也就是在毛的指使鼓动下，抄家行动大幅度的升级。一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狼嚎。抄家和被抄家成了一些人的日常生活。现在回想起来，尽管师出有名打的旗号都是文化大革命，这一部分人和那一部分人的行为动机手法也有不尽相同之处。
有一部分人是相对来说出身比较正宗的工农子弟。他们响应号召冲到黑五类资产者的家里，抄是认真地抄：变天账，四旧类，金银财宝积蓄存单，象样家具品牌衣服等等等等。其中不乏开眼界长见识一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庐山真面。比如有的同学在文革前曾经应邀去过某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家家里，当时情景是羡慕不已。回来后都津津乐道了好几天，仿佛刘姥姥游完了一次大观园回到芥豆村仍然一叠连声地“啧啧啧”。在文革开始后即大刀阔斧声泪俱下地揭发者资本家子弟那次邀请是展览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居心不良想腐蚀无产阶级接班人。到了抄家高潮，大家都摩拳擦掌踊跃上阵。又一次得到了亲眼目睹各种各样东西大开眼界的机会，远比应邀作为一个客人看到的东东丰富多彩。这一次是翻箱倒柜，砸墙翘板，深入到了内里。在大饱眼福的同时，既出了气又满足了砸烂旧世界也能到牙床上去滚一滚去踩一脚的心态需求。甚至于也存在有的红卫兵有的造反派乘机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捞到外快的黑吃黑。
对这一类的抄家行动也不能全责怪实施行为的行动者。上行下效，据说康生就曾把别人的收藏经抄家后搬到自己家中。即使有些小偷小摸的行为发生，相比之窃国大盗的行为无论如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抄家的结果是以国家行为（实质上是文革小组）明目张胆地夺取了相当一部分公民的个人财产。这一点和历代帝王抄家没有什么两样：“和绅跌倒，嘉庆吃饱”。即使等到以后“纠正”发还，那遗失的漏记的砸坏的统统不算，光是黄金一项只以当时的国定收购价计算，国家金库就赚饱了。所有在大陆还有金银财宝的资产者这一回是彻底地倾家荡产了。
可笑的是，那些去抄家的人里面也有自己家里拥有金银财宝的。那是一些在解放前小康在解放后又划入工人阶级队伍的。比如，我的三舅公他是祥生汽车行老板的私人包车司机。一解放这职务没有了，转入普通司机也就成了滴滴刮刮的老工人。再比如我干爸，亨得利钟表店的技术大拿，解放后并入上海钟表厂做老师傅，也是一个例子。当然我干爸家的孩子没有去抄过别人的家。
另一部分的抄家人员主要是高干子女为代表的红卫兵。在北京有联动，在上海也有一批。他们的目标并非像第一部分的那样以抄家为目的，而是以发泄自己的兽性为目标。如果读者对这一点没有亲身体验，只要去看看电视连续剧“血色浪漫”和“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就一定会想象得出那抄家场面是以打砸抢为主。流血是必定的，因为那是一群嗜血的动物所为。也正因为那样的抄家已经远远超出了历朝历代抄家时施虐的程度，才造成了许多知名和不知名的冤魂。
值得一写的是那些“爱好”抄家到狂热程度的红卫兵不久自己家里也成了抄家的对象。他们从不可一世的云端里跌下来，当时的下场处境连一般的被抄家者都不如！恐怕到此时内心深处才会发出一丝“高抬贵手”“保障人权”的呐喊。
幸运的是这一类占的比例还不算很大。否则的话，文革的冤案惨案还要多得多。财产可以三钱不作两钱地发还，占用的房子可以有机会再行让你住进去，可人命关天的人命却无法以再隆重的追悼会来偿还！
可以也应该特别列出的第三种类型的抄家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叶群替江青到上海一些三十年代影坛名人家的抄家。首先，这抄家的目标既不是嗜血也不是四旧；其次，这抄家的人员既不是红卫兵也不是造反派。真实的目的被掩盖在文革的假象下面，现在回想起来中央文革到底要“革”什么就更有了清晰的概念。
那完全是为了检点汤晓丹赵丹等人家中是否藏有（应该说是否还无意识地保留有）蓝苹的个人点滴资料。借用革命堂而皇之的名义实行个人见不得人的卑劣行为，这就是第一夫人和第二夫人联手的杰作。幸运的唐纳早识先机移居巴黎，否则也会命丧黄泉。令人百思不解的则是同样地位的黄敬则波澜不惊，这事由儿至今还是一个谜。
以上三种抄家可以简约地归结于财血证三个字。抄财嗜血灭证，这就是轰轰烈烈发动起来的文化大革命开头惊心动魄的一幕。
十年浩劫，死伤无数。便是所有活着的人们，如果你不幸生于那个年代，既没有抄家也没有被抄家，也同样被抄掉了最宝贵的一样东西——十年时光，特别是正处于花样年华的青春岁月。
每个人都无例外地被“残杀”被“冷冻”了整整十年！换来的只有一条可以欣慰的是：当你在海外填履历表的时候，从大学毕业开始填写，跟你面谈的准老板就会误认为你要比你真实的出生年月年轻了十一十二年。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你竟会这样地度过你的中学生活如此地荒废了你的年轻生命。
备注：此文系作者所写的浩劫四十年祭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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