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 好一朵玫瑰花！

好一朵玫瑰花！

星期二三月 13, 2007 10:05 am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贾探春抽取了一支好签。“日边红杏依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预示了她作为海外王妃的结局。说她是杏花，是为了与那一句诗对应。这一联诗内上一句是“天上碧桃和露种”。前后两句合起来，桃杏本来在百花丛中算不得上上之选（这一点有《镜花缘》中百花的排行榜为证），却因为位置在天上日边便变得异常珍贵。

其实，对贾探春最佳的比喻还是兴儿说得好：兴儿在对尤二姐一一作人物简介时把她比作一朵玫瑰花！又香又有刺的玫瑰，用来比喻贾探春正是再好也没有了。读红楼读来读去，读到贾探春给了王善保家响亮的一记耳光，每每最是回肠荡气，觉得对那些阎王身边的小鬼最是解恨！贾探春有过三驾马车代管时代的兴利除宿弊，有过老太太因大儿子索讨鸳鸯而大发雷霆时的笑对解困境。但是，这些还不是她的重场戏。因为我们已无法看到曹雪芹笔下三小姐如何大义凛然挺身而出远嫁海外以挽救家难，从而，就是那个抄检大观园之夜成了这一朵玫瑰绽放得最为鲜艳夺目的时光。

与其它金陵正钗或显赫或奸刁或自恋或愚钝或圆滑或清高或什么的不同，贾探春之性格特征确符合又香又有刺的玫瑰花。从上初中起看红楼，最不喜欢的人是贾宝玉，也并不欣赏林妹妹宝姐姐。能使我起肃然敬意的就只是一个贾探春。

在这儿说贾探春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要谈的是红学论坛新绽放的一朵玫瑰。这就是接连写了好几篇对红学人物作评论的张义春先生。

在红学领域，评议红楼人物的文章浩如烟海。然而，评议红学人物的文章却鲜少有见到。即使有一些，也单是就不同的红学观点进行争议，甚少针对红学人士本身。可能是检索不力，但至少如此有分量又有连贯意义的红学人物评议文章我还是第一次读到。或许更可以夸张地说一句——张义春先生开创了红学的一个崭新领域也并不为过。这也正是他一连几篇文章都归不进红楼艺菀四大板块的原因。

张义春的胆识过人，才识过人。唯此才敢才能选取这样一个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来耕耘。只要看看他的标题就知道作者绝非等闲之辈：1）两个红学家，一对妙冤家－－周汝昌、吴世昌红学述评；2）如果俺是那李希凡－－戏说李希凡的一个说明；3）最后一个红学家－－俞平伯红学行状；4）大丈夫红学－－毛泽东红学发微。

列举在这儿被他的笔锋扫过的都是最最重量级的红学人物。在红学界，那周汝昌、吴世昌响当当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以红学多情，难道您对那大名鼎鼎的李希凡竟不知晓吗？并称新红学三剑客之一的俞平伯——如果你以红学多情，可你不知道有俞平伯这么个好汉，就像一个人不晓得自己的家国姓字。末了，毛泽东更是一个世界级几百年才出一个的伟人。比照之下，那个刘心武乃是后生小辈，尽管他在央视作为红学家露过脸亮过相，尽管他自认为或被誉为开创了红学天地一个新分支—— 所谓的秦学。必须附带说的是：刘心武也照样被修理了一番。很可能刘的级别不够高，还不值得专门给他来一篇。

除了胆识之外，同样值得赞赏的是张义春先生的才识。标题之中的“一对妙冤家”“戏说”“行状”“发微”都用得极好。尤其是那个“妙”字，把两个“昌”并列比较对照的手法别具匠心，也可以说是——怎一个妙字了得。有位网友题读后感写道：“翻江倒海腾挪去，入地窜天捭阖来！自《某公三哭》以来五百年才见到一次的千古奇文！”——诚斯言也！

通同看来，张文的风格与通常的论述文容易流于枯涩单调截然不同。杂文散文的作派似行云流水，恰像香菱所言：好像嘴里含了几千斤重一个橄榄似的有嚼头有回味。随便捡几个例子来读读，就见一斑。

吴世昌“他对人对事不分，看见谁都不顺眼，时时都有一肚子火，三伏天的爆竹，一碰就炸；麻雀鼓肚子，气性大着呢。”

周汝昌“却与那姓刘的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甚至彼此吹捧、一唱一和。”

李希凡“有了毛泽东的抬爱，一九五四年，俺就春风得意马蹄捷，一举成名天下晓，花样年华，流光溢彩，俺嘴里头笑的是呦啊呦啊呦，俺心里头美的是啷个里个啷，俺鼻中装满野花香，成串的笑语在耳旁。”

俞平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绝口不谈《红楼》。”

毛泽东“您怎么能这样大而无当呢？不读那几部小说，就"不算中国人"，这实在不通嘛。”

够了，足够了。

于是，这几篇大作似投枪是匕首，层层剥茧。一段一段慷慨激扬的文字，把曾经趾高气扬的可笑面目暴露无遗。就是在评述毛泽东一针见血举纲张目的伟大同时，也写出了他的率性他的神出鬼没他的大雅大俗他的跳跃式思维。

连续的几篇文章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写作特色是——作者对他人的作品借鉴移植嫁接集句的功力非凡。在文中，此类再创作比比皆是。在此也只需略加印证，即可体会个中三昧。

“他为文该长亦长，不该长亦长，狗嚼老羊皮，拉拉扯扯，絮絮叨叨”——民间俗语；

“不动声色，内里他却阴着呢、恨着呢，牛皮袄子反穿，故意逗虱子走弯路，姑娘的绣球，不随便抛出去，半夜里拔河，暗中使劲。表面软绵绵的，那是以柔克刚，凭借太极工夫化尽你的千钧之力；站着不动，那是相时而动，只等你上来后，才迅即一躲；觑得你真切，因势利导、借力打力，轻轻一拍，半两拨千斤，就让你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这般景象，着实好耍子。”——连串妙语；

“奶奶的，八十岁老翁挑担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俺不是没有奉承之心，俺不是不想冲锋陷阵，俺也想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巴掌上生毛，的的确确的老手，扁担上无钉，两头滑。”——哈哈！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多好的歌词；

“任你千般妩媚，万种风情，俺"不随妖艳争春去，独守孤贞待岁寒"，"不讨便宜不折本，也无欢乐也无忧"。”——古诗今诗均有妙用；

…………。

够了，足够了。

特别需要提出的是除了大量引用古人前人今人的诗词文句之外，红楼本身出处的文句也在在皆是。熟读红楼三百遍，寻章摘句只等闲。有例为证。

——吴世昌犹如那林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周汝昌则是那薛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但就在谦虚、随和，低调的背后，周先生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老树着花无丑枝"，风光不减少年时。书一本本地印。文一篇篇地发，奖一次次地获，钱一包包地拿，一座生祠拔地而起。还是凤姑娘看人准，"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不过宝哥哥也不糊涂，三妹妹才 "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

——俺能不"只管千恩万谢的"，满面赔笑，连连问好，"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什么号角、投枪、匕首？什么刷新中国文艺批评思想？您看俺是那薛蟠吗？草包一个，行个酒令，"一个蚊子嗡嗡嗡，两个苍蝇哼哼哼"，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恬不知耻、自鸣得意，"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

…………。

再有特别的一点是镶嵌文中有作者旧体诗二十余首。不及一一检点，仅拾少许以飨读者。

未逢龙虎会，一任马牛呼；

三寸狼毫唰唰舞，大圣筋斗任意翻；

坟头风水旺，命里八字妙；

满天乌云风吹散，一头星斗分外明；

…………。

俺从来不是索隐派，就此打住。

网友红尘恋子写道：“在众多品读红楼的红学文章中，人物论居多，……。” 这儿说的是品读红楼人物。希望能看到更多的品读红学人物的红学文章。

事情是由小人物做起的，但是小人物可以做大事。正像当年李希凡蓝翎敢于挑战俞平伯那样——鄙薄那些学术老爷，讨厌他们虚多实少、食古不化、自以为是的穷酸劲，想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想让他们清醒清醒。当然，难能可贵的张义春背后绝对没有那个伟人给他撑腰。

最后，在结束本文时，也想剪取吴世昌的诗句来收场。

红楼一梦耳，能令万家愁。
说部千百种，此是情之尤。
红楼复红楼，世上原无有。
可怜痴儿女，只在梦中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