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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洋史——第四回:八年抗战难题有解

星期一 三月 12, 2007 3:59 pm



第四回:八年抗战难题有解



一个大救星(呼儿海呀),北京来的一个救命王菩萨胜利结束了他八年之久的相持战。



一刀切有一刀切的好处,不必全盘唱衰国内研究生培养制度。

如果蔺春阳是在大陆攻读他的博士学位,一定不会落到要八年抗战的地步。

三年制固化的研究生培养制度,确定了入学到毕业的在校期间。届时一个研究生能不能毕业,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她)本人的前途,还是关系到导师关系到专业教研室关系到系关系到学校声誉的大事。

三年制研究生,只要第一部分研究生课程考试合格(一般都会合格,至少是及格或者补考及格),接下来的论文这第二部分有难有易有苦有甜,通常都会是到时到点通过答辩。因为要送旧迎新,因为要腾出校舍,因为要符合部里的培养计划,因为那是一个僵化的体制,于是大陆的“蔺春阳”们绝对不会沦落到来自功成大学到北美求学的蔺春阳的困境。

更会让功成大学的蔺春阳气愤的是,大陆的硕士生有本科生帮着做论文,大陆的博士生有硕士生帮着做论文。本来嘛,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美其名曰:带着做论文。于是,一篇硕士论文包含了三篇本科论文,一篇博士论文包含了三篇硕士论文。这就是梯队的伟大作用,这就是一代一代传帮带的优良传统。

最最最要让蔺春阳想不通想不开的事情是,答辩委员会都知道三年制一刀切的奥妙。怎么能卡?怎么会卡?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天气真正好。何况这次你请我来答辩,下次我请你来答辩,你高抬贵手我笔下留情。自然,这样类似的情况北美也存在,但是绝没有到时一定要把你送毕业的事儿。

故而,功成大学来的蔺春阳可就倒霉了。他不可能像东方大学有的研究生那样,由导师送题目送论文,也不可能有几个帮手完成部件,你只需做做装配工和文字编辑的工作。更不可能设想像我的师姐那样,一直不能完成像样的论文,最后把样条插入的取值,由梯形换成华罗庚的零点六一八法。结果自然是华罗庚数学大师的黄金分割数值把实验结果更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别笑,那是写在答辩结果的文字材料里的科学评价。论文合格,皆大欢喜。平心而论,这完全不能怪我的师姐。师姐她人好,心好,也很聪明。苦是苦在她成绩太好,是校长亲自选中亲自带的。挂名导师党政大事都忙不过来,拍脑袋的选题又没有选好,那硬骨头硬是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啃动。苦又苦在她没有奶妈,没有人实际能负责任,也没有人敢指出那选题是死胡同,更没有人会让她赶紧变更课题。就这么干耗着,直到最后靠华罗庚零点六一八的那根救命稻草,反正也合格毕了业。

蔺春阳一样愉愉快快地通过了资格考试,通过了各项课程考试。却一直到不了开题报告也做好了让导师签了字的境地。这情形跟国内大不一样,这儿有了开题报告,通常就差不多等着写论文啦。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蔺春阳迟迟不能交卷,或许是选题方向有误,或许是这个学生太懒,或许是他本人智商不够。总而言之,他那个东东据说是没法收敛。而学术上来看,没法收敛的结果自然也绝不会是结果。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学期两学期,过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博士学业就这么拖了下来。

一拖拖了整整八年,他也成了校园里人所周知的“八年抗战”。

渐渐地,蔺春阳的本名反而被遗忘,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八年抗战”。本来,八年抗战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儿。大陆来的留学生学业完成,但又不想毕业,就这么干耗着的人多的是。不是不想毕业,而是毕业后会失去合法身份。这合法身份的重要性赛过是一道随身携带的符咒,一件像模像样的法衣。没有能耐走出校园转成其他合法身份的学生,维持这个学生身份就成了留在美国唯一的途径。如果转成博士后,那是工作签证,又有几年的喘息机会。如果用了毕业实习的身份,那仅仅有一年的时间让你实习。你总不能老实习吧,到时玩不出新花样来,就得乖乖地给我走人。否则就成了非法移民,黑啦。把毕业论文放在那里随时可以答辩走人,让导师再给不断地注册,保持学生身份继续留着等机会也就成了大多数大陆学生的状况。甚至于有要求光注册不再给钱白干活的,日常生活有自己或(和)配偶非法打工来支持。直到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当然这类似奴工的最后一种情况又大都是华人导师才干得下来。

蔺春阳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他来自宝岛台湾,又来得早,不应该落到干耗着熬身份的地步。他确实也是如此,早早地就解决了身份问题。由学生转为其他合法身份也是花样百出,但是蔺春阳的道路走得最大路,最普通最正常的路子。他姐姐姐夫也和他一样来自台湾。蒋经国搞土改,用的是赎买政策。可能是把从大陆带过台湾海峡的金条,把台湾本土自耕农的土地用黄金买下来。价格不菲,蔺春阳家也因此发了一笔怎么也意想不到天上掉下来的横财。

合家人聚在一起思之再三,定下政策教育为先。先头部队是蔺春阳的姐夫,随后是蔺春阳的姐姐。开路先锋托福“鸡阿姨”都已现成,淌出路子之后,就马上把太太接过来。几年下来,毕业创业就在当地有了一家小公司,专接大公司的订单。定单到手,转手给台湾,再由台湾方面的关系户转往大陆。那时候很多老美公司都还傻乎乎地不敢和中国大陆直接打交道,这倒成全了好些个中间皮包商。蔺姐夫开的这家皮包公司亏得他长袖善舞,经营得还不错。很快安定下来,接下来就给刚从功成大学毕业的小舅子作担保。没有丈人家,自己也出不来,知恩必报嘛!念什么博士只不过是个来美的跳板,念得出念不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凭功成大学的学历,加上姐夫的关系,蔺春阳来美后念完课程就进了附近一家老美公司看看图纸爬爬图板有了一个位置。工作签证办完了便是办劳工卡,劳工卡完了便是申请永久居住。

所以,蔺春阳不必发愁身份问题,也就不必继续注册保持学生身份。唯一发愁的是那博士学位。本来辛辛苦苦千里迢迢到美国来不仅是给合家由台湾转移至北美团聚开路,总归也是有求学深造的初衷。在公司里面作为学士和作为博士的起始工资也大有高下。因此,如何把成功了一半的博士学业来个最后的交代,一直是他梦牵魂绕的大课题。

蔺春阳自有自知之明。折腾了一段时间后,也清楚没有完成博士论文的天赋,哪怕是凑凑糊糊的一篇能混过关的论文。蔺春阳是那种大事做不来小事倒勤快的人,于是,在想透彻算明白之后开始了他的守株待兔战术。

一次在走廊上,偶然看到了他。并不是昆曲《十五贯》里娄阿鼠那样的獐头鼠目,五官端正,身材适中。就是那一对眼睛贼溜溜地乱转,让人很不舒服。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我,蔺春阳一见到我,就赶上前来打招呼。

您就是夏老师吧?

有知道我底细的留学生客气,往往叫一声老师。其实我早已不在老师职务。

我姓夏。有什么事吗?

哎,这个,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打个招呼想和您认识认识。

那么。我要去图书馆,再见。

正好,我也要去图书馆。一路走吧。

一路之上,他继续套近乎。

没等走到图书馆门口,司马昭之心已昭然若揭。

我最讨厌那种带着太过明显的功利主义动机来接近他人的行为。从前,在菜场热门摊位在火车站售票处在一切排长队的地方,总能遇上一些人上来搭讪。或许是看我人老实?或许是觉得好欺负?希望靠搭讪搭讪靠卖弄风情就达成一个插队落户的默契。我则一律到最后关头使出杀手锏来。

喂,喂,迪格女同志勿勒拉队伍里,勿要插队!

侬勿要搞错脱,问问迪位小同志,阿拉老早就来啦。只不过刚刚跑开一歇歇。我搭后头迪位打过招呼。

对勿起,侬根本勿拉勒队伍里。

设想中的依靠对象倒过来成了对方的人证,一下子把她气得要死。一张本来蛮漂亮的面孔顿时拉长了半截,临走时嘴巴里还勿清勿爽。

“修正主义的阴谋破产了”——一首有名的阿尔巴尼亚歌曲。

太过显眼的钓饵,蔺春阳的计划反正也没有在我身上得逞。再愿意帮忙雪中送炭再乐意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也不可以帮这个根本没有博士味道的人去骗一个博士学位吧?

勾搭不上,老美学生那里也是根本行不通,印度学生那里同样也是行不得也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在台湾同胞那儿也是一筹莫展。但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蔺春阳碰到了他命中来相助的贵人。


又是一天,在走廊上看到他和一个显然是中国大陆来的人士在拉呱。

那是谁?和“八年抗战”在一起的那位?

我问走在一路的小王。

那个啊,是力学系新来的访问学者。

很快就清楚了:千钟禄来自北京燕大,陈教授的高徒,身份为一名完全公费派出的访问学者。

完全公派的访问学者是校园里最清闲最悠哉游哉的一族。他们纯粹是来镀镀金,吃穿不愁,不用为稻粱谋,也不必为五斗米折腰。老板则是挂名的,不付你钱,便不能硬性要求你什么。西方的交换原则和雇佣关系,明确地划下了杠杠。真正的公派,真正的逍遥。

有整天观光猎奇的,有游览名山大川的,有乘此拉拢关系的,有为子女铺路的,有借机大开眼界的,甚至于有偷偷打工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回去交差也很容易,有一位远房师弟出来半年,结果交卷的是与他专业风马牛不相关的“美国大学的教育体制简略”,不出来也能写的东东,回去还马上升了官发了财。

当然也有潜心学业的,千钟禄就是一例。大概是因为名师出高徒吧,陈教授在燕大就是一个出了名的学术狂。陈教授少年得志,曾是周校长的秘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角色。连他原来的系主任要见周校长也得先跟他打招呼,即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学生闹罢课的时候,陈教授居然翻墙去搞他的学术研究!

千钟禄来这儿作访问学者,也是陈教授公派出国“考察”美国各大名校的后续结果之一。与他的导师一样,千钟禄同样是为科研活着的那种人。一看就知道,那些聪明才智不可抑制地在哗哗哗冒出来。

人在上帝面前是公平的。你在这一方面得了优,另一方面就给你一个C。这样才能让大家都有个活路。所以,尽有伟人生养傻子,穷家出了显贵的事例。千钟禄属于那些个不太善于辨认钓饵的才子。也许那钓饵确实吸引人,反正到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俩在一起时,蔺春阳已经和千钟禄打得“火热”。

初来乍到,人人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困难。尤其是不作长期打算的访问学者,留美只是一个短局。千钟禄人生地不熟,虽有口也有耳但没有腿。每天就是三点一线在校园里打转转,跟在燕大当学生时差不离。蔺春阳的出现,给千钟禄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四个车轱辘就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上哪儿去,蔺春阳都给你安排好了。吃的问题不单是学校食堂的匹萨饼,也不再是附近老美食品店的冷冻午饭合。开车直接去中国食品店!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在国内或许可以看不上,在这儿可是极大的诱惑。蔺春阳科研不乍地,烹饪却是一把好手。几次下来,各式菜肴吃得北方来的千钟禄胃纳大开。这还不算,隔三差二地,千钟禄带的午饭饭盒也花样变幻,恰似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里老朱给他热恋对象梁金凤的女儿天天带的饭盒那样。

吃饱了,要消化,就得玩。那更离不开车子。上了高速,蔺春阳的丰田开得飞快。从没有两条腿到有了飞毛腿,是一个质的飞跃!哥伦比亚大学心理系的李文洵李教授来美后一直住纽约,不需要汽车也省了一大笔保险费用。他的孩子外出去棋都参加国际象棋比赛,有人带着坐车兜风,把小家伙高兴坏了。千钟禄的心态也是如此。美国是一个车轮上的社会,没有汽车每天带着老人减价乘车证瞎逛可不是千钟禄那样青年才俊的理想生活。有了蔺春阳,千钟禄的周末生活丰富多彩,再也不用泡在办公室图书馆了。还听说有一个笑话:有一次蔺春阳开着车来到了一家“绅士俱乐部”,把个没见过世面的千钟禄吓得赶紧一叠连声地叫走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等到蔺春阳满脸不好意思地表示希望得到来自北京名牌大学的千教授在学术方面的“指教”时,一切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没等蔺春阳正式揭开底牌,千钟禄早已心领神会。这对燕大千教授来说,本来就是小菜一碟!

把你的那个材料拿来,给我一个星期时间,也别再带我出去。

一定一定!

厚沓沓乱糟糟的一堆材料捧过来的同时,也把千钟禄的冰箱塞了个满满。

不知道千钟禄帮蔺春阳抓了多少个臭虫,也不清楚是否千钟禄干脆推倒重来,更不了解那原本不收敛的东东结果如何一下子迎刃而解。总之,千钟禄妙手回春,让蔺春阳后来答辩时挥洒自如得意非凡。

唯一可惜的是蔺春阳答辩时以及随后的戴帽子,千钟禄已结束访问回国。机场送别当然是蔺春阳责无旁贷,除了一大堆礼品之外,还有惺惺作别的邀请。

有机会一定到北京来玩,那时候我就可以尽一尽地主之谊!

或许我们应该相约到日月潭去玩,我也是你的一个好导游。

是交易?不是!谁会那么卑鄙?!是作弊?也不是!蔺春阳答辩时口若悬河娓娓道来,那篇论文据说让他导师以后还派上了大用场。

是什么呢?!只能说是江湖义气,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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