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儒林洋史——第一回:急救室穆哈德惊魂
星期一 三月 12, 2007 3:20 pm
第一回:急救室穆哈德惊魂
一辆救命车,原本应该宁静的南州大校园里呜啦呜啦地开过来来一辆救命车......。
谁也不曾想到这辆远在地球那一侧正在疾驰着的救命车会整个儿地改变了我和我太太的命运。
此时此刻,本来我和我的太太应该在干什么呢?临睡之前好了一次?现下正在酣睡。养精蓄锐,醒来之后正是好时候?年代已久,我们都已想不起来到底那时候在干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时过半夜,所以一定是在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的课在第三第四节,用不到早起。笃笃定定睡懒觉,一般是睡到七点半到八点之间;笃笃定定吃早饭,一般是隔夜剩饭做的泡饭加上酱菜。太太在研究室工作,但属于学校编制,同样不用坐班。一切收拾妥当,两部脚踏车蹬上街,开始五十分钟左右的过街串巷。中途还有两座桥,一座过江桥,另一座是旱桥。上班途中踩车轮权当锻炼身体了。
过桥不远,校园在目。踏进教研室放下讲义夹,第一件事便是上厕所。这是多年来从事教学工作养下的习惯。当上大学教师之后,很快就发现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马老师他们也都有一样。
课轻轻松松地上下来。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午饭。那时候还不流行开办小食堂,常规的午饭就是一碗面条加一块大排。第四节课下课后再赶到食堂,往往是排骨早已卖完,只好将就一碗面条加两个鸡蛋,或者运气好的话能赶上最后一锅饺子。
一切都正常不过。接下来的事儿是改作业,忙起来就是出考题印考题。考题要一式两份,A卷B卷,还要尽量减少考古题。教本科生比较忙,但是科研任务相对少得多;她光有研究生的课,可科研担子重。
事情就是这样既平衡又不平衡。我俩一个破格提拔了副高职称,另一个就得等下一轮。校园内夫妻档的坏处就是这次升了一个,就不可能升另一个。好事还能让你们全占了?!
极为平常的教学生涯,平淡无奇的家庭生活,直到来了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是师弟打来的。
越洋长途。简单的问好之后,师弟接着就问:如果我老板要你来这儿,你有没有可能性?
去美国?不是没有想过。其实也不用想。系里教研室里总会有熬到头的机会,让大家轮流转着去镀镀金。听在复旦法律系的小赵说,他们那里连得助教都笃定排在出国进修的名单上面。
我客气地回答:可能性总是有的。不过也得申请名额让教研室系里放人,最后当然还要上报高教局。
那么,你肯定,能够出来。
应该可以吧。
听说,你刚破格,应该不要紧吧。
应该是吧。我暗想,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既然这样,我让老板去办手续。希望你能顺利出来,也算帮我一个忙。
放下电话,有点兴奋有点疑惑。这出国的事说难也难说快也快。只是他叫老板发函办我出国,是他帮我忙,怎么反倒是我帮他的忙?!
应当说是懒,我不属于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人,想不出来马上就丢在脑后。在人生道路上只是按照“蓦然回首”的指引走下去。
等到我到了南州大以后,这谜底自然也就揭开了,根本不用伤脑筋,仿佛就像最简单的一副益智拼盘。
老板名叫穆哈德,脸色黑黑的,头发黑黑的,眼珠子黑黑的。他是约旦移民的第二代,娶了一个正宗老美皮肤净白的太太,更加自认为自己是标准美国人。这次心脏病突发,第一时间到达的救命车把他送进急救室,一番抢救,没有遭到中年危机的灭顶之灾。
但是,据师弟后来讲,真正对恢复健康起了作用的是他在病房里对他老板(此刻已是他的前老板)的承诺。也就是承诺把我——他的师兄弄过来顶他的杠。
师弟把我描绘得比他强上好多倍,天花乱坠一番,至少吹得一个顶俩。比如什么我已经是副教授啦(穆哈德也不过是刚进终身制副教授职位),还是破格提升啦,我有博士学位而他自己的博士学位还在南州大攻读啦,师兄自然比师弟厉害啦等等等等。
胡吹半天的结果是穆哈德给我办来了访问学者所有必要的材料。其实他也别无选择。我师弟已经不是他的攻博学生,他接来海军陆战队给的项目自己根本不会做。师弟倒过来炒了他鱿鱼的事实又逼得他在有限的时间找到人来帮他交差。这种情况下师弟推荐师兄就成了第一选择或者是最佳选择。
我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值多少钱,有几两重。在我们的学校里,这对师兄弟被誉为导师的左膀右臂。师弟对穆哈德吹嘘我是右臂他只是左膀。殊不知这只右臂经常不干正经事,有时难免会走邪门歪道。师弟老实勤奋,经常加班加点,有时通宵达旦甚至于困了就睡在实验室计算机旁。这些都是我绝不会有的优点,反过来说就是我的缺点,我是不肖于这么干的。师弟考托福考鸡阿姨高分出关,我却是连托福资料都不想去碰,可见我不可救药懒到这种程度。
不过懒管懒,对付穆哈德这种老板是一点不用发愁的。我自己的博士导师是国内第一流的校长,副导师也就是我的硕士生导师是校内有名的聪明刁钻人。那都是著名的一级教授!最负盛名的人物!见过高山见过激流,怕什么穆哈德!
第一次见到他,瘦瘦的脸颊,惨白的脸色,似乎仍然没有从那场致命的打击中恢复元气。寒暄中我自我介绍自己姓夏,华夏的夏,代表中华古国的意思。他发不了那个音,就把我叫成哈。哈就哈吧,大家每天天气哈哈哈。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得熟悉项目,熟悉师弟撂下的一堆东东,熟悉机房,熟悉环境。真得感谢师弟,他来接机安排好了住宿,生活起居一点不用操心。不像好些人还得摇晃着倒不了时差的身躯满大街去找房子。很快也就知道,访问学者工资单上的数目还远远不如博士生的收入,我越发懒得动。当初初一看那邀请信上的数字倒是着实高兴了一阵子,现在师兄顶了师弟,穆哈德反倒少了支出多了收益!
每天天气哈哈哈,结果是一个月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我心里发笑,也不去理他。这跟新娘子到婆家是一回事,千万不要急于大显身手。那是愚蠢的新媳妇。一定要让这支股票的曲线呈现由低到高的趋势,否则起点太高太快,后来带来的便是无穷的失望。我想刘兰芝或许一上来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疋,大人故嫌迟”,错尽错绝!刚开始要笃悠悠地一天最多只织半匹,也用不到鸡鸣入机,夜夜不息。乐得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比如和焦仲卿夜夜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慢慢吞吞地有所进步,一点一点地显示自己的实力,直到恶婆婆离不开你——你有时间有机会有能力有精力,给她养了一个白胖孙子!那不比没日没夜呆在机房里强得多!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生了个儿子焦仲卿,延续了焦家的香火吗?现在要延续焦家的香火就得靠我刘兰芝拿出成果啦!
那些天我的辉煌成就之一是和我的室友一起攻破了华夏文摘的解码打印问题。由此南州大的中国学生学者可以方便地打印出来带回去慢慢细读,再也不用在公用机房的电脑上费神费眼。当然这些,穆哈德是不知道的,根本不用去汇报。
看着时间熬得差不多,终于给了穆哈德一点点颜色看看。一份初步结果,一份攻关大纲。两份东东用电邮出其不意地在周末送出,摆在他的面前。一下子天气由阴转晴!从此再也没有阴云密布,一直是阳光笑面。命运往往喜欢作弄人,再往后居然有一天是轮到他到我手里来讨生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必须要替我的师弟再说一些好话,这并非是因为有了师弟让我顶杠才促使我走上候鸟的生活道路。说实话,师弟的叛逃也是迫不得已。
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多绿卡,让多多少少的中国学生学者彻底改变了命运。师弟是属于J 签证的交换学生,即使是拥有F签证的普通学生也面临着残酷的八年抗战。也就是说找不到出路,也不甘心学成海龟,那末在无路可走的状态下,继续保持学生身份便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师弟现在不费吹灰之力有了绿卡,也自然而然跟其他同样命运的中国学生一样要尽快地走上社会。学生是什么?学生只是一个跳板,找到工作才是走上社会的起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何况那么些交换的访问学者一下子都得到了解放,他们有的已经找到公司有的正在寻找工作。犹如生育高峰,一下子有那么多的人出生。他们急于独立成人,急于摆脱校园生涯,急于安定团结。轻而易举拿到这种绿卡的学生更是面临毕业大关。照师弟的能耐,各科成绩优秀,论文开题成功,为人聪敏肯干,锦绣前程辉煌,名牌公司在招人,丰厚工资在招手!这一切的一切,实在太诱人!可眼前的一切归根到底是一个关卡:导师让不让你毕业。
学生往往是聪敏但不苦干,勤奋却不聪敏。这两类还算是好的,相当多的就像鲁四老爷抱怨的有的是既懒又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者大有人在。要能像师弟那样动脑动手双剑出壁,为人又忠厚老实简直是千里挑一的难得。这样的学生其灵气其刻苦是有目共睹的。好的教师本事之一就是一眼看出学生的实力和潜质。穆哈德的福气让系里的其他教授所眼热。眼热尚不打紧,眼红就太可怕!
系里的两个大拿盯上了我师弟。一个大拿是拉兹,“流浪者”里的那个拉兹是他的外号。读者一看当然就知道他是印度人。印度人的势力在美国知识界决不可轻视!他们具备天然的优势。不仅仅是母语的语言能力,更在于那种西方世界长期熏陶出来的不择手段的进取精神!另一个大拿是教父,可想而知他在系里的控制力量。不是系主任胜过系主任。可巧的是这两个大拿都讨厌穆哈德——自以为年轻有为,自以为前程无量,自以为有朝一日会国际闻名!
不知道究竟这两个大拿是如何勾结密谈的。知道的是他们联手轮番轰炸,密集型的进攻使得为人一向忠厚的师弟决定叛逃。教父厉害,拉兹可怕,这都不足惧。因为毕业答辩委员会人选完全可以把他们排除在外。吸引人的是教父的承诺:最多半年之内,可能少于半年让你毕业!拉兹则是列举莫哈德的劣迹。什么学生被他拖住后腿,那个学生被他榨干油水,一句话,你在穆哈德手下,三年之内都不要想毕得了业!
接连两颗重磅炸弹在师弟眼前爆炸,眼面前是一阵漆黑一阵灿烂。一正一反的场景对比太过强烈。恐怕只有红岩里的许云峰江雪琴能抵挡得住诱惑。在天堂和地狱,鲜花和枯叶,半年和三年之间,任谁都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主要的一条是穆哈德的为人确实是过于小气。他曾经安排在自己出差时让老婆指挥中国学生帮他搬家,据说结果大家出了力连口水都没有喝上!当然欺负的只是中国学生,要是老美学生,他才不敢叫他们义务劳动呢!
关卡如果有,也是一样卡中国学生。师弟终于幡然醒悟,摒弃黑暗投奔光明。
在取得教父给他办好的一切手续之后,师弟去穆哈德办公室正式告别。突发的跳槽事件造成心脏的突发故障。师弟赶紧叫九一一,这就是开头一辆救命车开进校园的原因。
急救室里,穆哈德气息奄奄,一种痛苦的样子让他更是显出一副弱者挨打的神态气质。急救室外,穆太太对师弟怒目而视,一言不发。师弟也是焦急万分,尽管有同系的同学们先后来打气,特别强调他毫无责任,尤其是毫无刑事责任,他心里也对这突发事件抱有内疚。怎么样也想不到穆哈德是如此之脆弱,不光是他的心脏,而且还有他的神经。
难关度过,穆太太终于放下了心。师弟也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两人跟着病人转移走进病房。穆太太扑上去拉着穆哈德的手,师弟则马上提出李代桃僵的替换计划。
一场威胁,一番易手,一个交换,一纸协议,就这样我从地球的这一面转到了地球的那一面,开始了漫长的异国生涯。
没多久,师弟顺利在教父手下毕业。答辩委员会组成当然没有穆哈德在内。毕业后非常顺利地找到工作。后来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尤其是他的孩子,一改在国内时病恹恹的样子,在发育阶段长得一表人才。高分不低能,动脑又动手,德智体全面发展,此是后话,再谈不迟。
也是隔了没多久,我知道了一个范例。不光是拿到那些绿卡的人士着急涌出校园,急于冲出校园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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