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总是玉关情

星期五 三月 02, 2007 6:46 am



场 次

第一场:路奠
第二场:惊梦
第三场:幽媾
第四场:赠巾
第五场:鞭蟠
第六场:笞玉
第七场:哭冥
第八场:神游


出场人物(按出场先后为序)

宁府四护卫
荣府四护卫
一法师
四和尚
一道长
四道士
宁府四家丁
宁府四童儿
宁府四仆人
宁府四壮汉
宁府四丫头
宝珠,出场时已被收养为秦可卿义女
贾蓉(以下在道白前简称蓉)
贾珍(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珍)
贾宝玉(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玉)
秦钟(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秦)
北静王府八护卫
北静王府长史官(以下在道白前简称长)
北静王(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北)
北静王侍童(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童)
贾政(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政)
焙茗(以下在道白前简称茗)
藕官(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藕)
药官(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药)
薛蟠(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蟠)
柳湘莲(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柳)
蒋玉菡(琪官,以下在道白前简称菡)
忠顺王府长史官(以下在道白前简称史)
春喜班班主(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班)
贾政侍童(以下在道白前简称侍)
王夫人(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王)
玉钏
王熙凤(以下在道白前简称凤)
贾母(以下在道白前简称母)
鸳鸯
小红
袭人(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袭)
荣府四健妇
老婆子(以下在道白前简称婆)
八仙女
兼美(警幻之妹,亦名可卿,以下在道白前简称美)
警幻仙姑(以下在道白前简称警)
空空大士(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空)
渺渺真人(以下在道白唱词前简称渺)


第一场:路奠

场景:京城官道旁。

时间:深秋。

二道幕前。

宁府四护卫荣府四护卫一法师四和尚一道长四道士宁府四家丁宁府四童儿鱼贯上场下场。

宁府四仆人分别举着两块朱红销金大牌“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过场。

宁府两童儿分别举着两面旗幡(上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恭人龙禁尉贾秦氏”)前导,宁府四壮汉抬一豪华棺木过场。宁府四丫头引导并搀扶宝珠过场,宝珠着孝女打扮,作痛哭状。

贾蓉随四家丁上场,脸上毫无悲伤表情。近下场门时贾蓉停步,闪至一旁(侧幕后)。四家丁下场。

贾珍随四护卫上场。贾珍悲痛欲绝,毫不掩饰,以致最后需由两护卫搀护着下场。其间贾蓉探头偷看后掩面再次躲藏。

秦钟贾宝玉相拥着上场,秦钟作悲痛状,宝玉作安慰状。在秦钟和宝玉走到近下场门时,贾蓉闪出,对宝玉作礼。此时玉和秦两人立即分开。

蓉:媳妇丧礼,劳动宝叔,侄儿心中感激不尽。

玉:你媳妇乃老祖宗心目之中,重孙媳里第一个得意之人。我就算是代祖母来送一程,又有何妨?况且还有秦钟……

蓉:那可真叫侄儿越发地不敢当了。宝叔,可容借一步与我小舅子说话?

玉:无妨。(对秦钟)我先走一步,你随后快来。

秦点头,目送宝玉下场。然后转身面对贾蓉。

秦:(恭敬地)不知姐丈有何吩咐?

蓉:(嫉妒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丈?!

秦:(无奈地)即使姐姐过世,姐丈总是姐丈。

蓉:好!今日她已入土为安,以往之事也不必再提,前情可以一笔勾销。不过你嘛,姐债弟还。从今天晚上起,要由你来偿还她欠我这许多年的风流孽债。(淫邪地)谁叫我们两是“姐夫小舅子,亲过腿肚子”呢。

秦:(惊愕)姐,姐夫,你,你们不是有蔷哥吗?

蓉:他是他,你是你!今晚要你到我房里来!

秦:(哀求地)姐夫,姐姐才刚去世,我心中哀痛。连日来又感受风寒,身子不爽,我实在不能……

蓉:(不满地)咦,你有精神去奉承宝叔,却不愿我来看顾于你。也不想想,这许多年来我们宁府对你们秦家……。也罢,这几天,看来他也不会放过你!就且乱过了这一阵子,等你回家之后我再差人接你过来,也就不算是我做侄儿的割了叔叔的靴腰子!明白了吗?

秦钟默默无语,随贾蓉下场。

(画外音)北静王路奠!闲杂人等肃静回避!

二道幕升起。舞台一侧是北静王专设的祭棚。

北静王府八护卫上场,分列两厢。北静王府长史官引导北静王上场,北静王侍童尾随上场。北静王就坐,侍童立于身后。贾珍贾蓉贾政从另一侧出场呈品字状跪接(贾珍为先,蓉左政右)。

长:王爷有令!传贾府人等进见哪!

贾珍贾蓉贾政一众起立作进棚状,在王爷面前呈品字状跪下 (贾珍为先,蓉左政右)。

珍蓉政三人:奴才们见过王爷,愿王爷福体安康。

北:免礼,请起。

贾珍等三人起立,站立一厢。

珍:犬妇之丧,蒙王爷仙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

北:世交至谊,何出此言?况且逝者已登仙界,岂是我等碌碌尘寰中人能望其项背?(转向贾政)啊,世翁,哪一位是啣玉而诞者?久欲一见为快。今日一定在此,何不请来?

政:一介白衣,无有职司,不敢擅入。既蒙王爷见召,就命他进见就是。

贾政下。 静场片刻。贾政引领贾宝玉上场,此时宝玉已更换见客服饰。两人作进棚状。

政:还不快去拜见王爷!

宝玉进来后即欲跪在王爷面前,正要开口致意。北静王则立即下座上前赶忙一把拉起。

北:喔,少礼,少礼。

宝玉侍立另一厢,两人双目注视。

北唱:
我看他脸若春花映春阳,
目象点漆非凡响。
眉梢眼角秀气藏,
果然是,名不虚传如宝似玉天仙样!

玉唱:
他生得面如美玉王者相,
目似明星闪光亮。
骨格清奇我景仰,
恰如那,龙王太子离却东海尘世降。

北::(转身对政)世翁,
(接唱)
令郎生来眉清目秀资质佳,
真乃是龙驹凤雏超常人。
并非小王来唐突,
他日里,定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政:(陪笑)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若赖藩郡余恩,果如是言,荫生辈幸甚。

北:令郎如是资质,想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之极。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小王虽是不才,却多蒙海上名士凡至京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常聚。令郎若是时常前来叙谈叙谈,则学问必有长进。

政:(忙躬身答应)多蒙王爷关照,一遵台训。

北:(对宝玉)衔的那宝贝在哪里?

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出递将过去。

北:(念)莫失莫忘,仙寿恆昌。(问)果然灵验否?

政:虽如此说, 只是未曾试过。

北静王亲自理好彩绦与宝玉带上,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 递与宝玉。

北: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 此是前日圣上亲赐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

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

政与玉:谢过王爷。

贾珍和贾蓉一齐上来敬请回舆。

珍和蓉:时光不早,敬请王爷回舆。

北:也好。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就此别过。(对宝玉)望君切记,莫失莫忘,仙寿恆昌!(转身欲下场)哈哈哈哈!

北静王下场,王府一行人等随下。贾府四人呈菱形跪送,宝玉跪在最前。

一束追光打在贾宝玉身上。

大幕落下。


第二场:惊梦

场景:北静王府花园,背景可见小桥曲径戏台。

时间:隆冬。

二道幕前。

玉:想那可卿鲸卿姐弟两位,都是与我首度交接之人。不料先是可卿急病身故,后来鲸卿竟也不治而亡。思想起来,好不叫人痛心哪!
(接唱)
但闻昨夜北风紧,
今晨开门雪尚飘。
一时鳌愁坤轴陷,
满天龙斗阵云销。
重重深院惊寒雀,
寂寂空山泣老鸮。
怨艾天机断缟带,
恼恨海市失鲛绡。

焙茗上场。

茗:二爷,老爷吩咐……(见宝玉一惊,赶忙安慰)喔,二爷放心,没事!刚才是北静王府长史官来说,让你带一双生旦过府敷演戏文呢!

玉:(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着急地)老爷可曾允应?

茗:啊呀,我的二爷!王府有请,老爷哪有不准之理?

玉:是啊,是啊,我也是急糊涂了。快去叫藕官药官准备!等我辞过老爷立即出门。

茗:二爷,你看!她们来了。

藕官药官上场。

藕和药:见过宝二爷。

玉:不必多礼。啊呀,药官,我看你身子单薄弱不胜衣,外面风大雪大,你能去得?

药:老爷吩咐,王爷见召,位列优伶,敢不从命。

玉:真的无妨?(对茗)快去对你袭人姐姐说,我要多带两件皮裘备用替换。

茗:理会得。(从一边下场。)

藕官药官随宝玉从另一边下场。

二道幕升起。

北静王脚踏棠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对观众站在亭园前。台上双人靠椅前有一大火盆。

北:(念)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北静王侍童上场。

童:启禀王爷,荣国府宝二爷求见。

北:快快有请。

童:是。

北静王侍童下场。宝玉焙茗藕官药官上场,在台侧宝玉和藕官药官脱皮裘交付焙茗。宝玉等三人作进门状,焙茗下场。

玉:宝玉参见王爷。

北:你来啦,好,好好好。这两人就是……

玉:梨香院藕官药官,快快拜见王爷。

耦和药:拜见王爷。

北:(对藕)你唱生,(指药)她唱旦。(自信地)可曾猜对?

玉:王爷法眼无虚。

北:哈哈哈哈!本王府中只蓄乾班,久闻荣国府坤班盛名,今日幸得一见!准备了什么戏码?

玉:理应听王爷吩咐。

北:哎,不拘那出,只管拣拿手的唱来。

藕:禀告王爷,今日只得我等两人,缺了春香,唱不成全出“游园惊梦”,不知单是“惊梦”可成?

北:好,汤显祖的“牡丹亭”是昆曲戏祖宗,甚好,甚好,就是“惊梦”。只是其中旦角唱词甚少,准带几段“游园”便可。

玉:王爷真是识家,(对藕和药)你二人快去妆扮。(藕和药下场,玉转对北)啊,王爷今日这身打扮,越发地脱俗了。

北:果真?

玉:我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

北:看来你也是识家!此乃真真国进的贡品。既然你喜欢,回头你就把这一套三件带回去吧。你看,只要是贵人来了这雪也停了,我们且坐下看戏。(边说边解下蓑衣斗笠,脱下棠屐。)

玉:王爷解衣衣我,宝玉没齿不忘。

北:你我之间,不分彼此,休得客套。来,一同坐下。(拉宝玉并肩坐下。)

场上灯光转为集中于中场(假设为戏台)。药官和藕官分扮旦生先后上场。

(旦唱)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蘑外烟丝醉软。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周旋?
休迟延,这衷怀哪处言!
泼残生,除问天!
(白)我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面眠。(作睡状)

(生持柳枝上,念)
莺逢日暖歌声滑,
人遇风情笑口开。
一径落花随水入,
今朝阮肇上天台。
(接白)小生顺路儿跟著小姐前来,怎生不见?(回看)呀,小姐,小姐!

(旦作惊起状,生旦相见。)

(生)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旦作斜视不语状)

(生)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旦惊喜,欲言又止)
(背想)这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生笑)小姐,咱爱杀你哩!

(生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女自怜。
(夹白)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旦作势不行,生作牵衣状,旦低问)哪边去?

(生接唱)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著湖山石边。

(旦低问)秀才,去怎的?

(生低声作答唱)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袖梢儿摸著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旦作羞状,生前抱,旦作推状。)

(生旦合唱)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生旦相随圆场下。静场片刻。生旦携手上)

(生)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小姐可好?(旦低头)

(生接唱)
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
小姐休忘了呵,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肉儿般团成了片,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旦)秀才,你可去呵?

(生旦合唱)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生)姐姐,你身子乏了。好好将息,将息。

(旦依前作睡状,生轻声对旦)姐姐,俺去了。(作回顾状)姐姐,你可十分将
息,我再来瞧你喔。(念)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生下)

(旦作惊醒,低叫)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念)正是:回首东风断肠处,落花时节可逢君?

北:好!

灯光恢复,藕官药官作下台状,分立北静王和宝玉两旁。

藕和药:多谢王爷夸奖。

北:果然扮的好角色!
(接唱)
柳梦梅皑皑轻趁步,
杜丽娘剪剪舞随腰。
她两人妆扮成百美千娇,
怎敌得,我心中莫失莫忘一件宝!

北:回头记得去帐房领赏!

藕和药:谢过王爷。

北:想那天地间万物都秉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均是阴阳顺逆。(挑逗地)我来问你们,两位姑娘演的坤班牡丹亭里却是谁阴谁阳?

藕:回王爷,生为阳旦为阴,故而是她为阴我为阳。

北:再推而广之呢?

药:天为阳地为阴,水是阴火是阳,日称阳月道阴。

北:(对宝玉)她们倒还明白些阴阳道理。那么,你我之间呢?

玉:(赶紧站起答道)人说主子为阳奴才为阴,自然是王爷为阳宝玉为阴。

北:好,答得好!其实,这阴阳两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是阴,阴尽了便是阳。况且阴阳不过是个气罢了,世间器物赋了才成形质。最紧要的又是阴阳调和,在君王是燮理阴阳,在道家是阴阳双修。正巧,我新得了一冊解说阴阳调理的古本。宝玉,你且随我前去书房观看,(对藕药)你们两个就管自下去卸妆便是。

北静王立起,拉着宝玉的手相携下场。

药官咳嗽,藕官上前给她轻轻拍背安抚。

一束追光打在她们两人身上。

大幕落下。


第三场:幽媾

场景:同前场。

时间:仲春。

二道幕前。

玉:明知不是伴,

蟠:情急且相随。
(接唱)
买通焙茗得消息,
北静王府好戏文。

玉:(接唱)
他蚂蟥叮牢鹭鸶脚,
(夹白)看在姨妈和宝姐姐份上,
(接唱)
只能让他两三分。
(对蟠)宁可我担个不是,只得带你前去一试。若是王爷怪罪下来,休得怨我!

蟠:啊呀,我的好兄弟!我实在是看厌了梨香院那十二个女戏子。听说王府邀请你,有绝好的乾班嘛,顺便提携提携,让我也开开眼界,啊?!

玉:带便带你去,只是有两件……

蟠:不要说只是两件,便是两百件也依得!

玉:一是无论如何,你也得严守礼节,须知王府不是等闲所在,实实非同小可!二是你的那班童仆,一个也不许带去。可能允得?

蟠:要得要得!我一总应承。终究是在王府,我知会得“强盗扮书生”,你只管放心。

玉:如此,且随我来。

宝玉和薛蟠相继下场,临下场前薛蟠得意地晃动肩膀头脑。

二道幕升起。

北静王端坐在场侧双人靠椅正中。

北静王侍童从一侧上场。宝玉与薛蟠从另一侧上场。

玉:敢烦小哥通报一声,荣国府贾宝玉求见王爷。

童:王爷有令:荣国府宝二爷求见,不必通报,径直引领前来便是。宝二爷请随我来。

玉:有劳小哥。

宝玉随侍童走圆场,薛蟠留在舞台一侧。

侍童和宝玉作进园状,侍童立于王爷身后。

玉:宝玉参见王爷。

北:你来啦,好,好好好。

玉:宝玉今日偕同表兄前来,未获王爷先容,伏窃王爷恕罪。

北:只要你来了,便是一天之喜,何罪之有?快快与我一同坐下。

(北静王作移坐状。)

玉:告坐。(玉与北并肩坐下。)

北:传唤来人进见。

童:是。(作出园状)王爷有令,传来人进见哪。

薛蟠作随侍童进园状,侍童立于王爷身后。

蟠:(跪见,自报家门。)小可乃是荣府亲戚,宝玉表兄,姓薛名蟠,字文起。蒙皇上恩典,我薛家三代皇商。以后嘛,王爷府里有啥个采买,交拨小的去办,保证有回扣大大的啊。

(北静王和宝玉皱眉。)

北:既然你也来随喜,多一个看客自是无妨。一旁坐下。

(侍童搬来一只方凳,置于宝玉一侧。)

蟠:谢王爷赐座。(起立,坐下。)

北:今日并非本府乾班上场。你们来得正巧,我特特请了京城名票柳湘莲和春喜班头牌蒋玉菡合演牡丹亭“幽媾”。喔,宝玉,你不妨与上次藕官药官“惊梦”比上一比。

玉:那柳湘莲乃宝玉素昔相熟之人。一向知他难得肯出演堂会,王爷真的好大面子!那蒋玉菡嘛,却未曾识得。

北:今次你便识得了。来啊,开锣!

童:王爷吩咐,开锣演戏!

侍童下场,场上灯光转为集中于中场(假设为舞台)。

(蒋玉菡扮魂旦上)
妾身杜丽娘鬼魂是也。为花园一梦,想念而终。当时自画春容,埋于太湖石下。题有“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谁想魂游观中几晚,听见东房之内,一书生高声低叫:“俺的姐姐,俺的美人。”那声音哀楚,动俺心魂。悄然蓦入他房中,则见高挂起一轴小画。细玩之,便是奴家遗下春容。后面和诗一首,观其名字,则岭南柳梦梅也。梅边柳边,岂非前定乎!因而告过了冥府判君,趁此良宵,完其前梦。思想起来,好凄苦也。
(接唱)
怕的是粉冷香销泣绛纱,
又到得高唐馆里玩月华。
猛回头羞飒髻儿查,自擎拿。
省喧哗,我待敲弹翠竹窗栊下。

(柳湘莲扮生上场,作惊醒状。)

(生)待我启门而看。

(生作开门看状,惊诧。旦作笑闪入状,生急掩门。)

(旦敛衽整容相见)秀才万福。

(生)小娘子到来,敢问因何夤夜至此?

(旦唱)俺不为度仙香空散花,
也不为读书灯闲濡蜡。
俺不似赵飞卿旧有瑕,
也不似卓文君新守寡。
秀才呵,你也曾随蝶迷花下。
俺因此上弄莺簧赴柳衙。
为春归惹动嗟呀,瞥见你风神俊雅。
无他,待和你翦烛临风,西窗闲话。

(生)奇哉,奇哉,人间竟有此绝色!夜半无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发付!
(接唱)
她惊人绝,绝世佳。
闪一笑风流银蜡。
月明如乍,
问今夕何年星汉槎?
金钗客寒夜来家,
玉天仙人间下榻。
(白)小娘子夤夜下顾小生,敢是梦也?

(旦)不是梦,当真哩。还怕秀才未肯容纳。

(生)果然美人见爱,小生喜出望外。何敢却乎?

(旦)这等真个盼著你了。
(接唱)
幽谷寒涯,你为俺催花连夜发。
俺全然未嫁,你个中知察,拘惜的好人家。
牡丹亭,娇恰恰;
湖山畔,羞答答;
读书窗,淅喇喇;
良夜省陪茶,清风明月知无价。

(生)(唱)
俺惊魂化,睡醒时凉月相狎。
陡地荣华,敢则是梦中巫峡?
亏杀你走花阴不害些儿怕,
点苍苔不溜些儿滑,
背萱亲不受些儿吓,
认书生不著些儿差。
你看斗儿斜,花儿亚,如此夜深花睡罢。
把她绝软香娇做意儿耍,风月无加。

(旦)妾千金之躯,一旦付与郎君,望勿负奴心。第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

(生笑)贤卿有心恋于小生,小生岂敢忘于贤卿乎? 以后准望贤卿逐夜而来。

(旦)秀才,(唱)且和俺点勘这春风第一花。

(生旦圆场。)

(生唱)浩态狂香昔未逢,
(旦接唱)月斜楼上五更钟。
(生旦合唱)朝云夜入无行处,
神女知来第几峰?

(宝玉叫好,薛蟠忘情地叫好。)

灯光恢复,柳湘莲和蒋玉菡作下台状,分立薛蟠和北静王两旁。

北:宝玉,评介如何?

玉:实是天下第一生旦!

菡:宝二爷过奖。

蟠:(忍不住要去拉柳的手,柳让开一步。)啊呀呀,这帅哥嘛,面孔搭仔身材比唱做念白还要好得多啊。

玉:(见势不妙,对北)啊,王爷,恐家祖母依闾而望,容宝玉等先行告退。

北:(理解)也罢,有他们两人侑酒,你就先回去吧。

薛蟠不情愿地起身。贾宝玉蒋玉菡柳湘莲六目交相对视,薛蟠则色迷迷地盯着柳。

一束追光打在柳湘莲的身上。

大幕落下。



第四场:赠巾

场景:荣国府内薛蟠住处外书房。

时间:盛夏。

蟠唱:
自那日北静王府敷演了幽媾之后,
(我)终日是不思酒菜只思柳。
柳梦梅啊柳湘莲,
两个叠影牵心头。
看香菱,分明一个黄脸婆,
嫌龙阳,庸脂俗粉未入流。
今日设宴来欢聚,
欲折梦中章台柳。
(接白)谁说我是傻大爷薛呆子?我冒宝玉之名设宴,果然都信真了。哈哈哈哈,今日一邀即至。来啊,有请贵客!

贾宝玉柳湘莲蒋玉菡三人上场。

柳:(疑惑地)这里真的是府上?

玉:此地确是荣府,不过嘛,年前薛家北上,早已由我表兄合宅住下。

柳:(愠怒地)真是岂有此理!(欲下场。)

薛蟠急拦阻,宝玉也加以劝说。

玉:两位既来之则安之。就算真是我请客,可好?(安排就座,玉柳蟠菡成顺时针方向,一边是菡和玉,菡近观众;一边是柳和蟠,蟠近观众。在以下行令过程中可见蟠对柳先欲献殷勤后欲动手动脚,柳则刻意闪避。)

玉:听我来说,若无酒令,易醉而且无味。我今发一新令,各位意下如何?

柳和菡:有理,有理,令官且说。

玉: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 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

蟠: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

宝玉边推他坐下,边笑。

玉: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喝酒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哪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逼着我这令官非要将你赶下席面去替我们斟酒不成?

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

玉:(念)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说毕,端起酒来,作饮酒状。)

柳和菡:好!说得有理。

蟠:(扬着脸摇头)不好,该罚!

菡:如何该罚?

蟠:他说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

玉:(接唱)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
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接白)雨打梨花深闭门。
(然后对三人亮杯底)完令。

菡:好!

柳:(念)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说毕,端起酒来,作饮酒状。)
(接唱)
你是个可人,
你是个多情,
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
你是个神仙也不灵。
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
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
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接白)鸡声茅店月。
(然后对三人亮杯底)完令。

蟠:好!

下面该轮到薛蟠,大家紧盯着他看,薛蟠极为尴尬。静场。

蟠:我可要说了,女儿悲----

说了半晌,不见说底下的。静场。

玉:悲什么?快说来。

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

蟠: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接白)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玉菡柳三人大笑。

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老公,要当忘八,她怎么不伤心呢?

玉菡柳:(笑得捧腹弯腰)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

蟠:(瞪了一瞪眼)女儿愁----(又不言语)

玉菡柳:怎么愁?

蟠: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柳和菡:该罚,该罚!这句越发不通。(说着柳便要筛酒。)

玉:(打圆场)押韵就好。

蟠: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下面听我说好的!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玉菡柳:(听了,都觉诧异)这句何其太雅?

蟠: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

玉菡柳:(听了都扭着脸)该死,该死!快唱了罢。

蟠:(唱)
一个蚊子哼哼哼。

玉菡柳:(都一怔)这是个什么曲儿?

蟠:(接唱)
两个苍蝇嗡嗡嗡。

玉菡柳:罢,罢,罢了!

蟠: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得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

玉菡柳: 免了罢,免了罢。

菡:(念)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端起酒来,作饮酒状。)
(接唱)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
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
度青春,年正小,
配鸾凤,真也巧。
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
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接白)花气袭人知昼暖。
(然后对三人亮杯底)完令。

玉:好!酒令一轮已过,倒还不错。我要离席片刻出去走走,各位请自便。

宝玉出席作解手状,蒋玉菡便随了出来。宝玉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叙谈。

玉:上次有幸得见,不及深谈。今番又能相见,只是盛宴必散,闲了一定多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哪里?如今名驰天下, 偏我无缘一见。

菡:就是我的小名儿。

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扇坠解下来,递与他)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

菡: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乎不肯相赠。 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对换给我。

宝玉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他。二人方束好,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一声大叫。

蟠:我可拿住了!放着好好的酒不吃,两个人前后脚逃席出来干什么? 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瞧瞧。

玉和菡: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薛蟠继续纠缠,柳湘莲出来解围,把他拉开,送回席上坐下,示意蒋玉菡陪坐看住。柳湘莲回出,与宝玉对话。

玉: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

柳:怎么不去?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我背着众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回来就便弄了几百钱,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

玉:怪道呢,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刚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焙茗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可被雨水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能说不能行。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

柳: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只是你那令姨表兄那个模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玉: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

柳:你请回进去,不必送我。

柳湘莲下场,宝玉返入。

蟠:咦,小柳儿呢?

玉:他已走了。

蟠:啊?!(离座急奔下场 。)

宝玉和蒋玉菡起立欲加阻拦,未果。两人走近,携手。

一束追光打在他们两人身上。

大幕落下。


第五场:鞭蟠

场景:京城郊外,远处可见小桥苇塘。

时间:紧接前场。

二道幕前。

柳湘莲策马过场。薛蟠也策马急追过场。

柳湘莲再次策马上场,薛蟠急追上场,赶上柳。一把拉住,笑着道白。

蟠:我的兄弟,你往哪里去来?

柳:家去有事。

蟠:(陪笑)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我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

柳:你是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

蟠:(听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你眼前!

柳:既然如此,这里不便。你跟我到一下处,咱们去通宵饮酒作乐。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未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果然如此?

柳: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然如此,我跟你走就是!

柳: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并非我家。你可舍得家中老婆,到城外住一夜去?

蟠:有了你,我还要家还要老婆作什么!

柳:果真如此,你在北门外头桥上等我。我回家打点一番随后就到。

蟠:是,是是是,我先去等着,你快去快来。

柳湘莲和薛蟠分从两侧下场。

二道幕升起。

蟠唱:
耐心等来再是等,
等人心焦总要等。
想不到天公竟会来作美(啊),
这般容易他就成了我的人!
石秀探庄今得逞,
林冲夤夜来私奔。
我等他等了多少天,
不怕还等半(啊)时辰。

薛蟠走圆场,东张西望,急不可耐。

蟠:啊,来了来了啊,(迎上前去,柳背一小包策马上场。)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

柳:(笑)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方便了。

柳湘莲和薛蟠两人走圆场,至一带苇塘,作下马并将马拴在树上状。柳并卸下小包。

柳:(笑)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是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

蟠:(笑)这话有理。(跪下)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

薛蟠一语未了,柳湘莲飞起一脚,薛蟠后空小翻跌倒。

蟠:(又惊又气)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管好说,为什么哄我出来踢我?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杀胚!明日定要把你送官究办!

柳: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竟还敢骂我!就打死你也无益,再是看在宝玉面上,只给你点利害瞧瞧。

柳湘莲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开始抽打。柳湘莲边打边唱,薛蟠边摸爬翻滚。

柳唱:
手执马鞭将你打,
骂你个有眼无珠坏心肠。
手执马鞭将你打,
责你个横行霸道作强梁。
手执马鞭将你打,
揍你个青天白日打砸抢。
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竟敢来调笑勾搭欠思量。
今日遇上你柳大爷,
叫你尝尝辣火酱!

蟠:啊呀,打不得了。

柳:(冷笑)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个不怕打的。(上前一把揪住蟠责问)你可认得我了?

蟠:好兄弟,我知道你是正经人,都是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

柳:不用拉扯别人,你只说现在的。

蟠: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

柳:还要说软和些才能饶你。

薛蟠只是哼哼。柳湘莲放开薛蟠,又是一脚。薛蟠"嗳哟"了一声,赶忙作跪步状避开。柳湘莲再逼上前。

蟠:好哥哥。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柳:你快把那苇荡里的水喝上两口。

蟠: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千万千万看在宝兄弟份上,好歹积阴功饶了我吧。

柳:也罢,你再说一遍,饶了你个什么?

蟠:好爷爷,好祖宗,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个猪狗畜生吧。

柳:哼,看你还敢作威作福!

柳湘莲取包牵马骑上后下场。薛蟠待要挣扎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

蟠:嗳哟!

一束追光打在薛蟠的身上。

幕后合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猪八戒误闯广寒宫。
冷郎君此番一泄心头怒,
呆霸王今夜好事落了空。

合唱声中大幕落下。


第六场:笞玉

场景:荣国府贾政花厅。

时间:前场后不久。

二道幕前。

忠顺王府长史官上场。

史:咱家王爷在万岁爷面前上了一道奏本,把那个北静王整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做人。不光是夺了他的权柄,这回正好再把他宠爱的小宝贝给接手过来。(对幕内)王爷有令!着春喜班琪官今晚王府堂会连轴转一赶三哪!

班主上场。

班::遵命。待我即刻让他们准备起来。

史:其他人等一概不用。今天王爷点的戏码是小尼姑思凡,马寡妇开店,最后是反串一出林教头夜奔。都是一人静场戏,简单干脆利落的活计,可难也就难在要一人唱到底。王爷指定只要琪官一人应召,连鼓板琴师都不用,咱王府有现成的!

班:是,是,小的理会得。

长史官下场。班主摇头,叹气。

班:这一回,只恐怕王爷要看的戏文不是那林冲夜奔,而是白玉堂失陷冲霄楼喔。(惊觉到祸从口出,赶忙掩住嘴巴左右张望一番后急下场。)

二道幕升起。

政:思想起来,实是恼人!想我那不争气的奴才,至今不习经书,不喜八股。日后势必辜负圣上隆恩,愧对祖宗基业,叫我有何面目告慰先人?昨夜晚又听得赵姨娘话语闪烁,言下之意那宝玉早为房中丫鬟破了身子。少年荒唐,旦夕砍伐,恐不永年!中门之内却又对我封锁消息。既未金榜题名又未洞房花烛,虽尚无纳妾之名却已有纳妾之实,真是可恶之极!

贾政侍童上场。

侍: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政:(心下疑惑)快快有请。

忠顺王府长史官上场。贾政出接,进厅上坐,侍童献茶毕。

史:(抢先开口)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事相求。看在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政:(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史:(冷笑)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王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道:‘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政:(大惊)大人息怒,待学生来问过犬子便知分晓。来啊,速唤宝玉前来!

(画外音:速唤宝玉前来!速唤宝玉前来!速唤宝玉前来!声音渐远。)

宝玉和焙茗上场。宝玉作入内状,焙茗藏身侧幕内。

玉:见过父亲。

政: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答)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字都不知为何物,岂更又有‘引逗'一说!

史:(冷笑)嘿嘿,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道下落,早些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

玉:(忙说)恐是讹传,也未见得。

史:(冷笑)哼,现有证据,何必抵赖?必定当着老大人面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说不知此人,他那红汗巾子怎么会到了公子腰里?

贾政怒极,强忍住。

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史:(微笑)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再来请教。告辞!

贾政送长史官,临下场前回头对宝玉警告。

政:不许走开!回来有话问你!

贾政回上场,手捧家法,作进门状。焙茗探头悄然偷听。

宝玉浑身颤抖,跪接。贾政飞起一脚,宝玉翻身后空翻,幅度远大于上场之薛蟠。贾政又一抓,宝玉外衣就势脱下,露出腰间红汗巾子。焙茗急奔下场。

贾政边打边骂,宝玉边滚翻边颤抖。宝玉口衔发梢,做旋子跌扑等高难动作。

其间于台前一角,可见焙茗复出,对内呼喊:袭人姐姐,袭人姐姐,快,快搬黎山老母下凡!后急奔下场。

政:你,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接唱)
骂声忤逆小畜生,
你不读诗书枉为人。
而今闯下弥天祸,
累及全家怎容忍!
骂声无耻小畜生,
你沉溺优伶下贱人。
莫怪为父心肠狠,
定然难留你这祸殃根!

玉钏搀扶着王夫人急上场,作扑进门状。王夫人一见之下,急上前阻拦。贾政王夫人两人推拉圆场,宝玉隔在王夫人身后不断旋转舞动束发,继续作痛苦躲避状。贾政又一下板子,宝玉昏厥。王夫人终于抱住家法一头。

政:你,你,你看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宠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

王:(哭)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政:(冷笑)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是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你来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丢掉家法扑上去解下宝玉那条汗巾作欲勒死状。王夫人扑上前去拉着汗巾一头,两人各拉着汗巾一头形成造型。)

王: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在夫妻份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既要勒死他,快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

王夫人说毕,趴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画外音:老太太当心!老太太来了。)

贾政听得即刻放开汗巾一头,作迎向门口状。一边凤姐一边鸳鸯搀扶着贾母上场,小红袭人紧跟着上场。

母:(颤巍巍的声气)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政:(作出门状,上前躬身陪笑)大暑热天,母亲因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管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母:(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政:(听这话声气不佳,忙跪下)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

(王夫人此时也放下汗巾一头,挣扎出门来一并跪下。玉钏随同扶着跪下。)

母:(一听说,便啐了一口)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即便你年轻的时候去泡梨园玩相公,难道你父亲也是下这样狠心毒打你?!(说着,作泪珠滚滚状。)

政:(陪笑)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子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母:(冷笑)嘿,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与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对凤)快着人备轿,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金陵去!(转脸对王)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政:(连连叩头)母亲如此说,叫贾政无立足之地。

母:(冷笑)哼,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不许你打。

凤:老太太,快进去看宝兄弟吧。

(众人忙进来看,围着哭个不了。贾政随入,依然跪下。)

凤:快来人哪。

荣府四健妇上场,要搀宝玉。

凤:(骂)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成这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

荣府四健妇听说连忙下场,复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走圆场下,贾母王夫人等随着乱哄哄地下场。

凤:(临下场前,机灵地拣起地上那条红汗巾递给袭)快收仔细了,别叫他再看见!

袭人接过汗巾。灯暗转,众人均下场,唯贾政依然跪在当场。

一束追光打在贾政的身上。

大幕落下。


第七场:哭冥

场景:开场时为怡红院内书房。

时间:深秋。

贾宝玉在书房独坐,书或丢在一边或撒落地上。

玉唱:
棒伤未愈盼不愈,
我好有妹妹姐姐长眷顾。
棒伤未愈,不用去苦苦攻读圣贤书,
也无人再来逼我写八股。
棒伤未愈愿不愈,
我好与莺莺燕燕终日来厮磨。
棒伤未愈,我不习文来不学武,
常梦游在蓝桥神仙窟。
棒伤已愈心未愈,
那家法依然似震耳膜来痛肺腑。
怕的是,煌煌堂上有祖训,
忧的是,日日面对老严父。
若无慈爱亲祖母,
我一条小命早呜呼。
若无高堂老祖母,
孙儿魂归黄泉路。
老祖宗啊,若是你有朝一日跨鹤踏上西归途,
还有谁能制约严训对我百般来呵护?
棒伤已愈人未愈,
思前想后倍凄楚。
我似见恶吏抄检紫檀堡,
琪官他又被圈禁在那忠顺亲王府!
尘世之上难自由,
君父执掌生死簿。
父权森严恰似华山压顶不含糊,
荣华富贵反是苦。
谁知屈原长夜哭,
谁肯听我来倾诉?
人生饮食和男女,
这男男之情又何如?
只许你明火执仗燃祝融,
却不容我夤夜探索点灯烛!
思思想想有何趣,
寻寻觅觅少出路。
因何镇日乱纷纷,
只为阴阳无由数!

袭人上场。

袭:二爷,老太太吩咐,这伤筋动骨得歇一百天。说是这么说,在院子里歇了差不多有三个月啦。今日秋高气爽,二爷不妨去花园里走走,也好散散心啊。

玉:说的正是,待我去走走。

灯暗转,灯再亮起时舞台呈现大观园景象。一侧有一块假山石。宝玉站在假山石前,叹息。

玉:真是不到园林,怎知秋色如许?

舞台转动,宝玉随假山石旋转而隐入石后。藕官手提纸钱上场。

藕唱:
红毡毯上一段情,
双双对对留倩影。
舞台原是小天地,
生旦团圆心相印。
天地本是大舞台,
幕后姐妹亦同命。
台上恩爱人常见,
台下恩爱藏在心。
红毡毯上一段情,
爱爱恋恋到如今。
不料无常来索命,
可怜药官命归阴。
她奈何桥上无奈何,
我零丁洋里叹零丁。
问天公,穆柯寨阵前来招亲,
却缘何天波府内少桂英?
问地母,丽娘她夭亡仍应来幽会,
怎忍心梦梅我夜夜空等到天明?
问祖师,马嵬埋玉惨离别,
为什么欲觅芳魂上天入地无踪影?
问阎君,可容她奈何桥上将我等,
可能够让我们来生再续今世情?
剪不断的相思情,
理还乱的不了情。
今日我焚纸钱祭奠亲人,
止不住阵阵心酸泪淋淋。

藕官唱至最后,走近假山石旁跪下开始准备烧纸钱。假山石再次转动,藕官转入背后,宝玉转出,面对观众。

玉唱:
一样女儿两样情,
想不到造化弄人移心灵。
两样女儿一样情,
总是惺惺惜惺惺。
只道是男男之情实可钦,
却原来,这女女之情一样亲!
颦儿她那日葬花人笑痴,
藕官她祭奠药官更痴情!

一股火光从假山石后发出,又有烟气腾起,并将雀儿惊飞。

(画外音喊道:藕官,你要死,怎么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皮肉! )

假山石再次转动,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老婆子上场,欲拉藕官。宝玉从假山石后转出。

玉:(忙拦住)你只管去回。实话告诉你: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花神和我要一挂纸钱,不可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伤就好得快。所以我巴巴儿烦了她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一个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够起来,偏你看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她去。藕官,只管去,见了奶奶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问起来,我就说她故意冲撞神灵来妨我!

藕:你可听见了没有?我就跟你回奶奶们去!

婆:(陪笑央告宝玉)我原不知道,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如今知道了,是爷要祭花神。二爷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这苦命老婆子吧。(假哭。)

玉:你快走吧。

老婆子千恩万谢地下场。藕官上前欲谢宝玉,宝玉摆手示意噤声。

玉:(感叹地)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只是一个人,怎么就变出三样来?(摇头,茫然。)

一束追光打在他们两人身上。

幕后合唱:
姐妹生旦两心真,
台上台下感情深。
一场风波化弭形,
幸遇怜香惜玉人!

合唱声中大幕落下。


第八场:神游

场景:怡红院书房。

时间:前场后不久。

玉:(摇头叹气)一个一个,走的走了,嫁的嫁了,躲的躲了,散的散了,死的死了。想那日我对藕官言道,以后不拘何处不论何物,只要心香一瓣寄托哀思便是。可即使那七月七日长生殿李杨之盟,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人死之后,真的还能再见上一面吗?
(接唱)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秋风助凄凉!

贾宝玉觉困倦,伏几昏昏睡去。

袭人上场,见宝玉昏睡,边唱边取斗蓬小心地给他盖上。

袭唱:
罗衣不耐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接白)想是二爷神思恍惚,身子困倦。待我吩咐小丫头们不可打扰于他。

袭人作捻灭灯焰状,下场。全场灯光转暗。静场片刻。

幕后合唱声中灯光复明后呈现太虚幻境。

幕后合唱:
飘飘悠悠放春山,
恍恍惚惚遣香洞。
疑真疑假薄命司,
若即若离迷津中。

怪石奇峰,云遮雾障。天幕处高挂两幅字组成的一付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八仙女轻歌曼舞。宝玉上场,在仙女中转圈作寻觅状。仙女们围拢后散开,出现兼美。宝玉趋前。

玉:咦,这不是可卿吗?啊,可卿,你一向可好?鲸卿他在哪里?你可知道你弟弟如今怎样?

美:(一惊)你是何人?怎样到此?想你这凡夫浊子怎敢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

玉:啊呀,神仙姐姐,你都忘了吗?我们还曾有……

美:休得胡说!(回身大叫)姐姐快来,这里有个浊物要来骚扰于我!

警幻仙子上场。将兼美掩于身后,上前一看。

警:原来是你!(转身对兼美)“前度刘郎今又来”,妹妹不用害怕。

(兼美转至警幻胸前,把头埋入。)

玉:神仙姐姐,你记得我?我可不是坏人!也从不知“骚扰”为何意?我只是想打听一下鲸卿,他姓秦名钟……

警:原来你要寻找“情种”!(放开兼美.)你可知这里是西方灵河边放春山遣香洞,地界属阴,系女儿之仙境。你要找的他,须在东方神湖岸逐春山散香洞,那儿地属阳界,方是男儿居留之所。况且,秦钟并非是我兼美妹子之弟,你休得造次!

玉:这是怎么回事啊?!

警:痴儿竟不省悟!也罢,你既又来此地,再带你到薄命司随喜一遭便了。

玉:多谢神仙姐姐。

警幻和宝玉走圆场,兼美和八仙女下场。警幻作引领至薄命司状,宝玉随入。

玉:神仙姐姐,这个所在我曾到过的。

警:看来你还有些记性。(作开柜状,取出一册递给玉)拿去看来。

玉:(念)金陵十二釵另册?!
(白)这个倒是未曾见过!画着的是一只药罐一堆药渣。
(念)游园自伤春,
总是画中人。
丽娘弃凡尘,
药罐误终身。
(白)此是何意?待我再看来。
(又翻一页)喔,这画的是一段嫩藕,倒已切成几片。
(念)藕断丝连梦魂中,
荷花老来不结蓬。
拾画叫画费心机,
寻寻觅觅终是空。
(白)这又是何意啊?

(宝玉欲问警幻,警幻上前夺过册子。)

警:时辰已到,此地界属阴,女儿仙境,你一凡间男子不可在此再有片刻逗留。

宝玉作欲拖延状。

警:蠢材,不记得迷津中的凶煞恶鬼了吗?还不快走!

警幻把宝玉一推,宝玉打旋。灯暗转。到恢复时场景已换成大荒山无稽崖。空空大士渺渺真人静坐石旁。宝玉打旋停止,站稳。

玉:(停顿片刻,上前问)啊,两位仙师请了。(空和渺不予理睬)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

空:(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

渺:我来问你,你系何人?来自何方?

玉:弟子姓贾名宝玉,出身金陵,来自京都。

渺: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敢以宝玉为名?!

(宝玉大为惶恐。)

空:此子愚鲁,道兄不必再与他谈禅。只把风月通鉴拿给他一照便是。

渺:上次用风月宝鉴,供那皮肤滥淫之蠢物贾天祥三照四照尚不醒悟,恐怕这次也是无用。也罢,禅兄既如此说,倒不妨试上一试。(从怀中取出风月通鉴,递给宝玉)就让你这个天下第一意淫之人拿去照来。

玉:(接过,照镜)这别无稀罕,本来就是我啊。

空:蠢材,蠢材。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渺:这镜子两面皆可照人,你再照那反面。

玉:(照反面,大惊失色)啊,怎么会是一个绝色女子?!啊呀,两位仙师,此乃我前生还是来世?!

空:孺子不可教也。真是!

渺:既非前生,亦非来世。

宝玉闻言镜子脱手,跌坐在地。渺渺真人上前拾起镜子。

空和渺:我等在此歇够了,走之前再送你四句偈语,也不枉我等遭遇一场。

空唱:
世事纷呈说大荒,

渺接唱:
人情百态归大荒。

空和渺和唱:
欲辨阴阳荒唐事,
更向荒唐演大荒。
(两人大笑)哈哈哈哈!

灯暗转。空空大士和渺渺真人下场。场景转为怡红院书房。

宝玉伏几,梦中大叫起来。袭人闻声赶来。

玉:仙师慢走!仙师等我!

袭:(上前摇醒玉)二爷,二爷醒醒!

玉:(作醒来状)我这是在哪里啊?!

袭:二爷你就在怡红院书房里啊。夜深了,我侍候你去睡吧。明天,你可又得去上学啦。

玉:明天?!又要去读八股?!

袭:是啊,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够老是棒伤未愈吧。

玉:(怨艾地)唉,我最是不喜八股!(突起灵感)困睡片刻,此时心中倒涌上来一首诗了,待我写来。(袭人作点烛状,取笔墨,宝玉书写。)
(袭和玉同念。)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续。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向秋屏挑泪烛。

宝玉手举灯烛亮相。灯暗转,全场唯见一根烛焰。片刻后灯光恢复,宝玉和袭人已下场。天幕幻化成为太虚幻境。

一束追光打在那副对联上。

幕后合唱:
是真是假是梦幻?
是直是弯是偏爱?
若问宝玉作何答,
宝玉却问何人来?

合唱声中大幕落下。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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