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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一部烂到家的剧(一)

星期六 十月 21, 2017 10:32 am



一、

曹禺的剧本《雷雨》怕是很多人都不得不读,但又都没有认真读过的。

我就是这样,高二语文课里囫囵读了,老师掰开讲了,和一堆同学半是认真、半是胡闹地演了,就算与它了结。

只模糊地记着,《雷雨》是周家和鲁家的故事。周家里,周朴园是个封建大家长,周繁漪是被压迫出疯病的,周萍是有点懦弱的,周冲是冒着傻气的。鲁家里,鲁贵是市侩的,鲁侍萍是认命到甘愿受苦的,鲁大海是莽的,鲁四凤是有些糊涂的。

近两日,因我的学生在排演《雷雨》,我又重读、再想,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自己过去的理解全是错的。

二、

周朴园“封建”吗?

从做派来看,该是的。他要求不论是太太还是儿子都要对他绝对服从。

可从语言来看,又绝不是的。整部剧,你看过他念叨过一句“子曰诗云”?

他的二儿子周冲劝父亲要同情工人,他训斥道,

“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

这意思要是放在今天就是说,你小子还跟我谈什么期货?老子回国创业前可是在华尔街玩对冲基金的。

周朴园不是不懂新事物、新思想。恰恰相反,在《雷雨》的所有人物中,他怕是对新东西了解最深的。作为一个又有公司又有矿的董事长,他不双耳灵通,行吗?

那为什么他还要要求家人对他的绝对服从呢?

答案,周朴园自己就告诉我们了。

他向自己的长子周萍吐露了心迹,

“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服从,不是只有“封建”的家长才需要的。

知道周朴园家中实情的我们,听到周朴园这段话定是要偷笑的。不过如果把周朴园的话当作目标和愿望,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在今天,不说董事长,就是普通人家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和美、圆满,不要动不动就生出变故;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家庭有秩序,不要隔三差五就被搅得鸡飞狗跳吗?

家里是要有秩序的,矿上、公司里也是要有秩序的。

三、

周朴园念兹在兹的秩序,他得到了吗?

从事业上看,他不仅得到了,而且把秩序维持得相当成功。《雷雨》中侧面描写了鲁大海领导的矿上罢工斗争,这可以看作董事长周朴园面对的一次严重危机。

危机公关得如何?从结果看,他收买了除鲁大海外的工人代表,让矿上工人得以复工,开除了鲁大海这颗定时炸弹。一次危机就这样被他抚平了。

周朴园能这样轻易化险为夷不是偶然的。他是相当干练的。周朴园一出场,谈话之间就接连搞定了矿上的罢工、安排了周萍的工作、逼周繁漪喝下了药……一一摆平了这许多事后,他还记得周冲要与他商量的事情,“你刚才说的事呢?”大事小事,他都心中有数,从不忘却;事情的处理他又分得清轻重缓急,摆布得井井有条。

周朴园在说这句话前,不忘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还有三分钟”。董事长是公务缠身的,因而讲求效率,什么事情都可以处理的干脆而迅捷。即便是身在家中,与家人聊天,也是要按分钟计算的。

依繁漪讲,周朴园的事业和财产是从“祖父和叔祖”那里承继来的。可要是没有这般手腕,不要说将祖业做大做强,就是守也守不住的。

鲁大海说,周“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险,故意淹死了两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扣三百块钱”;现在矿上的工人罢工,周就叫“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

两句轻飘飘的话,琢磨起来却让人后脊背发凉。试想,如果我们是繁漪,天天在自己身旁的是这样的丈夫。我们会怎么想?

事业周朴园张罗得井井有条,证明只要按他说的就对。家人也按照他指引的正确方向来,又怎会犯错呢?这样的家庭,怎能不成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呢?

可是事实与他的设想截然相反。为什么呢?

四、

原因可以从他的太太——繁漪追起。

繁漪有病吗?

从她的举止和言辞看,绝对有病。第四幕时,已是半夜两点,浑身湿透的繁漪回到周公馆,在客厅里见到了周朴园。繁漪的反映是毫不奇怪地。自然该是如此,董事长日理万机只有夜深人静时才得空安坐,细思闲想。

耐人寻味的倒是周朴园的表现。这么古怪而且毫无征兆的行为,周朴园也没有大惊。他只是走进她,用粗而低的声音质问她。看来,繁漪类似的举止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因而周朴园只想知道这一次她去了哪里。

身旁有个性情阴晴不定,时不常刮阵狂风暴雨的太太,谁不会觉得她有病?起码,在精神上不正常。因而,周朴园给太太看病,让她吃药,本就是情有可原的。

周朴园对繁漪的病因甚至是了解的。鲁四凤给繁漪熬的是治肝郁的汤药。肝郁本就是烦闷、郁结所致。而这病症本就是周朴园告诉四凤的。说明周对繁漪的心理状况是清楚的。

繁漪为什么烦郁呢?

繁漪是在十八年前嫁到周家的。周朴园抛弃侍萍却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抛弃的原因,侍萍讲的清楚,是因为周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也就是说,在侍萍和繁漪之间,还夹着一个作了周朴园十二年太太的“小姐”。

可是,我们翻遍《雷雨》,能看到这位小姐姓甚名谁,命运如何吗?连影子都找不见。我们也可以推想,如若繁漪没有生下周冲而先逝的话,怕是也和这位小姐一样,在周家就人间蒸发了。生下周冲又怎样,不过是周朴园逢人多介绍一句,这是某家的小姐为我留下的儿子而已。

对于周朴园来说,他需要的只是有有钱有门第的小姐来作太太,而不在意究竟这位太太究竟是谁。

如果这太太守得他指定的规矩,就守。守不得规矩,周朴园就令她守。这太太身体康健,就康健着持家、康健着守规矩。身体有毛病,周朴园就治她的病。这毛病是否是他所致,不是他操心的。

如果你是繁漪,你不烦郁吗?

更何况你的丈夫身上还背着靠累积尸骨发的财?

五、

繁漪该也是在少女时满怀希望地嫁入周家,慢慢被摧折地由烦转郁。用繁漪自己的话说,“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

若真是如石头一样,又何必半夜还要哭呢?若不是如石头一样,又何必在周朴园不在家时只能用哭来了事呢?

若真是如石头一样,怕也就好了吧。起码可以自己就在楼上那属于自己的房间,病着、卧着,像侍萍一样把眼泪流干。

可是不行。周朴园如果需要出差,出门要带的衣服,只让下人找是不行的,必须由繁漪亲自来找。周朴园如果在家里,必要让繁漪作出母亲该有的样子的。

繁漪是在鎏金笼里的金丝雀。飞不出笼子也就罢了。此外,供养你的主人周朴园让你什么时候安静,是要安静的。让你什么时候叫,是要叫的。让你叫几声,你也只能依规叫几声的。

就这样过了十五年。繁漪也从二八芳华耗到了连二十八都不止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从未谋过面的周家长子——周萍来到了她身边。周萍之于繁漪,正如鲁四凤之于周萍。都是这死屋里唯一的一口活气。

不要说繁漪对周萍的举止过于疯狂吧。谁在垂死之际,对于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不舍命抓住呢?



文\余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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