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村上春树为何一再错失诺贝尔文学奖?
星期六 十月 07, 2017 5:57 pm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了,还好没有象去年那样令文学界和获奖者本人都陷入困惑,此番折桂的是一位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他五岁时随父母前往英国生活,这也许使他有了一个小观察者的视角;尽管他是在伦敦长大,直到三十岁才重返故乡长崎,但他的作品里不可避免地透出日本风味。又一位日本血统的作家获得世界头号文学奖,却仍然不是大家翘首以盼的村上春树,七年了,已经习惯失望了,倒是米兰昆德拉早就不和他们玩了。
石黑一雄的作品我只读过一本(他的日本名字我也是刚对上)《不要让我走》,很偶然地,是因为同名电影的缘故。这些年我已很少看书和电影了,也不太追踪相关信息,只是凭着偶遇和直觉,轻松随意地看。《Never let me go》的电影海报挺吸引人,女主角是漂亮的Keira Knightley,名演员是可以给电影加分的。海报的背景恰是我挺感冒的英国庄园城堡,看上去遥远而瑰丽。文字简单地介绍说,是伦敦郊外一所寄宿学校里男女学生的故事。再看是改编自一位男作家的小说,我还想可能是类似《独自和解》那样关于青春错误和少年成长的题材。
我是准备看一部青春片的,观影的过程并没看到太多的戏剧冲突,可是电影的结尾,长大成人的学生们却是科学的实验品,原来这所学校是把他们当克隆人养的,需要时就涉及到当下的敏感话题:器官移植和按需杀人。看到这里有点毛骨悚然了,仿佛之前田园诗般的整部电影都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导演让你突然从那美好的假象里脱离出来,呈现一个冷酷而残忍的生活真相。坦率地说,我因不知作品的科幻元素,当时有点没弄明白,因此才去找了书来读(现在我的阅读顺序经常是颠倒的),当然看原著的文本叙述,那感觉又不一样了。但可以告慰的是,尽管西方社会时有黑历史被揭露出来,但目前英国是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的。有评论指出那几个大孩子象亚洲青年一样顺从,而非西方年轻人那样普遍具有反抗意识,可能因为作者的日本情结;我倒觉得那种冷森森的感觉挺日本化。此外,我还注意到那本书的装帧很典雅,是按照经典文学的风格设计的。
而这本书恰恰是村上春树最喜欢的小说,被他称为半世纪以来最喜欢的书。看到这句评语,令人不禁莞尔,真是一点不奇怪,印证了我一向的感觉:村上是一位“青春情意结”很深的作家,他只要看到青春男女,就象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珍爱;就连对他影响很深的美国小说《伟大的盖茨比》,也是一部“青春回望、青春补偿”式的作品。
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挪威的森林》那本书,封面有点日本情色的风味,可我见到关于此书的介绍是现代、青春、校园、文艺、纯文学、失落的一代等几个元素,我想要的是一次青春之旅和文学体验,因此这个封面令我怯步,我有点犹疑,怕不是我想要的。后来一个同学向我热情地推荐,给我的还是同一本书,既然送到手里就看吧。没想到读第一页就被击中了一般,小说开始的几句话、一段音乐、忽然涌现的感受一下就吸引了我,我想起从小到大的同学朋友各奔前程,风流云散,有一些曾经是那么要好,甚至朝夕相处。于是我从漫不经心变得屏息凝神,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人物出场、什么故事发生。
所有那些介绍这本书的词语,不足以形容《挪威的森林》那超凡的魅力,它不在情节、不在人物、也不在故事本身,那是一种行文之间风格的魅力,如同从你身边穿行而过的风,清冽而芬芳,那种阅读的美好过程不可言喻。
《挪威的森林》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叙述者青年渡边,也不是他先后的两个女友直子和绿子,而是小说后半部才出场的一对师生——玲子和她的女学生。
玲子是直子在疗养院的病友,那种地方那种身份的叙事肯定是柔弱的、伤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病态。
玲子本来从小被当作天才钢琴少女来培养,一直做着当世界一流钢琴家的美梦。上大学时,她因手指僵硬导致钢琴梦破灭,因而精神崩溃住进疗养院。出院后不得不放弃人生理想,只能把教钢琴当余生的慰藉。后来她遇到做航空工程师的丈夫,一个温和体贴的好人,他们有了孩子,日子过得温馨而安宁,本以为生活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了。
可是与一个人、不、一个女孩的相遇,彻底改变的玲子的幸福生活。
这是一个漂亮绝伦、聪明绝顶、光彩照人的日本少女,她因每天上学路过玲子家,时常听到玲子演奏的钢琴曲,深为感动和喜爱,就央求妈妈代她恳请玲子教她钢琴。玲子不忍拒绝就答应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是个极富心机、爱操纵人的撒谎精,她来找玲子做钢琴老师却另有目的。也许是玲子那钢琴家的优雅风度、或是她身上温存善良的女人味,深深地吸引了女孩,使得缺乏家庭关爱的少女产生了奇异而强烈的情感,她渴望和玲子建立进一步的亲密关系。玲子当然拒绝了,于是女孩的报复也是空前猛烈的。所谓残酷少年之说,是因为他们做起事来没轻没重、没有边界,那一刻只要出气只要赢,这个女孩把自己扮成受害者向家长老师哭诉,她倒打一耙,指控玲子对其图谋不轨,人们轻易就相信了她,因为她看起来像个纯洁脆弱、易受伤害、楚楚可怜的洋娃娃。
玲子的生活被彻底毁掉了,她再度精神崩溃,住进了精神疗养院。
读到这里,我想起美国电影《坏种》里那个天使与魔鬼交织于一身的金发女孩;还有英国作家肯弗莱的小说,其中总是有一些奇异的人,发生奇异的事。
而这个故事让我深深难忘和感动的是玲子身上那种纯粹的人性,当恶向你袭来时,你将如何抵挡?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侵害?玲子好像根本没有招架之功,她也无法报复,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而且没人相信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恶吞噬,一步步陷入深渊。在生活中,善良的人真不是恶的对手,因为两者不是一个系统,你无法象对方那样低级、那样毫无底线、那样充满野蛮本能而不自知。
这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一个少年对成人、学生对老师因爱生恨、报复陷害的毁灭故事。
继《挪威的森林》之后,村上春树的下一部小说《舞舞舞》中,也同样有一个美丽早慧、禀赋奇异的冷情少女。
村上春树的所有作品都像一曲清丽而伤感的青春挽歌,充满了那个年龄段所特有的精神迷惘和自我追寻。而诺贝尔评委会因是终身制,多位评委如今已九十高龄,这个年纪的人难道还指望他们对青春有多少共鸣吗?
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把人生分为三阶段:青年的审美阶段、中年的伦理阶段和老年的宗教阶段。步入人生的晚年,人就进入了宗教冥想阶段,因而含有宗教哲学元素、观照社会现实的作品似乎更吸引诺贝尔评委;村上春树的小说更像是一种“个体化叙事”,而且表现的就是现实空间,既没有以历史为坐标的回溯和观照,似乎也没有向未来的探索和预言,尤其不是那种全方位表现社会生活的浩繁巨制。
其实诺奖的另一个热门人物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充满了关于人生的哲学思考,有时前面那一大段哲理叙述,甚至使人怀疑小说的人物和情节都是为了论证他的观点而设计的,有点被作家引入陷阱的感觉。如果米兰昆德拉在捷克期间,由于东欧的社会体制不具有普遍性,因而显得局限的话;那么他来到法国后,很快就用其犀利的思维对西方社会做了整体解剖,毫不留情。从《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到《不朽》的大幅度转变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变化,有时不由想是因为宗教感不强而迟迟没有获诺奖吗?当然,他也是“个人化叙事”,是把个人放在社会的大背景下。
我想起另一位诺奖得主高行健,他可能因为以前学法语的原因,书中满是长长的倒装句,连自然流畅都差强人意。他是个聪明人,当年他也同许多人一样做着文学梦,而他在研究了一系列诺贝尔获奖文学后,似乎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和诀窍,总结归纳出获奖作品所包含的必要元素,即“诺贝尔文学菜谱”,准备按方抓药,写作竟然奔着得奖而去。这不仅他自己讲过,他的前妻也做了证实,还说有志者事竟成。在国外的好处是寂寞也清静,适合孤独地回忆和写作,不象国内那样普遍浮躁。高行健的那本《灵山》,结构上像极了《尤利西斯》,那种西方人喜欢的终极追寻,再加上道教、禅宗、巫术等东方文化元素,真把诺奖评委忽悠得恰到好处,最终他们把桂冠给了聪明的文学投机者高行健,而不是我们一代人的代言人北岛。
其实,近年来村上春树也挺关心社会问题,不仅写了七三一细菌部队,在东京发生奥姆真理教毒气事件时,村上以异乎寻常的热情采访了繁多的证人,进行了一场规模庞大的社会调查,他把这部报告单独成书,可惜我至今也没见到。
中国电影界曾经有一句口号:越有民族性就越有世界性,诺奖评委曾说村上的小说日本原味不足,村上自己也说他写的不是日本小说,他也很少看日本小说,青年时期让他迷恋的是欧美文学;而且在他的书中充满了五六十年代美国摇滚乐的歌名,像是一个时代的缤纷落英。
总之,村上作品中那永恒的青春感;注重个人化体验、个体性叙述,因而显得缺乏社会生活的厚度;或是少了某种宗教感;以及不那么传统的日本味,是否都成了他作品中少了某种极致而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呢。
可是,村上就是这样一位纯粹的写作人,他不投机不迎合,我永远难忘读《挪威的森林》时所带来的心灵冲击和文学体验,读者喜爱的不正是这样忠实于本我的作者吗?
作者:绿野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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