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今天我们如何纪念谭鑫培
星期六 十月 07, 2017 9:12 am
如果把近现代的京剧发展比成大江大河或群山峻岭,那么,谭鑫培则是江河的主干和山脉的主峰。
在人类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家总是用他天才的创造为后人树立规范。谭鑫培也是这样,他代表了传统表演艺术领域达到的最高水平,同时也为京剧艺术确立了美学规范。
在传统剧目的整理加工和提高方面,谭鑫培最好地阐释了“在继承基础上创新”的理念。有人称其为京剧的“革新家”,殊不知他和那些痴迷于新剧目创作,粗暴地丢弃传统戏的所谓“革新家”,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谭鑫培拥有基于对中华美学传统的深刻理解基础上的文化自信,所以才不为流俗时尚所左右。他是当时市场的宠儿,却没有成为市场的奴隶,而是市场的主人,他是用优秀的艺术引领市场的典范。
2017年适逢谭鑫培诞生170周年和逝世100周年,从谭鑫培的故乡湖北江夏到北京,举办了颇具规模的纪念活动。从9月8日到18日在北京长安大戏院连续11场的纪念演出,更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纪念演出,显示谭鑫培对于京剧持续至今的影响力。
(一)
谭鑫培是京剧将近200年的历史进程中最重要的3个人物之一,如果说程长庚是京剧诞生的标志,梅兰芳是京剧走向世界的化身,那么,谭鑫培代表京剧的成熟,他在京剧艺术领域取得的成就,任何人都无法企及。他为起于民间乱弹的京剧故事人物注入情感的力量,用声音与表演感动了一代人,在社会上产生强烈共鸣。如果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那么,中国历史延伸至清中叶后,最具代表性的文学艺术门类就包括京剧。
京剧之所以能够在清代诸多文艺样式中脱颖而出,除了从程长庚到谭鑫培的两代艺术家在音乐与表演等多方面的探索与创造,还由于它恰好适逢近代以来文化的重大转型。在城市商业化剧场发育渐成气候的大背景下,文化话语权注定要逐渐向中下层民众的审美趣味倾斜,精英文化一统天下的局面从此不复存在。京剧将雅文化与俗文化融为一体的鲜明特征,既有力推动着这一文化转型,同时又因此而最大限度地受文化转型之惠。梁启超誉之为“四海一人”的谭鑫培,就是在这样的时代成为当仁不让的“文化共主”,由此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不朽地位。这决不仅仅是“伶界大王”,不只是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所能涵盖的。
只有站在文化史的高度,才有可能准确地把握和认识谭鑫培的历史地位及功绩。诚然,谭鑫培的贡献集中于京剧表演艺术领域,因此对他的研究,必须有京剧史或戏曲史的视野,然而即使从这方面入手,谭鑫培也具有很开阔的研究空间。此前的京剧著述往往停留于人云亦云的艺术表层,远不足以揭示他实际应有的价值。有关京剧流派的认识与研究是近年里颇受关注的话题,于是一直有研究者从事“谭派艺术”的研究,这极易误导读者,使之误以为谭鑫培只是京剧史上出现的诸多派别里的一家。谭鑫培的艺术确实是独特的,在世时他极具魅力的艺术表达就被称为“谭腔”,然而他和他以后京剧史上次第出现的诸多流派创始人的关键区别,在于他的声腔具有无可争议的原创性,继他而起的京剧老生行的流派,都是在他的艺术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如果把近现代的京剧发展比成大江大河或群山峻岭,那么,他是江河的主干和山脉的主峰。
我曾经把谭鑫培在京剧艺术领域的地位和影响比做中国诗歌史中的杜甫,除了因为谭鑫培沉郁顿挫的演唱风格,最好接续了从屈原到杜甫的中国人文传统脉络,还因为他对其后所有京剧艺术家的巨大影响。正像中晚唐几乎所有诗人都从杜甫的诗风中获取滋养,谭鑫培之后,京剧老生行出现了余叔岩、马连良等前后“四大须生”,还有在“四大”之外同样著名的周信芳,但他们的艺术中都可以看到谭鑫培的影子,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他的继承者。谭鑫培的影响还远远超出京剧老生行,以民国初年的“三大贤”为例,老生余叔岩固然不必说,是他的艺术忠实的继承人,武生行的杨小楼和旦行的梅兰芳,都以他的艺术理念与美学追求为圭臬。因此,不加辨析地谈论“谭派”,把他和其他京剧老生流派、包括其他行当的流派相并列,这对谭鑫培并不公平。
(二)
在人类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家总是用他天才的创造为后人树立规范的,谭鑫培也是这样,他代表了传统表演艺术领域达到的最高水平,同时也为京剧艺术确立美学上新的规范。近一个世纪里,即使在深受西方戏剧理念冲击的年代里,他的艺术也始终是评价京剧艺术家的成就和优劣的标杆。就在他逝世已经一个世纪的今天,上月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的那些努力按照他的演绎方式与风格上演的经典剧目,依然充分体现着京剧表演艺术所达到的高度。
谭鑫培的艺术经历,可以为我们今天京剧和戏曲艺术的健康发展提供许多借鉴。无论是在如何正确把握继承与创新的关系方面,还是在如何正确把握艺术与市场的关系方面,他都为我们提供了极富启示性的经验。
谭鑫培的演出剧目十分丰富,但是他所演出的数以百计的剧目,全部都是从前辈那里继承下来的骨子老戏。他没有新剧目,更没有演过时装戏。然而恰恰由于他极善于通过对传统技法创造性的灵活运用,在传统剧目的格局内尽情发挥,揭示戏剧人物的心理与命运,观众才有机会欣赏优秀传统剧目的高水平呈现。许多原本平淡无奇的剧目,经他加工后迅速提升了艺术品格、丰富了情感内涵,因此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像《战太平》《问樵闹府·打棍出箱》这些冷戏,包括他最负盛名的《定军山》,由他演来,观众才得以发现其中之精彩,并为之陶醉;在京剧的剧目体系里它们的地位也得以明显提升,从“开锣戏”变成了“大轴”。在传统的整理加工和提高方面,谭鑫培最好地阐释了“在继承基础上创新”的理念。他让一大批老戏获得新的生命,有人称其为京剧的“革新家”,殊不知他和那些痴迷于新剧目创作,粗暴地丢弃传统戏的所谓“革新家”,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谭鑫培的社会影响在清末民初达到巅峰,在那个京剧观众的口味非常之挑剔的年代,京剧演出市场给予谭鑫培最大限度的认可,从王公贵胄、文人士大夫到普通平民,他的观众遍布社会各阶层。无论是刚刚问世的大众传媒如报纸、刊物,还是新奇的唱片业和电影商,都对他青睐有加。他因此成为大众偶像,然而他对艺术精益求精的步伐,从未因此而停顿。
更重要的是他有坚定的艺术理念,对传统美学的魅力深信不疑。正是因为他拥有基于对中华美学传统的深刻理解基础上的文化自信,所以才不为流俗时尚所左右。谭鑫培6次去上海演出,他从未被那里光怪陆离的海派京剧所迷惑,相反,却用他浓缩了数千年文明积淀、集昆曲与乱弹梆子之精华的京朝派的表演风格,征服了上海及周边的观众,并且有效地矫正了上海剧场以连台本戏、机关布景等手法吸引看客的做法,同时对全国各地更多城市形成健康良好的艺术风气,也产生极好的示范作用。他是京剧市场的宠儿,却拒绝成为市场的奴隶,他一直是市场的主人。他是用优秀的艺术引领市场的典范。
谭鑫培曾经将京剧引向它第一个辉煌的时代,今天我们纪念谭鑫培,就要深刻理解他的艺术精神,而这也是让京剧重放华彩最重要的途径。
(摘自 《人民日报》2017年10月05日 08版)作者: 傅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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