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上海的王安忆

星期一 四月 03, 2017 8:25 am



自从几年以前读完王安忆的《长恨歌》,写过一篇《长恨当歌,旧时安忆》的书话,收录于我的第二本书话随笔集《地老天荒读书闲》,颇受好评之后,就再也没有触碰过王安忆的作品。一是生怕再也读不到《长恨歌》里那样好的故事与文字,败坏了心目中的极佳印象,二是害怕自己再写不出那样精彩的书话,难免自觉廉颇老矣,宝刀生锈。前两天,实在是因为闹书荒,找不到可读之书,乃从美国双溪小镇的公立图书馆里取回这本王安忆的《寻找上海》。
即使拿回家中,这本台湾出版的竖排繁体字版本,拿在手中也不是那么受用。三心二意地打开来,竟然毫无耐心去逐页细看,索性像读横排本那样,从后往前翻。不料一下子被末尾的三篇写张爱玲、苏青的对比评论所吸引,由衷地佩服起作者的眼光,分析的老道,用词的精准,以及描绘的生动。在下我一支秃笔,根本无法转述,大家还是各自去看原文吧。
看完以上的文论,我不禁在想,作者王安忆不是同样以描绘上海驰名吗,若是放在一起,和以上二位比较起来,又会看出有哪些区别与差异,以及鲜明的个性呢?可惜的是,我不是王安忆,肯定不能像她做得那般好。不要说是去做类似的比较,就连在总体上把握,都一时无法定位。你说,王安忆的上海,究竟和张爱玲、苏青的上海有什么不同,除了时间上的不同以外?时代当然是不一样了嘛。但仅仅是时代的不同吗?作为客体的上海,随着时代变化,诚然是会有别。作为主体的作者,难道就没有根本性的不同吗?
我这样自己给自己将了一军以后,默默地陷入了沉思。同时我也在随手继续往前翻看着《寻找上海》里面的其他篇章。看着看着,我忽然明白了。当我陶醉于王安忆的文字时,阅读的快感,其实来自于熟悉,也就是每每看到一些自己曾经经历过、耳闻目睹过的上海生活片段与场景时,就会感到特别亲切。是那种熟之于胸,却又从未留意,潜移默化的东西,也就是所谓“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烂熟,与她那艺术表达的独一份。
这样一想,王安忆和张爱玲、苏青的区别就显而易见了。我们读张爱玲、苏青的文字,并不是因为发现了我们自己有所了解的上海,而是随着她们的文字而逐步了解到那个旧时的上海,那个我们还没有出生以前的上海。其实,那是在帮助我们了解一个我们原本不知的旧上海,也就是一个对我们来说全“新”的上海。
我们喜欢王安忆的上海,则是因为我们看到了我们自己有过一点印象,却又完全说不清、道不明的上海。这样的上海,我们喜欢,是因为我们去过、见过、闻听过。她这样写上海,我们喜欢,是因为我们能够感知与共鸣,唤起心中的各种回忆、认知、感悟。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王安忆的上海之所以精彩,仅仅是因为我们自己原本有过那么一丝的熟悉,那假如我们原本就完全陌生呢?假如是下一代尚未出生的读者呢?他们还会被王安忆的上海所吸引吗?作为一个作家,她的作品还能传世吗?
刚巧,《寻找上海》里就有一处地方正好讲到这个问题。王安忆说她有个病友“老李”,一开始由于读了王安忆出于可读性强,而推荐给她的《米尼》和《我爱比尔》,随后则大惑不解,不得要领,尽管故事全都发生在上海,还要再三地追问,“难道真有这样可怕的人和事情?”王安忆说,“后来,我的声誉是在《小鲍庄》那里得到挽回了”,尽管它“远离老李的生活范围”。
这个例子,刚好可以从反面,来为我自己以上的独到见解立下一个佐证。当王安忆笔下的上海,不能以其熟悉而打动读者,反而会失去读者的青睐。王安忆,无疑是位有才华的作家。笔下的故事,亦能够打动当世的万千读者,相信也能感动一批未来下一代新生读者群。但王安忆的上海,目前最能打动的,还是我们这些和上海略略有过一面之缘的同时代人,因为她写出了我们“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那样一个既熟悉却又陌生的上海。正因为如此,才女王安忆,终于算是可以和张爱玲、苏青比肩。百年之后,当又是另一番“命”与“运”也。
朱小棣2016年12月17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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