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他处旧文系列贴在此地:关于山楂树
星期六 三月 04, 2017 1:54 pm
真实的细节和细节的真实——长林大嫂篇
长林大嫂是《山楂树之恋》里又一个母亲。她是欢欢的娘。
说起欢欢,马上会想起王安忆笔下她的外甥。王安忆写过好多小说包括得大奖的《长恨歌》,但是记忆最深刻的是她写的一篇短文“我们家的男子汉”。说是男子汉其实是一个小男孩——从小在上海由外婆带大的王安忆姐姐的儿子。那里面说的就是到刚能走的时候不想抱时常要求下来走,到会走之后又时常不想走要求抱。
欢欢一出场也是如此。从家走到堪察队,出了门就要求静姑姑抱。快到了又要下来自己走。结果,欢欢进了门(欢欢和她三爹的关系多好啊,或许超过和他的二爹长林当然这肯定和一剥两粒糖果塞满嘴巴有很大关系)而静秋等在外面。正好有一段时间间歇和空间距离让静秋来臆想——臆想欢欢的三爹。
哈哈,多写了一点欢欢。可欢欢就是长林大嫂的儿子啊——有其母必有其子反过来有其子也必有其母。好了,我们读者对欢欢的印象很好。接下来,对稍迟出场的大嫂印象也绝对不错。
等到长林大哥大嫂休息日回家来时欢欢的爸爸妈妈才亮相。对大哥长森是一笔带过而大嫂余敏后来再次出场则落了比较多的笔墨。
余敏的出场主要起了两个作用。一是示范榜样二是揭穿真相。
先倒过来说第二条。由她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揭示老三有未婚妻显得十分真实可信。
大嫂和前来讨教打毛裤的叶老师笑笑说:“不会的,秋丫头铁定是我们家人,人家小孙家里有未婚妻的。”
静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响,以为自己要晕倒了,哪知不仅没晕倒,反而象飞到了半空,看戏不怕台高一样地望着自己,幸灾乐祸地想:“静秋,你一天到晚说‘要乐观地对待一切’,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大嫂跟叶老师两个人唧唧咕咕地讲,时而笑一阵,静秋也适时地跟着她们笑。但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小孙在家里有未婚妻的。”
接下来,静秋把那个男式毛裤的小便口编结了足足有一尺来长——引得叶老师忍俊不禁:“呵呵,这下我丈夫解手方便了,跟开裆裤差不多---”
这个一尺多长小便口的细节,特别真实也强烈地反映了静秋当时轰雷灌顶的震惊。于是小说中第一个尖锐冲突重大转折出现在读者面前,又因为这个新悬疑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说她是示范榜样是因为她曾经有着和女主人公静秋类同的处境。——可以说余敏就是前面的一个静秋。受婆婆委托,并且再三权衡之后余敏终于和静秋谈心。
大嫂说:“我婆婆早就叫我来跟你说说长林的事,但是我都没对你提起,主要是觉得没什么可能,你是城里人,又是高中生,长林一个乡下人,连初中都没读完,肯定是配不上你的---”
静秋难受地说:“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
大嫂说:“后来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我又觉得应该跟你提提长林的事,还应该把我自己的经历跟你讲讲,说不定对你有好处。”大嫂叹口气,“其实我看见你,就象看见了当年的我自己。我以前也是城市户口,但我父母被打成右派之后,就丢了公职,成了无业人员,靠做零工为生。后来城市搞清理,把无业人员都赶到乡下去,我们一家才去了那个穷山沟。”
“原来你也有----这么坎坷的经历?”静秋同情地说,“我一来就觉得你---不象这里的人,连你的名字都跟这里的人不同。”
“现在还不是成了这里人了?你以后也要下农村的,还不知道下那个老山里去了。其实这里靠县城,离K市也不远,算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你在这里住了这几个月,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婆婆一家待人很好的。如果你嫁了长林,他家里人肯定把你当仙女供着。”
静秋尽力把话扯到别处去:“你---从城里到乡下,一定也---憋曲得很---”
“这就是命,人强强不过命。”大嫂叹口气说,“不过我还算运气好的了,嫁给长森,他爸大小是个官,把他弄出去吃商品粮了,也把我弄到小学教书。虽然我不是吃的商品粮,但教书比下田劳动好多了。你以后来了西村坪,只要长林他爸还在位,肯定能让你去小学教书。”
静秋从来没想过通过嫁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知道自己是下农村的命,而且下去了就招不回来,但她也没想过通过嫁人改变这一点,就像她知道自己家穷,也很想改变穷的面貌,但她决不会靠嫁人去改变,她宁可抢银行。
对她来说,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不能掌握的,升学,找工作,入团等等,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唯有自己的感情,可以自己掌握,这是她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东西,所以她一定要按自己的意志去支配自己的感情。她可以因为感恩拿自己报答别人,可以因为同情去拯救一个人,但她绝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去换金钱或地位。
大嫂说:“我知道你不肯跟长林一起,是因为你喜欢老三。说实话,老三这个人挺不错的---”
“谁说我喜欢老三了?”静秋立即把老三从自己身上扯开,“你说跟他提长芬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噢,以前老三他们队刚进村来的时候,工棚还没修起来,就住在各家各户,老三刚好住在我们家。长芬爱唱歌,老三会拉琴,长芬总是让老三给他伴奏,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他了。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 去说,一直等到老三搬到工棚那边去了,才叫我去帮她过个话。我跟老三提了,但他说他在家乡有未婚妻---”
“那他是不是----在找借口呢?”
“不是,他还给了我一张他跟未婚妻的合影。人家那真叫长得漂亮,到底是干部子弟,两个人真般配。”大嫂说着,就走到桌子跟前,“那照片就压在这块玻璃板下,我来指给你看。”
大嫂找了一阵,诧异地说:“咦,找不到了,到哪儿去了?莫非是长芬收起来了?还是长芳收起来了?”
静秋马上就想到是老三自己藏起来了,免得她看见,这越发说明他是个骗子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可耻!
大嫂说:“他打那以后就不怎么上我家来了。大妈还是对他很好的,事没成,人情在,有了什么好吃的,还是叫他过来吃。(也再次旁证了长林妈的厚道)后来长芬自己对上象了,就没事了。”
“你见过他----未婚妻吗?”
“没有,人家省城里的姑娘,爹又是高官,哪会到这个山沟里来。”
静秋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呆呆地坐在那里。
大嫂说:“我劝你别打老三的主意了,趁早忘了他。你听听我的教训,就知道当官的人家不是我们这些人高攀得上的了。
我家被赶到农村之前,我也有个男朋友的,爹也是个官,不过没老三的爹官大,听说老三的爹是军区司令,我那男朋友的爹只是军分区的一个官。但是干部家子弟都是一样的,他们见多识广,接触的人多,也不愁找不到对象。
我那男朋友家里一开始就不同意他跟我来往,干部家庭是很讲门当户对的,但我男朋友那时坚持要跟我好,只不敢把我带家里去。后来听说我家要下农村了,他就慌了,想开个后门把我一个人留下,但没那么大的身手,最后也就吹了。
幸好我那时把握得住自己,一直没让他上身,所以后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如果那时依了他的,跟他搞出事来了,那他甩我的那天,就是我的忌日。”(这个警示作用以后再谈)
上述一大段引文说明余敏的示范作用包含了两重意思。
第一是嫁到张村长家也是一条出路。在不得已而求其次以及两害相全取其轻的思想指导下,余敏就成了张家的大儿媳。不仅有一个吃商品粮的丈夫,自己也不用下地劳动当上一名民办教师。如果静秋真的来西村坪插队,并且毫无上调的希望再加上长林的各种优点到时候压倒他的缺点后完全可能静秋就是第二个余敏。虽然静秋当时的想法是不能出卖自己仅能掌控的感情世界,到后来静秋她不是也想过只要能够治好母亲的病或许需要新式“卖身”——也即嫁人吗。
这真正是国人的普遍悲哀。选择是那么的稀少,命运是那么的可怜。尤其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那些人。常常有人说那些黑五类是压在最底层的最可悲,要我说黑五类子女更是别有一种更深层的悲哀。原因在于他们必须承受父辈的“罪过”从而往往葬送了花样年华。对某些家庭来说(至少是部分黑五类家庭),闯“祸”的父辈都曾经风光过享受过荣耀过有那么一段锦绣年华。而大量大量的子女尽管有一个极其虚幻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口号,就像唐僧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个考验才能到西天到了西天取来的又是无字经一样虚假。何况,很多很多这样的子女完全丧失了一切机遇。等待他们的可选择道路就是余敏的道路。余敏还可以去学校教书,或许许多人连上中学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哪能设想当一名民办教员呢。
第二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先例。榜样的力量尽管当时没有动摇静秋对长林的看法,但是极大程度上动摇了静秋对老三的看法。
这里面又有一个细节——就是那张合影,老三和他未婚妻的合影。这一真实的细节十分重要——既是有力的物证又是进一步证明老三“做贼心虚”的引申。难怪静秋马上想到是老三自己藏起来了——于是那个悬疑上面又叠加了一个悬疑。重重疑团促使静秋和老三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心理鸿沟——好戏拉开帷幕就此登场。
后来的第一个中止号——老三给静秋的那封信也就必然出现在读者面前。由此,《山楂树之恋》第一个高潮凸现,让读者大众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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