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朱砂痣和蚊子血
星期三 一月 18, 2017 12:11 pm
情人是个极暧昧又极丰富的指称。当人们面对男男女女间各种一言难尽的关系,常常就会想到这两个字。
它饱含深情和激烈,又似乎有难言的鄙薄。
提起情人,我往往第一个想起越南喧闹的潮湿的街道,身体单薄,面色苍白,却燃着一唇鲜红,戴着男式礼帽的十五岁少女和她的中国情人。室内胶着的情欲被百叶窗一道道割开,放纵背后的疮痍如同破碎的暮色,一览无余。
但如果把情人局限到一个更狭窄的定义。那又会是全然不同的诡秘和悲哀。
我是说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张爱玲在开篇就毫不留情地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但她机智地一转话锋,“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
可这褒奖却是一个大大的讥诮。
起初我既不欢喜振保,也不待见他娇俏的红玫瑰,纵使她漂亮,又难得地有一副与外表匹配的伶俐。这伶俐足够她游刃于几个情人之间,若即若离。但我却不喜欢。我隐隐觉得那是情人所指称的各种关系中最为轻佻的一种。没来由地,像是挑衅这寡淡的生活,凭着仅有的一点资本。但偏偏这游戏也是一场空,既当不得生计,也谋不到爱情,因此反倒显出一种惹人可怜的无聊来。
然而,虽然可怜却不至于不幸。
真正不幸的是她生出了爱情。原本有爱的日子无论如何要比清汤寡水的枯坐经得起消磨,总算是一件好事。可偏偏他们只是彼此的情人。是被排除在伦理宽容之外的“那种”关系。
何况,她还是朋友之妻。
情人这关系可以是一顶保护伞,如果消灭掉挑战伦理的野心,做一点名分上的牺牲,动不动真心都能全身进退,甚至成全一段传奇往事(譬如梅兰芳和孟小冬);但要是不甘愿蝼蚁般偷偷摸摸,把感情直逼到后巷的微尘里,那情人这层关系就成了一道桎俈。需要有许多勇气才敢捅破同床异梦的谎言,摆脱这副沉重的镣铐。
张爱玲曾在照片背后写过一席话,送给胡兰成,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卑微的欢喜不知让多少女人得到了本来不属于她们的勇敢。
只是这勇敢能冲破旁人非议的罗网,却逃不脱情人的一句哀求。她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就因为她的一厢情愿。情人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何必把一切说破?何况他要的就是情人,就是“那种”情人。她再不顾一切,也只能止步了,既是墙外的一株野梅,便只配留下些暗香,这是命定的。她应当甘心做那一颗朱砂痣,为什么飞蛾投灯一样,宁愿做一抹蚊子血?
对振保这样的男人,情人就是要不得的那个人,要不得才更想要。捉摸不透的,爱,又不太爱。太爱,他就怕了。像在英国时候,坐怀不乱的美谈,说是君子,其实不过用君子之心揣度了小人之腹。他只是怕了。“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个程度”,对他,那不是什么理想的爱情。所以到娇蕊离开前的那阵哭泣,又感受到“这女人的心身的温暖覆在他上面像一床软缎面子的鸭绒被”时,他便 “觉得一种情感上的奢侈”。觉得消受不起。
又何况,他还有他的条理,他的前程。
他是那样“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一个人,他怎么也不可能教这一手打下来的完美生活轻易就“风流云散”,何况竟是因为一个情人!于是,她的牺牲就有了一种必要。他求她替他想一想,“你要是爱我的”;甚至搬出自己的母亲来。他也懂得这是最顺理成章的一种武器。情义、孝道总还是要讲的。
突然就想到默默沉寂十数二十载的朱丽倩和林凤娇。在这里提起,似乎不够妥当。毕竟她们不是“那一种”情人,但不是“那一种”终归还是情人,再名正言顺,也不过换作“另一种”罢了。华仔或者成龙,都是台面上的人,声名鹊起往往只在一夜之间,把名声做下去却不只一朝一夕。要做天王,做大哥,光有摸爬滚打不够,总还要有人成全。所以就有一种讽刺,台前他们总有许多关怀,甚至有些义薄云天的气概,灾难不论远近,总是口号喊得最响,钱也募得最多。几十年经营终于铸成一面旗帜,一道标杆。然而,偏偏身边最近的那个女人,他却要她牺牲。好像烛火,照得见别人的影子,唯独自己脚下一抹黑夜。昨天读到一篇文章,说林凤娇好比成龙背后的一个影子。只是一个影子那么稀薄而已。但谁让她是他的情人,不幸,又是最最情深意重的,那种情人。
这么说,情人倒成了一种劫数。没起真心时,要遭人鄙弃,真的情真意切起来,往往又逃不脱要去担一个悲哀的结局。
说来说去,还是赌在人身上。做谁的情人,什么样的情人,朱砂痣还是蚊子血,命运就从这里分岔出去。碰见了佟振保,或是胡兰成,又或者刘德华;成全了一朝风流,
来自: 大鲸鱼的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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