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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莫名其妙的“文明”再生——关于王安忆《匿名》的质疑

星期一 七月 18, 2016 2:58 pm



自欺欺人、莫名其妙的“文明”再生
    ——关于王安忆《匿名》的质疑

   ·肖舜旦·

  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王安忆的长篇新作《匿名》翻了个好多遍。不是
因为这部小说有多么迷人,而是因为这部小说太“深奥”了;而之所以觉得“深
奥”,却又并不是因为小说的情节、人物关系及其思想意义有多么错综复杂,恰
恰相反,小说的情节及其人物关系其实很简单。作为一部35万字的长篇,主要人
物严格说只有一人,而与之发生直接关系的次主要人物也只三五人而已,而其他
次要人物即便眉毛胡子都大把抓过来充数的话,也很难超过两位数,试想,这十
来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能复杂到哪里去?可“深奥”的吊诡之处就在这里,明明
觉得不该“深奥”的,却又觉得似乎处处“深奥”。因为我反复琢磨、努力思考、
自我折腾了N遍之后,理解力依然无法进入到作者王安忆所揭示的那个“深奥”
的思想境界中(恕我不敏);当然,这里还必须要承认一点,就是在文字理解的
基本层面上,我也确实遇到了许多“深奥”的阻碍,这些“阻碍”让我第一次体
会到原来声名狼藉的深奥晦涩的学院体论文的语言表述手段竟然还可以移用到本
该通俗讲故事的小说的叙述语言上,这实在有些让人莫名其妙。考虑到王安忆在
拥有作家身份的同时还有一个复旦大学教授的身份,那么这部新作《匿名》,或
许可以视为王安忆创作理念的一种“转型”:王安忆试图在这部新小说里,以她
大学教授才具有的“深奥”语言和“深奥”知识,来表达她“深奥”的形而上的
哲学思想?

  不久前在《文学报》“新批评”专刊上(2016年5月5日)读到了一篇南帆的
文章《痛苦的复活———读王安忆的〈匿名〉》,说实话,虽然读完这篇文章后,
几乎完全不得要领,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或许这样的评论与王安忆的《匿名》原著
恰恰是天衣无缝的绝配。学院派配学院派;想入非非的哲理探求对云山雾罩的理
论迷宫;你的小说高深莫测,我的评论也绝不会低三下四……大家伙都在“形而
上”的“哲学”层面上腾云驾雾,玄虚学问,彼此互炫自家的象牙塔里的学术功
夫,岂不妙哉!但我以为,这种做派实在有些矫情。小说是要面对基层读者的,
你“形而上”的哲学高度是必须来自于“形而下”的生活实际的;文学评论亦然,
一篇评论如果看不出你对评论对象的真实评价,优劣对错好歹等判断都在云山雾
罩的“形而上”层面上,是不是有些“忽悠”的嫌疑?如果说“忽悠”他人还能
显出自己的高明,但是,会不会也同时把自己也给“忽悠”进去了?

  从形式上来看,《匿名》是一部典型的往“形而上”高度登攀的“玩”“深
沉”的作品,但我却还只想从“形而下”的基础层面入手,对作品进行解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高深的理论概念,如果缺少了“形而下”的基础,
是绝对不可能在“形而上”的高度上立稳脚跟的,空中楼阁只是幻影。

  为分析方便起见,我们先把《匿名》的主要故事框架概述如下:

  一个六十七岁的退休老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一家在严重负债状态下
欺骗性营运的民营物流公司聘用,结果被错认为是老板“吴宝宝”,遭到黑道绑
架。当绑架者发现误抓后,因为担心事情暴露,所以并未将其释放,而是将这位
被抓后已经“失忆”的老人送入一个叫做“林窟”的与世隔绝的大山荒野,让其
自生自灭。老人在大山里活过了一个冬天,又因为一场意外的大火,老人仓皇出
逃,竟至逃出了大山,被当地的一家名不副实的穷酸“养老院”收留了一段时间,
后来又被移送到一家正规福利院,在这里才让人查出了真正的身份,找到了他的
家人。在他即将返回正常生活之前,福利院特意为他举行了一场“游江”辞行活
动,然而,就在这次活动中老人不幸落水身亡。

  王安忆对自己这部作品的相关阐释有:

  “我希望《匿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把我对世界的疑问写出来。” (引
自2016年01月07日《文学报·王安忆:把我对世界的疑问写出来》)

  “这次我的这个小说,确实是一个野心”,“我很想写一种文明的再生,文
明的循环和周期状态”(引自网络“ 澎湃新闻 ” 2015-12-27 10:51)

  此外,王安忆还坦承,在写作过程中,她的教授同事陈思和一直鼓励她“要
有勇气写一部不好看的东西”,甚至可以“写大段的议论,不用照顾读者的心情,
不管读者是否能读得懂”,所以,写作时“怀疑自己的时候,经常会想到陈思和
对我的启示。”(引自“南报网”《王安忆:我没有莫言的浪漫气质 我的写作
很现实》2016-01-05 17:47)

  按照王安忆的这个自我定位去思考,我们或许能对作品中为何出现如此众多
的“莫名”“深奥”内容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在王安忆看来,要想
写出一部能实现自己创作“野心”的有足够深度的作品,就必须从“深奥”入手,
将简单的故事尽可能地以复杂的不管读者“是否能读得懂”的方式表达出来。

  那么,我们就不妨循着这思路,结合文本,看看她的创作“野心”实现得如
何?

  一、

  首先让我们来探讨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作品所展现的这样一个故事框架及
其内涵来看,有没有可能写出一种“文明的再生,文明的循环和周期状态”这样
一个具有高难度哲学意味的小说?

  百度得知,人类文明的进化史从原始人的旧石器时代算起,距今据说已有
200—300万年历史了,即便从原始农业出现的新石器时代算起,至少也得从公元
前2000年开始。而作为一部揭示人类文明进化秘密的小说,至少得在一个勉强接
近这种原始生态环境的象征性背景中展开,才可能具有一定说服力;然而,小说
所展示的人物生活环境具有哪些历史年代特征呢?

  根据小说叙事中透露出的一个叫“野骨男人”的年纪可以大致推出小说故事
发生的时代年限,应该是在2006年左右,因为这位曾经的复员军人、山里的养殖
户(养了十几头牛和几千只鸭)现年四十岁,而出生年是在1966年。就是这位男
人把小说的唯一主人公失忆老人由山里送到了当地的“养老院”。此外,从小说
中提到的上海医院免费为先天性心脏病儿童治疗、志愿者服务、电脑互联网的普
及以及包括主人公无意中卷入的商务欺骗、债务互欠、黑道绑架等事件,都明确
无误地揭示出小说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2006年左右。

  2006年左右,这是小说故事时间无法摆脱的基本时代烙印。即便我们完全相
信作者极力渲染失忆老人所处山野的蛮荒环境如何原始,如何与世隔绝,如何远
离现代文明。也就是说,假定这个叫“林窟”的大山环境完全等同于四千年前甚
至四万年前的原始人生存环境;失忆老人正如作品描写议论中所认为的完全进入
了远古时期的时间之流,开始了一种新的历史“轮回”,开始了纯粹如旧、新石
器时代的原始人那样自生自灭的生存方式……即便我们相信这一切假定完全是真
实的,我们也无法相信老人真正会如作者所认为的那样,开始了一种“文明的再
生、文明的循环和周期状态”生存实践。为何?一个最简单的常识摆在那里,一
种文化、文明的产生(哪怕是一个细微的文化习惯或文明约定),也是需要一个
基本的群体融合以及一定的时间积累才可能产生的。而这位失忆老人不过是独自
一人在山里生活了一个冬天而已。从小说叙述的季节特征来看,老人来到山里不
久,就出现了“天候转变”,山里的“虫子”包括老人这个“新物种”——“大
虫子”就开始在做“冬眠的准备”了,而正月不久,老人就因为火灾逃离了大山,
进入了一个名叫九丈的现代小山镇。这个小镇虽然落后、保守、封闭,甚至民众
极其懵懂、愚昧;但是,小镇街市的嶙峋岩石上已挂上了各色时尚的招牌:饭馆、
旅店、理发、洗浴、奶粉、洗尿裤等。此外,镇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黑社会势力活
动的印记,这一切都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种成熟阶段的典型标志。也就是说,老
人一旦来到九丈“养老院”,他的“文明的再生”或“轮回”“实践”就此告一
段落:因为他已经进入了现代社会的生存环境了,他已经完全脱离了那种原始的
自生自灭的,可以产生“文明的再生”意义的生存环境了。这就意味着老人的真
正进入所谓“文明的再生”或“轮回”实践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四个月时间,在
这封闭的单人独处的三四个月时间里,可能产生什么具有哲学进化意义的“文明
的再生”之类事件吗?可能吗?

  但是,在王安忆的主观意念中,她或许是真的认为老人这几个月的生存就完
全具有科学意义上的人类进化史上“文明的再生”的重大意义了。为了强调这种
进化意义,她采用了一种学院体的“学术”腔调式语言来凸现这种“进化”的
“科学”价值:

  “这一个山坳实在太瘠薄,久没有人烟。现在,有了一个他(指失忆老人—
—笔者注),他得学着觅食啦!经哑子(此人就是绑架老人的黑道人物之一,正
是他把老人弃在山里,在抛弃之前,教给了老人一些山里生存的基本方法——笔
者注)和二点(小说中的一位善良朴实的山民,一次偶尔情况下两人相遇,为老
人提供了一些生活上的帮助——笔者注)的教育,他已速成为杂食动物。别以为
杂食动物是野蛮人,事实上是人和自然的协商再协商。哑子和二点都是成功的谈
判者,他们又带出新人类,一个老新人类。

  这个老新人类真的是很老,须发白尽了,肌肉也差不多消耗尽了,皮包着骨
头,在人生的梢上。谁知道呢,说不定已经死亡,活着的是一个新物种。在这个
新物种里,生与死早转换形态,模糊分野。从生物学上说,就好比单性繁殖。在
单性繁殖进化到双性繁殖之后,再继续进化到单性繁殖。……这个新老人类,携
带着上一期文明的工具(这里特指在山里偶然拾到的一块铁梨片——笔者注),
进入下一期的劳动。事情的开头,大体上差不离,以采集经济为基础,也不排除
其他来源,比如狩猎。他捕捉到一只仓鼠,循迹而去,挖出仓鼠的粮储,这可是
意外之喜……”

  在这段文字里,我们可以看到作家王安忆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学术”自信,
其中的逻辑大致如此:先让失忆老人从文明人的身份中退回去,让他回到“杂食
动物”的阶段,再赋予他“新人类”的身份,以使他具有从原始人身份 “再生”
“文明”的进化可能;继而干脆假定他已经死亡,已经诞生了一个生物学上的
“单性繁殖”的“新物种”,于是,这个“原始人类”真正的“进化”历程就正
式开始了。按照作家王安忆的“学术”逻辑来看,之前老人为了生存寻找、收集
了一些过冬食物,就具备了原始人类“采集经济为基础”的特点,而偶尔捕捉到
的一只仓鼠,就成为了这老新人类的一种自觉的原始“狩猎”的生存方式了。把
这两项加在一起,王安忆“学术逻辑”上的“文明的再生”的进化意义就可以成
立了。

  可是,如果我们从基本常识角度来理解老人几个月的山里生活意义的话,这
些活动只能是一种生物本能意义上的求活努力,而且,这种努力基本是徒劳的,
几乎完全不具备存活下去的可能。试想一个67岁的来自大上海的失忆老人,突然
之间从安逸繁华的富贵乡沦落到与世隔绝的茫茫荒野大山中孤独求生。几乎没有
任何真正的食物储存,没有一件真正的冬衣,连一个可供安身避风的山洞都没有,
只有原先旧山民留下的几堵残垣破壁,而据作品描述,老人自身的活动范围也很
有限,只能围绕这几堵残垣破壁转。因为地形太险恶,太诡谲,如同迷宫,所以
老人根本转不出去;否则,老人也不可能留在这里等死。(这也就是黑道人物放
心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原因。)以这样的环境、条件,这样一个从大城市沦
落到此的已经67岁的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的衰弱老人,他如何生存下去?他不
饿死也会冻死(小说中写到了下雪、冻雨这些恶劣的气候状况),或者被野兽吓
死啃死,他怎么可能如作者想像的那样开始所谓人类的“二度进化”,开始一种
所谓的生物由“单性繁殖进化到双性繁殖之后,再继续进化到单性繁殖”这样一
种“文明的再生,文明的循环和周期状态”的科学进化历程呢?如果不是作者天
马行空、异想天开的“哲人”玄想,他早就应该死翘翘、硬邦邦得尸骨难存了,
何来什么“文明的再生”?

  由此可见,所谓“文明的再生”完全是一个虚妄造作、莫名其妙的伪命题,
是一种完全背离事理逻辑的想当然的概念化图解。“深奥”的深处其实只有虚妄,
“科学”的虚假外衣里隐藏的只是一个装腔作势的“文学”“野心”。

  二、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完全虚构出来的伪命题,王安忆却偏要把它视为一个煞
有介事的社会学人类学意义上的进化事件,甚至还想追求一种叙事上的真实性,
竟然奢谈什么“在长篇小说中,每一个合理性我必须要考虑,都只能老老实实地
写出来” (引自2016年01月07日《文学报·王安忆:把我对世界的疑问写出
来》),实在有些“强‘己’所难”。古人讲求“名正言顺”,面对一个想入非
非杜撰出来的伪命题,你怎么可能把它从事理逻辑上“圆谎”得天衣无缝?当然,
今天的小说家都属于特别能编的一类,想怎么编就可以怎么编,可以编得天花乱
坠,甚至“生死人而肉白骨”,如银屏上的那些抗日神剧一般,但这种编造只能
永远属于不入流的下三滥之类。《匿名》的编造虽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
事理逻辑上的短板依然时时可见。

  前面我们已谈过一个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的来自大上海的衰弱老人,在几
乎没有粮食、冬衣的条件下,如何在一座封闭的荒野大山中活过一个冬天的可能
性问题。而对于这个形而下的事理逻辑上的“合理性”问题,王安忆显然忽略了。
此外,小说故事链条上其他致命伤还有不少。

  就说说林窟这个所谓封闭的大山环境吧,究竟封闭隔绝到怎样的程度呢?按
照小说的描述,它是属于封闭到几乎找不到任何出路的地步,所以,黑道人物才
放心将老人置于这里自生自灭,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出逃”的路径。但是,
根据小说的叙述,我们又得知,这林窟在十几年前还曾经是一个人丁兴旺、可以
容纳二千多人的大集市,每到集日,四里八乡的山民都会汇聚于此。试想,这么
一个山里的集市贸易中心,其间山路的沟通宽敞、空间的疏阔平坦程度肯定具有
一定规模;虽说荒芜了十几年,也不至于就连出路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了?除非
这十几年间发生了较大的地质变动诸如地震火山之类,地形地貌完全改变了,但
小说并未提及这点。而且小说中谈到的一场山火就把老人顺利“烧”出了山的
“枷锁”,就说明所谓封闭性其实应该是“天网恢恢”,漏洞多多的,老人在慌
不择路的情景下尚且能顺利逃出山的樊篱,而在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山里生活之
后,对周遭地形完全熟悉之后,焉能找不到一条求生的出路,而宁肯在这里闭锁
等死?更何况小说还叙述了一个细节,一位名为二点的朴实的山民在山里放牧时
曾两次来到老人住地,第一次是偶遇,但第二次却是特意给他提供帮助的。试想,
在这种情景下,老人焉能不主动要求(或偷偷跟踪)这位山民带它走出大山?如
果说当初被黑道人物带到此地时,由于恐惧和不熟悉环境,只得苟且于此;但面
对二点,老人与之却有一种心灵上的默契,如果老人提出这要求,二点一定不会
拒绝。虽说老人已然失忆,但从小说的叙述来看,他的失忆并未使他完全失去正
常的理智,只不过与人交流困难些而已,并非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他一定会时时
想着如何走出这大山环境的,怎么可能在这里混混沌沌、心甘情愿地等死?

  再说说那场把老人烧出大山的山火起因吧。这个“起因”设置得极其虚假和
矫情,看看王安忆是如何“设置”的:

  “然而,有一种危险却在必然性里逼近……外来的危险却是单一的指向,就
是破坏。这种破坏在科学里是共识,科学也是外来的,将偶然性固定成必然性。
可是他,不正在从人类退到灵长类再退到灵猫一类,如何留心得到它,那些玻璃
碎渣!从眼镜框里落到地上,和着茅草枯枝,看也看不见,偶尔地,闪一闪,晶
亮晶亮,以为是太阳光。这些人造的玻璃颗粒,像是液体,其实是固体。你还以
为是冰,事实上格外地蓄热。他也是马虎大意了,明明是用它引火烧柴,应该晓
得厉害,可是,类推的能力在降低,或者说,对玻璃的认识在淡薄。由于物质世
界的改变,他的认知也在进行系统更替……”(省略部分还扯到了什么人类社会
发展史,石器、铁器、陶器、石油时代,原始陆生植物蕨类出现,仓颉,周易之
类让人眼花缭乱、莫名其妙的概念堆积,这是小说中诸多“深奥”议论的一种典
型模式)

  原来这场山火竟然是退化到“灵猫”阶段“类推的能力在降低”的“老新人
类”的马虎大意造成的,原来是他掉落在茅草枯枝间的一块镜片的玻璃颗粒引燃
了这场大火。我不知道王安忆为何要设置这么一种“可能性”?是不是要刻意显
示一种“将偶然性固定成必然性”的“科学性”?但从真正的科学立场来“类推”
的话,在寒冷的冬天这种低温环境条件下,掩藏在山林茅草枯枝间的些许玻璃颗
粒将引燃一场森林大火的几率能有几何?其可能性远不如在山里直接燃火做饭引
起火灾的可能性,这应该是一个简单的常识吧!而王安忆偏要在这个设计上如此
舍近求远,舍简明而求玄奥,殊为难解。由此可见,这个情节的设计过于矫揉造
作、故弄玄虚,不免有些弄巧成拙了。

  更奇葩的是,小说家居然让这个失忆老人在深山荒野与他的绑架者黑道人物
哑子来了一场“汉字书写大赛”,老人作为一名来自大上海的退休人员,他能识
文断字自属正常;但黑道人物哑子不过一个在山野里被人收养长大的孤儿,因聋
而哑,也从没上过学,虽说热衷于认字,那也只能是一些常规用字而已。因为两
人无法用语言交流,于是只得用书写文字的方式交流,这也在情理上说得通。但
是,两人书写的是些什么文字呢?如老人写一个“灶”,哑子竟然写一个“釜”,
接着又炫耀性地写了“箸”“钵”,甚至连“稷、箬、蕨、茱萸……”都写出来
了;两人居然还可以区分词性,一个写名词,另一个则写动词,写到后面,两人
竟然兴奋之极。真不懂王安忆在这里弄什么幺蛾子,既然要回到古朴、原始洪荒
年代,又偏要两个平民(其中一个本该是“文盲”)在山里玩起了时尚的“汉字
书写大赛”,其鼓捣程度之深,又几近大学中文系专业水准。我实在不明白这些
玩意儿与“文明的再生”有什么关联,也无法参透哑子这个没上过学的“遭天谴”
(这是小说中对他的一个定义)的残疾人是如何具备这些古汉语字词知识的,他
的人生履历中并没有遇上一个有古汉语知识底蕴的人,他的黑道主子麻和尚也绝
不属于如“儒商”“儒将”一类的“‘儒’黑”人物。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匿名》非常热衷于这一类的文字游戏。我甚至怀疑作
者是不是深受近几年流行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的影响,但我还是难以理解王
安忆对于这种折腾中学生的文字游戏竟如此迷恋不已。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古奥、
陌生、让人应接不暇的古汉语字词、名称、典籍、典故等,让人惊叹王安忆的学
问竟然如此渊博,堪与钱钟书媲美。后来才有些明白其中奥妙,很可能这些东东
都来自于《辞海》。因为在小说后半部描写老人又与一位白化病人玩这类文字游
戏时干脆就是摊开一本《辞海》开“玩”,所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古字词的出处、
用典及其相关相似的信息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照本抄录了,比如什么《尔雅》《广
韵》《方言》《说文》《本草纲目》《诗经》《韩非子》之类的古代经典里出现
过的诸多生僻字词用法,王安忆都如数家珍一般列下,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乐
此不疲,真不知她想通过这些东西究竟要告诉读者什么东西,其意义、趣味何在?

  三、

  其实,《匿名》的要害还在于它在思想价值取向上的走火入魔。

  以传统的文学理论观点来看,《匿名》是一部难以归类的作品。它既不符合
现实主义小说的真实原则,又缺乏浪漫主义小说的理想追求;以现代主义象征小
说的标准来看,其意旨又极其暧昧,逻辑链条扭曲甚至断裂,象征意义晦涩莫辨。
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小说的思想观念表达欲望又极其强烈,确有一种超越一
切阶级、政治樊篱,以人类学、哲学的宏大视野君临天下的大家“野心”。只可
惜这欲望之火燃烧得过于强烈,以致于正常的思维、语言方式都有些失度变形,
如邯郸学步里的燕国人。王安忆似乎唯恐传统小说含蓄优美朴实的描写叙述方式
不足以彰显她的大家“野心”,所以总是迫不及待地亮出自家“渊博”“深刻”
的“大家”底蕴,高深莫测、絮絮叨叨地议论不休,高屋建瓴、古往今来地“渊
博”不止;高步于形而上的“学术”云端,“深刻”于莫须有的“文明”再生,
却几乎忘记了文学的初衷或基石——那不可或缺的人性关怀。

  以小说的核心人质绑架事件为例,这本是一桩极其严重、恶劣的刑事案件。
当一位作家主动在自己的作品中直面这样一桩刑事案件时,他(或她)应该持怎
样的立场和情感?这本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在王安忆这里,却变得一反常
态。

  一位67岁的退休老人,无辜地被黑道人物绑架,然后被黑道人物弃置于深山
大野,任其自生自灭。这本是一件极其残忍且充满丰富人性悲情的事件。它应该
会很自然地激起人们道德良知、善恶是非、同情悲悯一类的情感;但是,在作家
王安忆的笔下,这却仅仅成为了一个极佳的“人类文明再生”的实验案例,成为
了作家哲思妙悟的灵感泉源。作家因此“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欣欣然入超凡
圣境,无嗔喜怨怒,淡泊宁静,自由超迈,天马行空,玄想频生。在作家看来,
黑道人物将一位衰迈的老人扔进茫茫无际的封闭山野,就是让他回归到了“时间
之流”,并进入到了新一轮的“历史轮回”的起点。作家感兴趣的是他在这种原
始生存环境中如何从一个现代文明人“进化”(或“退化”)到“新老人类”,
如何由一个“单性繁殖”的“新物种”来“再生”“文明”;而老人作为一个被
绑架的受害者的人权、生存权以及作为人在这种困境面前的诸多喜怒哀乐之情则
被作家统统抽空,以“失忆”之名将它们弃置于虚妄之境。小说里的老人似乎只
剩下一幅唯唯喏喏、懵懵懂懂、俯首贴耳、心甘情愿的愚民相,对于自己的不幸
境遇,只有一种动物类的本能反应,丝毫看不到他的喜怒哀乐,几乎察不到他人
性起伏的脉动惊悸,如果不是他的对古汉语的“咬文嚼字”以及喜欢玩一些莫名
其妙的文字、数字及骰子游戏的“智能”特点,这老人简直就等同于一白痴。作
者确确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正在从人类退到灵长类
再退到灵猫一类的“新物种”,或者是一棵“陷在林子里,脱身不得”“不挣扎,
顺从地任凭造物摆布”的树,津津乐道于其“进化”过程中“行走在壁上”时
“腿脚忽变得敏捷”的“迅速变种”现象,惊叹于这个“新物种”的“文明”再
生的创造能力,大惊小怪于这个人竟然“建造了茅厕,多么聪明啊!简直了不得,
晓得如何处理秽物”,“别小看这一个人,他那一点点生产活动,也会影响大山
里的生物圈,不定什么时候促成突变”,这种貌似极其冷静客观的“科学”视角,
将一个复杂多变的阶级社会里小人物的不幸命运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黑道人
物的强势张狂,蛮横残忍悄悄化为乌有,这是一种多么冷血的立场!归根结底,
老人毕竟是一个人,不要说他只是一个“失忆”老人,就是一个老年痴呆患者其
实也是有喜怒哀乐之情的,即便他真是一个“新物种”,是一棵逆来顺受的老
“树”,作为一个体察入微的有良知的观察者,面对它的不幸境遇也应该有些恻
隐悲悯之心,即便你无动于衷,也不应该欣欣然于做墙上观、还如同发现了新大
陆般面有得色?作家的超然、冷静、高深、自以为是,使她几乎完全忘记了一个
作家的职能、本分甚至起码的人性道德良知。

  从艺术的本源而言,任何抽象、变形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具象的呼应甚至回
到现实,也就是说,“形而上”的目的并不是要逃离“性而下”的现实,而是为
了更深刻地抵达现实的本质。超越的外相下始终有着一线隐形却坚韧的现实关怀
维系,始终汹涌着一股阻不断理得清的逻辑精神潜流:这才是抽象的本质。如果
一种抽象最终完全背离了生活的本质,完全旁逸斜出于生活逻辑轨道之外,那么
这种抽象,还有什么意义价值可言呢?《匿名》中对人质绑架事件的抽象基本就
属于这类,与此相关联的许多抽象寄托也因此陷入了一个万劫不回的逻辑怪圈,
错招频出,失误连连。

  比如小说的下部有一个明显的重心,即对残疾人的关注,借助“失忆老人”
的命运轨迹的转换先后叙说描写了两处福利院所的残障人士的生活风貌,这本来
是一个展示作家人性关怀的极佳契机,如果说之前对人质绑架事件的抽象因为
“文明重建”这个高难度命题的难以驾驭以至于走火入魔地偏离了生活的本质;
那么,对福利院所的残疾人士的关注则应该是踏踏实实地回到了人间世道中。可
是,由于在王安忆看来,这些畸零人因为他们的残缺身份而被主流社会所遗忘或
抛弃,成为溢出正常社会规范之外的“除不尽的余数”,但依然各自代表了一段
“文明的沉浮”,因而同样也具有了文明“二度进化”的可能。正是这种可能,
让王安忆兴奋莫名:“你很难说他们是残障。写到这些人的时候我还是比较兴奋
的,因为他们很具体,更符合我的美学。”然而,王安忆的这种“兴奋”依然让
我困惑:他们不是“残障”还可能会是什么?王安忆能从这些“很难说”是“残
障”的残疾人生活中能抽象出怎样的让人“兴奋”的“美学”价值?

  先看看“失忆老人”所处的九丈镇民政养老院的真实状况:

  一个还俗的尼姑在自己原来的破旧庵子管理着四个人的生计:一个躺在床上
不能动的、一个被父母抛弃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一个有些懵懂痴呆的到
了街上就总是不想离开的“恋街”的老头、再就是新来的“失忆老人”。五人中
有两人缺乏独自进食能力,而需人喂食。养老院的生计除了粮站每年给出几百斤
谷麦外,其余维持全靠养老院自谋生路,或者说全凭社会的“仁慈”:比如在逢
集的日子,抱着病孩子在集上化缘,多少有些收益;再如去机房碾米,店主不收
钱,也不留砻糠,反添给女人一个筐底子,也算是对养老院的资助之一等。日常
饮食上养老院人员只有克勤克俭,不过南瓜粥、南瓜藤一类。

  对于这样一种本该令人感叹唏嘘的生存困境,王安忆却能透过“现象”看
“本质”,看到其中充满了温暖、安宁、美好的生活内蕴。当这一群畸零人走在
九丈的老街上、老小病残一列纵队自由行进时,作家形容为“有一种滑稽的哀
容”,“自由散漫底下,又隐藏着爱娇,这样的老而且窘迫,这两个字很难想象,
可就是爱娇呢!”同时感叹于社会道德人心之美好仁慈,“要不怎么解释它的存
在?”欣赏、赞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应该就是让作家“兴奋”的“美学”
价值之一吧。

  当然,还有令作家更“兴奋”的美学价值:

  在王安忆看来,“福利院聚集着一些隐匿的小世界,因不能纳入常识的大世
界,就被遣送来了”,而在“这个沉寂的福利院,别看都是歪种子,残果子,稗
果子,其实生机勃勃,生出歪果子,残果子,稗果子。知道酶吗?酶活跃得很呢,
聚散离合,对应,错接,兼并,分裂,不定裂出个什么玩艺儿……这些在普遍之
外的的特殊性,将提供什么样的标本呢?……或者预示着某种更高级生物的诞
生。”

  小说描写了另一处县级福利院的一位白化病少年鹏飞,这是一个具有天赋异
禀超能力的奇人,“他就像蝙蝠,听得见超声波”,还“简直看得见呓语里的梦
境”,“假以时日,没准也成为牛顿那样的人”,或许在作家看来,这就是“某
种更高级生物”诞生的“预示”?

  这个鹏飞来自于一个类似林窟的与世隔绝的封闭而隐匿的深山“小世界”,
一个奇特的化外之地,而生活在这里的山民也可视为化外之民。因为这些山民们
很少与外界发生关系,而只依靠当地天生的枸杞为生,几乎过着一种“桃花源”
式的全封闭却又自给自足的生活。征兵、义务教育、计划生育、户籍、婚姻法等
对他们都没有任何约束力。这些“化外之民”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由于近
亲结婚、繁殖,白孩子越来越多(与“常人”的比例总在一半对一半),因而未
成年便夭折的也多。这些白孩子晒不得日头,否则就会导致红疹和眼盲,所以,
他们只得蜗居在山里的绿树荫翳丛中,无法走向外面的世界。

  对于这样一个极其蒙昧、落后、病态的生存空间,按照常识,山民的生活应
该是极其困难的。但是,王安忆却发现了这里独特的生存优势,或者也可以说是
独特的“美学”价值。在作家笔下,每当采集枸杞的季节,这里的男女老少都在
采枸杞,充满了欢声笑语;为接待来这里收购枸杞的外乡人,各家各户都备下了
丰盛的饭食,一顿轮一户的招待他们;米酒开封,腊肉削片,还有山里的野货,
炖什么,什么鲜。一种温馨、富裕、其乐融融的“桃花源”式理想的“酒菜氤氲”
氛围,着实令人羡艳。

  而另一面,虽然白孩子越来越多,但“未成年便夭折的也越多,这样人口就
不见长,正够枸杞养命”,这种天地自然“生态平衡”的奥妙让作家真切地感受
到一种“天地不仁”里“慈悲”。而这种“慈悲”里面更大范围的“平衡”还体
现在“枸杞”“明目的药效,不定是将盲眼人的眼收取起来,换给衣食呢!”作
家在小说里借助外乡人的视角,对这种“生态平衡”里的“慈悲”情怀极其欣赏
并由衷地赞叹,甚至感动得要落泪,而完全忽略了其中所隐含的原始野蛮和反文
明的丛林法则,在这种“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里,那些夭折的孩子应该算
是死得其所,总得要牺牲一部分人,不然的话,大家都活不下去,山里哪有那么
多的资源养活这么多人?而那些盲眼的白化病人也应该无怨无悔,因为这是上天
与你们做的一笔交易,否则,你们怎可能过着这般衣食无忧的生活呢?

  或许,在王安忆看来,这种野蛮落后的生存困境,最能准确地体现出某种文
明“二度进化”的自然法则,就像亚马逊原始森林里的动物弱肉强食的生物竞争
原则一样,大家伙都凭着自己的动物本能、技能去生存,去竞争,公正公平,物
竞天择。在这个竞争过程里,上天会自动地遵循某种“生态平衡”规律,保持一
种生态链的常态,使得各动物种群都能自然合理地在一定程度上存活、发展或死
亡、灭绝。但是,王安忆忘了,这种自然的“进化”只适合于原始森林里的动物
世界,却不宜在现代文明的人类生存天地中提倡,因为现代文明应该尊重每一个
个体生命的生存权,并有责任有义务保证每一个个体健康幸福生活的权利。就如
小说里所描写的深山白化病人群居的“化外之地”,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就应该把
这些病人的生存环境彻底改变,把他们这种原始、落后、病态的生活方式彻底改
变,尽可能的给这些白化病人免费治疗,而绝不应该对他们的生存困境听之任之,
不闻不问。而对一个负责任的有着人道情怀的作家而言,也绝不应该对这种“病
态”只抱着一种猎奇甚至欣赏的态度,对其中的人伦悲剧却视若无睹,反一味赞
叹这些白化病人的奇人特质,并欣赏他们的所谓的高于常人的“超凡智慧”。这
实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价值取向!

  王安忆的本意或许是出于对残障人士的尊重,以为这些残疾人并不是如外人
所想象的那么懵懂、无知、愚昧、可怜兮兮……所以她想极力发掘他们非“残障”
的一面,甚至有意彰明他们之间其实藏龙卧虎、高人辈出;但是,她似乎完全没
有料想到,她的对残障人士的“尊重”却滑向了另一个误区——猎奇,她的“尊
重”中几乎完全忽视了残疾人的真实困境、背离了基本的人性关怀轨道,她对残
疾人超常能力的“发掘”将残疾人的真实人性几乎给“发掘”没了。在王安忆的
笔下,这些残疾人“‘穷’且快乐着”,他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在“仁慈”社
会对他们的“多方”赞助下,他们在“文明再生”的进程中自然地进化着、平衡
着,活得无忧无虑、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王安忆如此别出心裁的“抽象”创造
能力就这样把残疾人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艰难困顿、哀怨悲苦之情给抽没了,另一
面却如同变魔术般,巧手生花、“空手套白狼般”“抽”出了残疾人自满自足、
幸福快乐的生活之“相”,几乎让人生出一种“做残疾人也幸福”的感慨!

  四、

  或许出于同样的表现文明“二度进化”的自然法则,作家对九丈这类山里封
闭落后小镇的生存状况也有着一种迥异于常识的新“认知”或新“发现”。作为
一种文明秩序建立发展的产物,黑社会势力存在的利弊现代人应该很清楚,尤其
是在现今反腐大形势下曝光的众多黑社会势力与政府官员内外勾结、欺行霸市、
为所欲为的恶行劣迹可以说是人神共愤。但是,在王安忆笔下,她的黑道人物作
为一种山野小镇中与自由经济同时兴起的政府行政区划下的“割据”“原始力量”
的代表,竟呈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正能量”精神风貌。这些黑道人物具有一种
传统江湖的侠义精神,信守“盗亦有道”的契约信念,其所谓“第一代的枭雄”
是也。

  如小说里的主要黑道人物,狠人敦睦,他在官方的允许下,控制了九丈的农
贸集市市场,竟然把原先充满戾气、暴力、脏乱差的集市市场整顿得秩序井然,
体现了一种“黑社会”治下的高度威权,并且具备了高效、公平、合理的特质。
这个敦睦不仅有能力,而且廉洁、仁慈,堪称完人。小说中描写他多次赞助养老
院,为了那个失忆老人和那个患先天心脏病的孩子更是上下奔走,最终使孩子得
到了免费手术治疗,而老人也得益于此,从而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作家甚至称赞
他是“无欲则刚”的人物,从不染指“灰色收入”,“得公心民意,占绝对优
势”,即便市场“狠人”,也只得收起“逞强之心”。在他的治下,九丈老街的
集市,“连续三年评为县级先进”。

  再来看看小说中的另一位黑道人物麻和尚,他就是人质绑架案的执行者。此
人出道更早,虽然敦睦后来居上,但依然尊重他,将他视为“前辈”。从麻和尚
眉头都不皱就做下的这桩罪恶大案中不难看出,此人心狠手辣,应该是劣迹斑斑;
而按照物与类聚逻辑推论,他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哑子在他的授意下应该也干了
不少谋财害命勾当的,也绝非良善之辈。但诡异的是,作家对这两人却不仅毫无
贬斥之意,反而充满了一种善意的理解甚至赞美。麻和尚在得知哑子擅作主张放
生了老人以致留下后患后,虽一度也产生了“裂隙”,但最后二人还是回归和谐,
相安无事。主仆二人可谓相互尊重,默契相投。而对于哑子这个明显是黑道上的
狠角色人物,王安忆却赋予了他许多常人不能及的美德:天性淳朴、善良、热爱
大山、人品高贵,甚至把他视为“自然之子”的象征……完全不顾这里存在明显
的逻辑悖论:一个天性善良不做坏事、恶事的人能成为黑道首领最得力最信任的
手下吗?而他将一位无辜的老人弃置于深山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的行为难道不同样
是一种杀人行为吗?老人如果不是在作家刻意虚构编造的情景下“侥幸”活下来
的话,应该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人不知鬼不觉了。

  王安忆为何要如此“美化”黑道人物呢?我以为其出发点无非是想以此来证
明她的“二度文明进化”的可能性,想以此来证明在市场经济兴起之初,这种偏
远山区条件下的“原始力量”崛起时体现出的某种必然性与合理性,想以此来证
明这种“原始”“割据”力量是怎样以它的原始“合理性”中的极大善意来实现
与市场经济共生共荣的“生态平衡”效应的;所以她让她笔下的黑道人物充满了
如许多的美好品性。但是,在王安忆的主观哲学玄想理念中,她忽略了一个基本
的事实前提,即她笔下的九丈镇绝非处于一个原始蒙昧状态下自由经济萌芽发展、
公平竞争的历史时期。在这种历史时期的商人及其他谋利者出于自我发展的长远
目标,比较讲求诚信、契约等,即便坑蒙拐骗者也还会遵守一定的道德伦理底线,
所谓“盗亦有道”揭示的就是这种意义。而王安忆笔下的九丈镇是在现代化市场
经济大潮背景下的开放乡镇,九丈镇的市场形势其实也不过现代政治制度条件下
的市场形势的一个缩影而已,根本不具备原始蒙昧状态下的自由经济、公平竞争
的历史特点。所以九丈镇的黑道人物实际上具备了所有现今黑道人物的某些本质
共性,即通过与官方的某种肮脏交易,获得某种特权,从而搅乱市场或独霸市场,
为非作歹,最大程度上窃取市场利益,而受害方当然只有商家和百姓。从小说的
描写来看,九丈镇的黑道生意已经做到了大上海,完全与现代黑道势力接轨并融
合为一体,在此种条件下,九丈镇怎么可能成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
桃源?九丈镇的黑道人物岂能独善其身,天下乌鸦此鸦白?

  王安忆如果真正想要写作一部具有深刻哲理意味可揭示人类“文明再生”规
律以实现自己创作“野心”的大作品,她就必须首先让她的小说人物处于一个真
正远离了现代人类生活影响的“世外桃源”。比如像当年笛福笔下的鲁滨逊,置
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28年。然而,即便在鲁滨逊这样的生存处境下,想要实
现所谓“文明的再生”也依然不免虚幻。鲁滨逊即便在荒岛上,也无法摆脱时代
在他身上留下的强烈印记,也只能按照当时的价值观念来实现他的人性追求而已,
不可能产生一种原生态的“文明再生”现象。再如戈尔丁的《蝇王》,借飞机失
事之因将一群六岁至十二岁的儿童困在一座荒岛上自生自灭,这本来很具备某种
“文明的再生”可能的,作为孩子,童心未眠,又完全脱离了成人世界以及现代
文明制度的约束,可以为所欲为,而群体成员之间的相处也必须达成一种关系的
平衡,这就颇具形成某种文明再生的可能性。但戈尔丁也只能止步于人性的恶性
演变,这种演变导致了荒岛的内乱,这种内乱将荒岛内可能产生的文明秩序毁于
一旦。

  如果要问在笛福和戈尔丁的笔下,人物的生存环境虽然已经具有了真正原始
远古的生存生态条件,但为何依然无法达到“文明再生”的哲理境界?那是因为
真正原始文明的产生是在诸多主客观因素的合力作用下才可能形成的,而其中一
个不可或缺的基本条件就是时间、经验上的长期的积累、磨合。一般而言,要想
形成某种真正的新的文明规则,没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几代人的延续传承,是绝
不可能成功的。而在王安忆的《匿名》里,人物的生存生态条件不伦不类、非驴
非马,情节设置更是矫揉造作、逆情悖理,完全不具备“文明再生”的生态条件。
如果以为只要让一位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城里人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荒岭上按照求
生本能勉强生存个二三月,就具备了某种抽象的文明进化哲学意味,那实在有些
虚幻迷狂,滑天下之大稽了,这种所谓的“哲学”其实也只能是一种不折不扣、
自欺欺人的“哲学”幻影“游戏”罢了。

  五、

  讨论《匿名》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即它的学院体议论或抒情(甚至还
可以包括叙事)。我想,把这种表达方式命名为“意识流学院体手法”应该是比
较恰当的吧!这种手法的最大特点就是:学院体兼意识流的超级组合,这就形成
了一种“天书”般的难度:冗长,动辄就以几百上千字甚至更多的字数出现;莫
名的晦涩,语言中充斥着众多诸如物理学、化学、生物学、考古学、天文学等方
面的术语名词,似乎高深莫测,渊博无比;意识流的跳跃性加上本身的逻辑失联、
思想出轨,简直让人难辨东西南北。但倘要究其实,其逻辑思想上的矫揉造作、
生拉硬拽也只能让人莫名其妙。在我看来,这种所谓的学院体不过是作家玩深沉、
装逼扮酷到了情不自禁、欲罢不能程度的一种病态表现而已。王安忆在“创作谈”
中曾笑言,“如果我是物理学家,或者在物理上、考古上、或者天体学上有很好
的训练,也许就会很不一样”,为此她感叹道“小说是一种非常限制的艺术”,
难以想象如果她真有了“很好的训练”的话,这小说还能不能读下去,还能保存
多少文学的本真?下面我们不妨择其比较“通俗好懂”的几段文字一窥究竟,看
看作家的议论“深度”到底如何?

  “睡眠不仅是将息和治疗,还是改变物种的过程,在表面的静止下完成基因
突变,使其适应环境得以生存。所有存活至今的生物无一不是通过自身改良,通
不过的即被淘汰,逐出生物群。人类进化得太远,进化到生物的最高等,就有能
力改变改变外部环境,适应自己的需要,代价是丧失自身改良功能,于是变成最
缺乏适应力的一类物种。他们褪去皮毛,只能驯养动植物,制作衣物御寒蔽体;
他们的消化系统在熟食的抚育下逐渐虚弱,还是要驯养动植物制作口粮;驯养和
制作需要分工合作,这又成为一桩依赖,就是社会组织。这个睡在木匣子里的老
娃娃,被扔在山的肚腹里,现在是睡着了,说不好就一径睡下去,睡进时间的永
恒里,加入循环。可是,万一,万一醒来呢,等着他的什么命运,还有没有可能
退回元初?进化的结果如今都成累赘,熟食、织物、筑造、冶炼、还有玻璃吹制
术,它们阻碍着退化的脚步,是退化不完全的尾巴!”

  这段议论的前提是失忆老人在睡觉时的潜意识梦境里哭泣,并喊出了妻子的
昵名。这是小说中唯一的一次对老人绑架后产生的有关亲情思念的心理描写,此
后,小说中就再没有任何文字涉及到这种情感了。这个情节本来是很具有人性真
情的深度的,但在作家的学院体学术化的议论之下,这种人性真情被消解得无影
无迹。不过从学术角度来看,意思还算通俗,至少还有些科普语言的范儿。但是,
要想认真理解这段学术论断的真正意义,就难免产生不少疑惑了:

  比如,说“睡眠是将息和治疗”,从一般的科学意义角度来看,这话还好理
解,但是,到了“睡眠”“还是”什么“改变物种的过程”,就比较费解了。人
类自诞生以来,每天晚上一直都得睡觉,这种习性已经保持了有几千几万年了吧,
难道这种行为才是人类“物种”“改变”的重要原因?还有,究竟“完成”了什
么“基因突变”呢?而且,这“突变”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以什么为标志?
并且,人类在完成了某种“基因突变”后,现今依然每天继续睡觉的习性,那么
这是不是又在为下一次的“物种”改变、为下一次的“基因突变”作新的积累?
(此外,其他生物应该也有睡觉这个属性,应该也在“改变物种的过程”之列,
他们是不是也该有某种“基因突变”的机遇呢?)

  再如,既然人类已经“进化得太远,进化到生物的最高等”,就说明人类在
进化过程的“自身改良”是极其成功的,是远胜过所有其他“存活至今”的“生
物”的;但是,人类这地球上“自身改良”的优胜者却怎么又变成了“丧失”了
“自身改良功能”的“最缺乏适应力的一类物种”?按照作家“所有存活至今的
生物无一不是通过自身改良,通不过的即被淘汰,逐出生物群”的逻辑,人类现
在既然已经“丧失”了“自身改良功能”,人类岂不是要“被淘汰”,要被“逐
出生物群”了?一方面承认人类进化得最远,最成功,远到了“生物的最高等”;
但另一方面却又说人类已经“丧失”了“自身改良功能”,成了“最缺乏适应力
的一类物种”,这种颠倒错乱的逻辑、自相矛盾的论断,实在让人莫名其妙!

  当然,根据上下文意仔细分析,王安忆在这里想表达的真正意义或许是指由
于进化成功,人类过上了有衣物、熟食、有组织的社会分工等文明生活方式,生
活过得精致、舒适,高效,只不过这样一来,无形中却使人类自身的原始生存能
力几乎丧失殆尽,这些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及其他物种了。但是,这并不等于可以
说人类已经“丧失”了“自身改良功能”,而事实是人类借助其他各种现代手段,
大大强化了“自身改良功能”。正如人类通过工具的使用,使自己能轻而易举的
战胜爪牙锋利的野兽。而且,人类明白自身的身体条件具备的原始生存能力极其
有限,再怎么进化、再怎么“基因突变”也不可能胜出所有生物,所以,人类另
觅他途,采取其他文明进步的方式手段改变并大大强化了“自身的改良功能”,
何至于竟然“丧失”了“自身改良功能”?由此可见,王安忆在这里的学术分析
只知其一,不明其二;只看到事物的表面,却忽视了事物的本质。妄论科学,自
以为是,结果却不免漏洞百出,贻笑大方。

  继续分析下去,我们就看到作家总算回到了对老人本身的议论了,可把这段
议论读来读去思来想去了半天,却除了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之外,最终还是有些不
明就里。议论中作家似乎很希望老人就此一睡不醒,因为如此一来,老人就可以
“睡进时间的永恒里,加入循环”了(事实上在小说的结尾中,写到老人溺水而
亡时,作家就以极其华丽的意识流学院体笔法,大段大段地铺写渲染老人进入时
间之流、意识之流后的宁静、超然、永恒的神圣美感);于是就非常担心他“万
一、万一醒来呢”?担心他醒来后等待他的“命运”,担心他“有没有可能退回
元初”?因为老人作为文明人的“进化的结果如今都成累赘”,“它们阻碍着退
化的脚步,是退化不完全的尾巴”,这似乎确实是担心老人无法“退化”到“元
初”原始人的那种生存状态,因而会在山里活不下去。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担心
的呢?活不下去无非一死而已,就如同睡觉时“一睡不醒”一样,这不正好满足
了作家的期待,“睡进时间的永恒里,加入循环”了?不就可以永远地结束对他
“万一醒来”的担心了?这不正好是殊途同归吗?可是,对“一睡不醒”的
“死”,作家并不担心;而对活不下去、“退化”不成功的“死”,作家却偏要
“万一、万一”地忧心不已?同样是死,又何必厚此薄彼呢?这种“深刻莫名”
的学院体“哲理”逻辑让一般读者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解析?

  如此看来,这种学院体的深刻实在没有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一种拉
大旗作虎皮的虚张声势或装腔作势,貌似深刻的幌子后面潜藏着的很可能只是一
知半解的炫耀。

  其实,对于这种虚张声势的学院体文本进行这种形而下地琐细地解读是一件
很枯燥很无聊的事情,但是非如此就无以揭开学院体文本的虚妄本质;所以,下
面我还得不胜其烦地再举一例,以使读者诸君对这小说文本中的学院体叙述有一
个更深刻的印象:

  “水面称得上浩渺,四面望不到边,这一个水平面可是在山里哦!没假的,
绝对的平,与垂直线成正交。有什么物质能精确地形成‘平’,那就是水,‘水
平’的词就是这样来的。水底山石嶙峋,沟壑纵横,终会被水取平。所以,从面
上看,真想不到地下深藏着什么样的地理形势。就这样,你懵了,闹不清从哪里
来这么多的水,足以填满所有犬牙交错中的空缺,连一条线的缝隙都不错过。沙
土间的渗漏也要充实。镇定下来,极尽目力,隐约看见水的边际,齐整的,平滑
的,显然是特殊材料,就像盘山公路的那种。将天然材料的性能各自提炼,取长
补短,加以混合。唯有人工,才能做到这样单一的坚硬度。还有直线,也是出自
人工。自然里充满弧线,万物以弧线结构。大约因为地球是个巨大的圆形,严格
说,是椭圆形。即便水,就是说水平面,也是从局部看,要是整体而论,也是呈
现弧度。钟乳石暗示着水的垂直性,也许不能简单的怀疑,水从洞穴的顶部下滴,
水这种物质最受地球引力影响,所以有‘水往低处流’之说法嘛!但也还是局部,
从全局,意思是地球全貌看,所有的钟乳石都是向地心垂直,是一个大椭圆形。
然而,本着科学态度,还是不能忽略水的特性,也就是极端地受地心引力的作用,
至少在常规条件下,比如目力可测范围内——不行,不能靠目力,人眼,不也是
球面的弧度,人眼看见的直就不定是直。还是要以工具,工具是人类进化的标志,
进化就是这样,窃取造化的秘密,然后进行复制。于是利用水和地心引力的关系,
也就是一定条件下形成的垂直与平面,制定标准,规定物体的边缘。只要看边缘,
就可判定先天还是后天。现在,你看见这一片水被有效地拦在边缘内,就知道是
人力所为。因为透露出强烈的用心,只有人的用心,才会如此单一和集中,目的
性明确。这围截起来的水域,名字叫做水库。
  麻和尚的家乡在水库底下,清水洗涤,它变得晶莹剔透,简直就是一座缥瓷
的城。早在新石器时期,这命运已经被预制……”
  (引用、甚至“抄袭”了这么大段的文字,真的感到很抱歉,但我的本意只
是想尽量保持这种学院体文字的完整面貌)

  这算不算是一段简直要让人抓狂的奇葩文字,本意是要说明小说中的一位黑
道人物麻和尚曾是一位水库移民,他的家乡现在已沉入水底了。但是,我们看到
的却是怎样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啊?!象不象一座以典型学院体的废话堆砌而成
的毫无意义的语言迷宫?杂乱无章,东拉西扯,自我感觉却又极其良好。如果要
说作者写这段文字的目的是什么?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作者想以这样的学院体
腔调显示自己的学院派专家教授身份(当然,这样的“目的”作家是绝对不肯承
认的),除此之外,恐怕找不出任何与小说内容相关的文学意义上的联系。这段
文字的核心意义是什么?是想以科学的语言定义水库的性质吗?可即便如此,这
也是毫无必要的,水库的科学属性与小说的主旨可说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这
段文字却连这种意义上的“单一和集中”性都不具备,虽然它也是“人力所为”,
但它的“目的性”却极其不“明确”。

  我们就不妨按文字顺序梳理一下它的“意义”,看看能否“明确”一下它的
“目的性”。

  文字先提到了“水”和“平”的某些关系;然后说到了“水”的“取平”
“充实”作用;接下来说到“水的边际”,“齐整”、“平滑”,“显然是特殊
材料”,它的“坚硬度”和“直线”,只能出自“人工”;接下来由“直线”说
到“弧线”、“弧度”、地球是个椭圆体;又说到“水往低处流”、“地心引
力”、“钟乳石”“向地心垂直”之类;忽然又说到“人眼看见的直就不定是
直”,“还是要以工具,工具是人类进化的标志”;可到了后面,这“工具”的
作用却并未受到“重用”,还是靠人眼“看见”“这一片水被有效地拦在边缘
内”,“就知道是人力所为”;最后才点明,“这围截起来的水域,名字叫做水
库”。

  你要想把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收拢来,整理好,会不会是一团乱麻?当然,
如果你有一定的耐心,肯认真把它们看上个三五遍,或许会有一些“收获”,会
对某些出现得比较多的内容留下一定印象。这个内容就是:水库是人造的,是
“人力所为”的。看到这个结果,你会不会大跌眼镜,这么一番深奥复杂、纠缠
不清、冗长曲折、佶屈聱牙的“专家教授”级水平的学院体表述结果,却只是这
么一句人人皆知的常识:水库是人造的。这是不是很搞笑?这样的基本常识却需
要动用这么复杂的 “人类进化的工具”——“专 家 教授”级的“文字”组合
来表达,而结果却让人看得满头雾水,几乎连常识性的“水库”都不认识了。如
果不是作家最后点明“这围截起来的水域,名字叫做水库”的话,有几人能明白
作家在这里说的是什么梦话!

  文中类似的“段子”实在太多,举不胜举。王安忆的小说语言本来是极具汉
语言柔婉亲切流畅轻盈之美的,不知怎的,在“文明再生”这一形而上的玄妙哲
理境界层面上竟然“进化”成了这般“畸形怪貌”,实在让人只有敬而远之、畏
而远之的份儿了。从汉语言传承发展的角度来看,《匿名》出现的大量“意识流
学院体手法”文字无疑是对现代汉语小说语言的一种大破坏、大倒退。虽然这样
的结果完美地实现了作家的教授同事陈思和的鼓励和期待,作家终于“有勇气”
写出了一部具有“大段的议论”,又“不用照顾读者的心情,不管读者是否能读
得懂”的“深刻”之极的“大”作品,只不过这样一部让读者读不懂的作品如何
体现它的价值?如何在世上流传? 又如何实现作家的创作“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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