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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益南:毛泽东与《御批通鉴辑览》

星期一 四月 18, 2016 4:05 pm



摘要
胡汝霖先生进入毛泽东的历史,是从他借给毛泽东一部书开始;而他本人对这人世的最后谢幕,却竟又是读到毛泽东的一本书后含笑告终。其间37年。
  1936年毛泽东在与斯诺谈到在湖南省立一中读书时,说“校中有一位国文教员十分地的帮我,因为我有文学的倾向。这位先生借了一本《御批通鉴辑览》给我,其中有乾隆的诏谕和批评。”
  而且,毛泽东还对斯诺总结说:“在我读过《御批通鉴辑览》后,我断定还是单独求学的好。六个月后,我离开学校,自己订立了一个读书计划,规定每天到省立图书馆中阅书。”
  可见,《御批通鉴辑览》一书对青年毛泽东的影响之大。
  这位将《御批通鉴辑览》一书借给毛泽东的“国文教员”是谁呢?
  1954年,时任湖南第一师范校长、毛泽东过去的同窗好友周世钊,在给学生作题为《毛泽东的青年时代》的报告,其中便说到了这“国文教员”借书给毛泽东的事情。周世钊说,毛泽东在省立一中求学时,尤喜历史与文学,因而,得到了一位教师的器重。
  那位教师本是爱书如命的,千金家财可散而不吝,一本好书却绝不肯外借。然而,不知为何,他却破例将他珍藏的《御批通鉴辑览》借给了毛泽东。
  可见,当时,那位老师对毛泽东确有了某种青睐。
  或者,也似乎显露了一种天意。
  毛泽东与周世钊所说的“国文教员”,便是胡汝霖先生。
  胡汝霖(1865—1949),湖南长沙人,字孝谦,号鞠生,一生耿介,为官清正,是前清甲午恩科进士,点过中书,当过侯补道员,并曾在安徽合肥、阜阳等地担任过县令。辛亥革命中,也曾通电响应,后弃官返回家乡从事教育。
  胡汝霖的文章,当时是很有名气的。他在年轻时参加殿试,连亲自阅卷的皇帝也曾被他的文章吸引过,只是因他生性落拓不羁,写最后两行时墨干了,竟舔些口水充墨,胡乱将文章写完。显然让阅卷者认为有些不敬,结果,看看有可能到手的翰林给丢了,只好屈居三甲第四名进士。
  胡汝霖先生是位颇有才气、也同样喜欢有才气学生的教师,并且,他也尤喜历史与文章之学。因此,当时的毛泽东能得到他的青睐,并非偶然,实为二人志趣相投所致。
  《御批通鉴辑览》,是清代遵照乾隆皇帝旨意所编辑,为司马光所编《资治通鉴》的删节本,但仍是有着116卷的一部史论大书。《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上说,《御批通鉴辑览》这部书“凡书法褒贬,一秉圣裁,其沿讹踵谬之处,并亲为论定,以昭千古之是非。”这部大书之中,还汇集了清帝乾隆读此书时,用朱笔所作的八百多条批语,以及经乾隆指授笔削者千条,经臣下编成的《御制评鉴阐要》12卷,卷首还有乾隆写的序言。
  据胡汝霖先生的后人说,有次,毛泽东到胡汝霖先生家里请教学问,其间,见到了《御批通鉴辑览》一书,非常高兴。便对老师说:我曾读过梁启超先生批评《御批通鉴辑览》一书的文章,但却一直没有见过这部书;梁先生认为《御批通鉴辑览》这部书是乾隆借以排斥道学、贬绝节义的,不知是不是这样?
  对毛泽东的话,胡先生颇为震惊,他想不到一个青年学生竟对这著名史鉴,能有如此独立深邃的思考。
  所以,当毛泽东向他提出借阅这部书时,尽管胡汝霖先生平日爱书如命,这次也还是破例将书借给了毛泽东。
  借到这部书后,毛泽东花了约十天的课余时间,细细地研读。大概当时开口借阅时,他约定应还书给老师的时间不长,故,全书并未研读完,而还书期至,便只好再次登门还书。还书时,毛泽东一边将用布包着的书还给胡先生,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先生,真对不起,我把书弄脏了。”
  胡汝霖连忙打开布包,却见书皮书页完好如初,并未有损。但他翻开书一页页看时,只见字里行间增添了不少圈点,而书的开头更有了不少新写的小字。
  “这……”胡汝霖顿时有些不快,同时他又想,这学生真是大胆,竟也敢在“御批”上加批。
  毛泽东赶忙又轻声说:“我读书入了迷,便习惯地在书页上圈点起来,却忘了这是您的珍本。好在书上面已经有过您的圈点批语了。”
  胡先生一时语塞,他自己确也是一个喜欢在书页上圈点批评的人,面对毛泽东,他只好自嘲地一笑。待毛泽东走后,胡汝霖将毛泽东还来的书,一一细细查阅。查什么?查看毛泽东写的那些圈点批语。胡汝霖的夫人刘氏后来对子孙说,胡先生当天读了毛泽东还来的书,连连盛赞毛润之很有见地,非一般学生可比。那天晚上,胡先生多喝了点酒,还写诗抒怀,大概也是议论毛润之这个学生的,可惜没能保存下来。
  过了两天,胡汝霖将毛泽东叫到跟前,郑重地将《御批通鉴辑览》交给了他,说:“给你继续钻研吧!”毛泽东自然喜出望外。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将《御批通鉴辑览》一书全部研读了数遍,自觉获益非浅。因而,终于导致他作出了退学而自学的重大决定。
  毛泽东一生喜爱读《资治通鉴》,对此书,他一共读过十七遍。在他的床头上,总放着一部《资治通鉴》,甚至书都被他真的读破了,不少地方都是用透明胶纸粘贴了。当然,毛泽东晚年床头上《资治通鉴》,并不是胡汝霖先生的那部《御批通鉴辑览》。但,毛泽东能有兴趣对《资治通鉴》读上十七遍的起点,无疑,便是从胡先生所借的那部《御批通鉴辑览》开始。
  对于毛泽东的退学,胡汝霖当然很是意外,他当时是绝没有想到,《御批通鉴辑览》一书,竟成为了毛泽东决定退学的重要原因。因为,他借书给毛泽东的目的,显然只是鼓励强化毛泽东读史论史的兴趣,以写出好文章,多多学习做人做事的方法。
  不过,毛泽东退学后,到长沙定王台那儿的省立图书馆自学自修之时,以及半年后他再考入第四师范(又并入第一师范)后,他仍常到胡汝霖先生府上请教学问,或请教自修学习方法,胡汝霖先生也始终对这位学生热情不减。
  胡汝霖在省立一中任教时间不长,毛泽东退学后不久,胡汝霖也应广东革命政府之召南下,到番禺县任县长。但没有搞多长时间,因得罪了广东军事首领陈炯明,忿而辞官,仍回故里,后受聘于第一师范,又当了毛泽东的老师。不过,胡汝霖在一师任教的时间也不长,曾出走安徽,再回湘做了湖南大学的教授。后因年迈,听力不好,便搬回长沙东乡的春华山七里冲老家闲居,与外界则少有联系了。
1949年7月底,人民解放军进入长沙东乡,一位解放军干部住进胡汝霖家。当时,胡先生已完全耳背,与人交流全靠笔谈。当他得知来的是共产党的军队时, 忙问起毛润之。那解放军干部便递给他一本《新民主主义论》,胡先生如获至宝,连忙挑灯夜读,高兴万分。不料兴奋之余,忘记了自己已是八十五岁之高龄的老人,难抵深夜寒气,结果,第二天便病了,不几天,于8月5日长沙和平解放之前两日,8月3日,却含笑辞世。
  胡汝霖先生进入毛泽东的历史,是从他借给毛泽东一部书开始;而他本人对这人世的最后谢幕,却竟又是读到毛泽东的一本书后含笑告终。其间37年。
  胡汝霖的后人不少,子孙也多。但居住分散,并因种种原故,没有人专心去搜集胡先生与毛泽东有过的交往情况。据说,解放前毛泽东曾给胡先生来过一信,历经许多周折,才送到胡家,不料却落到胡先生一个患精神病的儿媳手里,当时就给毁了。解放后,因胡先生去世,家人与省立一中、第一师范也全没有了联系,全家也都离开了春华山。
  只是在1954年时,胡先生最小的一位孙子胡君履,某天在学校,听时任第一师范校长的周世钊所作的报告《毛泽东的青年时代》时,周世钊讲到了在省立一中有一位教员借《御批通鉴辑览》一书给毛泽东阅读的故事,并说,这部书对毛泽东有很大的积极推动作用,还说,可惜没有史料记载这件事。
  胡君履原听其母亲说过此事,因此,非常激动,连忙赶回长沙河西乡里的家中,告知其母。但是,大概其母也只是听其公公胡汝霖先生所述,并无实证,(当时他们显然没有能读到斯诺的《西行漫记》与《毛泽东自传》等书,因此不知此事早已上了书!)而这件事有关中央主席,更不能造次,故嘱其子不要对外说出。胡君履自然听了母亲的话,但他也开始留心这事的文字证据了。然而,不料命运不公,1957年,这位刚十八岁的小胡先生,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更没有了查验这件事的权利。
  到文革中,他有一天从红卫兵的手中,得到了一份转抄油印的《西行漫记》一书的片断,之中,正好有其祖父胡汝霖借书给毛泽东一事的文字。小胡母子俩虽然对此事的证据已发现,非常高兴,然而,时值文革之际,小胡头上的“右派”帽子,却又使母子俩仍然不敢对外说及此事,唯恐招来一顶玷污毛主席的罪名,只好将这段历史美谈深埋心中。文革后,胡君履到其“右派”问题平反、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做人了时,毛泽东却已去世多年,因此,想让毛泽东得知其念念不忘的老师后半生及家人状况的愿望,无法再实现了。
  不过,幸好,经湖南文史馆与胡君履先生的努力,有关毛泽东这段借书的历史,总算还是得以基本清楚复原,公之于世。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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