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成就于忠实,陈旧在理念

星期五 七月 10, 2015 8:16 am



时间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成就你,也能毁灭你。甚至当年成就你的东西,未必就是你真的成就之所在,而历史积淀下来的成就,往往并不是当年给你带来荣誉的东西。最近闲翻一本陈忠实的随笔集《原下的日子》,忽然就有了以上这番感慨。

《白鹿原》最初发表的时候,我在美国匆匆就翻阅了一下。当时的我,并不关注国内的文坛,只是因为朋友推荐,才顺便瞧了几眼。听说在国内很红,而评论界有赞誉其为史诗的,也有热捧其创新引入魔幻现实主义的。当时我更在意的是,它对国共两党政治文化土壤的追根寻缘。经历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寻根热,社会所急切需求的对“文革”的反思,并未能结出多少理论硕果。当人们从1989年的震荡后逐步苏醒,《白鹿原》的题材之恢宏,确有拿捏人心之处,难怪它一夜之间流行畅销。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逐步发现,当时许多貌似深刻新颖的地方,全都光环退却,失去风采。流沙去后,积淀的仍是传统写实主义的辉煌。带给读者的,依旧是黄土高原的某些原生态。而在对历史的理性反思上,其实并未结出多么惊人的巨果,甚至还远远赶不上一位海外业余写手笔下的长篇巨制《玫瑰坝》。

更为可笑的是,这次看书才知道,《白鹿原》当时差点儿没给扣上一顶“历史倾向”错误的大帽子,险些被一棍子打死,也几乎与茅盾文学奖无缘。但是今天看来,可能这正是它功溃一簧的地方。当年未能走得更远、更深入,躲过了灭顶之灾,甚至运交桃花,大红大紫大贵一番,日后则反而缩身气短,夸不得海口,称不上好汉。

有意思的是,也是这次看书才明白,作者其实一生中有过多次这种命运的纠结。由于出身卑微贫贱,作者在中学时期不得不因穷困而辍学一年,并曾引起过教务处一位年轻女教师同情的晶莹泪珠,并嘱咐他今后一定要复学。结果后来他正赶上因为三年大饥荒而急剧减少大学招生名额,未能考取大学。做了乡村学校民办教师以后的他,出于对文学的酷爱,开始爬格子写作,刚才初露头角,有了发表园地,又赶上了“文革”,断了进身之阶。好不容易套用“文革”中的所谓“三突出”写作原则,写成一篇揭露“走资派”的短篇小说发表,却不料又时运不济,政局翻盘,差点儿就此惹祸上身。

最后,靠得还是泥土气的真本事,博得了省报编辑的青睐,重新又有了发表园地。所以他如今要撰文感谢这位“良师”,他的责任编辑吕震岳。而为了他后来终于能够获得1998年的茅盾文学大奖一事,他更是写下对当时握有重要话语权的陈涌先生的感谢,因为“陈涌认为《白鹿原》不存在‘历史倾向问题’”。念念不忘感恩的他写道,“陈涌是一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在各种文艺理论汇聚的当今文坛,人们不一定全都赞同陈涌的某些观点,然而几乎众口一词说陈涌做人很正派。这就够了”。

总之,今天看来,《白鹿原》的成就,还是在于作者忠实的写实功底,而理论方面的种种,无论当时给作者带来多大的荣誉与麻烦,毕竟江水东流去,只留下陈迹斑斑。而我在掩卷之余,对于手上这本近三十万字的随笔集,除去上述种种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斩获与强烈印象,唯一的例外是,下述这一段文字:

“二十五年后,卖树卖树根(劈柴)供我念书的父亲在癌病弥留之际,对坐在他身边的我说:‘我有一件事对不住你……’我惊讶得不知所措。‘我不该让你休学那一年!’”于是作者向父亲讲了那一串晶莹泪珠的故事。听后,父亲喃喃地说:“可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这女先生哩……”。

是啊,为什么我们读者至今也都仍然还不知道,这位感人可爱女教师的姓名哩。当年可能是不清楚。这么多年来,如果有心,总能打听得出来吧。较之于后来对于伯乐编辑,以及评论家贵人的感恩,此处嘛,就似乎显得么,有点儿不够哩。

Author: 朱小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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