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纽约客闲话之闲读拾偶:清风亭下 始信有芳
星期六 十一月 22, 2014 10:53 am
日来,连续从再读旧书旧文中得到阅读快感和精神享受。今日捧读8年前从北京渡假归来时带回来的《思想者说·往事》,书中几乎每篇散文都让我又一次感嘅良多,闭目沉思。最醉心,也是最痛心疾首的,大概要算黄宗江这篇《清风亭下哭信芳》。
麒派艺术,我过去不是很熟。印象中只看过《徐策跑城》的片段。周信芳先生那沙哑的喉咙以及精湛的舞台台步固然留有深刻记忆,但并不像这篇文字这样,让我既看得其乐融融,又触目惊心。先说麒派艺术。黄宗江认为周信芳是调动了一切浪漫主义的手段为现实主义服务的艺术大师。这样总结也许流于空泛,但黄宗江却是一位“见过的”。这是行话,有一回看《活捉三郎》,“我脱口低声说了句:‘今儿这儿少了点什么……’周院长回首顾盼,目光炯炯地说:‘这是见过的!’”“坐在我旁边的是著名戏曲评论家黄裳,也看了我一眼,低声赞道:‘嘿嘿!周院长说你是见过的!’我不禁沾沾自喜,那种票友自命内行又得到权威认可的自鸣得意,一直得意至今”。作者说他最后一次看周信芳的戏,“观众席里一边坐着赵丹,一边坐着张桂凤,可说是影剧界和越剧界两位泰斗老生,只见这两位观众哭得泪人儿一般”。
接下来,这位“见过的”戏剧内行,为我们介绍了《清风亭》,一出写义子不义的京剧。作者说,“最令人难忘的是在清风亭义子被亲娘认去一节:憨厚的老人提出让孩子立在中间,由他和亲母两厢来唤,跟谁算谁。老人仗着十三载哺育恩情,很有自信地喊了几声,无应;做官家的亲娘一唤,儿子跟着就去了。老人一语难发,只听得一声巨响,仰面倒地”。接下来的一段京白,字字铿锵,“可惜用文字实难绘其声色于万一”。我看了作者抄录的那一大段京白的文字,只在心中略微模仿了一下周信芳在舞台上念出来的口气,就把我自个儿感动得凄然泪下。
再后来,我竟然读到,“文革”中,周信芳的妻子被活活打残致死,戴着红领巾的孙女儿因目睹这一切而精神失常。以致“文革”后她父母带她到美国散心时,跳楼致残,昏迷中还时常喊道:“别打我好婆啦!别打啦!”这是什么世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十个背弃的养子也做不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更加让人心痛的是,作者说他翻阅《周信芳文集》,重读了他写于1929年和1952年的两篇文章。前一篇题为《最苦是中国伶人》,文章说,“现在工人和农民,世界都知道他们的辛苦。我很希望告诉社会、告诉世界:最苦的是中国伶人,是一群劳而无功、受人压迫的人”。后一篇文章说,“五十多年来,我第一次以最大的兴奋和骄傲,做一个解放了的中国人民,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工作者”。前后两次,周信芳全都投入了他的真挚感情。而历史,却写下了最触目的人间悲剧。我在想,没有了周信芳,谁还能调动一切浪漫主义的手段来服务于现实主义的艺术,将这确凿的人间现实,通过艺术表现出来,好让世代铭记下去呢?
朱小棣2013年3月3日发表于《侨报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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