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翅膀

中国诗歌审美的变化与发展趋势

星期日 六月 09, 2013 7:18 pm



中国诗歌审美的变化与发展趋势

——在“司马策风新书发布暨诗歌朗诵会”上专题演讲


从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到第一部浪漫诗歌总集《楚辞》,从最初的杂言到汉代将五言和七言初步定型,严格的讲,那时候的诗歌,在节奏和韵律方面,在句子长短和字数多少方面,都还是并不严格的。

一直到唐代,中国诗歌最繁荣鼎盛时期,先由初唐四杰的王勃杨炯等,将七言诗歌规范,形成七言律诗的雏形。
律诗,也叫近体诗,一直到杜甫的手上才定型成熟下来。他的七律代表作有《秋兴八首》,而他的七律《登高》,被行家们评为古今七律的压卷之作,和崔颢的名作《黄鹤楼》并列第一。
唐代定型的律诗,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在每一句里面要平仄交替,在句子之间必须有:出,对,粘,对仗。句末必须押平水韵。形成了吟诵时和谐铿锵的音乐美。五言律诗,也基本遵循七言律诗的法则。后来的宋词,也是在此基础上演变发展起来的。
这种严格的格律诗,从唐代起一直到清朝,就被历朝历代的朝廷用来考进士。因此,中国的古代文人,几乎人人都是能写律诗和词的诗人。以至于我们的邻居日本人和朝鲜人说,中国人人人都是诗人。

唐代,以李白为列,他写过一些五律,七律很少,而真正能代表李白诗歌艺术最高成就和典型风格的,恰恰是那些三言四言五言七言混杂的乐府诗和古风,代表作为《将进酒》和《蜀道难》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噫(yī)吁(xū)嚱(xī)⑴!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西当太白有鸟道⑷,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⑸,然后天梯石栈(zhàn)相钩连。


这些诗句,错落有致,相当自由奔放,甚至有散文化的倾向,可以说就是当时的自由诗。

到了近代十九世纪初,由于新文化运动兴起,白话文代替了古文,现代诗歌开始大行其道。从胡适先生的第一部白话诗《尝试集》开始,出现了徐志摩,郭沫若,艾青等为代表的大诗人。他们代表作分别有《再别康桥》,《凤凰涅槃》,《大堰河我的保姆》等。这一段,是中国近代新文化运动的黄金时间,其成就堪比春秋战国的百花齐放。
当时,也开始大量引入了西方著名诗人的中文翻译诗歌,比如拜伦,雪莱,济慈,波德莱尔,歌德,里尔克,普希金,莱蒙托夫,马雅可夫斯基等,而很多诗歌翻译者本人并非是诗人,他们的翻译语言比较西化,有违传统中文的审美习惯,以至于引起一起中国学者和读者的抵触和反抗。
不久,以闻一多为代表的现代学者诗人,提出了“现代格律诗”,要求诗歌具有“三美”:就是,绘画美,音乐美,建筑美。绘画美,就是要讲究诗歌的形象和色彩的美感。建筑美,就是要求诗歌句子整齐字数基本相等。音乐美,要求节奏和谐和韵律优美。也产生了比较有影响的名篇,如闻一多的《死水》等。但是现代自由诗是大势所趋,而现代格律诗至今也没有成大的气候。
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中国大陆罹患政治疯牛病,只有政教合一的狂热信徒和歌功颂德的吹鼓手,几乎没有产生过真正的诗人。
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初期,出现了北岛,杨炼,顾城,舒婷等著名的朦胧诗人。也产生了不少具有广泛影响的诗歌作品。他们的作品逐步开始了抛弃传统的讲究音韵节奏和建筑美的审美习惯。
八十年代后期,西川,海子,韩东等诗人具有一定影响力。他们的诗歌更加不拘传统审美习惯。
九十年代后,中国全面走向市场经济,一切向钱看,社会大潮追名逐利,再没有产生有巨大影响力的诗人群体。

总体来说,中国大陆诗人,由于受到政治和意识形态的钳制,又没有自由的宗教信仰,中国诗人群体难以上升到具有世界公民意识和人类大爱的宗教似的高度。
我个人以为,真正能代表中国现代诗歌最高水准的,是一批在中国生长,在台湾成熟,又有留学欧美日的经历,最后自成一家的台湾大诗人群体,比如:纪弦,洛夫,余光中,哑弦,郑愁予等,
他们既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底蕴,又吸取了现代文学的营养,再借鉴了西方诗人写作观念和技巧,融会贯通了西方的人文艺术思想;他们超越了民族和国家的局限,超越了政治和信仰的纷争,达到了人类大爱的宗教情怀;在写作时,彻底抛开了诗歌的韵律节奏美和建筑美等锁链,让诗歌从走跑跳,进入飞翔太空的时代。
他们的诗歌语言,由早期“语言歌”演化成后来的“语言说”,把诗歌的歌完全抛弃,变成了纯碎的诗。把中国现代诗歌的审美重点,从以前注重节奏美韵律美和建筑美,转向为更加注重阅读时获得意像美和理趣美。

先读洛夫《与李贺共饮》:


石破 天惊
秋雨吓得骤然凝在半空
这时,我乍见窗外
有客骑驴自长安来
背了一布袋的 骇人的意象
人未至,冰雹般的诗句
已挟冷雨而降
我隔着玻璃再一次听到
羲和敲日的叮当声
……

你激情的眼中
温有一壶新酿的花雕
自唐而宋而元而明而清
最后注入 我这小小的酒杯
我试着把你最得意的一首七绝
塞进一只酒瓮中
摇一摇,便见云雾腾升
语字醉舞而平仄乱撞
瓮破,你的肌肤碎裂成片
旷野上,隐闻
鬼哭啾啾(jiujiu) 狼嗥千里



再看余光中的《寻李白》

……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锈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
二十四万里的归程
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
诡绿的闪光愈转愈快
接你回传说里去




再读痖弦的《深渊》


……
肉体展开黑夜的节庆。
在有毒的月光中,在血的三角洲,
所有的灵魂蛇立起来,扑向一个垂在十字架上的
憔悴的额头.
……
而你不是什么;
不是把手杖击断在时代的脸上,不是把曙光缠在头上跳舞的人。
在这没有肩膀的城市,你底书第三天便会被捣烂再去作纸。
你以夜色洗脸,你同影子决斗,
……
要怎样才能给跳蚤的腿子加大力量?
在喉管中注射音乐,令盲者饮尽辉芒!
把种籽播在掌心,双乳间挤出月光,
……


如果,这些情系千里思接万端,想象丰富出人意料的诗句,被注重节奏押韵和建筑美的脚链所束缚,就很难做到有如此的张力和大幅度的跳跃,也自然不会产生这样美妙的诗句了。他们的诗歌语言,不是语言歌,而是语言说。
以前,我对诗人艾青提出的“诗歌要适当提倡散文美”的说法不以为然,对现代诗歌的审美,还是局限于传统诗歌美学范畴:就是强调诗歌的节奏美韵律美,建筑美等,写作时,需要不停的考虑节奏押韵,句子整齐划一等。这样,写作犹如套着脚链的舞蹈,诗思的翅膀,自然就局限在一个较为狭窄的天空,有时候难免显得笨拙呆板,不够空灵。这样的现代诗歌,只是相较于古典诗歌的僵化形式有了相对的自由,解放的还是很不彻底。当然,那样也可以写出一些不错的诗歌,拿自己的作品来说,可以选出《重庆火锅》,《寂寞》等,其诗歌语言,还是语言歌的状态。
以《寂寞》为例子:


长 夜——
把心高悬为孤月
游云是路过的蚁堆
搔痒着展转的梦靥

三三两两的滑窗冷雨
爬行在无眠的窗棂
那是悉悉索索的蝎子
毒 蛰 神 经
莫非我是令人朝拜的睡佛
在红尘中参禅蹉跎
木鱼合掌颂经的咒语
举我在云水上的莲花长卧
……

当我在“北美枫”网站认识了晓鸣,白水和平岛等文友,有过一些交流探讨,后来又读了几遍洛夫先生的长诗《漂木》,认识领悟到:传统的现代诗歌审美中,有关节奏美韵律美和建筑美等,只是形式的小美,和诗歌内涵外延的大美相比较就并不重要了,无需耿耿于怀,而且它对诗歌阅读审美以及写作思路,从某种意义来讲,是一种自恋自虐的局限和遏制,而有时候,诗歌适当的运用散文美,也是有一定好处的,从此,我的现代诗歌写作,开始彻底抛开一切诗歌形式的束缚,开始在真正性灵自由的天空任意翱翔,诗歌语言也从“语言歌”进入“语言说”的状态。
这样的代表作品有《呼吸巴黎》《扇摇江南》,《中华歌后邓丽君》等。
以《扇摇江南》为例:


……
赵匡胤 扇动汴梁 红尘千里
李后主 掌上的三寸金莲
霎时 就中了风
香汗玉碎 建宁宫
跌破 一江春水 向东流

黄鹤楼 孟浩然下扬州
李白长叹 杯抛残酒
长江水 从天而落
苏东坡 抖扇一收
大浪 淘出两篇 闪光的赤壁赋
再随手一摆
就 苏堤 白堤
……



《扇摇江南》与《寂寞》的语言相比较,显得更为自然轻松。朗诵时的音韵味道淡了一点,但是散步观景的悠闲,时空跳跃意向衔接的奇妙,不更是令人愉悦吗?

对节奏音韵和建筑美的忽略,作为诗歌阅读者,必定失去了少许朗诵的音乐美和视觉上的建筑美,一点小小遗憾,但是却获得了更为宽阔的阅读联想和意像天空,获得更大空间的自由飞翔的快感;作为诗歌作者来说,可以让我们如鱼得水,尤其是写作长而大的作品,让我们有一种挣脱地球的引力,遨游宇宙八极的无与伦比的酣畅淋漓!
失去了大地,却获得了天空。还有什么遗憾呢?

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文化是多元的,趣味是多频道的的。人们可以各取所爱。
以我本人为例子,十几岁开始写诗歌,因为在国内经商和到欧洲学习而停笔了九年,从2002年到加拿大后才开始重新提笔写作。我的诗歌创作,75%是现代诗歌,25%是古典诗歌。我的作品里,既有语言歌的诗歌,也有语言说的诗歌。
这本文集选录了我断断续续将近二十年的作品,以诗歌为主:包括现代诗歌80首,古典诗词46首,还有散文书信和随笔,评论,小说等。
如果说,古典律诗是有旋律的歌唱,是程式化的古典芭蕾,是有脸谱符号的戏剧表演。现代自由诗就是变调的演唱,是不拘一格的现代舞蹈,是更加贴近人心和生活化的影视作品。

古典诗歌的精华唐诗宋词,犹如祖传千年的文物,当然值得我们珍视和反复把玩品味。今天去写格律诗,也如老瓶新酒,自有妙趣。有人喜欢富有节奏音韵美的现代诗,如同脱胎于古典芭蕾的现代芭蕾舞,少了脸谱,多了当今的时尚元素和生活气息。而彻底自由的现代诗歌,砸开了长短限制的脚链,抛弃了节奏韵律的枷锁,岂不是能更好地让我们放开嗓子好唱歌,抛开工笔画的束缚任意泼墨写意,脱下芭蕾舞鞋去做无牵无挂的飞天的舞蹈吗!
由原始的自由到法规有序,到打破现有的规范和教条,再建立更宽的规范更人性的自由境界,这是人类追求幸福美好的规律,也是诗歌审美发展变迁的自然规律。




2012,6,16 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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