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曹寇:藏在箱底的秘密性史
星期二 三月 20, 2012 10:01 am
访谈
1.刚获知你写这么一本书的时候,感到挺吃惊的。你为人所知的是个青年小说家,过着朴素的生活,怎么写起了这样一本“奢华糜烂”的书呢?
答:写小说和写中国古代两性文化史,并不矛盾,同样都是写作行为。“散文大师”余秋雨先生还点评青歌赛呢。人是活动的,是动物,做什么都在情理之中,何况是以写字为生的人。只要我想,我需要,为什么不可以写呢?我真是为你感到吃惊而吃惊,呵呵。
我确实过着朴素的生活,这也不是“奢华糜烂”的书,而只是一本性爱文化史,是典籍资料的整合与个人看法,不是自传,无需奢华糜烂。另外,即便我的生活奢华糜烂,而且我写了一部记录奢华糜烂的自传,难道就说明我写的书也同此品质吗?无论写什么,我的理解都是朴素和诚实,与奢华糜烂相去甚远。
2.问题是,写这样一本性文化专著,你有把握吗?对此有研究吗?为什么这本书的作者不是一位学者,而是一位小说家,而且还是年轻的小说家?
答:偏见在此。确实,长期以来,我们在市面上看到的专著类书籍都是学者们弄的,而且最好这些学者是皓首穷经那种。他们有没有“穷经”很难说,但“皓首”是很重要的。一看到“白头翁”,我们脑子里就会不约而同地冒出“德高望重”、“权威”等词汇。我有点个人看法,那就是尊老思想使我们几千年来一度迷信老年人,而对年轻人缺乏欣赏和宽容。当然,我不诋毁老人,更不会对专业知识分子的劳动有什么不恭,相反,我很尊敬他们的学术教养和职业精神。但是,这不代表发言权应由他们大包大揽。此外,我还觉得我们不能忽视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我们的老年学者和专业知识分子们的著作往往都很“难看”,这或许和他们太“专业”有关,普通读者(包括我本人)读起来深感吃力和疲倦。
这本书是向荷兰汉学大师高罗佩的致敬之作。其写作底本正是他的《中国古代房内考》和《秘戏图考》。高罗佩是一名严谨的汉学家,他考证精密如仪器,行笔谨慎如履薄冰。他写这些书旨在向西方人介绍中国的性文化,继而向西方传播他所热爱甚至是他所“发现”的中华文明。这两本书国内现都已有译本。我因对此方面比较有兴趣,当初刚一出版,就买了读。不过,我读后的体会是,高罗佩这两本书指向的读者并非我们,而且他论述的思维方式也不太能被我们中国人所接受,同样有“太专业”之嫌。这样两本好书就这样存在于少数中国人的阅读视线内,太可惜了。我担心它像许多著作那样在此沦落为“贵族读物”,遂考虑以他的书作为底本重新叙述的可能性。现在所做的只是完成夙愿,在我看来,这本书的写作也仅是科普行为。如果你以“理论专著”的标杆来审视它,它或许真的“不值”。
年轻不值得炫耀,同样也不应引以自卑。写作本身与年龄不成正比,有时可谓无关紧要。我不知道有没有小说家写过类似的书,我决定写,在于个人对此类书籍很有兴趣,希望通过叙述来进入历史,而非阐释。我喜欢侃侃而谈,而非坐而论道。即便谈得漏洞百出,但“侃侃”本身足以对作者和读者构成诱惑。
3.小说家“讲述”性学专著,让人充满兴趣,那是不是就是说你这本书可以理解为高罗佩原著的改写本或通俗本?
答:这个问题很重要。我要申明的是,本书虽源自高罗佩,但绝非因循,以至抄袭。
第一,高罗佩的原著对我而言,是缘起是启发,是资料库之一。也就是说,撰写本书的资料来源很多,除了高罗佩,我还阅读和参考了大量同类书籍,包括在网络上拣择我所需要的东西。这也是我要鸣谢的地方。
第二,我的编撰体例与高罗佩是两码事,看目录即可明白。高是局外人对局内的审视,我是局内人通过局外人的审视,然后回归到局内的个人写作。高重论述,我重叙述;高阐理论,我讲故事。也可以这么说,高写的枯燥乏味,我写的则妙趣横生。可以坚信的一点是,本书更宜国民阅读,知识性、趣味性都是应有之义。而通俗与高雅从来不在我考虑范畴之内。
4.关于性学专著以及你提到的“资料库”,除了荷兰人高罗佩,在性文化上有研究成果的中国人还有张竞生和刘达临,他们的著作对你、对这本书有帮助吗?
答:张竞生和刘达临先生的大作,我都拜读过,他们都是我所景仰的前辈,提及他们只能让我肃然起敬。他们的研究成果在我的书中有局部反映,但帮助不大。
实话实说,从一个读者的眼光来看,我对他们的论述不是很满意。太局促,太枯燥,太紧,就事论事的话,他们的著作本身一点儿也不性感。当然,他们不是写给普通人翻阅的,那样书写也无懈可击。区别在于,我的目的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要向当代大众普及中国古代性文化知识,通过对两性文化史的了解,对中国古代性观念和作用至今的性传统有一个脉络清晰、浅显明确的认识,同时也是对中国历史来一次重温。必须再说一遍,这本书的写作过程让我认识到自己只是个科普工作者。
5.你反复强调自己“科普工作者”的身份,可以看作这既是一种谦虚实在的表达,也是一种对前人工作不满的表达吧?是不是读那些本来应该“性趣盎然”但却索然无味的专著,太让人吃不消了?
答:正是此意。腹诽还是有点的。除了我前面提到的,我还认为学术专著向来有过于精英化、圈子化和过度学科化的缺点,它们暴露出来的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这往往会使学术成果本身无法达到预期效果,不能作用于民众,从而使著作本身成为买而不读、悬于书架表达精神虚荣的“贵重物品”。这很不好。
性爱史著作,张竞生和刘达临两位先生先后已作出了卓有成效的工作,这是有目共睹的。前者的《性史》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书和作者本人都是命运多舛,这一命运本身其实也可以成为“中国性史”的一部分。刘达临先生生逢其时,著作多种,影响甚巨。不过,刘先生的研究对象虽很有趣很“火爆”,但他写得有如手术台机械操作,而且是麻醉后的手术。作为持刀医生,游刃有余是指希望在耐心的前提下早点结束这项工作;史实和读者可以比作病人,他们因为麻醉,连疼痛感都没有了,所以只好昏昏欲睡,成为“任人宰割”的脱“灵”之“肉”(希望刘达临先生见此免责)。我个人是否能做到“性感”和“盎然”,不敢自我评价,不过确实是我的努力目标之一,究竟如何,相信读者自有判断。
6.“性感”,很迷人,但会不会让这本书归为“十八禁”呢?
答:不是。这绝不是一本“黄书”,它仅尽叙述之能事,毫无挑逗之意味。有朋友看后,还觉得有诗情画意,不知是否属实。我在整个写作过程中不仅毫无淫邪之念,反而只有惊叹、痛心和惋惜。惊叹的是古人并非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对性的态度,他们的性观念和性行为丰富之极,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性。古人非常了不起。痛心和惋惜的是整个历史的悲壮和众多史上男女的情与爱、生与死。当然,既然本书指涉性事,未成年人当然是没必要读的。在我看来,接受过高中文化教育的成年人就完全可以读了,而且应该能和我写作过程一样 --- 可以从中获益。
7.说到受益,还能具体谈谈吗?因为我觉得,很多读者拿到此书,会先从简介以及这篇访谈类似的部分看起,先讲讲读你这本书都会有哪些方面的受益吧。
答:这一点也应因人而异吧,我也不敢有什么保证,我所能说的是,它会是一本“爱好者”的书。对性爱问题有爱好的,就不用说了。爱好历史的,可以从中看到历史风云的变幻;爱好文学的,可以得到香艳的审美。对英雄美人才子佳人有兴趣的痴男怨女也能看到他们的前生今世……
8.你说到高中文化的成年人,读这本书真的不需要其他基础吗?比如有一定性经验的成年、对房事有所了解甚至精通的人,才可能读出这本书的趣味。
答:高中文化的成年人,是个心智问题,也不能一概而论,基础就是有阅读能力且心智正常。“成年人”可能是必须的。至于读者是否有性经验,与本书无关,没有性经验,也将不是阅读障碍。当然,话也可以这么说,虽然本书不是性爱方面的教科书,无性经验者或许能从古人那里受教,热衷于房事之徒或许也能通过本书获得古人的警戒和指点。
9.记得费里尼的电影里有一个风流成性的才子曾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我的性经验是我的,不一定会成为你的。就是说在性事上,很难传达出一种“普世”感受,那么你这本书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答:这本书是叙述中国古代性爱史,或者说是两性关系史,性事及其感受,并非本书叙述重点,即便出现,也力图低调。正如你所言,这些都是个中人的感受,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不过,健康的性爱本身肯定是普世价值之一。
10.除了在书中讲故事,你还想告诉读者什么呢?
答:我不想告诉读者任何道理,我更希望写作和阅读本身只是一项互动的学习行为。但囿于“文以载道”这个不可避免的指涉性质,写完之后我自己也读了几遍,读后感是:中国古代性观念在先秦较为宽松,西汉以后,尤其是儒家思想成为行为准则之后,性观念越到后来越紧,到了清代,紧到了极限,于是这条松紧带就崩断了。或许是某种巧合,中国古代史也与此同时随着帝国的崩溃而结束了,有如某种注定的宿命。不过,值得提请注意的是,这条松紧带没有如此简单,不可一概而论。数千年来,在性事上,制度和现实、宫廷和民间、言和行,中国人总是存在严重的分裂现象,道学家并不能阻止后宫的淫乱,贞节牌坊也无法终结妓女和嫖客的买卖。此外,中国的乱世往往是性活动相当活跃的时期,而所谓治世,性活动则沉闷而扭曲。
11.看来这本书你还远远没有“完成”,是不是有继续下去的打算?
答:决定权在读者——也就是市场手里。作为一名“科普工作者”与作为一名小说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小说家可以为小众以至自己而写作,科普工作者必须要面向大众。大家不爱看,不想看了,都懂了,你还啰嗦来啰嗦去浪费纸张油墨干嘛呢?这也是道德吧。
12.刚才说到痛心和惋惜,能不能再具体谈谈哪位人物让你特别动情?或者说透过这些让你动情的历史或虚构中的人物,你有什么感触吗?
答:痛心和惋惜是一种历史情怀了,与本书关系不大,不过还是值得一说的。比如“四大美女”之类的女人,我称他们为“政治宠物”,这些女人不断被男人们使用,而且得心应手,她们个人的情感和想法从来没有得到过重视,而且也不见于文字记录。她们确实只是“顺手的工具”而已。还有个唐代的鱼玄机,本是良家子女,也正是男人的始乱终弃以及女人的妒忌,使她成为了唐代艺妓制度之下“体制外的艺妓”。她才华横溢、貌美如花,但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最终却也因为男人的不忠和对同性的妒忌杀了人,而且犯罪现场极端血腥,最后被判斩首。她的悲剧一生让人仿佛领悟了什么叫宿命什么叫哀伤。
13.这本书还有几段取材于历史故事或传说的篇章,比如“白蛇传”、“孟姜女”,写的活色生香,比那些所谓的“重塑经典”的翻版写作牛逼多了,虽然笔墨不多,但“科普”、趣味,以及你自己的写作风格,都可以从中见到,有没有兴趣或者打算,再就此多写点?
答:我对民间故事情有独钟,以前作为小说题材写过一批。我曾就孟姜女的故事写过篇《朝什么方向走都是砖头》的小说,是以万喜良的口吻写的。万喜良被砌进了城墙里,孟姜女来送寒衣,大哭,“我”被她的哭声惊动,感到不安和羞愧,想出来与她相会,抚慰她颤抖的脊背,但是,“我”在长城内部无论怎么走都是砖头。在我看来,悲剧莫过于此。
此类故事,我还会写的,因为我的本职是写小说嘛。并且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让我获得了许多类似的题材。
14.最后问一个问题,作为这本性文化史专著的作者,能不能“私下”谈谈你自己本人对书中介绍的哪个部分最有兴趣?
答:我对唐宋较有兴趣,不仅因为这两个朝代“故事”多,还因为那是中国历史的转折时期。宋以前为中古,比如唐代,宫廷和民间的思想观念与宋代之后有极大不同。体现在性观念上,具体为两个朝代的衣饰,前者袒露,后者收紧。正是宋代的程朱理学才形成了迄今仍深入骨髓的国民性格;也正是理学的要求,才形成了我们的性传统,并在这一百年间成为不断革命的对象。
(采访人:朱白,《南都周刊》编辑记者)
2011年
原贴蕙风芸窗
请使用以下网址来引用本篇文章:
http://coviews.com/trackback.php?e=13777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Blogs(博客)
-> 飞云浦
-> 曹寇:藏在箱底的秘密性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