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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雷里《水仙辞》及《水仙断片》
星期五 十一月 04, 2011 9:28 pm
水仙辞
(以安水仙之灵)
【法国】 瓦雷里
梁宗岱 译
哥呵,惨淡的白莲,我愁思着美艳,
把我赤裸裸地浸在你溶溶的清泉。
而向着你,女神,女神,水的女神呵,
我来这百静中呈献我无端的泪点。
无端的静倾听着我,我向希望倾听。
泉声忽然转了,它和我絮语黄昏;
我听见银草在圣洁的影里潜生。
宿幻的霁月又高擎她黝古的明镜
照澈那黯淡无光的清泉底幽隐。
我呢,全心抛在这茸茸的芦苇丛中,
愁思,碧玉呵,愁思着我底凄美如梦!
我如今只知爱宠如幻的绿水溶溶,
在那里我忘记了古代蔷薇底欢容。
泉呵,你这般柔媚地把我环护,抱持,
我对你不祥的幽辉真有无限怜意。
我的慧眼在这碧琉璃的蔼蔼深处
窥见了我自己的秀颜的寒瓣凄迷。
唉,秀颜儿这般无常呵,泪涛儿滔滔!
间乎这巨臂交横的森森绿条
昏黄中有一线腼腆的银辉闪耀。……
那里呵,当中这寒流淡淡,密叶萧萧,
浮着一个冷冰冰的精灵,绰约,缥缈,
一个赤裸的情郎在那里依稀轻描!
这就是我水中的月与露的身,
顺从着我两重心愿的娟娟倩形!
我摇曳的银臂的姿势是何等澄清!……
黄金里我迟缓的手已倦了邀请;
奈何这绿阴环抱的囚徒只是不应!
我的心把幽冥的神号掷给回声!……
再会罢,悠悠的碧漪中漾着的娟影,
水仙呵!……对于旖旎的心,这轻清的名
无异一阵温馨。请把蔷薇的残瓣
抛散在空茔上来慰长眠的殇魂。
愿你,晶唇呵,是那散芳吻的蔷薇,
抚慰那黄泉下彷徨无依的阴灵。
因为夜已自远自近地切切低语,
低语那满载浓影与轻睡的金杯。
皓月在枝叶垂垂的月桂间游戏。
我礼叩你,月桂下,晃漾着的明肌呵,
你在这万籁如水的静境寂然自开,
对着睡林中的明镜顾影自艾,
我安能与你妩媚的形骸割爱!
虚妄的时辰使绿苔的残梦不胜倦怠,
它欲咽的幽欢起伏于夜风的胸怀。
再会罢,水仙……凋谢了罢!暮色正阑珊。
憔悴的丽影因心中的轻喟而兴澜。
蔚蓝里,袅袅的箫声又恻然吹奏
那铃声四彻的羊群回栏的怅惆。
可是,在这孤星掩映的寒流澹澹,
趁着迟迟的夜墓犹未深锁严关,
别让这惊碎莹莹翠玉的冥吻销残!
一丝儿的希望惊碎这融晶。
愿涟漪掠取我从那流逐我的西风。
更愿我底呼息吹彻这低沉的箫声,
那轻妙的吹箫人于我是这般爱宠!……
隐潜起来罢,心旌摇摇的女灵!
和你,寂寞的箫呵,请将缤纷的银泪
洒向晕青的皓月脉脉地低垂。
水仙的断片
【法国】 瓦雷里
梁宗岱 译
1
余胡为乎见?
你终于闪耀着了么,我旅途的终点!
今夜,象一只麋鹿奔驰向着清泉,
直到他倒在芦苇丛中方才停喘,
狂渴使我匍匐在这盈盈的水边。
然而,我将不搅乱这神秘的澄川,
来消解这玄妙的爱在我心中灼燃;
水的女神呵!你如爱我,须永远安眠!
空中纤毫的魂便足令你浑身抖颤,
甚至一张枯叶逃脱群影的遮掩,
它疑惑地轻掠过这油油的软绢,
也足把这宇宙无边的浓梦惊断……
你的酣眠关系于我神魂的迷恋,
一茎鸿毛的寒颤也使它不胜悸惴!
请为我永远保存这梦里的秀颜,
只有那神圣的隐潜才能将它怀揣!
仙的沉睡呵,天呵,请容我会面无间!
梦罢,梦着我罢……没有你,鲜美的
泉呵,
我的丽容和凄痛,我将无从测算;
我将徒然寻求我具有的无上亲恋,
它迷惘的抚怜使我柔肌仓皇色变;
而我(目孱)瞅的眼波,蒙昧于我的姣艳,
只向别人映示它们的浪浪泪渊……
或者你只期待一副无泪的酡颜,
你贞静的,水的女神呵,四季长春
的花叶荫你以它们婷婷的丽影,
亘古常新的苍穹向你永永照临……
然而沿着这令人心荡神迷的斜径,
我不由自主地任它招引向你前进,
请容纳这人间凌乱的潋滟的反映!
平而深的水呵,有福是你溶溶的身!
我是孤零的!……倘若神灵,流泉,和
回声,
和万千深深的叹息允许我孤零!
孤零!……可是还有那走近他自身的人
当他向着这林阴纷披的水滨走近……
从顶,空气已停止它清白的侵凌;
泉声忽然转了,它和我絮语黄昏。
无边的静倾听着我,我向希望倾听;
倾听着夜草在圣洁的影里潜生。
宿幻的霁月又高擎她黝古的明镜
照澈那黯淡无光的清泉的幽隐……
照澈我不敢洞悉的难测的幽隐,
以至照澈那自恋的缱绻的病魂。
万有都不能逃遁这黄昏的宁静……
夜轻抚着我的柔肌,为我低达殷情。
怔然,它新怯的歌声应许我的誓信;
它沉默的寺院在幽漠里这般撼震
微风中它切切的诳语仿佛如闻。
啊,日力消沉后犹流荡着的温柔,
当他归去了,终于给爱灼到红溜,
慵倦、缠绵,而且还暖烘烘地炙手,
此中蕴蓄着无量数的宝藏,回首
有依依的惆怅起伏,压抑他心头;
啊,紫艳的凋亡!他欣然跪在黄昏里
礼叩,
然后洋溢、消融,散尽他的葡萄美酒,
他奄然熄灭,在黄昏的梦里绸缪。
自我的真寂果献呈这么一隅静境!
魂,她危危欲倾,俯着身儿去寻神明,
她问之于流泉,鲜美的泉,空灵,澄静,
天鹅飞去后只剩得悠然一泓清冷……
从没有羊群临着这荧荧翠流吸饮!
别的呢,在这里失踪,却得着了安宁,
在这沉沉的地心找着了一坐清莹……
但那显示给我的,唉!可并不是恬静!
当这隐约寒光浮漾着茫昧的欢欣
把蓊郁的幽林的颤栗度给我的身,
那时呵!阴影的胜利者,我严酷的身,
你离弃了那暗无天日的浓影,俄顷
你就要痛惜悔恨它们的永夜无垠!
对于彷徨的“水仙”,这里呵只有昏闷!
一切都牵引我和这晶莹丽肌亲近,
奈何渌波的妍静却使我神晕心惊!
泉呵,你这般柔媚地把我环护,抱持,
我对你不祥的幽辉真有无限怜意!
我的慧眼在这碧琉璃的霭霭深处,
窥见了它自己的惊魂的黑晴凄迷!
深渊呵,梦呵,你这般幽穆地凝望着我,
仿佛在凝望着生客一样,
告诉我罢,你意想中的真吾难道非我
你的身可令你艳羡,萦想?
还是停止这苦心焦思的经营罢,幽灵
在这惺惺的柔魂中;
不要向上天探取,也别向你自身搜寻
那不祥的意外遭逢,
在幽幽的清泉找着了一副妩媚的身!
请把这自恋的妖魔关囚,
把这完美的俘虏在你的眼波藏收;
在你的修眉如丝的幻网里,
他殷勤的柔辉使你不胜沉思,凝眸。
可是你别以为能使他迁都而自豪。
这水晶才是他的真宫;
甚至爱的抚怜和恩宠
要是想诱导他离开这澹澹的光潮
除非等他恹恹病殆了……
“更坏了。”
更坏了?……
一个声音回答道:“更坏了”……啊,锋芒的
讥诮!
远方的回声这般迅速散布它的讦言!
峨峨的磐石碎我的心以迷魂的狂笑!
于是象灵迹一般,寂寥
突然中止!……呓语,重生,在粼粼的
波面……
更坏么?……
啊,更坏的命运!……你说的,
芦苇,
你从流风中窃取我漂泊的诉语!
无底的洞呵,你使我灵魂更深沉的,
你的幽影扩大了一个余音的将逝!……
你把他向我低低地轻喟着,繁枝!……
啊,断肠的蜚词!顺着无形的呼气
你的轻金荡漾,摇曳,与冥兆游戏……
不仁的神灵呵,万物都融混着我!
我的玄机在群空中响应而传播,
磐石笑;树儿哭;由它的销魂的音调
昊昊的云霄阻不住我哀哀地凭吊;
只这般无力地任长生的美媚颠倒!
唉,间乎这巨臂交横的森森绿条,
昏黄中有一线腼腆的银辉闪耀……
那里呵,当中这寒流淡淡,密叶萧萧,
浮着一个冷冰冰的精灵,绰约,缥缈,
一个赤裸的情郎在那里依稀轻描!
这原来就是你呵,我的月与露的身,
顺从着我两重心愿的娟娟倩形!
我双臂的渺冥的馈赠是何等匀称!
黄金里我迟缓的手已倦了邀请;
奈何这绿阴环抱的囚徒只是不应!
我的心把显赫的圣名掷给回声!……
只你唇间嘿嘿的轻蔑是多么娇妍!
我的伴侣呵!……可是,比我自身还要
无玷,
你偶现的神仙呵,这般玲珑在我眼前,
你珠体儿这般透明,你丝发儿绵绵,
才相恋,
难道就要给黑影遮断我俩的情缘!
为什么,“水仙”呵,恰象把剖梨的利剑,
漆黑的夜已截然插进我俩的中间?
怎么了?
我的哀诉难道也招惹冥愆?……
我身外之身呵,我吹给你晶唇的低怨
怎掀起了一层波澜在这湛湛的水面!……
你颤栗么!……可是我跪着轻嘘的怨言
不过是一颗灵魂在我俩间踌躇,眷恋,
介乎你轻清的额和我沉重的记忆万千……
秀颜呵,我和你这般接近
我恨不得掬着你来狂饮……
那赤裸裸的囚徒呵,便是我的燥渴
炎炎……
直至骀荡的今天,我还错过了我,
从不知把自己小心偎宠和抚怜,
可是看见你,心的囚徒呵,无语,悄然
与我心中万千惆怅的纤影相应和,
看见我额上荡漾着这玄秘的风火,
看啊,奇观,看!我微晕的丹唇在波面
依稀地泄漏……偷唾一枝相思的花朵,
和无数绚烂的奇景闪烁在我眼前!
我发现一个这么无能而倨傲的异珍呵,
无论严静的童贞,无论蹁跹的女神,
无论!任他微步凌波,任她临风飘堕,
无论她甚么精灵都不能把我吸引
象你在这溶溶的清波,源源不竭的我
呵!……
2
芳泉,我的泉,冷清清平流着的水,
于人类这般温存,于兽群这般慈惠,
他们受了自身的诱惑,追随死亡到底:
万有于你都是梦罢了,你命运的淑妹!
那么来的征兆才依稀成了过去,
(飘忽无常与它的迷幻色相无异),
你沉睡的群空于是便寂然纷碎。
然而,任你如何不留踪影,了无尘虑。
泉呵,年华流过你波面如片片云絮,
你可参透了多少事物的明灭兴衰,
那星辰,节序,身躯,恋爱,绿卉与蔷薇。
清,然而在这般深呵,一个贞静的
女神
永远微震,吸取一切走近她的众生,
孕育着妙慧的灵根在霭霭的石荫,
在那修林下她轻描着的沉沉绿阴。
她彻悟了一切偶现的浮生的幽隐……
啊,真寂的境界,溶溶的绿水,你
收采
一个芳菲而珍异的阴冥的宝财,
死的飞禽,累累的果,慢慢地坠下来,
和那散逸的晶环隐映着的幽霭,
你把它们无贵无贱在腹中沉埋。
然而,从你的寒光耿耿的波心,情爱
脉脉流过而销毁……
当那密叶芊芊
开始遁逃,纷纷地四散,啜泣而凄颤,
你眼见那森冷的爱与痛苦相混缠,
那火热的情郎与缟素的少女相依恋,
战胜了灵魂……你也深知怎样地温婉
他奇劲的手穿过那暧暧的青辫
在那珍贵而柔媚的颈背飞飘,零乱;
它慢自低回,自觉有无限矫健与幽玄;
它微逗玉肩,抚细肌不胜温情缱绻。
于是,他们双目严闭,一苍苍大气
绝缘,
只看见那流荡在他们眼帘的热血红鲜;
它骇人的胭脂黯淡了一对相觑相恋,
那相偎相扶,暗誓偷盟的俪影娟娟。
他们颤栗呻吟……大地柔声呼召,频频
低唤一双口与口搏战的昂藏的身。
他们岸岸然把贞洁的明沙作衾枕,
将由爱情诞生一个夭亡怪精灵……
他们的气息融成一片愉乐的飞声,
灵魂幻想她在呼吸着怀里的灵魂。
但你知的比我多了,赫赫的灵泉呵,
结的是什么果在这迷魂的刹那顷!
因为,陶醉的心还在梦里流连依依,
悠悠的佳期已在欢乐中偷偷流去。
你映住那分手的恋人的离情别意,
目睹那虚妄织就的晨光迟迟升起
和万千的罪恶在旖旎中暗长潜滋!
未几,你宿幻,却终古如斯的流泉呵,
时光将把这妄想相爱的愚妇愚夫
带回来向你的森森芦苇长嘘低诉,
他们凄迟的步履循着忆念的旧途……
看见了你那两岸的嘉木葱茏如故。
这皎丽的晴空徒使他们神伤心苦。
因为,他们的美景良辰已永成迟暮;
只怃然遍寻那埋没他们恩情的香土……
“这静谧的浓阴可不是我俩的坐处!”
“他多爱这柏树呵,”又一个凄然自悟,
“从这里,我俩曾一起呼吸海的凉飔!”
唉!空中蔷薇的气息竟也苦涩如此……
比较温馨的,难道只有枯叶的香气
在飒飒的晚风中袅袅地凄动迷离!……
他们踽踽地向前行,飘飘然如御风,
践踏着胸怀里的无限失望与悲痛……
啊,惘惘的行步,时而从容,时而匆匆,
应和着心里如焚的思潮起伏汹涌!
抚慰呢行凶:他们的手皇皇无所从。
他们的心,自以为将在转弯处销融,
挣扎,牢牢地固守希望的幻影憧憧。
他们颓丧的精神彷徨躞蹀于迷宫,
咒诅太阳的狂夫在那里散发飘蓬!
他们凄苦的寂寞,无异沉睡的朦胧,
把空虚占据,骗哄;他们的玄耳玲珑
无往而不听见莺声娇啭,清愈银钟。
万有都不能惊残他们永夜的迷梦;
太阳安能播弄那迢迢远逝的欢容!
可是,他们的枯眸倘向黄金里凝眺,
澄碧里他们将自觉有滔滔的泪潮
掩护那比春阳还可爱的幽黯寂寥。
而这爱痕遍身的忧心悄悄,
深藏着一个不堪回首的断魂哀叫,
一个使他愤怒的吻印在那里焚烧……
宠爱的“水仙”,能使我沉思凝想
但是我,只有我自己的真如;
万象于我都是不可解的幻灭的色相,
万象于我都是空虚。
我无上的至宝呵,亲爱的身,我只有你!
人间最美丽的丈夫只能钟爱他自己!……
绰约而辉煌,可是更庄严的圣像
有这雍穆而蓊郁的幽林的中央,
嘤嘤和鸣的鸟儿上下飞跃回翔?
绿波的恩惠可有更虞洁的珍贶?
欲度过这奄奄将逝的晻暧昏黄
可有更妙于静观我自身的宝相?
愿由这结合我俩的澄净的灵光
构成一叶飞渡我俩心灵的金航!
我礼叩你,灵魂与芳泉的产儿呵,
我的平分宇宙的明镜里的宝藏!
我的温情来这里吸饮,形神两忘,
端详着一个欲降服自己的尘想!
啊,任我如何祝祷,你只是默默点头!
只你的荏弱和柔脆使你不容轻抖,
你原是素光凝就,冷冰冰的精灵呵,
爱的化身在碧琉璃的清冷处神游!
唉!甚至女神也要离间我俩的绸缪!
我所望于你的,可只有徒然的招手?
我们意料中的惊险是何等地温柔!
你要把我羁留呵,我要把你来厮守,
我们的手儿相牵,我们的罪相抵受,
我们的沉默互诉他们梦里的休咎,
同样的夜把我们濛濛的泪眼禁囚,
我们的臂,关锁住我们的呜咽无由,
把一个在爱里融去的心轻偎密搂……
冲破这沉沉的静,欣然地回答我罢,
美而冷酷的“水仙”呵,我缥缈的儿童,
满缀着波光护持的我的绵绵美梦……
3
……这清静的身,它可知能将我勾引?
你要从什么深处向我启示迪训,
深渊里的幻客呵,你奇诡的幽人,
从蔚蓝的群空下临这冥天沉沉?
啊,点缀着我的凄意的鲜美的异珍;
这亲昵的微笑,含着无限的密机;
把危惧的暗影度给我的晶唇,
使我甚至凛然于一个缘外的客思!
何处微风把你的寒玫给清波吹送?……
“我爱呵……我爱呵!……”可是谁能
真心爱宠
自己以外的人?……
只有你,亲爱的身呵,
我爱你,使我离隔死者的唯一珍品!
………………………………………………
让我们,你在我唇上,我呢,肃静无声
用至诚来感动那驱策四运的“羲和”,
求他将白日停止在那紫艳的斜坡!……
求你,慈慧的主呵,群妄的大父亲,
求你挥使一片蔷薇或绀青余辉,
你的银笏把它从黄昏的梦里取回,
柔静,纯洁,与最纯洁的心灵无异,
挥使它在众天的怀中徘徊,延伫——
使你,吾爱呵,不住地把我依依谛视,
战兢地从那冰冷的女神胁下脱离,
在我身边选一张落叶铺就的芳第,
展开你鲜美的形骸和晶莹的丽肌……
啊,终于要捉住你了!……攫取这比女人
还要清妍的身,却不是由俗果形成……
可是我寓形的圣寺只是一撮凡尘……
因为我在你愿望无穷的唇上寄身!……
我的身呵,你隔开我和真如的圣寺……
不久,我要消解你唇间燥渴的焦思……
冲破这牵阻我们超度至生的藩篱;
这柔脆,圣洁,颤动得我俩间的距离,
间乎我与清泉,与灵魂,与万千神祇!……
再会吧……你可感到无数“再会”
浮动凄颤?
不久,森森的乱影将寒栗作一团!
昏朦的树把它阴冷的柔枝伸展,
惶惑,摸索那已经隐灭的枝叶绵芊……
灵魂也一样地迷失在自己的林间
在那里权力逃脱她最高的表现……
魂,黑睛的魂,与无底的黑暗为缘,
她渐渐地扩大,无障无碍,无穷无边……
介乎死和自身,她的凝视何等幽远!
神呵!这庄严的日子的苍茫的残照
将遭同样的劫运,与往日之影俱遥;
它一步一步地坠入记忆的深牢!
唉!可怜的身颤,是我们合体时候了!……
俯着罢……吻着罢。全身都抖颤起来罢!
你应许我的不可捉摸的爱情,沓沓
流过,在一颤栗间,冲破了“水仙”,而遁逃……
(朱艳芬 蔡琼录入
温东华2011-11-4日校对)
①水仙是瓦雷里酷爱的题材之一。他二十岁时初次发表的诗——即《水仙辞》,参看我的《保罗梵乐希先生》,见《诗下真》——便是咏它的。
一九二二年,距离《水仙辞》出现约三十年,他第三部诗集《幻美》的初版,又载了一段《水仙的断片》。可是,这一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只是古希腊唯美的水仙,而是新世纪一个理智的水仙了。在现时版的《幻美》里,我们又发现《水仙的断片》的第二、第三段。所谓断片,原就是未完成的意思,而第三段比较上更未完成。
一九二七年秋天一个清晨,作者偕我散步于“绿林苑”(Bols ds Boulogne)。木叶始脱,朝寒彻骨,萧萧金雨中,他为我启示第三段后半篇的意境。我那天晚上便给他写了一封信,现在译出如下:
“……水仙的水中丽影,在夜昏螟时,给星空替代了,或者不如说,幻成了繁星闪烁的太空:实在惟犀利惟肖地象征那冥想出神的刹那顷——‘真寂的境界’,像我用来移译来‘Presence pensive‘一样——在那里心灵是这般宁静,连我们自身的存在也不自觉了。在这恍惚非意识,近于空虚的境界,在这’圣灵的隐潜‘里,我们消失而且和万化冥合了。我们在宇宙里,宇宙也在我们里:宇宙和我们的自我只合成一体。这样,当水仙凝望他水中的秀颜,正形神两忘时,黑夜倏临,影像隐灭了,天上的明星却——燃起来,投影波心,照澈那黯淡无光的清泉。炫耀或迷惑于这光明的宇宙之骤现,他想象这千万的荧荧群生只是他的自我化身……”
②水仙,原名纳耳斯梭,希腊神话中绝世美少年也。山林女神皆钟爱之,不为动。回声恋之尤笃,诱之不遂而死。诞生时,神人尝预告其父母日:“毋使鉴,违则不寿也。”因尽藏家中镜,使弗能自照。一日,游猎归,途憩清泉畔。泉水莹静,两岸花叶,无不澄然映现泉心,色泽分明。水仙俯身欲饮。忽睹水中丽影,绰约婵娟,凝视不忍去。已而暮色苍茫,昏黄中,两颊红花,与幻影同时寝灭俱枯,遂郁郁而逝。及众女神到水滨哭寻其尸,则仅见大黄白花一朵,清瓣纷披,掩映泉心。后人因名其花日水仙云。诗中所叙,盖水仙临流诗人偕以抒写本意之象征而已。
——一九二七年初夏译者梁宗岱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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