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东华 blog

转帖诗人评论家耀旭《诗及基本问题》

星期一 六月 27, 2011 7:34 pm



诗人评论家耀旭《诗及基本问题》

诗歌Ⅰ
日复一日的疲劳体验终于使我们从对于诗歌最高的神性殿堂的幻想中醒悟过来。“什么是亲近?尽管将最长的距离化为最短的间隔,但它并没有到达。什么是亲近?如果它由于距离的无休息的消除仍然受到阻碍。什么是亲近?如果随着它没有显现,遥远,而处于缺席。”(海德格尔)
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接受这种严酷的现实:我们从来都不曾看见我们心中的诗歌,在大地上,我们的灵魂在黑暗中所发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神圣和洁净,痛苦和浪漫,崇高和质朴,一切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给定。那个被我们呼唤,被我们反复想象和体验,被我们津津乐道地言说和虔诚地顶礼膜拜的伟大本体,是不真实的。它永远缺席于我们的灵魂和视野之外。但同时,我们只能知道:它的确存在着,焚烧着,在更深更远的远处。
一切向那些被给定的范畴中寻找诗歌的企图都是徒劳的。最有益于诗歌的只有劳动、生命,活着和承受无边的苦难。那些最清醒的当代人都能够意识到: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自己本真的生命是多么困难。
我们生活在大地上的命运就是苦难和历史的见证。但诗歌从来不是一只倾注苦难的杯子。生命的苦难总会随着我们的肉体走向死亡,而诗歌却使我们在失去生命后仍然保持和延伸着生命。
诗歌不是一种物质,不是一种范畴,它伴随着人类生命的黎明诞生于最初的夜晚。它的高度是一种准则。技术和物质的世界会在瞬息之间翻出无数的花样,而诗歌的本质总是巍然不动的。它从来没有丧失其高度,它的过程是一种顽强的保持和呼应,个人在其朝向诗歌的时刻会获得提升和完善,而作为本体的诗歌只是活在遥远的远处:神秘、强大而不可企及。

诗歌Ⅱ

我们也并非是永远无法拥有诗歌,存在给诗歌提供了无限广阔的前景,诗歌也随同着存在进入到我们的生命、灵魂、血肉和骨髓。
无论历史、时代、战争、罪恶沉重地敲击人类纯真的骨头,但诗歌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一代又一代地在濒临灭绝的时刻重又燃起神奇的火焰。
诗歌代表着一种力量,一种不死的力量,它赋于人类一种在对抗中生存的勇气。在那最激烈的泯灭与存在、认可与反抗、深入与止步、犯罪与回归的最紧张的对抗状态中诗歌会在最终的环节帮助我们作出选择。
在大地上,在我们寻找诗歌的旅途中,在我们毁掉自己的手指去摸索黑暗,在我们刺瞎自己的双眼去朝拜太阳,在我们剖开自己的胸膛去亲近泥土的时刻,诗歌从来没有认可,也从来没有拒绝。
个人和人类拥有诗歌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诗歌和人类是两种并行不悖的存在,诗歌有时候会以一个优越者和高高在上者的姿态原谅人类的一切过失,但诗歌绝不会轻易地认可一个诗人。



诗人

诗歌源于自在,诗人源于需要。只有最真实的内在生命的需要才促使我们走向诗歌。
那种据有诗歌本体的激情常常使我们疲惫潦倒。而在诗性张力场的两大极端和终点上,只有极少数有限的人能够写上自己的名字。诗歌往往使这些人成为他们所处环境的陌生人:
这是我们的命运:对立, 而非其它,而且永远对立。(里尔克)
生命的躯壳成为不可想象的,一切的质都成为另外的。诗人所生存于其间的那个巨大环境成为他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的画室。他们在不真实中见出真实,在死亡中预见生命。就象又一天,我们成为一个新生的婴儿,在我们体内只有人类流下来的血,没有一点多余的陌生的习俗和疾病,如此的新鲜和纯粹,只有一种逻辑直接抵达事物的本质―――解释我们的世界。
诗人是一种疼痛或者寒冷,在我们平静而麻木的生活中,只有诗人能深入到寒冷和疼痛的深处,为我们带来彻骨的感受。
生命在危机中,肉体和精神对于疼痛及寒冷是抗拒的,对于安逸、丰裕和无所事事的平庸我们从来都能够容忍。只有诗人才深入到危机的内部,把反抗的疼痛言说出来。在那最彻骨的寒冷的夜晚和早晨,诗人攀登在冰棱陡峭的路上,他的寒冷的心灵为我们承担了一切义务和责任,诗人顽强地生存和延续了下来,在大地上保留我们精神的唯一权利。

语言Ⅰ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为自己所说出来的语言而羞愧,我们的言辞就会减少,我们就会在自己的心灵中造就一所炼狱,焚烧和洗涤那些言辞。我们所说出的话便不再是虚伪和矫饰。那条最简单的准则会醒目地凸现出来:语言是诚实的。
一切伟大的诗人总是千方百计地试图返回到最初的纯朴,在那种无法言说的困境中,这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无法言说。生存的巨大的惰性无时无刻不在剥离我们和诚实语言的关系。只要我们一张口,我们总无法不深感羞辱:首先是重复,仿佛我们从来便不曾拥有过自己的语言,那些言辞早从别人的口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说出,我们再也无法把握和据有它们;其次是空洞,它是虚无的,完全不符合我们心中的定义,不能诉诸我们灵魂的倾听,不能为我们命名我们想命名的一切,我们无法在这些言辞之上敲击出当当的脆响。无法把它们保存和延续下来,无法给他们赋予坚硬和实在外壳。最后是沦丧,语言变成了言说之外的东西,它丧失和背离了对于物的命名功能,它把我们的精神引向罪恶、黑暗的深渊中,它使最初的人纷纷走向他自身的反面,使人成为奴隶。在这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中,唯有诚实才能够把我们从语言漆黑的深渊中救赎出来。
最优美的诗歌语言源自于诚实的灵魂,在言辞本身的诚实中我们终于见到了生命最初的形态,言辞恢复了它们可估量的包容性和广度。它直接的言说是一种抵达,在不可言说的深处,向我们呈示事物最本真的面目。

诗篇(或具体的诗)

我相信更多伟大的诗歌由于言辞的限制而没有被定型或保存下来。时间也使一切拙劣的诗篇逐步走向死亡。在那一部分被保存下来的诗篇中,我们随处可见到人类精神永恒不灭的闪光。
一首真正的诗篇的产生是一件庄严而重大的事情。帕斯说:“在喊叫与沉默之间,在所有涵义的涵义与涵义的空寂之间,诗出现了。这细细的词语之流述说的是什么呢?它说:它要说的一切,都非沉默与喊叫已说的。而一旦把这说出,骚动与沉默就终止了。”它的庄严就是在沉默中抵达普遍存在的本质。瓦雷里则说:“一首诗必须是智力的节日,它不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节日:这是游戏,但却是严肃的,有秩序的,有意义的。它是一个赎罪的现象,不是人们通常的形象;它也是一种状态,其中的努力就形成节奏。”
任何重要诗篇的产生都必须完成这个痛苦而庄严的分娩过程。在这个庄重而盛大的节日中,艺术向我们呈示的准则并不神秘,我们只能感到被它所固定下来的硬度及其所产生的巨大穿透力。多少年过去之后,一切物质都已风化和腐朽,而诗篇的光芒仍顽强地照射着。这是一种由简单和诚实所创造的奇迹。诗歌在本真和质朴之中被保存下来,这比一切逼真的摹写更为真实。
一个时代赋予它同时代人鉴别诗篇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杰出的诗篇往往只能在被传递和延续之中才被保存和甄别出来。在那个处于“当下”的时代中,被夸张为有用或被颂扬为伟大的东西远远多于其实际的存在状况。必要的硬度也遭到禁锢和淹没,巨大的惰性是每一个时代共同的症结。
只有诗篇的范本是超越时间的。即使它所使用的技巧已经过时,但它所具有的硬度依然存在。这种硬度在荷马的“阳光溶入海水”中存在,在索福克勒斯的“这就是善良,它总是引起善良”中存在,同样在任何一位杰出诗人的任何一首永恒之作中都存在。

激情与祈祷

无论我们的心灵多么坚硬,我们仍然难以抵御人类精神愈来愈趋于萎缩的趋势。那种企望唤醒人类普遍激情的天真幻想早已破灭,当诗人被名正为人类精神的代表,只有两条脆弱的纽带能够维系这种存在的现实。
现代诗人的激情是一种冰冷的物质。我们再也不是从语言的表面而是从语言的血液里才能体验到诗人热烈奔放的灵魂。在反抗、舍弃和批判的较量中激情沉默地承担了全部份量。
如果我们不反抗,激情就会缺少其伟大的源泉,一个具体的语词,就是在反抗和激情的交互作用之下被赋予了深度和亮度,海德格尔在讨论语言的时候曾引用过特拉克尔的一首题为《冬夜》的短诗,并反复分析了其中一行诗句:“痛苦已把门槛变成石头。”这句诗之所以值得引起我们特别的注意,实际上就是因为它所包含的那种具体可感的冰冷的激情,以及它所体现出来的在同普通原则的对抗中所赢得的份量。
痛苦已把门槛变为石头。
我们首先会感到惊奇,继而会对其反叛的言说方式感到一种敬畏,随后会体察到它所具有的沉甸甸的份量。我相信无论在此之前或者在此之后,都不会有人如此地言说痛苦,只有一种巨大、强烈而内在的激情才能使这种言说成为一桩自然的事情,同时使我们在惊奇之余承认和接纳它的力量。
放弃和贬低激情是错误的,诗篇的产生和阅读在当代精神荒芜景象中更接近于宗教的事件和仪式,激情如同祈祷,亦是一种洁净和提升我们灵魂的行动,实际上有许多诗人都曾经把诗歌视为最本质的祈祷方式,在诗歌和神性相通的交点上,诗的写作和阅读即可视为祈祷行为。固然诗只是在为神性和光明祈祷,具有超越于宗教之上的反叛和追问精神,但在最终极的神的目的上,二者仍然是同一的。

个人话语

与激情有关的是个人话语问题,尽管恢复人类普遍激情的愿望是徒劳的,但诗人仍是那部分占有人类普遍激情的极少数人,反抗的天性使他们各各都具备一种傲视一切的陌生精神,但言说的痛苦仍然深深根植于他们的生命之中。
如何言说:如何把我们生命的激情最直接有力地裸示出来,这基本上取决于诗人“个人话语”的力量。
即使在那部分最杰出的作品中,我们仍然会看到相同的对象反复出现在一些截然不同的的诗篇中,如果我们仔细探究一下它们不同的言说方式,就会帮助我们加深对“个人话语”的理解。
激情和对象都不是唯一的,但言说和话语却是唯一的。有时候我们称诗歌为“生命的语言”,这正是指向了它的唯一性的背景。
言说的唯一性在技术上包括结构和形式能力,包括韵律、对语词的运用,以及融和在语词中的气度、事件和格致。技术具有不可低估的份量。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是个人获得语言的关键。非技术的语言往往会为我们造成深入本质的困难。在现代诗歌翻译中便常常可以见到这种现象:有时候我们仅仅是将一个词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它的全部意义便丧失殆尽,甚至显得多余和有害。
阅读但丁我们随处都可体验到黑暗和罪恶的感受,而埃利蒂斯却反复把光明带入我们的视野,值得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能够把一切文字都贯注入这种具有共性的神奇力量,仿佛他们的一切努力就是把所有的字眼都变成一个字眼。其实,他们只是把相同的硬度都挖掘出来,使我们在接受这些硬度时感到一种原始的力量。
这些个人话语无疑都是带有生命印记的。只有诚实的生命才是他们通向言辞的护照。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无法仿写这些言辞,它们所具有的不朽力量拒绝任何一种重新据有它们的尝试。它们被固定下来,成为一种纪念和见证,并预示着新的更为广阔的前景。
个人话语就是这种远离公众语言的自我言说方式,它具有自己的美、范畴和涵盖,当它开口时,就象一个神在高高在上之处独自言说。
在真理中歌唱是另外一种气息
这种气息不为一切,它是神灵,是一阵风。(里尔克)

语言Ⅱ

语言由于具有和诗相同的本质力量而使众多的人无法越过它的门槛。它的基本问题的解决都是同心灵问题连在一起的。在人类通往诗歌的道路上,语言实际上充当了门或屏障这样两个相互矛盾的双重角色。它引领我们到达诗的门外,同时又千方百计地隔阻我们。
对于每一个存在着的人而言,语言意味着什么,其答案是不同的。如果我们返归到一个原初的劳动者,我们就只须拥有几个简单的最初的词,语言后来的演变使它发展了自身的庞大体系,但也坠入了漆黑的深渊,它卑怯地承担了命名和言说之外的角色,它越来越多地脱离了人的有益的活动,最终成为了我们本真生命的对立面。
现代诗歌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语言的双重的困境。那些本真的言辞要么被彻底的淹没,无法寻找,要么即使找到了,也已面目皆非。
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谈到过语词的再生问题,实际上,这种再生即一种重铸和发现的过程。在诗篇中,语词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但如果这些词显示给阅读者的仅仅是一堆意义的外壳,那它们便是不必要的。同时,它也不能呈示一般的形象,比如“桌子”,“椅子”和“墙壁”。当这些字眼出现在诗中的时候,它带给我们的感受应该是上帝在某个神奇的瞬间为我们所创造的新东西,而不仅仅只是它们的既定之义。
诗歌和艺术总是属于那些最大胆和勇敢地创新语言的人们,神圣洁净的维纳斯最早以其残缺的肢体宣告了艺术的反叛,人们不再苦苦寻找她神秘失踪的断臂,他们终于接受了这种特别的言说。后来在十八、十九世纪诞生的大批现代主义绘画中,艺术更成为一种全新的东西,诗歌虽然在将对象“变形”方面无法与绘画相比,但在逐渐接近和深入到言说的本质方面,它的努力仍然是有效的。
正因为我们在诗歌中对语言的要求上升到了神性本源的高度,所以现代诗人便愈来愈感到了一种操作的困难,如何使我们所写出的言辞在自发中消除那种神人之间的世俗界限,这是当代诗人所面临的一个致命的难题,只有那种在自发中消除的界限才是本真的,本真的生命、本真的死亡、本真的痛苦和欲望。在言辞之上它裸示出来是一片青葱的草叶和树枝,只有当我们最真实地恢复到本真地带,语言才会结出新的果实,正如我们的期待和需要:内在、充实而富于巨大的硬度。
荷尔德林在一段随意的片断中写道:
永远热爱!
大地运动,
天空保持。
我相信这就是一种对于硬度的本能的认可和选择。他毫不经意所写出的话语却凝聚了语言的全部内质和份量,我们感到在它巨大的张力中所涵盖的无限前景和可能。
硬度就是简洁、力量和真理的直接裸露。
尽管诗篇从不承担言说真理的义务,但它仍然无时不泛出一种消融了真理和实在的光辉。在人类的一切保存的尝试中,唯有对诗篇的保存是最有益的。

大地

最动人的激情是建立在大地之上的。在大地上燃烧,在大地上蔓延,直到我们的心灵与大地溶为一体。一切诗篇的最终极的形式能力在于追问,在那些力图与大地和天空保持同构状态的诗篇中,追问成为一种品质,成为诗篇的血液和纯正诗人及其诗歌精神的见证,对大地的反复贴近、深入和抵达形成了诗歌的原初意象,真正的诗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大地的根。诗人钟情于大地,他无法在大地之外寻觅诗句,在广阔无垠的荒凉大地上,诗人的根也在那里。
大地产生激情。
大地为我们提供一切象征和意象的源泉。
大地对一切空洞和浅薄构成了否定。
大地是诗人追问精神的唯一合适的承担者。
里尔克在他的《杜依诺哀歌》中写道:
大地,你所意愿的难道不是
不可见地在我们心中苏醒?
你的梦想,难道不是有朝一日成为不可见的?
大地!不可见的!
如果不是这种再生,
你急切的召唤又是什么?
大地,亲爱的大地!我要!
这种充满了回归意识的激情是一种皈依。诗人在叛逆和对抗之中的紧张生存使他们的灵魂始终处于悬置状态,在对大地深情的渴慕中,诗人又重新回到他的起点,并由此而产生新的追问。
诗人的大地是广阔无垠的,诗人就是这广阔的大地上的漂泊无依的浪子,灵魂的流浪使他们不断产生新的激情和灵感,在大地之上,他们深刻地体验到自然的法则,并从这自然的法则中领略到纯粹、本真的诗歌力量。
没有一个诗人能够超越大地写出自己的诗篇。大地以其永恒的初始本质为一切伟大诗篇的产生提供母乳。

诗歌 Ⅲ

诗歌是全人类的梦想。一代又一代人都在丰富这个梦想,但只有极少数人真正承担了责任,许多人都在最初或中途被抛弃了,一些人误入了歧途,那些拥有诗歌梦想的人同时也是一些内在的探索者,他们在不断深入的向内探索中总是力图超越和打破人类生命的极限,使诗歌成为人类不死生命的象征。而诗歌在很大程度亦承担和完成了这种责任。在一代又一代不断丰富和充实的精神养份中,它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而自足的体系。
无论是纯诗或者是思想的诗歌,向内的探索都是其最基本的方向之一。首先是深入到人的内部,人的世界的广阔性,使诗的这种内向的探索具有无限广阔的前景,诗歌是唯一能够将其触须伸入到人类灵魂漆黑的深处的事物。
这种向人类生命内部的艰难掘进迫使诗人不得不深入到事物的内部,在事物的内部寻找诗意。
在现代诗歌的带有强烈的否定和追问意识的激情中,事物、语词和诗人都必须同时接受来自同一方向的考验,简单、实在、有益和陌生化,保持着事物的最本真的模样,如同希梅内斯心目中的《赤裸的诗歌》:抛弃一切装饰,裸露出生命的全部激情。那些把诗歌当作装饰和消遣的人无法写出真正的诗歌;也无法进入到真正的阅读。真正的诗人向诗歌中注入的不是浅薄的情趣和无聊的伤感,而是具有改变事物性质的强大的心灵力量和激情。诗歌在期待那种充满忧患而又内心如焚的旅人,把沉静眩目的天堂之光带进大地荒凉的夜晚。

历史和历史感

在对历史和历史感的反思中亦有一些基本的问题:
时间(作为现时性时间及其与历史发展的关系)。
传统、人类传说、历史事件和人物。
道德:战争、罪恶和善行。
预言和批判。
在诗歌的现时性和恒久的艺术原则之间,诗歌所作出的庄严抉择大都是对当下事物的中性的锲入,诗歌在参与现时事物的同时实际上已进入到历史的本质部分,在对批判性原则的运用中有效地防止了平庸和浮泛的疾病。诗歌的介入还给一些伟大事件赋予了新的性质。
诗歌不是一种装饰,同时也不是评价和判断,它只是一棵自发地从历史内部生长出来的大树,在一片寂静的废墟上,把根伸到大地黑暗的深处,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最终长成参天之树,在这棵诗歌的大树上,历史是其巨大的投影,历史感则是其自在天成的果实。
诗人作为时代的人,其生命无疑具有现时性的一面,但这种现时性反映在其诗歌中往往也会变异成一种抽象的激情和纯粹的本质力量,他的一切力量、判断和准则都已溶汇到诗歌本体之中,因为这个本体的伟大纯正的内质,早已帮助我们战胜和克服了一切罪恶和邪恶的力量。在此方面,庞德和艾吕雅可分别从两个截然不同的侧面成为我们的范例,即使是纳粹的滔天罪恶也没有使庞德在其诗篇中流露出更多的阴影,而艾吕雅,他的充满了硝烟和战火的革命生涯从没有对他优雅的诗歌产生丝毫的破坏和损害。他们只是极其自然地在诗的本质的深处使他们杰出的诗篇拥有巨大的历史感和无可比拟的广度。

语言Ⅲ

诗歌一方面是具有高度自由特性的自在物,另一方面则是被诗人创造和提供出来供人类欣赏和阅读的艺术品。当以绘画为本源的视觉艺术和以音乐为本源的听觉艺术逐渐发展成为人类日常生活的基本需要后,诗歌这种界于视听之间的艺术样式已经遇到了一场巨大的危机。
这场危机涉及到所有与诗歌相关的基本问题。当然,最根本之点仍然在有关诗歌、诗人、语言这三个基本点之上。特别是语言,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构成真正的诗,这是一个有待深入解决的重大问题。
可以说:解决语言问题的努力早在十多年以前就已真诚地开始,但直到今天,我们的认识仍很有限,在前面的讨论中我已提出过诗歌语言问题的一条基本准则:语言是诚实的;在另外的一些文章中还曾谈到过诗歌语言的另一条准则:语言是洁净的;在此,也许有必要把这些关于语言问题的最基本的观点罗列出来,作为我们探讨诗歌语言问题的一个最基本的起点:
1、语言是诚实的。
2、语言是洁净的。
3、语言应富于硬度。
4、要从崇高之处着手。
5、语言要具有神性(唤醒和呈示事物的本真状态),能够直接提升我们的灵魂。
6、要从具体的事物入手。
7、要努力摈弃一切多余的空洞的东西。
8、要给人以惊奇,给阅读者带来心灵的疼痛。
作为阅读艺术品的诗歌,它的语言具有很强烈的视觉意义,当阅读者在其言辞上看到了自己灵魂的影子,感到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自己永远无法直接感受到的真理和事实的时候,诗歌语言实际上已成为人类精神生活的导向,使人类在其生命的不断背弃和叛逆中赢得了反抗的胜利。

片断(附录)

关于诗人—――一个成熟的诗人总是在努力不懈地寻找与世界达成对话的方式或者呼唤这个世界以其最本原的面目向我们呈现。
现代诗人的精神寻找也许可以概括为一些基本的命题:1、在毁灭中追求再生;2、在混乱和昏茫中追求纯粹;3、返朴归真。
关于诗歌及语言―――诗歌的光芒源自于诗人的生命和赋予这种生命以存在形态的语言,在一种语言混乱的时刻,诗歌的首要的任务就是恢复到纯正―――绝对的纯正。
关于真正的诗―――我曾经一再苦苦地冥想什么是真正的诗,最终都无法回避三个庄严的字眼:精神,灵魂和语言。对于真正的诗,无论我们怎样给它命名,它的本质是不变的。无论诗人使用怎样的语言,采取什么特别的艺术方式,它的本质(那种在崇高的神性光芒映照下的高贵和圣洁)是不变的。
关于诗歌―――诗歌是一种历史的庄严的仪式。
关于诗人的心灵―――最伟大的诗人往往就是那些不断完善和丰富自己的心灵———而最终达到了崇高、美丽、圣洁的高度的人,自他们的心灵中透射出来的光足以穿透最深重的黑暗。 关于诗人的天性―――诗人的天性就是要抵抗那些非纯洁的东西,抵抗生存的杂汁,即使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搏斗,他也要在自己的诗中留下一片纯洁。
关于诗歌语言的纯净问题―――“纯净”就是因为内在涨满了一种光辉的亮度,是像宝石那样的晶体。
关于“生存”及其“幸福”―――最真实的“生存”永远只是一种渴望、接近和“疼痛”的体验。对幸福的理解也只能是如此:守望者的幸福只能存在于他的疼痛里。否则,他永远也不会找到幸福。
关于诗人与“当下生活”的关系―――任何艺术都不是献给当下生活的及时的礼物,而源自于诗人生命内在的某些遥远的激情、记忆和对现存伪秩序的反抗。
关于诗歌的产生―――也可以说,诗就是在人类灵魂不甘屈服的时候开始的,最早的诗总是充满了丰富的幻想和神话的境界,那便是人类对其智性的黑暗年代的巨大超越。
关于技巧―――技巧是一种状态,是诗人与自然和生命达成和谐的有益的选择和努力,亦即帕斯所言:是一种激情,一种苦行。
关于诗歌的语词―――当我们对某些陈旧的语词愈来愈感到麻木、厌倦的时候,他(诗人)一下子给它注入一种新鲜血液,使它神奇般焕发出新的璀灿夺目的光辉,使我们的灵魂只能重新面对他。
关于诗的语言―――诗歌语言归根结蒂不仅仅是技巧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心灵问题。一个诗人,当他的心灵达到了巨大的强度的时候,他会比较容易认识到日常语言的缺陷和不足,在他试图寻找新的富于硬度的诗歌时,他便会获得甄别语言的能力。
关于诗人对语词的使用―――真正的诗人总是努力赋予他的语词以更多的内在之物,从来不随意使用一个苍白的字眼,所以在他们的诗中才蕴籍着那样强烈、巨大而恒久的活力。
关于语词的运用―――一个没有进到诗中的词会有很多意义,它永远是公众的,大家都在同样的层次和意义上使用它,但倘若你想把它运用于你的诗中,那么你就得给它“换血”,把那些公众共同据有的成份交还给公众,而注入你个人的生命血液,成为你的“个人话语”。
关于现代人的灵魂―――我们究竟在何种程度上意识到了我们所存在于其中的世界呢?当代人的危机就在这里;丰富的生命被习俗和普遍观念所约定、取代和简化了。面对每一桩新的生命和事实,我们写不出一首发自灵魂深处的真正的诗。
关于当代诗歌的处境―――这似乎成了一种趋势,人类愈发展,留给自身的东西就愈来愈少,神话被抛弃了,虽然至今仍有极少数灵魂偶尔怀想起它,但谁也无法恢复其最初的活力,诗歌也是这种正被我们的心灵远离的事物之一:它正在丧失其最初的纯朴、灵性和硬度,变成那种充满杂汁的虚伪做作的东西。正是基于此种理由,我们首先必须对一切有关诗歌的基本问题作出真诚的探讨。

请使用以下网址来引用本篇文章:

http://coviews.com/trackback.php?e=13405

   

作者 留言
这篇文章没有任何回响。
从以前的帖子开始显示:   

酷我-北美枫 首页 -> Blogs(博客) -> 温东华 blog -> 转帖诗人评论家耀旭《诗及基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