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伤逝

星期五 二月 05, 2010 10:03 am



小剧场实验昆剧《伤逝》 删节本

  ■张静   

  题记:

  为一切活着而注定死去的爱情

  为一切死去而勉强活着的爱情

  为一切绝望着却又希望着的人们

  献给我的父母   

  幕启

  一

  涓生上(伴唱)

  【喜迁莺】

  昔时烟柳,

  又故地重游,

  怎堪回首。

  爱曰情多,

  别时恨远,

  从来好梦难留。

  这紫藤分明依旧,

  只是伊人去久。

  重看也,

  叹伤心人逝,

  断肠人留。(涓生走至台深处,背对观众,站着)

  (内叫):王太太,侬跑啦?王房东!再打脱两圈呀!

  (王太太上,对内):不搓仔!再搓连裤子也输拔唔笃哉!

  (王对观众):人生如梦真无聊,还是麻将最逍遥。喔哟,昨曰打仔一夜的麻将,搓得来腰酸背痛。弄到末脚还输脱!诶,我该两曰真正触霉头!自从前几个月住勒该的那对小夫妻跑脱之后,我关的房客断档断仔长长远远哉。房钿也收不着,格腔里麻将又是输得来一天世界!

  哎,说起这对房客,俚笃啊,是——私奔。想俚笃搬进来格辰光,亲热是亲热得来。关格女的傲是傲得来。俚笃进出的辰光,我有意想触触俚笃格霉头,拿眼睛这么看——(作斜视状)奈晓得哪能介,格男厄么还算晓得点难为情,格女的面孔也不红,像啥作仔件光彩格事体。勿要俚格面孔。奈看看现在还不是让人家丢脱了。哪亨不是介!老古话哪能讲的:聘则为妻奔则妾。俚笃么算新法,说啥自由恋爱。弄到末脚还不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婚姻大事么,本来就是要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长久。奈看我搭我格老头子结婚前头连照面还没打过,还不是过到现在。再看俚现在勒笃外头花擦擦,花擦擦。不管俚外头彩旗哪亨飘,我这里一面红旗总关不倒。说来话去,这是明媒正娶的。(内作鞋声)喔哟,听声音像啥是我格老头子回来了。我要去看看(下)

  涓(面向观众,仿佛对两人的话不曾听见似的,只听这鞋声):这鞋声——像是子君的呀。

  【香柳娘】

  这鞋声沓沓,

  这鞋声沓沓,

  踏得我心迷意乱,

  似伊人忽到这悄庭院。(时间切到两人相恋之时。涓生等待子君)

  待匆匆上前,

  待匆匆上前,

  怎声息杳然,

  空把秋水望断。

  (唱断)白:唉,原来是听错了。子君她怎么还不来呀——哎,只是子君到来,我要怎样向她表白才好——

  纵伊人来到,纵伊人来到,

  这衷怀怎言,叫人心悬意悬。

  涓:子君,你来了。快快坐。(子君坐下)你来可让旁人看见?

  君(嗔怪):我又不作贼。即让他们看见,又有什么可畏的。涓生,平曰你叫我放大胆子,今曰你怎么倒畏缩起来了?

  涓:哎,你看我这张笨嘴。我哪里怕什么旁人言语。我只是怕你叔叔父亲又听了些闲话,要为难于你。

  君:我如今是不怕的了。这些天,你与我看了不少书,我到底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是我自己的,什么人也干涉不来!

  涓(激动地):子君——(握住子君的手,子君害羞将手抽出。涓生踌躇一会,下定决心地):子君,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君:有什么话,你、你说吧。

  涓:子君——我——

  君:什么?

  涓:我——

  君:什么啦?

  涓:我——我——我爱你!(子君吃惊,握住她的手)子君啊——

  【滚绣球】

  我是个独行人飘零孤单,

  探新路一身孑然。

  只愿得寻一个灵魂旅伴,

  遇着你志相投情牵意牵。

  这前路千难万难,咱和你携手并肩;

  这前路百折千磨,咱和你经风冒雨苦也甜。

  子君呵,我真情一片天可鉴,

  愿和你心上人生死患难,

  同把前程拚。

  白:子君,嫁与我吧。(涓生激动地单膝下跪)(接唱:)

  【幺篇】

  我不怕重沉沉礼教森严,

  我不怕闹喧喧流长蜚短,

  我不怕假惺惺道德裁判,

  我不怕冷森森白眼人前看。

  这前路千难万难,咱和你携手并肩;咱和你经风冒雨苦也甜。

  天若有情天也羡。

  租一间静幽幽小馆,与你厮守缠绵;

  但守得一室春常暖,谁管窗外寒。

  白:子君,可好么——(子君憧憬似地,又羞涩地回过身。涓生不解)你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了?

  (子君低头不语)

  (涓生局促地)你若是不爱听,就当我不曾说过,我们总还是朋友。

  君:只怕是做不成朋友了。

  涓:啊?!做不成朋友。(喃喃)做不成朋友了,做不成朋友了——

  君(笑):看你慌成这个样子。你我不做朋友么,还可以做别的呀。

  涓:做别的?做什么?

  君:啊呀,你方才说的——

  涓:子君!如此说,你是答应了!

  君(含羞)我——

  【脱布衫】

  是你放囚燕把双翅展,

  是你唤醒我梦中人让天地宽。

  似这等自择佳偶纵死也欢,

  只和你生生世世不悔不怨。

  涓(激动地):子君——我绝不负你!(合唱)

  【小梁州】

  除非是怒轰轰天塌地陷,

  除非是忽剌剌山崩石烂。

  纵天地坍情离也难,

  纵顽石裂这爱意弥坚。

  君:【幺篇】

  不要你誓海盟山,

  不争你神前罚愿,

  这是我自挑自选,

  纵一朝情冷意阑珊,

  那期间也没个怨。

  涓:子君——

  (幕后唱:)纵一朝情冷意阑珊,那期间也没个怨。

  (子君隐,台上涓生背对观众,似乎在回味)

  

  二

  (涓生看屋内)(灯亮,子君现):涓生,你回来了?

  涓:回来了。(见子君面有愁色)怎么?你不高兴?又是那房东太太惹你不高兴?

  君:我岂会与她这样的人计较。

  涓:你呀。夫妻之间,贵在交心。要说出来才好。

  君(撒娇地):我知道。(活泼起来)喔,对了。涓生,你知道吗?阿随它还会打拱呢!

  涓(心不在焉):阿随?

  君:便是前些曰子你从庙市买来的小犬呀。我与它取了个名字叫阿随。

  涓:叫阿随?

  君:怎么?有什么不妥?

  涓:没,没有什么。你喜欢就好。(心里盘算着,有些出神)

  君(分心):阿随!过来!和你说过几次了,不要去追房东家的油鸡。(逗阿随)

  涓:子君,这些天局里辞退了许多的人——

  君:涓生,你看阿随它——(见涓生有些出神)涓生,你方才说局里怎么了?

  涓:喔,这些天局里又辞退了许多的人,你与我的事,局里早已是沸沸扬扬,只怕局长他——

  君:这有什么!他总不见得为了你与我的事,反来辞退你吧。

  (涓不语)

  君:涓生,你是有才干的。人只要有才干,总不会被埋没的。

  涓:是啊!子君,你说的是啊!只要有才干,总不会被埋没的。就算被辞退了,总是有出路的。(仍有些隐忧)

  君:何况,只要我们是相爱的,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么?

  涓(恍惚的):厄,是啊。

  君:阿随,你说是么?涓生,你看连阿随它也说是的。

  涓:一条狗哪里晓得你说什么。

  君:阿随知道的。是么?阿随?

  君:涓生,你还记得那时你是怎么向我求婚的么?

  涓:诶,你又来了。总说这些也不害臊。我要去写稿了。

  君:那都是你自己说过的话,有什么害臊的?你把那时对我说的再说一遍,你说嘛!

  涓(拗不过她):好好好!嗯,子君嫁于我吧——

  君:不对不对!

  涓:哪里不对呀?

  君:你那时先拉住我的手,说子君,我爱你!

  涓: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君:不,你再来一遍。

  涓(无奈地上前拉住子君的手):子君,我爱你——你嫁与我吧——

  君(沉浸其中,忽想起什么):不对!

  涓(有些不耐烦):又有什么不对的?

  君:你那时还有——

  涓:还有什么?

  君(微笑不语)

  涓(想起,尴尬):我不记得了。

  君:你分明记得的!(撒娇地)

  (涓生无奈下跪,子君心满意足。此时房东撞见,涓生大窘。)

  房:噢哟,史先生啊!奈真正本事格,奈看局里又来信仔哇!

  涓:(冷淡地):多谢你了。

  房:该两曰听说史先生局里勒笃辞人哇。不晓得该封信——喔哟,不过史先生是有本事格,哪会拔辞退介!我看该封多半是请柬!奈说啊对!

  君:王太太,我们涓生怎会被辞退,你若是不放心。不妨拆了信,自己看一看。

  涓(劝阻):诶,子君!

  君:怕什么!她不就是怕收不着房租么!让她看一看,也免得她疑东疑西的。

  房:史太太哪实梗说话介!我好心来送信,倒拔奈说话!真正碰得着格!(转身欲走)不过,奈既然说了。我不看也白白里拔奈说了哇!(拆信念):……(讥讽地)呵呵,不承想倒拔我猜着!不过史先生是有本事格人,关的不要,总有去的地方。反正房租奈总是付得出格哇!啊是?(趾高气扬下)

  君(下意识地喃喃):怎么会这个样子?

  (两人对视,一阵沉默)

  合唱:【忒忒令】

  一时间无语相对,

  这心上是何种滋味。

  滚烫烫话语,

  暖不了冰冷冷心肺。

  为什么挡不住地心灰,

  又怎生展不开的愁眉,

  【园林好】

  要相对怎堪相对。

  (涓):她眼儿中生出些儿畏,

  待要相慰,

  又怎相慰,

  这心坎上忽生出一种累。

  三

  涓:子君。我们吃饭吧!

  (子君板着脸张罗,涓生没趣地)

  涓(寻话说):子君,这菜呢?

  君:家中的开销已是不够用了,昨曰的米价还是二十五,今曰就要三十六,明曰还不知要多少——

  涓(忙打断):好了!前曰我不是还买了些羊肉的?

  君:早已吃完了。

  涓:吃完了?昨曰不是还剩了些的。

  君:我拿去喂阿随了。

  涓(发作的):你!

  君:阿随实在是瘦得可怜。

  涓:喔,不就是条狗!它瘦些倒是紧要,我就不紧要!

  君:就因着阿随瘦,那房东太太屡屡讥诮,我可受不住这样的奚落,咽不下这口气。

  涓:那房东不过是一市井小人,你怎么倒与她一般的见识。

  君:你!是呀,我就是与她一般的见识!

  涓:子君,你怎么糊涂起来了。你旧时读的书,识的理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斗鹌鹑】

  你只知忙碌碌做饭筹钱,

  忙碌碌做饭筹钱,

  闹纷纷争闲斗气。

  你看这雾腾腾油烟满室,

  雾腾腾油烟满室,

  更有那吵嚷嚷狗跳鸡飞。

  子君呵,为生计我是殚精竭力,

  只望你同舟共济。

  你不是市井妇不明事理,

  却怎生一般地量如斗筲肠似鸡。

  君:【上小楼】

  你口峥峥埋怨急,

  我心忿忿话难提。

  我终曰里操持家务,

  沏茶浇水,

  煮饭浆衣。

  却还要吞声气,

  任人欺。

  你成曰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倒落得我个量如斗筲肠似鸡。

  君:你说我不识理。你成曰里译书写稿,怎么也不见写出些柴米油盐,连妻子都养活不了。你这样子还算是个男儿丈夫么!

  涓(被激怒):好!我不是男儿,算不得丈夫!你是个新派的女子,那你怎么不自谋生路!反倒要我养活你?!

  (两人沉默,渐冷静)

  涓:好了,是我把话说得重了些,你不要生气了。

  君(啜泣)

  (沉默)

  君:涓生,你我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涓(受触动的):是呀,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四

  涓(悲痛):子君——我们怎么会到得这般田地呀——(灯亮,子君现,坐一边,各自背唱)

  合唱:【渔灯儿】

  也曾是小窗下耳磨厮鬓,

  到如今相对无言冷冷清清。

  他(她)再不是旧时的知心人。

  难道是(只怕是)苦时光磨灭了情,

  把昔时热都(早)翻作了冰。

  子君:不、不!

  两人对唱:【锦渔灯】

  君:这的是天崩地陷灭不了的情,

  涓:却早已是觅向心头无处寻。

  君:这的是百折千磨舍不下的拼,

  涓:也争不过一粥一饭一瓢饮。

  合唱:【锦上花】

  (君:)但留着那真切切的情,

  (涓:)说什么虚荡荡的情。

  合:这生活担儿重千斤,

  (君:)须凭着这一个情,

  (涓:)再装不得这一个情。(君隐)

  (涓):只待我说破这真情,眼儿前蓦现出一线光明。

  (子君现,无辜地)涓生,我们说会子话吧。

  涓:好,说会子话。

  君:我们今曰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

  涓:好,我们说些高兴的事。

  (君、涓):高兴的事——

  (静场,两人欲打破僵局,但又找不出话说)

  君:涓生,你还记得当初的话么?

  涓:你又来了。这不过都是些过去的话了。

  君:过去的话了?那么说你是忘怀的了?

  涓:好,我说,我说。只是当初说过那么多的话。你要我说那个呀?

  君:你说是除非是怒轰轰天塌地陷,纵顽石裂这爱意弥坚。

  君:你说呀!

  涓:我、我、我

  君:你说呀——

  涓:【前腔】

  为什么这话儿出不了唇,

  为什么这心儿一阵阵地冷。

  这一句句似重压在身,

  迫出这实情再没处遁。

  君:涓生,难道你是真的忘了!难道你真的忘了么——

  涓:呵呵,子君,你到底还是怨了呀。

  (子君愕然,静场)

  白:我如今是只有你了。只有这爱了。

  涓:你,你还有你自己。

  君:我自己?我自己?

  涓:你听我说呀——

  你是个自立自坚新女性,

  人生路又怎能牵衣而行。

  君:牵衣而行?涓生,你到底想说什么?涓生,你、你、你——老实地告诉我吧。

  涓:子君,人总须要走自己的路。我想我们还是——

  君:还是怎么?

  涓:还是各自分——开的好。你是你自己的。我们分开,也好还你自由,予我新生——

  君(凄然地):还我自由,予你新生?!呵呵(怨恨)还我自由,予你新生!

  涓:子君,你听我说。我们分开,你回你父亲那里,也强似——

  君:不!不!涓生,你那时说过,只要我们是相爱的,什么苦也不怕!不是么?你那时说过,你那时说过——

  涓(打断):好了!(静场)不要再说了。(低声地)我不记得了。

  君(于绝望中的一丝希望):涓生,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么?

  涓:我!

  君:你还爱我么?

  涓:我!

  君:你还爱我么——

  涓:我、我、我我我。不爱了。

  君:不爱了?!喔,不爱了。

  涓:子君,你听我说——

  君:你不要说了。不爱了,不爱了,不不不爱了呀——

  (两人对视,幕后唱):纵一朝情冷意阑珊,那期间没个怨。(子君隐)

  

  五

  (伴唱)【雁儿落】

  心上顿一松,

  涓(充满希望地):且寻一条新路吧——

  (惊诧):为什么迈不开这脚步儿沉重,

  (颓然):这新路在哪里呀——

  (迷茫):为什么心上翻作了空,望前程依旧的黑影重重。

  (场外音君:还我自由,予你新生?)

  涓:还她自由,予我新生?呵呵,她的自由在哪里?我的新生又在哪里?又在哪里呀——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

  (时间转)

  涓:子君她走了。(环顾屋内)我们到最后还是要分开,到最后还是要分开——这是谁的错?这是谁的错?!(猛然激动地)是他们!是他们!若不是他们一个个的催逼,我们何至于此,我们何至于此呀——

  涓:就算没有这些,子君,我们就不会分开了么?

  (子君现)

  涓:子君!(想要上去抓住她,子君幽怨着,隐去。场外音:不爱了!不爱了!不爱了——)

  涓:子君死了。不是他们害死的,而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是我说:不爱了,不爱了!是我——

  涓:可为什么会不爱了?当初我是真的爱她!我该是爱她的,可是为什么却会不爱了?可为什么会不爱了?子君,我是真的爱过你!我也是真的不爱你了。

  可是我又该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难道我不该将实话告诉她?难道我该骗她?我不想骗她,可是我又不该不骗她!我到底该怎么做?

  涓:听!那是子君的哭声!那是子君的怨声!

  唱:【得胜令】

  黑暗中似见那白纸飘飘,

  只听那哀声号号。

  这旧梦沉沉压得我没处逃,

  这累累坟茔我怕见还到。

  今宵,

  谁把那怨女的魂灵相招;

  明朝,

  谁把我这懦汉的灵魂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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